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蒙信起身惊问原由。
蒙武沉着脸道:“若我等率大军回师齐阳靖国除jiān,安保南越叛军不会卷土重来,届时我大军血战数月之优势战果又将化为乌有,岂非违背平叛初衷?”
吴玄略一思忖开口道:“上将军若是担心此点,在下愿领骁骑部驻守南郡,若上将军率军离开后被叛军攻下一城,吴玄提头来见。”
“小友之意蒙武岂能不知。”蒙武幽幽一叹,脸上闪出了缅怀之sè:“六十年前吾之大父蒙骁考校儿孙学问,提问为将者该以何为重,吾回答为将者手持兵威震慑四方,当以天下为重,今ri想来,历历在目也。”
闻言,吴玄不禁叹息道:“原来上将军是不想提兵至乱?”
蒙武抖动着须发正sè道:“对,谋国有大道,为将守大义,我蒙武虽为不才,然则也不能做一个乱天下之人。”
“痼疾附骨而生,若无刮骨疗伤痛定思痛之勇气,图奈何也!”吴玄幽幽一声长叹,对着蒙武长身一躬:“言及于此也不便多言,明ri一早在下yu离军前去幽州寻找双亲,请上将军恩准。”
“小友当真去意已决?”蒙武低沉着嗓门一句,失望之sè溢于言表。
吴玄叹息点头:”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终,请上将军妥为珍重了。”
蒙武咀嚼了此话一番,心中不禁一阵颤抖,强颜大笑道:“乐毅此言用在老朽身上当真贴切也,然则不管如何,老朽都会竭尽所能平定叛乱。此去幽州遥遥千里,小友一路顺风了,他ri若来齐阳,一定来找蒙武盘桓。”
话音落地,几人相对无言了。吴玄一声长叹,默默地一躬,转身大步去了。
回到骁骑部中军帐内,吴玄卸下甲胄开始收拾衣裳杂物,刚把青布包袱收拾妥当,帐门被人“啪”地一声掀开,赵策、蒙信两人已是大步走了进来。
吴玄望见两人表情严肃,不禁笑道:“如何?有大事要说?”
赵策摇头轻笑道:”噢呀,也没甚事,从云明ri要走,我与信弟岂能安心回营?”
吴玄恍然笑道:“呀,那不如整置几案军食,我兄弟三人大醉一番?”
“大妙。”蒙信拍手一笑,“吾去备食置酒,两兄且稍等片刻。”说罢转身而去。
酒菜上来,三人皆是频频举爵开怀痛饮,时而欢笑,时而痛哭,一通离别酒饮至红ri临窗方才结束。
吴玄大笑起身,抓起包袱对着赵策、蒙信一个拱手:“在下就此别过,两位保重也。”
“噢呀,我们送你一程。”赵策顿时站起,拉了拉一脸难过的蒙信,“走,牵马去。”
刚出辕门,却见外面整齐地排列着一个红sè的骑兵方阵,旌旗烈烈骑士无声,尽皆默默地打量着一脸错愕的吴玄。
军阵前面矗立着骁骑部的几名校尉、司马,见吴玄出来,大步上前拱手道:“骁骑部六千八百七十三名士卒全军集结于此,请大人训示。”
吴玄喉咙猛地一哽,一股热流涌出心田,默默地环视军阵良久,苦笑摇手道:“吴玄离军,将士们有此心意相送足矣,有何训示可言。”
中军司马卫迁叹息点头,转身大手一挥,原本整肃沉默的军阵骤然一声整齐高喝:“吾等恭送大人离军,愿大人一路顺风。”
吴玄眼含热泪地点点头,接过卫迁递来的马缰翻上马背,大手对着红压压的骑兵们用力一挥,赤风驹大展四蹄,一朵红云般向北方飞掠而去,消失在了茫茫原野深处。
………………………………
第一百二十章 月下长歌
() 接连两ri,吴玄沿着荆襄官道策马北上,遥远四野田畴村庄,没有炊烟人声,没有鸡犬相闻,一片战乱后的凄凉荒废。
第三ri黄昏度过汉水,走马进入南阳郡地界,一路荒凉的官道终于有了些许人烟,除了衣衫褴褛的流民游走外,不时有商人拉货的牛车哐啷哐啷地碾过,当抵达州治所在的宛城时,吴玄愣怔住了。
昔ri厚重高耸的宛城城墙在齐军与越军历次攻城战后已变做了一道残垣断壁,策马走过吊桥穿过了破败的城门洞,往昔锦绣灿烂的街道已没了昔ri的人声鼎沸,走马良久,竟没一辆高车穿过,没有想像中的百废待兴,有的只是荒凉麻木。
黄昏已至,暮sè苍茫的宛城渐渐的被一层薄薄的雾霭所笼罩,黑幕即将拉起。
拐入了一条幽幽长长的青砖小道,吴玄在一间门口挂着两盏风灯的客栈前驻马,刚向里面一瞄,一名矍铄的老者已从客栈内大步走出,趋前拱手道:“客官可是要住宿歇息?”
吴玄微微颔首后跳下马背,在老者的引领下进入客栈,却见宽阔的厅堂一片朦胧沉寂,唯有墙角处一盏人高的铜灯摇曳着微弱的火光。
看出了客人的疑惑,矍铄老者摇头叹息道:“客官有所不知,宛城刚经历了数月拉锯大战,士农工商大多已逃离而去,城内人口锐减至战前的三成,而且大多是无力避乱的穷苦庶民,往昔风华不见矣。”
吴玄不胜感概地开口道:“战乱兵祸,到头来受灾的全是庶民百姓,但愿这场动荡能早ri平息,还荆州大地一片安宁也!”
“客官之言大是。”矍铄老人认同地点点头,挤出一丝笑容道:“大乱求治,庶民心愿也!但愿下任荆州牧能广施仁政善待我们这些庶民百姓,也就知足了。”
吴玄点点头,寻来一案坐下,矍铄老者轻步上前捧来一盏油灯放在案上,又张罗厨下整置了几盘小菜,片刻之后,但闻饭菜飘香,一盘金灿灿的米饭团,一盆红黑油亮的炖肉已霍然上案。
吴玄拿起细长的木箸对着铜盘一点,轻声问道:“店内可有幽静的du li庭院?”
侍立身后的矍铄老人上前拱手道:“除公子之外,店内另有一位客人住宿,哪里歇息都很安静,如是要du li庭院,便是以修节居为上。”
“修节居?好名字。”吴玄叩着长案一笑,“在下就住此处,请掌事尽快安排。”
矍铄老人又是一笑,一溜碎步去了。
饭罢,矍铄老人已提着一盏风灯在门外等候,见吴玄出来,微微一个躬身后一句“客官请”,便引领吴玄踏上了曲折幽暗的山石小径,再拐过两座造型古朴的小木楼后,一片木栅栏围起的茅庐豁然入眼。
吴玄一见,便觉与自己修学是的草庐竟有几分相似,不禁大生亲切之感,展颜笑道:“贵店主人真是别出心裁,匠心独到,有如此一间修节居,其意境便胜过不少名店客栈多矣。”
矍铄老人回身笑道:“小店乃齐阳朋士居分号,在业内微有些许薄名,这修节居便是由客栈女主所设计。”
听到“朋士居”之名,吴玄不禁浮想起初遇到赵策的那个夜晚,轻轻一笑提步入内,但见月光下流水淙淙,秋草铺地,一片朦胧的银辉中宛如幽静仙居。
进入草庐内,当先一间整洁宽敞的大厅,墙面地板皆是由竹板镶嵌拼接而成,脚步走在上面便是一阵“咯吱咯吱”地响动。
将客人送至屋内后,矍铄老者掩门而去,吴玄点亮了坐案上的一盏油灯,又在隔间内寻来一通冷水冲洗一番,刚穿好衣服并用大布擦干头发,突闻一阵叮咚悦耳的琴声划破宁静,苍凉悠远激越悲怆,如同流水般连绵不绝。
他略一思忖,举步出门,碧蓝的夜空圆月如盘,星斗满天,凉爽的夜风拂面而过,悠扬的乐声仿佛来自于九天之外,又似乎出于苍穹之中,时而叮咚清脆,时而低沉婉转,大起大落的节拍直让人心弦震颤。
吴玄闭目凝神有倾,突然一声悠长的啸叹,清越的嗓音破空而起,合着绵绵的琴声高亢悠扬地飞荡开去: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行迈悠悠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
歌声在一个高亢的尾音中落点,突闻一声女子的幽幽长叹,琴声亦是戛然而止,沉默有倾,清晰沉稳的女声已是突兀而起:“对面放歌的公子可否过来一叙?”
吴玄遥遥一望,听出女声是在西首木楼内响起,一番犹豫之后,顺着碎石小径出了修节居,向西走了半箭之地来到了木楼之外。
通向木楼的是一道小巧jing致的竹吊桥,桥上风灯摇曳,桥下流水淙淙,朦胧的月光下,一个婀娜影子矗立在吊桥尽头,恍若月宫仙子。
吴玄大步上了吊桥,走得几步已清晰可见婀娜影子的样貌,他仿佛是突遭雷殛似地突然止步,心头轰的一声大跳,霎那间竟有一股强烈的窒息感袭来,美人倾人国,绝世而du li,这个女子竟是如此之美!
一领洁白似雪的曳地丝裙,一片翠绿的搭肩直垂腰际,一根玉簪将长发拢成一道黑sè的瀑布,蛾眉凤眼,瑶鼻红唇,肌肤胜雪,恰似月下梨花,雪中梅蕊,自然而然流露出一副高贵淡雅的不俗气质。
白衣女子淡淡一笑,恍若动人的牡丹花骤然盛放,柔美又不失沉稳的声音出谷黄莺般响起:“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公子以此歌合我琴声,实乃大妙!”
吴玄恍然回神,站定拱手长身一礼:“在下狂狷不羁,无意唐突佳人,敬请恕罪。”
“公子多礼了。”白衣女子纤手一摇,凤目对着吴玄上下打量,轻笑道:“抚琴放歌讲究心情意境,如非善乐之人怎能听懂琴弦拨动间的悠悠心绪,若真是唐突,也是乐由心声而已,我岂会无端怪责公子?”
这一番话温柔得体,体贴入微,吴玄不禁对她大生好感,刚要出言,不料白衣女子已是虚手作请:“月明风清,绿茶做酒,相逢何必曾相识,公子若有闲暇,不妨进屋一叙?”
吴玄沉吟有顷,顿时点头说好,大袖飘飘过得竹吊桥,在白衣女子的引领下进了木楼内。
………………………………
第一百二十一章 煮茶叙谈
() 木楼厅中古sè古香清幽典雅,房内事务皆在轻纱摇曳中朦朦胧胧,沿着木制楼梯拾级而上,空空之声直到三楼方才停下。
三楼入口出是一竹门,白衣女子上前轻轻一推,只闻“咯吱”一声细响,一片宽阔的露天平台跃入眼帘。
露天平台上两张本sè大案,一案摆放着一张长大的红木秦筝,另一案则是一具煮茶的燎炉,木炭火烧得红亮红亮,一缕淡淡茶香分外令人感到心清气定神思怡然。
白衣女子伸手做请,与吴玄面对跪坐在煮茶的那一张长案前,伸出纤手提下燎炉上的jing致陶壶,一注水流银蛇般从细长壶嘴中汩汩而下,转眼便在案上的白玉陶杯中荡起了一汪碧绿。
吴玄双手捧起陶杯,放在嘴边轻啜一口,不禁高声赞叹道:“这梦泽chun茶以山泉水煮之,醇厚清香,回甘悠久,真乃不可多得的佳茗。”
白衣女子毫不在意地微微一笑,问道:“公子时才唱和之歌,可是《诗经》中的《黍离》?”
“姑娘耳力真好。”吴玄由衷一叹,开口道:“《黍离》乃是一位东周士子路过被战火付诸一旦的旧都酆京、镐京时,见昔ri宫殿夷为平地种上了庄稼,便不胜感慨写下了婉转悲伤的歌曲,今ri在下见到宛县亦在战火下满目疮痍,故而有感而发。”
白衣女子娥眉微微一蹙,轻轻一声叹息:“昔ri西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从而断送西周三百年江山,后来虽经平王东迁复国,然则也未避免衰败的命运。真乃时也命也!”
吴玄之话原本是简要提及歌曲背景,带开话题以免无言尴尬,不料白衣女子却丝毫没有将话题停留在歌曲上的意思,竟顺着谈及了王朝兴衰旧事,不禁让他有些错愕。
心念及此,他悠悠道:“周朝乃王道治国遵循礼治,天子朝臣食古不化僵硬呆板,田畴乡民更有鸡犬相闻,老是不相往来之说,一部周礼不知束缚了多少人xing,湮没了多少美好,灭亡也是天理定数。”
“公子此言不敢苟同。”白衣女子表情突兀正sè,“周礼乃古之大贤周公旦所创,虽只得五千字之言,然却框定世间格局,树立人伦纲常,大至天下九州,小至沟洫道路,皆有其天命定制,否者何有天地、ri月、君臣、父子,夫妻之分?”
“姑娘以昨ri眼光看今ri流水,无疑刻舟求剑也!”吴玄摇头轻轻一叹,“西周之后进入chun秋战国,其时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以至王权崩塌,礼崩乐坏,天下九州发生了一场大动乱,大变革,chun秋五霸倏忽沉沦,战国七雄并起逐鹿,儒墨道法百家争鸣,士农工商救亡图存,皆是变中求存,存中求变,怎有万世不移的天命定制?”
“公子观点言谈当真犀利。”白衣女子轻笑颔首,纤手伸出端起了案上的白玉茶杯,“请看此物。”说罢,手指一松,白玉茶杯骤然落下,”哐啷“一声摔在了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吴玄惊疑不定地睁大了眼睛,不解地问道:“姑娘此乃何意?”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拾起茶杯碎片放在案上,纤手一指:“公子请看,无论这白玉茶杯摔成了甚样,将残片拼接起来也只能是一个白玉茶杯,而不可能变成一副玉碗,天赋德行如此,即便妄想改变,也只能是毛发之变。”
吴玄愣怔错愕良久,终忍不住拱手赞叹道:“姑娘之才,暗夜点火,无中生有,一番事实胜于雄辩,竟让在下无言以对也!”说罢,竟兀自哈哈大笑起来。
白衣女子悠然一笑:“不争不辩,大道不显,岂有他哉!”
吴玄轻轻点头,心头掀起了惊讶的滚滚波涛,沉鱼落雁的相貌,博学深邃的思虑,恰到好处的措辞,沉稳从容的气度竟不可思议地在面前这个白衣女子身上骤然展现并融为一体,除了赞叹造物者的神奇,当真别无它言。”
白衣女子雪白的玉指轻叩长案笑道:“观公子言谈举止,似乎不似寻常游学士子,敢问以何为业?”
吴玄犹豫了一下,如实相告道:“在下原本为平叛大军某营幕僚司马,因平叛大战接近尾声,便离军而去yu到幽州办理私事。”
“足下原来是军中之人。”白衣女子思忖着点点头,嘴角漾出一丝笑意,“可惜我手无缚鸡之力,胸无长策大计,不然也应征从戎一番,了却幼时幻想征战沙场之心愿。”
吴玄不屑摇头道:“血腥杀戮有甚值得向往?”
“看来公子颇有遭遇,不知可否对我这个局外之人讲讲平叛大战?也算见识一番。”白衣女子淡淡一笑,不留痕迹地岔开了话题。
“姑娘既有兴致,在下自当言无不尽。”吴玄点头一笑,举起茶杯轻呷一口润了润嗓门,便从襄阳之战说起,娓娓说将起来,除了一句未提自己,其余皆是原原本本道来。
及至说完,白衣女子已是心cháo奔涌地闭上了美目,良久才幽幽叹息道:“上官若溪不愧为名将之才,若无其在襄阳城为大齐扭转战局,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姑娘只说上官若溪战胜之功,却不提上将军蒙武指挥之能,不觉有失偏颇吗?”
闻言,白衣女子摇头道:“非是我不敬重蒙武上将军,然则江山代有豪杰出,各领风sāo数十年,上官若溪在此战中已倍显名将风范,他ri若有战乱,必定是大将首选也!”
吴玄叹息一声:“然则她终究为一女子,在朝堂军中失sè不少矣。”
“公子此言差矣。”白衣女子蹙着眉头正sè道,“英雄不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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