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身来,萧桐本欲同宗萝妹妹解释些什么,可回头去瞧见她面色如常,似是没有察觉一般,径直回了马车,不曾言语。
    萧桐觉得有些反常,宗萝妹妹可不比温希,但凡有些蛛丝马迹,必然骗不过她。
    上了马车,萧桐讪讪坐在宗萝身边,随着马车轮子转动,发出碌碌的声音,车子便开始缓缓的向前行驶起来。
    修长的手指扣了扣衣袖的边襟,萧桐整理了整理话语,刚打算开口坦白些什么,却猛然胸前一紧,被一只略带薄茧的小手抓住衣领,紧接着身体不由己的向前一倾,嘴巴贴上了两片柔软温热的唇。
    萧桐身体一僵,紧接着一团红云腾上脸颊,有些微微发烫,木讷的接受完一个突然的吻之后,不待身前的人儿后退,萧桐快速出手,将填满了他一颗心的姑娘紧紧揽在怀里,加深了这个吻。
    良久,察觉到怀中人儿的挣扎,萧桐将双臂松了些,却依旧揽着,并将下巴抵在宗萝发间,带着一丝鼻音和细微的撒娇道:“你不怪我?”
    宗萝性子里带了几分男子气,说话间难免直白,“我本以为强求来的这门婚事,是我害了单相思呢。”
    萧桐噗嗤一下,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一笑,却惹得腰间被狠狠掐了一把,忙解释道:“不是你害了单相思,是我对你肖想已久。”
    “什么时候?”
    “第一次见面。”
    “我是问,什么时候设好了圈套?”
    被这般直接的揭开老底,萧桐心虚一瞬,有些不好开口。
    “是我大哥,从官道上将你带回去的时候么?”
    萧桐摇摇头。
    宗萝起身,摸起一旁的南瓜小锤握在手中摩挲起来,低着头没有看萧桐,倒是皮笑肉不笑的道:“乖~倒是说来听听。”
    萧桐背后冷汗一冒,不由得将身子坐端正,唇角一搐,干笑着道:“从,从金秋镖局接刘掌柜的第一次镖开始。”
    宗萝张张嘴巴,惊的有些说不出话来,当初她刚从族中几位叔父那里夺来金秋镖局之后,那些同她流着一样血脉的所谓亲人,为了报复她,四处散布对金秋镖局不利的消息,并游说青州许多商铺和富裕人家,不要做她金秋镖局的生意。经受这般打压,金秋镖局日渐没落,生意惨淡步履维艰的时候,青州的一大富商刘掌柜托人找到她,要金秋镖局运送一件首饰到百里之外的镇上,当时那刘掌柜给的价钱较同行都要低上一点,宗萝还以为这刘掌柜不过贪图便宜才用金秋镖局,但是对方既然信任,她便不能辜负了旁人的期望。
    就这样,刘掌柜以第一块砖敲开了金秋镖局的大门,以后的日子,陆陆续续,竟开始有青州别的商人富豪找她托送货物,每一次她都极用心的完成,终于苦心不负,她爹爹和娘亲的金秋镖局,经受过坠入低谷以后,慢慢的成长了起来。
    宗萝以为,这一切除了她的努力,便是老天眷顾了,没想到眷顾她的,竟是自己今后的夫君。细想,或许她努力的一切,不过是他唾手而来的施舍,这么一想,宗萝便难免有些失落起来。
    “其实。”萧桐向前探了探身子,“其实我只不过是帮你打开了门,之后的一切,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
    宗萝苦笑一声,“我从小命薄,还以为,是老天爷开始可怜眷顾我呢?”
    萧桐心头疼惜,低头吻了吻爱人的额头。
    “让我们彼此遇见,便是老天的眷顾。”
    …………
………………………………
北归:一
    头顶的月亮,明朗的像是镀上了一层雪白的银光,山谷的风吹过,发出如哭如泣的声响,熟悉的血腥味随着风飘进鼻端,伸手折下一棵草的叶子,才发现上面粘腻一片,满是猩红。尸体倒下时洒出的血液沾上了叶子,弄脏了他 的手,唐折垂眸看了片刻,有些嫌恶的蹙起了眉头,从袖中抽出一方帕子,来来回回仔仔细细的擦拭了一番,沾染的血液被擦拭干净了,可唐折觉得自己的手,仍旧脏的像是在粪水里泡过。
    身后一具没有死透的尸体挣扎着爬了起来,那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手中握着半截枯朽的木棍,想要朝着他的后脑敲下。唐折察觉出背后的风起了,却没有动手,不出意外的,长刀没入了那老妪的胸口,那老妪甚至来不及惨叫一声,便噗通一下倒在地上,了无生机了。
    “启禀殿下,一共八十一口,上到老人下到孩童,全部诛杀!”
    唐折静静的听着,沉默着,看了身旁的张侍卫一眼,算是应过了。张侍卫低着头,规规矩矩的站在唐折身旁,唐折知道,他从死人堆里救过这张侍卫的命,从此他对他死心塌地忠心无二,但凡有人对他图谋不轨,无一例外,那些人都死在了张侍卫的刀下,若是可以,唐折相信,就算是让那张侍卫为他做挡箭的靶子人肉的垫子,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前去,因为“忠诚”两个字,已经刻在了他的心里。
    想到这里,唐折恍然忆起,其实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在危险的时候,愿意为他遮挡一切伤害,只可惜他丧心病狂,用她去换了别的东西,这一换,便再也换不回来了。
    唐折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一个人,衡量评价自己的时候,用“丧心病狂”四个字,竟觉得贴切无比。是啊!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自私,卑鄙,不择手段,甚至变成了个杀人如麻的怪物!
    看看,身后山谷里这支离破碎的一地尸体,就是他的杰作,那其中一个被他亲手杀死的孩子啊,还在他娘亲的怀中甜甜的做着美梦。
    呵呵!唐折低笑一声,到了阎罗殿中,要怪,也只能怪这家的男人,犯了不该犯的错误,动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衣衣师妹。
    衣衣前来西川寻他,是唐折意料之外的事情,为此,他甚至惊喜到不能自己,天知道,他多么渴望像当初一样,能有个亲人的陪伴,所以他疼爱衣衣,照顾衣衣,把作为一个兄长能给予衣衣的,全部都掏出来。
    自己属下那个武将喜欢衣衣,这是唐折知道的,因为在他心里,衣衣这样的好姑娘,注定是招人喜欢的,可是在唐折心里,似乎小时候便觉得,衣衣长大了一定是要嫁给书生的,书生打小就喜欢衣衣,这是整个青云岭的人都知晓的事情,他也由心里觉得,衣衣嫁给书生,书生娶了衣衣,那一定是件美好又幸福的事。所以,对于属下对衣衣的喜欢,唐折选择了视若无睹,因为他尊重衣衣的选择,内心里,也有些偏袒书生。
    或许这世上的大多男人都是一样的,越得不到的女人,越是觉得心心念念魂牵梦绕,那武将爱衣衣爱的紧了,便主动向他请求,要娶衣衣为妻。唐折端坐在高位上,垂眸看了那武将片刻,并没有直接拒绝,因为他知晓这人是个人才,且人心好不容易笼络了,因为一个女人冷了部下的心,总归不好。
    可是衣衣,怎么能当做一个别的女人来看呢,那可是他们最乖巧,最可爱的小师妹啊!
    自己没有出面做这个坏人,这是唐折一直以来愧疚的事情,他把一切责任都推给了衣衣,同那武将说,只要衣衣愿意,他便同意,虽然他知晓,衣衣必然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可还是让那武将亲自去问衣衣了,结果不用多说,当头一盆冷水,是衣衣泼给那武将的,和他这英明爱才的西川主,没有什么关系。
    可是这一来,却给衣衣埋下了祸根。
    那武将位高权重,衣衣的拒绝,折了他的颜面,于是处心积虑,如一头蛰伏的野兽,静静的等待着猎物出笼的那一刻,这一点,唐折自认其实有所细微的察觉。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一切都风平浪静,唐折觉得自己满脑子都被西川乱七八糟的事情挤的满满当当,衣衣和那武将的事情,也渐渐的放在了脑后。
    衣衣并没有长久的呆在西川,她向他告了别,因为她听闻了书生和大奎的下落,她要去寻他们,那一刻,唐折攥了攥自己的拳头,觉得里面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身边也空落落的,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所以对于衣衣的离开,他有些伤感,有些遗憾,又有些负气。
    可如今再忆起来,只剩下了满满的自责和愧疚。
    他就让衣衣一个人走了,身形单薄的一个姑娘,自己打着伞离开了西川,那画面落在唐折的脑海里,每次梦里重现了,他总要追逐着那身影叫喊着跑上良久,可脚底磨穿了皮,也没能追上衣衣的身影。一场荒唐大梦醒来之后,都会无力的,给上自己两个耳光。
    其实他料想过那心胸狭隘的武将,或许会对衣衣下手,但又觉得不会,毕竟他在西川,在那些文臣武将当中,还有着足够的威严,就算那武将欺负了衣衣,也要料想他这西川主,会不会原谅!
    可事实,是他低估了人心的丑恶,那武并没有在生米煮成熟饭之后,请求他这西川主不得不将衣衣嫁给他,而是造了一个暗无天日的人间地狱,将衣衣囚禁了起来,折磨她,**她,这世上人所能想到的痛苦和屈辱,都在那样柔弱的衣衣身上受过一遭…………
    每当念及至此,唐折的一颗心疼啊!仿佛心头最纯净柔软的地方,被人拿着刀子剥皮分筋,割成支离了破碎的形状,而他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晚了,这世上那样美丽善良的衣衣,她本该快乐幸福的被人捧在手心上度过余生,却是悲惨的,留在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从此以后,他和钰姐姐一样,有些痛恨这世间大雪覆盖,遮住一切掩埋一切的模样,更多的,也是痛恨自己的无能和小气。
    不必多想,他们定然已经恨透了他,若钰姐姐活着,说不定会来声色严厉的质问他为什么任由着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而书生必然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剥皮啖肉。他也恨他自己,可事已至此,去能为力。
    在朝堂之上,他不能因为一个女子而将战功累累的大将处死,他还要顾及西川,还要在众人面前笼络人心,所以那武将只被他罢了官职,流放了。
    可这世上,有因必有果,做了恶事,哪有那么简简单单就能了结的,这山谷里八十一口人的尸体,尽是那武将和他的家眷老小,无论哪一个死,都要被放干了血,掏了心肝,斩了四肢,任是哪一个死了轮回转世,做牛马畜生,也是个活着只能待宰的废物。
    回忆良多,唐折将手中的帕子扔在地上,凝神看了自己的手片刻,想着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变成了如那武将一样,残忍恶毒的一个人?细想,他也不清楚,或许是从青云岭上看看爹爹尸体上血淋淋的伤口的时候,或者是知晓自己胸前那一抹疤痕,本是亲生父亲用命换来的时候,或许是这世上善良的人都得不了好报死无葬身之地,恶毒的人手握权利富贵,耀武扬威的时候。总之,他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模样,可那又有什么办法,适者生存,本就是这么一场游戏规则。
    其实曾经陪在他身边的人很多,但都一个个被他伤透了心,钰姐姐如此,婵媃也是如此。
    婵媃是个同衣衣一样善良的姑娘,有时候耿直的有些傻气,每次她的眼神望过来的时候,唐折能感受的出来,里面透出的,尽是浓浓的爱慕。婵媃喜欢他,这是他在天玄山上,就已经知道的事情,可是自己到底喜欢不喜欢婵媃,这一点,从开始到现在,都有些捉摸不透,不过无论喜欢或者不喜欢,他对婵媃的感情,最多的应该是感激,感激一直以来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婵媃都在身边陪着他,无论他遭遇了什么样的劫难,哪怕明天生死未知,婵媃仍旧执着的,甚至有些死心眼儿的陪着他。
    有时候,人活一世,唐折觉得自己做了那么多的错事,若是有一天要死了,并不奢望陪在他身边的能是别人,至少有一个婵媃,他也不会死的那么凄凉,那么孤单。可是自作孽,活不得,像之前许多次一样,他为了自己的权势地位,为了西川的发展和稳固,伤害了那些真正关心自己的人,这一次,便是婵媃。
    明知道婵媃喜欢他,可他却当着婵媃的面,八抬大轿娶了军师齐择的姐姐。
    或许,他的命就像新良城里那个算命的疯子所说的一样,他是天煞孤星,身边的人,都不得善终!
    果真,像他的两位父亲,像钰姐姐,像衣衣,像很多的人一样,他们本无错处,却也终是不得善终。所以,婵媃走了,也好。
………………………………
北归:二
    西川第一个城池被书生攻破的时候,唐折有一瞬,慌张的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采取什么样子的方法应对,不知是否应该顽强抵抗,也不知如何再面对书生。
    书生定然恨极了他,从他眼睁睁看着钰姐姐心若死灰,刀子没入胸口,身体被滔滔渭水淹没的时候,就已经彻底开始恨上了他,更莫说,他的账上还有书生挚爱的衣衣。唐折觉得,如今就算他身上长着千万张嘴巴一起解释,书生也再不会信他,就好比一个人做过一次贼,那他这辈子就成了贼,他用钰姐姐与旁人做过一次交易,书生便会认定,他会用衣衣,再次做一场交易。
    不过,又有什么好解释的呢?那武将狭隘阴狠的心性,他不是不了解,衣衣终究是死在了他的大意之下,他自己尚且不能原谅自己,更莫说书生了。书生恨他,是应该的。
    战争持续了一段时间,有胜有败,双方实力大大受挫,可临近冬日,天寒地冻粮草匮乏,书生依旧坚持着一寸一寸拿下西川的土地,就代表了他要为亲人爱人报仇的决心。
    大多时候,唐折觉得西川的土地,就是他自己的身体,书生就是那凌迟的侩子手,一刀一刀,将他的身体割去,他疼的无可奈何时,手下的群臣便劝告,说殿下啊!您的身体是贤王殿下给的,他舍了自己救你性命,你怎么能任由旁人割了去践踏!
    唐折想想自己的亲生父亲,那样伟大纯善的一个人,为了他的子民奔波一生,到头来不曾死在战乱天灾当中,而是被身边人一把火,烧的一无所有,而那放火的人,又有哪一个不曾受过他的恩惠。但是人心就是这样,你给的越多,他们便会想着,将你所拥有的,统统都抢夺过来。
    他是贤王燕礼的孩子,他活着,就是他用命换的,是他生命的延续,而他作为那样优秀的贤王燕礼的孩子,必然不能平庸的度过一生,他要将这原本属于他父亲的天下,慢慢的抢夺过来,让伤害过父亲和爹爹的人都不得好死!他要的不过是物归原主,这个要求本不过分!
    可是眼下,同他为敌的是书生啊!他怎么能拿对待旁人的敌意,用来对付一起长大的书生?
    这个问题,何其愁苦!
    不过所有的事情,也不全然都是阴暗的,比如他突然间知晓了,他最亲的钰姐姐没有死,那个曾经在危险的时候,将他护在身后,为他遮风挡雨的钰姐姐,并没有死在冰冷的渭水河中,她回来了,同书生一起,为了衣衣,来讨伐他的西川。
    身旁的谋士都在为他出谋划策;看着跪 了一地的人,说着继承先王遗愿匡扶天下的话语时,唐折心中的“情感”还是动摇了,他想着,战争是一个国家的事情,是双方势力的事情,他的背后还有千千万万的子民,为了他们,他也要战下去。战争的结果,他若是败了,便任凭书生处置,他若是胜了,也绝不会伤害书生一根汗毛。
    军师齐择,是个善晓人心的人,他看出了他这个西川主的犹豫,所以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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