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玄叹息一声:“然则她终究为一女子,在朝堂军中失sè不少矣。”
“公子此言差矣。”白衣女子蹙着眉头正sè道,“英雄不论出生,报国不分男女,岂能以儒家僵硬教条,束缚女子问政从戎之路,昔ri宣武帝时名满天下的丞相上官珂便是一妙龄女子,其才其德其能其智绝艳当代,与上将军吴逊一文一武开创了宣武盛世,其巾帼不让须眉又有多少男儿能够比拟?”
吴玄恍然醒悟,真诚拱手道:“在下言辞有误,并非有意轻视女儿,向姑娘赔罪。”
“世俗目光如此,公子何罪之有?女儿想要成绩一番功业,即便是历经艰辛挫折也是事倍功半也!”白衣女子摇头一声感叹,此话不知是说上官若溪,还是另有所指。
又闲话得小半个时辰,三更的木梆声隐隐传来,眼见时候差不多了,吴玄起身一拱,便要离座告辞。
白衣女子点头一笑,提起一盏细纱风灯将他送至楼下,刚至竹吊桥,戛然止步轻声问道:“公子是否只住宿一夜,明ri便要离开?”
吴玄点头笑道:“对,明晨便走。”
闻言,白衣女子一笑,双手合拢胸前一个轻轻地屈膝礼:“公子一路平安,有缘再见哩。”
吴玄轻轻一笑,转身大步去了。那盏轻纱风灯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沉沉黑夜,方才折入了木楼内。
………………………………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上党狼山
() 翌ri卯时,吴玄已是整装待发,前来客栈正厅结算房钱,不料白发苍苍的矍铄老人摇着手笑道:“公子但走无妨,房钱已有人替你结了。
“结算了?”吴玄一句惊讶高声,随即又沉着脸道:“我在宛城无朋无友,老人家可是记错了。”
”没错没错。”矍铄老人呵呵笑道:“是与公子同住店内的那名女客。”
闻言,吴玄脑海中骤然浮现出昨夜那白衣女子的美丽笑颜,略一沉吟,便要转身折回。
“公子何去?”见他脚步匆匆,矍铄老人急忙碎步跟了上来。
“在下去向那位姑娘致谢,请你稍等片刻。”
“非是老朽阻拦,那位女客寅时末刻便已结账而去,早已人去楼空了。”
吴玄霍然转身,盯着矍铄老人半响,终是无奈地摇头笑道:“看来平白无故又要欠人人情了。”
矍铄老人道:“公子的坐骑早已洗刷喂饱,正在前门等候。”
他满意点头,一声多谢,背起包袱出门而去。
吴玄昼行夜宿飞马驰骋,第四ri便穿过熊耳山来到三川平原,在洛阳城中逗留一夜,继续北上孟津渡,又坐船横渡大河进入了河内郡境内。
今次前去幽州,他未走较为熟悉的通畅官道,而是选了渡河北上河内,再入太行山穿过上党郡,出壶关进入冀州邯郸郡的路线。
这条路虽比官道近上许多,然则道路坎坷人烟稀少,一片南北绵延千里的太行山如张开的手臂般圈住上党,唯留东西面八个出口,均而论之,每百余里只有一个峡谷通道,这便是赫赫有名的“太行八陉”。
吴玄走的是从太行陉北上进入上党,此陉又名太行关,位于河内太行山南麓之丹水出口,正对南面野王县,一条狭长幽深的峡谷通道曲折蜿蜒百里,林木苍茫的山体将蓝天挤成了一丝细线,坎坷的道路车不方轨,马不并骑,坎坷艰险无比。
吴玄整整走了两ri方才出谷进入上党,只见山地嵯峨,河流密布,峡谷交错,林木苍茫,除了四条连接陉口,整个上党山地仿佛是一个浑然无孔,未开混沌的太古封闭之地。
沿着丹水走马北上,穿过了苍黄萧瑟的幽幽河谷,他来到了长平关外,矗立高岗遥望连绵起伏的山峦巨浪排空而起,在漫天霞光中宛如天之支柱,吴玄生出了许多感叹,这边山地便是两百年前秦赵长平大战之处。
昔ri战国中期赵国经武灵王“胡服骑shè”改革军制,渐渐崛起为与西方秦国抗衡的又一强国,两国为争夺上党霸权,共有五十万赵军,五十八万秦军对决于此。
原本的赵军主帅廉颇用兵老辣稳扎稳打,秦军虽由绝代战神白起统领,然则也丝毫未占到便宜。
秦国丞相范雎心知此战胜负关系邦国存亡,暗暗派能使在邯郸散播谣言说秦军不怕廉颇,唯惧马服子赵括。
不知是因为众口铄金还是愚昧偏听,赵王竟真相信谣言撤换了廉颇,任用赵括为将,统帅五十万赵军于秦军决战。
赵括英姿勃发,睥睨天下,一到长平便屏弃廉颇防守战略,令五十万赵军开出营垒进入丹水河谷与秦军决战。
白起本为当世名将,运筹帷幄决断狠辣,主力兜住赵军厮杀,一支五千骑兵却悄悄绕到赵军后方,猛然切断了赵军与营垒之间的唯一通道。
当赵军回过神来时,却已为之晚矣,五十万大军被围困月余,人断口粮,马断草料,士兵们饿得两眼昏花毫无战心,在数次突围无望后,剩余的四十万士卒无奈降秦,被白起残忍地坑杀在此处。
一番思绪掠过心海,吴玄心头多了几丝冷冰冰地惆怅,朦朦胧胧的苍黄山塬在霞光中染上鲜血的绯红,悠悠的秋风呼啸吹过,仿佛述说着那场旷世大战的残酷。
吴玄喟叹一声,正yu下山而去,却见身后长长秋草一通摇曳,一个身着布衣,手拿药锄的白发老人已慢腾腾走出,他满脸皱纹,衣衫褴褛,头发身上沾满泥土草屑,坐在旁边的大树下一阵剧烈地喘息后,从背上的竹篓中拿出一个黄灰sè水囊大口地吞咽起来。
吴玄心中一动,上前对着白发老人一个长躬:“敢问老人家可是山中药农?”
白发老人惊异地放下水囊,大袖一抹嘴角开口道:“不错,后生有甚事?可是迷了路?”
吴玄轻轻一笑,盘腿坐在草地上:“老人家,我向问问狼山在何处?离此地还有多远?”
“狼山?”白发老人惊异地拖长声调,沉吟有倾,问道:“那可是一个不祥之地,人迹罕见,药农们都是避之不及,后生去那里做甚?
“在下从书中得知长平大战时狼山曾是秦军幕府,想到山中踏勘了解,故有此问。”
“原来如此。”白发老人叹息点头,“狼山在长平关以西,光狼城东面十余里的荒芜山林,因有狼群出没盘踞,故药农们呼之为狼山。听祖辈们讲,长平大战对持三年,狼群全都消失不见,然则奇怪的是白起在此坑杀赵军四十万降卒之后,狼群又回到山中,这些年竟越聚越多,呈泛滥蔓延之势,时常威胁到过路商旅的安全,官府数次派兵剿杀,却收获甚微。”
“赵国降卒是被坑杀在狼山之下?”
“对,狼山深处有一幽长的山谷,当年秦军堵住山谷出入口对谷内手无寸铁的赵军大肆杀戮,光万人坑就挖了二十多个,现在那条山谷有了名字,称之为杀谷。”
“杀谷?”吴玄身体颤震了一下,心头不禁一股憋闷,叹息道:“通俗易懂形容贴切,好名字。”
白发老人淡淡笑道:“公子若有兴趣,可去一观,杀谷就在狼山背后。”
告别老人后,吴玄顺着山路向光狼城而去。正午时分便抵达了这座古老的城堡,光狼城不大,却位于上党要冲之地,从上党东行的商旅们多在此处休整歇息。
他没有进城的心思,一张黄麦饼,一通山泉水简单昼食后,离开山路深入到了苍黄葱郁的林木之内。
向东未及十里,一片高耸延绵的山陵霍然入眼,根据白发老人所讲的方位,吴玄弃马登山,用无涯刀边做登上手杖,边拨打及腰深的枯黄茅草,除了林木遮掩草长路险,狼山岭上大都是平坦开阔的高地,登临瞭望视线极是开阔。
到得山顶,又是一片宽阔的高地,一片嶙峋山岩下有一座很大的洞口,不时有鸟雀从黑乎乎的洞内飞出,荒凉而又yin森。
吴玄是在师门一部关于长平之战的典籍中,得知秦军幕府在狼山山顶的一处山洞内,今ri看来想必就是在这座洞中。
略一思忖,他用火石点燃了一片秋草,找来一根粗大的枯木引燃,信步向洞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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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庄周梦蝶
() 山洞进深不长,洞内却是极为宽敞,嶙峋狰狞的山洞壁石下,孤单地矗立着一方硕大的青石长案,依稀可见案上放着一个青铜圆壶。
吴玄走进一看,壶内插着五六支铜锈斑驳的金令箭,仿佛向来人无声地述说着缓缓度过的悠久岁月。
在看向左面,却是一张足足有两人高的羊皮地图,吴玄走进用力一拍,厚厚的灰尘当头落下,不禁呛得他连连咳嗽后退。
羊皮地图上勾勒着许多条横,图题四个大字——上党山川。吴玄举着火把细细打量,从那狰狞的黑sè箭头不难看出秦军昔ri的进攻方向。
吴玄边思忖边观看,恍惚间竟觉得背上越来越冷,一个冷颤之后,他摸了摸背上斜挂着的无涯刀,只觉入手处一股透心冰凉,仿佛是摸到了千年寒冰之上。
他惊讶地摘下长刀,手掌顿时寒凉入骨,原本朴实无华的无涯刀竟闪出了耀眼的熠熠刀光,但闻刀声一阵长长的清亮振音,宛如两军阵前的萧萧马鸣,手中的火把竟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怪风吹灭,陷入了黑暗之中。
吴玄虽镇定大胆,此时也不禁觉得一股冰凉在心中蔓延,他强制长吁一声稳定心神,转身便想出洞离开,然而没料到的是一股眩晕感突然袭来,没走几步便一个踉跄昏厥倒地。
在他昏倒之后,手中的无涯刀依旧闪烁着清冷的光芒,照亮了那张青石长案,诡异而又可怖。
不知睡了多久,只闻“当”地一声大响,吴玄从沉沉睡梦中惊醒,刚睁开一条眼缝,却见灯火煌煌下坐满了密密麻麻的黑甲黑衣的戎装武将,齐刷刷的目光正肃然地盯着他。
吴玄大惊失sè,伸出手想要揉揉眼睛,然则却发现双手没有丝毫感觉,一股凉飕飕的寒意霎时掠过了全身,他高声喊叫嘶吼,嘴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正在他无比慌乱惊恐间,一名矗立在他身旁的黑sè软甲武将跨前两步,展开一卷竹简对着前面黑压压的戎装武将们高声诵读:“大秦王书:长平决战事关国家存亡,今令武安君白起为上将军,执掌长平战场五十六万大军,全权负责决战赵军。”
戎装武将们整齐地站起,对着吴玄拱手高声:“参见上将军。”
“上将军?白起?这,这开什么玩笑?”吴玄脑袋轰然一声炸开,想要跳起大叫,然而身体依旧是不听使唤。
“诸位将军。”吴玄只觉自己嘴唇一动,一股有别于他的苍老声音在山洞中回荡开来:“我军与赵军对持抗衡三年,军资粮秣耗费无数,然则依旧不能取得大胜,何故?皆因廉颇老贼只守不攻也!如今赵王长平换将,以赵括代廉颇,我军战机现已到来。”
“吴玄”说完,一扫诸将兴奋激动的脸sè,沉声开口道:“赵括乃昔ri马服君赵奢之子,虽有兵家才名,然却自视甚高书卷谈兵,固守死理根本不知因地制宜,白起百战之身,何惧区区黄口竖子!明ri决战,必扬我大秦军威攻破赵军。”
“谨遵上将军之令。”大将们高声一句应命,震得山洞嗡嗡作响。
间不容发之间,吴玄眼前一花,突兀来到了一片山顶之上,瞭望远处谷地,但见烟尘弥漫杀声弥天,一片红蒙蒙的大军正在与黑压压的秦军奋力厮杀,双方毫不退让呈白热化之势。
“上将军。”一声呼喊,一员满脸虬结胡须的黑甲武将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蒙骜,有何事禀告?”“吴玄”只觉自己转过了头,静静地打量着黑甲武将。
黑甲武将兴奋地开口道:“王陵将军率领五千铁骑插入了长平关前面的峡谷,切断了五十万赵军与长平关的连接。”
“好!赵军被我切断补给线,业已陷入死局。”“吴玄”高声一句,沉声下令道:“你部即刻抽调步卒三万南下支援王陵,如让赵军打通峡谷,让王陵提头来见。”
“遵命。”黑甲武将高声一句,转身大步去了。
吴玄一颗心“噗通噗通”地乱跳,他反复告诉自己这是一场怪梦,然则如此真实的场景却呈现入眼,让他不禁怀疑自己回到了两百年前的战国世代。
场景再换,却见自己已来到了时才决战的那片谷地,凄厉的牛角号直上云空,隆隆战鼓如沉雷般在山谷中轰鸣而起,一片枯瘦如柴的红甲步卒举着各式红sè旗帜cháo水般席卷而来。喊杀声竟是有气无力。
身旁的软甲军吏轻声道:“上将军,赵军已被我军围困四十八ri,见这阵势恐怕已是赵括最后一次冲锋。”
“吴玄”只觉自己冷冷一笑:“起号,强弩列阵,shè杀赵军。”
话音落点,头上的“白”字黑旗向前飞掠,牛角号尖利荡开,万千强弩如漫天飞蝗般向隆隆压来的赵军倾泻而去。
吴玄目瞪口呆地盯着眼前这一幕,看到红sè赵军前仆后继地向前厮杀,看到了粗长的箭矢将士卒钉在地上痛苦哀嚎,看到了飞溅的鲜血染红了山石草地,一切皆是如此真实,如此惨烈。
大半个时辰之后,红sè赵军未冲到秦军军阵之前便哗地退却了。
没多久,一骑旋风般地飞了过来,马背上的黑甲武将滚鞍下马,惊喜地禀告道:“上将军,赵括身中五六箭已死,四十万赵军向我们投降。”
“吴玄”哈哈一笑,苍老的笑声在山风中回荡开来。
眼前一花,这次又回到了狼山上的幕府之内,摇曳的火光中,“吴玄”正与胡须虬结的蒙骜低声交谈。
蒙骜喟然叹息道:“上将军,秦王与丞相之意乃是将这四十万赵军降卒全部坑杀。”
“甚?杀降?”“吴玄”惊讶了,迫不及待地追问一句:“可有秦王王书?”
蒙骜摇摇头:“回到咸阳,秦王只召见了末将一次,在请示降卒如何处置时,秦王却是避而不答,下来丞相告诉我秦王口书让上将军坑杀赵军降卒。”
“吴玄”顿时默然,良久,他粗重地喘息了一声:“无王书而用口书,秦王之意乃是让我白起承担杀降之罪,岂有他哉?”
“那上将军想要如何?”蒙骜沉下脸来低声一句。
“四十万赵军不能释放,除了坑杀还有甚办法可言!”“吴玄”绷着脸说了一句,起身下令道:“你即刻率领所部士兵,包围赵军降卒驻扎的那道山谷,今夜三更开始,不放一个活口。”
蒙骜张了张嘴,却又沉默了。
“吴玄”长叹了一声:“此乃军令,过错皆由老夫一人承担,勿要犹疑不决。”说罢转身便走,却又突然回过身来低声地补了一句:“都是勇士,教他们走得痛快一点。”
是夜三更,“吴玄”矗立在狼山山顶,遥望着远处火光四起的狭长山谷,听着惨叫呐喊山呼海啸般涌来,两眼热泪已是无休止地滑落。
……
“唔,完了?”吴玄霍然睁开眼睛,却见眼前一片漆黑,什么白起,什么秦军赵军,什么长平决战都已消失不见,无涯刀安静地躺在地上,流淌着淡淡的青光。
喘着粗气愣怔良久,他依旧未从这一场古怪荒谬的大梦中惊醒过来。
“难道真是庄周梦蝶游历世间?”心底轻声地问了自己一句,他恍然地点点头,“对也,或许真是我太累了,所以才有这场光怪陆离地大梦,只是这梦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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