日落月升,日复一日,西川的夏天,似乎要比别处还要热些,苏钰的暑天一直在青云岭中度过,那里靠近北方,气候本就比旁的地方凉爽些许,加上青云岭四处山峰环绕,树下阴凉伴着过山风,山间野果就着清泉水,几个人打打闹闹搞些不至于受罚的小动作,日子过的也是相当怯意。
    西川刚刚进入夏天的时候,苏钰只有每日躲在阴凉里,才能打起精神,好在她生命力顽强,适应能力也是相当的好,不过几天,便晓得摇一摇扇子,想一些心凉的事情,自然也就不那么燥热了。
    所谓心凉的事情,就是比如说在整个西川,阴谋阳谋用了些许,苏钰也安排进去了一些财主和萧逸的人,只是杀这梁鸿,始终觉得还是未倒时机。
    这期间,拖拖拉拉几个月,西川与魏同的兵马对战了几次,始终都是打的势均力敌,未能分出胜负来。
    其实苏钰和梁鸿心里都明白,依着各方实力来讲,如今那魏同携天子令诸侯,若拿出全部力量,实力自然是比梁鸿要强的多的,只是眼下,那魏同的人马,不仅要与梁鸿对战,还要提防着各地坐山观虎斗的燕启燕弭等人。
    不过这些,也不全然都是主要原因,最主要的是,那梁鸿的死对头魏同,突然之间一病不起,据说已经药食无效,奄奄一息了,而那魏同手下的势力,如今由他的长子魏念程,全权掌控着。
    苏钰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梁鸿,想起一句话来,就是这个世界上,打倒你的不一定是对手,也有可能是命数。
    辉煌也好,平淡也罢,是人活命,总要有个数。
    那魏同不行了,他的儿子魏念程,似乎对于打倒梁鸿,并没有他老子爹那样深刻的执念,而是将目光,放在了那一张至高无上的皇位上,所以那魏念程,传令邻近西川边界的军队,只守不战。
    与此同时,梁鸿也并没有闲着,在西川各地利用燕折世子的名号,招兵买马,扩充自己的势力,以免那魏同突然有一天回光返照,还要派兵前来攻打西川。
    事实证明,贤王世子的号召力,还是非常大的,梁鸿兵马是召集了不少,可是等来的,却不是魏同出战的消息,而是一员使者单人匹马,带着前来说和的书信,来到了西川。
    随着在一起的时间久了,苏钰对于西川这边,也向梁鸿提出了一些中肯的建议,所以渐渐的,梁鸿对于苏钰的防备之心,已经越来越少,那说和的使者前来送信的时候,苏钰和唐折也在当场,两个人迫于梁鸿势力,打算回避一下的时候,听那说和的使者说,这件事情还和她有些关系,苏钰眉心一簇,又驻下了脚步,细细听了听,究竟和她有着几个钱的关系。
    可越听着,苏钰从脸上表情到一颗心,都呆在了原地,如听了这世上最传奇的天方夜谭,就算之前吹过的最不靠谱的牛,也没有这般扯的荒唐。
    那使者说明,魏家公子可以令小皇帝下诏,把西川之地,正儿八经分给梁鸿,两方永结友好,不再开战,而那魏念程要的条件只有一个,就是向西川讨要一个人,一个女人,燕折世子的义姐,苏钰。
    苏钰听闻这个消息,暗暗咽下了一口唾沫,忙朝着屋中可以照出倒影的东西照了照自己的脸,心里觉得,虽然她生的是有那么一些好看,可是也不至于,是让那魏念程不计手段,放弃西川也要得到的女人吧!
    屋里听到这个消息的人,纷纷怔在原地,当时最震惊的人,除了苏钰,便是将手中兰花一指掐断的梁鸿。
    娇嫩的花瓣儿随着枝头的脱离,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苏钰闻声望过去,瞧见梁鸿一双眼睛,已经冷的吓人,似有心灵感应一般,抬眸对上苏钰的目光,那占有欲十足的眼神,看的苏钰浑身汗毛直立,将身板挺的笔直。
    梁鸿收回目光,似乎还带上了些悲痛,音色低沉,朝那魏念程的来使道:“滚!”
    “啊?”
    那来使似是没有听清,刚要反问一句,却见座上的梁鸿将面前的杯子一掌打翻在地,大吼一声道:“滚!”
    这一声,莫说那使者听清了,连苏钰都有些被震的耳朵疼,那使者反应过来,觉得自己此行,若没能顺利完成任务,也是对前途无利,所以有些不死心,开口劝道:“梁公公,孰轻孰重,您要有个思量,我家魏大人,不过是向您讨个————”
    那使者这话说了一半儿,余下的话伴着一声闷哼,和骨骼断裂发出的清脆声响,全部被梁鸿一只手掌,掐断在了喉间。
    苏钰看着眼前变故,之前呆怔的表情,也渐渐恢复了平静,沉眸看着面前有些失态的梁鸿,琢磨不透他究竟作何感想。
    本来在那魏念程的来使说明条件的时候,苏钰还在脑海里整理了无数的办法,想着怎样说服梁鸿,才能逃脱这次困局,竟没有想到到头来,竟是那梁鸿出乎了她的意料。
    两国交兵,尚且不斩来使,如今那魏念程处在优势前来求和,本是对梁鸿有益,这样一来,他算是将自己推上了一条极难走的险路。
    不曾言语什么,苏钰和唐折从房间里悄悄退了出去,出了门外,两个人相视一眼,神情复杂万分。
    苏钰看着唐折欲言又止的模样,开口问道:“你,你想说什么?”
    唐折目视前方,表情有些愣愣的,直言道:“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你我兄弟这么多年,本以为你会嫁不出去,没想到这世上,竟有这么多不怕死的男人!”
    苏钰一听,心里面万分不服气,自打来了西川,原以为唐折一下子成熟稳重了,没想到内心里,还是这么的可恶。
    于是乎,苏钰跳起来就要揍唐折的后脑勺,唐折已经习以为常,猫着腰快速躲过,随着个头儿窜的越快,苏钰越来越难以揍到他了,为了出气,只能叉腰站在原地,朝着唐折嚷道:“没眼光!像姐姐我这么好看的姑娘,追求我的人能排几十里地!多少人愿意为我舍生忘死肝脑涂地,你知道吗?”
    苏钰这一嗓子,喊得四周围的小厮兵将纷纷朝着这边看来,正巧看到那被梁鸿掐死的使者,被人软塌塌的抬了出来,死的极其透彻,也应了苏钰“豪言壮语”的景儿。
    不过对于魏念程指名要她的目的,苏钰则有些不大明白,他们两个人,分明只在百水村里面过那么短暂的一面,其他时候并无交集,莫不是?坏了他吸食人血的好事,那家伙铭记在心?
    可细细一想,那魏念程没能继续在百水村为祸一方,也并没有因此命丧断生蛊的侵蚀之下,所以两个人的仇怨,也不能够让他足以放弃西川,与梁鸿说和。
    除非————
    苏钰有一个极其大胆的猜想,自古以来男人之间,生死之事尚且可以一笑泯恩仇,只有一件事情,无论如何作为,也是绝对不会得到原谅的,那就是风流韵事,头顶悠悠一抹颜色。
    莫不是,萧逸那厮曾经浪荡过头,动过魏家公子的相好,才以至于魏念程不顾所有,都要从她这里,找回一点颜面?
………………………………
第八十三章:雪色芙蓉
    夜半三更,苏钰刚刚睡下,就有传话的小厮过来禀告,说是梁大人有请。
    苏钰心想着,莫不是前方有了什么变故?难道是梁鸿杀了来使,那魏念程下令强攻了?按理来说,消息也不会这么快速的传到魏念程的耳朵里。
    苏钰怀着满心的疑惑,披上衣衫,脚步匆匆就去了梁鸿的书房,推开门进去了,平时来议事的官员谋士不曾看见,倒闻见了满屋子的酒气。
    看看屋里自斟自饮的梁鸿,苏钰恍然明了,原来是这老太监闲来无聊,又拉着她来喝一通闷酒,然后向着她倒一倒心里的苦,来来回回,不过也就是他心里最重要的师兄,也就是苏钰的亲生老爹之间,那一档子旧事。
    果不其然,一壶酒下肚,那梁鸿盯着她直勾勾的看,看的苏钰有些发毛,然后见梁鸿伸出手拉住她的衣袖,声音坚决又带着些恳求道:“师兄,我再不会让你和别人走的。”
    苏钰将袖子从梁鸿手里扯出来,看着灯下他那满头愈发花白的头发,心里竟隐隐生出了几分惋惜,其实依着梁鸿的年纪,虽然人过中年,就算是寻常百姓家里的男子,也不该生出这么多白发,看来纵然位高权重锦衣玉食的人,心里过的也不知那般愁苦。
    听着梁鸿的话,苏钰嘴上哄孩子似的应付道:“我不走,不走。”
    谁知这话一说出,梁鸿怔了片刻,而后眼眶一红,慢慢坐正了身子,酒意去了几分,眼神已经变的清明,一抬手,为自己重新斟上一杯酒,捻在指尖,朝着苏钰道:“咱家方才有些醉了,见笑。”
    苏钰尴尬的呵呵一笑,没有言语,一来不知道说什么,二来万一这阴晴不定的梁鸿哪一瞬看她不顺眼了,如同之前剥人脸皮,白日里掐死来使那样对付她,可不是什么好玩儿的事情。
    梁鸿见苏钰沉默,将指尖的酒杯轻轻晃了晃,看着杯中的酒水沿着杯壁留下几颗露珠,然后慢慢的,又滑落进杯底,如此来回了几下,梁鸿朝着苏钰问道,“你知道,那魏念程为什么指名点姓要你么?”
    苏钰一听,先说出了自己的第一个推想,“是不是因为我生的好看?”
    说罢了,苏钰也意识到这句话说的有些没脸没皮,所以眉头一挑,一张老脸竟有些微微发烫。
    这边梁鸿一听,刚刚递至唇边的酒杯一停,斜着眼睛撇了苏钰一眼,只这一个眼神,便否认了苏钰自恋的说法。
    于是,苏钰又试探道:“莫不是萧逸,睡过人家的相好?”
    说起萧逸,也算的上是梁鸿的小师弟,抛开之前两个人的政治立场略有不同,大多时候,梁鸿并没有对萧逸或者萧家,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
    “师傅这一生,最疼爱的弟子就是萧师弟,他为人正义,从不像我这么荒唐恶毒。”
    苏钰一听,品着这话中,梁鸿该是以萧逸那厮的人品,否定了她的猜想,如此一来,苏钰担忧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些,苏钰之前还想着,若果真萧逸那厮红杏出墙,她就会立刻踹了他,然后寻个姓萧的人改嫁,生个孩子,就叫萧逸!不过若那厮清白,这件事情还须得从长计议。
    可是除了这两种猜想,苏钰也想不出其他原因,再看看梁鸿,苏钰霎时间恍然道:“莫不是魏念程,也喜欢我那薄情的老爹?”
    这话一说,梁鸿刚刚含在口中的一杯酒险些喷洒出来,看看苏钰,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这世上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人,比我更在乎他,包括你的母亲。”
    苏钰话语到了唇边,想想娘亲和唐伯伯之间几十年的感情,再想想梁鸿一辈子的心结,确实,这话她反驳不得。
    似是已经习惯了这种涩到心头的孤独,梁鸿痛饮几口,一双眼睛带着些朦胧的酒醉,又带着些难以压抑的恨意,望着苏钰,没有丝毫感情的,呵呵笑了几声。
    “那魏念程想要的,是你的鲜血!”
    苏钰一听,忆起那魏念程身种断生蛊,是个吸食鲜血的主儿,只是不知,为何偏偏是她?
    梁鸿低头,沉默了片刻,看着房中悠悠燃动的烛火,沉思许久,恍惚一瞬,似乎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眼前的人还是那双眼睛,他不曾改变,他也不曾死去。
    忽的,烛火旁发出了“啪”的一声响动,一只蛾子奋不顾身飞近了,翅膀碰到了烛火,瞬间被那炙热火焰吞噬的干干净净,灰飞烟灭。
    梁鸿拔下头上的簪子,轻轻挑了挑那火焰,似是对着苏钰所说,又似乎是对着黑暗中的自己幽幽诉说,音色之中掐着几分戏腔的柔美,似是年少的姑娘,对着心爱的男子,诉说着满腹的衷肠。
    “大梁以南,南疆之地,有一种极其珍贵的花朵,叫做雪芙蓉,那雪芙蓉生长在丛林之中人迹罕至的地方,百年难遇一株,且十年生根,十年展叶,再十年,才能生出一朵花来。当地的人,将雪芙蓉视为圣物,因为它不仅可以解百毒,还可以压制住南疆之地,最为神秘的蛊术。许多年前,大梁兴盛时期,南疆一族为了同大梁永结友好,便派使者将一朵雪芙蓉,奉献给了大梁。”
    说到这里,梁鸿闭上眼睛,面容有了几分痛苦,声音也哑了些许,慢慢道:“那年他新婚不过一年,被皇帝派去了别的州县做个文官,起初日子过的还算安稳,每日忙忙碌碌,想来也忘了我。
    可后来,他为官的地方发了一次山洪,洪水淹没村庄,死了不知有多少人,众多的尸体在河道路边堆积,紧接而来的,就是一场了无生机的瘟疫。
    那时,他们夫妻不巧都染了瘟疫,怕身上的疫病往别处传播,便将家门紧锁,只奄奄一息等着一死,然后等瘟疫过后,所有沾染过瘟疫的地方,再被朝廷派去的官兵,一场大火烧个干净。
    那时,我刚刚入宫不久,凭着阴谋钱财,伺候在了皇帝身边,所有争权夺势的野心,还未完全算计妥当,便被他即将要死的这当头一棒,打的魂飞魄散。于是,我便疯了的,跪在皇帝的脚下,愿意用我所有的东西,包括生命,来为他求那一朵雪芙蓉保命!
    当初进宫的时候,发过的决定立过的誓言,什么报复他,甚至杀死他的决心,在那一刹,什么都不作数了”
    苏钰听着,莫名的觉的喉间一哽,再看梁鸿,见他两眼通红,落下一滴泪来。
    “意料之外,那雪芙蓉,竟然果真被我求了过来,我捧着那比我的命还重要的花儿,不顾生死疲惫,去到那染了瘟疫的地方,把雪芙蓉交给他时,他果然笑了,他就那样看着我,骂我是天底下最傻的傻子,骂着骂着,他也哭了,哭的眼泪纵横,很难看。
    那是我第二次见他哭泣,第一次,是戏园子的人将我卖给好小倌的老头子时,他就立在人群后面,没有说一句话,垂眸之时,我看见他眼睛里闪了泪光,至于那捧着雪芙蓉的第二次,竟也是最后一次了。”
    夜色愈发深的彻底了,苏钰只听到这里,以后的事情,她也猜想出了个大概。
    果然,梁鸿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想。
    “到最后我才发现,他说我是傻子,确是一点都不错,因为在那场瘟疫中,活下来的人,竟是身怀有孕的,你的娘亲!我舍了性命为他求来的生机,他却拱手,给了别的女人!”
    耳边的声音带了一丝颤抖,苏钰觉得脸颊处一凉,伸手触摸,竟也不知什么时候,流起了眼泪。
    不做声息的,苏钰将脸上的泪水擦掉,再一抬眸,一双眼睛又变的沉静了许多,想要开口安慰梁鸿几句,又觉得如他这般杀人如麻的恶人,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若说他罪有应得是场报应,这报应又太过狠毒,说他可怜之人有可怜之处,可血债累累,终要有偿,所以苏钰张张口,只得又闭上了嘴巴。
    蜡烛里的烛泪存的多了,尖锐的簪子轻轻一划,随着蜿蜒而下的一道伤疤,炙热的泪水滚滚落下,在桌上留下片片斑驳丑陋的痕迹。
    梁鸿眼中的泪落尽了,看着那残破不堪的蜡烛,表情渐渐变得有些张狂起来,细长的眼睛透着些红,怔怔的盯着苏钰,看的苏钰心头一震,竟不由得想要后退一步。
    “你的娘亲服下了雪芙蓉,那时你身在腹中,你们骨血相连,想必你的血液里,也有雪芙蓉的痕迹,所以那为求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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