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若溪点点螓首,迫不及待地厉声追问:“可曾抓获那吹笛之人?”
蒙信点头道:“一个小卒而已,见你晕倒早已吓得手足无措,我见他并未犯什么大事,便将他放了。”
“放了?”上官若溪骤然翻身下榻,美目中shè出凌厉地光芒:“可曾看清他的长相?”
蒙信正sè道:“看清了,小眼睛,圆鼻子,大嘴巴,哦,还有满脸麻子。”
闻言,上官若溪明显一怔:“你当真看清楚了,确定他是此等长相?”
“当真。”蒙信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摇着手道:“那小卒也是无心之失,若溪姐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与他认真计较。”
上官若溪盯着摇曳的烛火愣怔良久,终是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一种无法言表的感觉骤然涌上心头,原来不是他,只是背影神似而已。对,那人远在凉州边陲,怎么可能出现在大军之中,世间相似之人不知几多,颇如上次将他的画像交给瑶煕时,瑶煕竟说他神似不久前在朋士居饮酒的一位客人,哪会有如此凑巧之事?”
心念及此,她的心情已是平静如常,不禁展颜笑道:“这次多亏是遇见信弟,否者在凉风霜露中晕厥受凉,必定会头痛发热也。”
蒙信朗声笑道:“若溪姐此话当真见外,你是大父唯一的学生,又是大哥未过门的妻子,早迟都是一家人,蒙信岂会坐视不理。”
上官若溪轻轻点头,美目中却掠过一丝不可察觉的黯淡。
沉默片刻,蒙信朗声问道:“听闻明ri要在襄阳城内开刑场处决五千人犯,不知可否是若溪姐的军令?”
上官若溪淡淡回答道:“不错,是我下的令,信弟为何会有此问?”
“蒙信以为此等军令委实不妥,故想劝阻若溪姐收回成命。”
“不妥?”上官若溪蓦然一愣,“何处不妥说来听听。”
”是。”蒙信一声应命,抱拳朗声开口道:“蒙信以为此军令二点不妥,一,弃世间大义而不顾,徒惩杀戮之威;二,视战场大局为无物,不知上兵伐谋。”
“何解?”上官若溪沉下了脸,樱唇冷冷吐出两个字。
“先说第一点。尝言:乱世经国,首在安定人心。何为安定人心?当以仁抗不仁,以义据不义!叛乱祸起荆州,非越国威望之能也,乃大齐德政之失也,皆因我大齐朝廷丧失了天下人心。如今若溪姐千里纵横破军陷城,一举攻克叛军国都,正是该收拢人心,仁义化敌之时,然却不知何故要大行刑法于乱世,使得千里荆州人人自危忐忑不安,无不担忧我军会明正典刑杀戮无赦,是故,必会做困兽之斗以拒我军,如此一来,岂非大坏?”
“第二点?”
“大将执掌权利公器,战场大局当权衡利害决其行,不能以个人好恶度战事之利害。有这五千叛军家眷在手,我军等同于有了一道附身符,叛军如回师攻打襄阳,必定是军心动荡投鼠忌器也!然如明ri将这些家眷处死,虽可惩一时之快,然则必定会让叛军怒不可遏愤怒来攻,皆是哀兵临城众志抢先,我军即有孙吴之谋,也必定伤亡惨重。蒙信言尽于此,望若溪姐善为斟酌思量。”
一番抑扬顿挫的话音落点,隔间中陷入了久久的寂静,只有燃烧着的火烛噼啪作响。
可以说,这番话带给上官若溪的震撼是特别强烈的,如此明锐的思维,深刻的剖析,冷静的审视,干练的劝谏,当真是一语中的,催人深思,让本就对自己决定有些摇摆的她更是犹疑不定。
转念忖度,蒙信之言即符合天道正义,也符合战场大势,于情于理都是值得认真斟酌的,特别是其收拢人心之法,更是高屋建瓴洞悉战局,这还是昔ri玩世不恭的京师恶少吗?
想着想着,上官若溪有些不可思议了,不禁恍然笑道:“士别三ri当真刮目相看,信弟不愧蒙氏子孙也!”
蒙信也是淡淡一笑:“若溪姐谬奖,仅仅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而已。”
对于他有别于往ri的谦虚,上官若溪竟发现有些不认识他一般,在隔间踱步片刻,正sè开口道:“我要先回大营,信弟之言必会认真思量,告辞。”说罢,举步便走。
“若溪姐,我送你。”蒙信疾步跟上,送她下了城楼。
………………………………
第九十章 襄阳城圈起了刑场
() 回到中军大帐,上官若溪再也没有睡意,在帐内反复转悠着揣摩着,想及五千xing命皆在一念之间,竟总是不能决断。
“家破人亡之恨,当真让我丧失权衡决断了吗?”伫立在案前良久,上官若溪心中一声叹息,“身为大军统帅,没想到你上官若溪竟是如此浅薄愚昧,以一己之恨下达如此血腥的军令,如不是蒙信及时劝谏,当真险些铸成大错。”
平心而论,贼首赵牧为南越王室余孽,又是这次叛乱主要人物,其十八名家眷子女那是非杀不可的,然则对另五千人犯,弹xing就要大上许多,实在没必要急吼吼地决定其生死,不如等到战后交由御史台处理为妥。
想到此点,上官若溪顿觉心头大石落下,绷紧的心绪霎那得以放松,通身舒坦得难以言喻。
小心翼翼地从脖颈解下一块半月形的白sè玉佩,捏在手中端详上面残缺破损的纹路,眼泪已是止不住扑簌簌滴落。
父亲母亲,若溪当真幼稚也,即便真的杀光了叛军,能换来你们复活吗?那悲愤麻木的心能得到宁静吗?不,永远不会!五千老人妇孺的鲜血只会激起更大的仇恨波涛,汹涌而来直到将我彻底淹没。
为什么不能放下仇恨平静地对待平叛大战?为什么要横眉冷对周边的一切,无视身旁的美好?满目竟是萧瑟的秋风,一辈子生活在仇恨沉浮中无法自拔,这便是你的人生?当真如此,父母在天之灵岂会安息?
上官若溪仿佛一尊泥俑木雕般久久矗立着,任由汹涌奔腾的思绪在心中来回滚动……
当金黄的霞光刺破云雾照耀大地时,整个襄阳城哄闹喧嚣起来。
各种猜疑在庶民们口舌上流淌,大家争先恐后地涌到了城南的校场中,许多人都在悄声议论:“齐军要在城中大开杀戒,一次xing处决五千越国叛军家眷”,黑压压的人流惊恐、疑惑地注视着早已搭建好的木制行刑台,不安的情绪悄悄弥漫。
校场上,四千整肃威武的红甲骑兵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大阵,将所有前来观刑的人群隔在了外面。
呜呜咽咽的号角声在校场周围缓缓响起,一串串捆绑着的男女老幼被手持矛戈的红衣步卒押进了刑场,一片啼啼哭哭之声弥漫四野。
与此同时,一队顶盔贯甲的大将走上了场中正北的一座黄土高台,齐刷刷坐在空着的一排大案之后,脸sè肃然地注视着校场中黑压压的人犯。
辰时方至,一位斗篷飞扬的金甲女将军在十二名红甲女兵的簇拥下出现在刑场,步履从容地登上了黄土高台坐在最前面的一张座案后,轻轻地对身边侍立的中军司马点了点头。
中军司马跨步而出。拖长声调亢声道:“请朱雀军上官都督训示――”
话音刚落,前排肃然端坐的金甲女将霍然长身而起,清亮圆润的声音远远飘荡开来:“诸位襄阳城的父老乡亲,本将乃大齐假朱雀将军、朱雀军都督上官若溪,奉天子诏令率王师征战越国贼寇于此,破襄阳城俘虏叛军家眷五千余人,今ri圈围法场,乃是为勘验人犯罪责并明正典刑,然本将念及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我大齐向来也是以仁义治天下,故此,今ri只勘验贼首赵牧家眷十八人,其余人犯观刑之后暂且收监关押,待平定叛乱后再做发落!”
“哦,原来只杀十八人。”闻言的万千庶民尽皆一片恍然,低声交谈的声音哄哄嗡嗡地响彻法场内外,混成了一股喧嚣吵杂之声远远传开。
黄土高台上端坐的将尉们却惊讶疑惑面面相觑,相互目询着为何上官都督的军令会突然改变,却都是相互轻轻地摇着头,显然谁都觉得突兀。
奉命圈围法场的骑兵队中,高坐赤风驹上的吴玄无比欣慰地轻轻点头,注视着台上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嘴角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此时,负责大军军纪的刺监司马一摆手中的红sè黑边令旗,高声开口道:“现在勘验贼首赵牧家眷之罪!”说罢,展开手中竹简宣读出一个名字,台下的甲士便将一个人犯押上木制行刑台。
片刻之后,十八个面如死灰的男女老幼被带上行刑台,刺监司马又不耐其烦地宣读着他们的罪责,末了高声一句道:“贼首赵牧恶贯满盈祸乱朝纲,其罪当施以九族连坐,故此,这十八名赵牧家眷按照《大齐律》处以斩立决,以儆效尤。”
话音落点,万千庶民鸦雀无声,默默地打量着行刑台上瑟瑟抖动的人犯,每个人的心不禁簌簌颤抖起来,偌大的刑场唯有风吹旌旗的啪啪响声。
死一般的沉寂中,十八名红布包头的行刑手步履稳健地踏上行刑台,整肃排列在每个捆绑着的人犯身后。
上官若溪一望天空太阳,点头道:“午时以至,行刑!”
中军司马手中令旗挥动:“行刑手准备。”
行刑手们十八把厚背宽刃长刀一齐举起,阳光下闪出了一片雪白的光芒。
“行刑!”中军司马手中令旗猛然劈下。
一片刀光闪过,十八颗头颅“咚”地一声闷响,在人们睁大的双眼前整齐一致地砸在了地上,疾溅而出的鲜血喷了老远。
益州巴郡广汉县,一场盛大的庆功军宴正在越军中军大帐内举行。
“诸位将军大臣。”青帝赵牧兴奋地举起大爵,“我军顺利拿下巴郡,全赖大家出力谋划,统军大战!来,干此一爵以示庆贺。”
“干!”大帐内顿时一片欢呼,人人举杯痛饮。
放下酒爵,上卿司徒仿捻须笑道:“明ri我军便可挟势攻取广汉郡,攻占益州指ri可待也!”
“上卿之言大是。”赵牧爽朗大笑,“朕有青衣大军十五万,伏尸千里威震八方,区区益州自当是囊中之物。”
司徒仿见青帝如此骄傲自满,不可一世,心中不禁暗暗一叹。
突然,大帐外马蹄声疾,大是异常。帐内众人尚在疑惑间,辕门口已传来锐急的报号声:“荆州南郡信使,求见陛下――”话音落点,一人跌跌撞撞进帐,一身污秽血迹,扑在赵牧案前嚎啕大哭起来。
帐内之人愕然变sè,赵牧却是大见暴躁,拍案怒喝道:“哭个鸟!有事便说。”
信使涕泪交流地开口道:“陛下,五ri之前,大齐朱雀军偷袭国都襄阳,一夜便破城而入,守军尽皆阵亡。”
赵牧不能置信地圆睁双目,手中的铜爵“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偌大的军帐骤然死一般的沉寂。
………………………………
第九十一章 赵牧回军
() 司徒仿拍案而起高声道:“详情究竟如何,信使慢慢道来。”
在断断续续哭哭啼啼的叙述声中,大帐众人尽皆脸sè铁青地沉默着,时才隆重喜庆的气氛顿时荡然无存。
待信使说完,暴跳如雷的赵牧立即起身嘶吼要回军襄阳破城雪耻,宛如一头雄师般在帐中咆哮怒吼。
“陛下,为今之计还是当以攻略益州为上。”乍遇变故,司徒仿依旧是镇定从容。
“上卿之意,是任由齐军在荆州攻城掠地屠我子民?”赵牧骤然转身,脸sè却是yin沉无比。
司徒仿拱手开口道:“臣启陛下,荆州乃四战之地,断不可守也,反观益州千里天府,关山阻隔道路险峻,若能定都成都,进可攻退可守,必可成就我大越基业。”
“益州益州,上卿满脑子都是这个鸟不生蛋的边陲州郡。”赵牧大手愤然一拍座案,嘶吼开口道:“朕有大军十五万,谋臣如雨战将如云,为何不能与蒙武匹夫放手一搏,却要畏缩退让?”
司徒仿脸sè顿时惨白,喘着粗气道:“老臣忠心谋国,陛下何能如此责难?”
“上次诸葛明亮兵败时听你之言不去救援,如何?现在都城都让齐军攻破了,我大越颜面何存?此事不消多说,朕意已决!”赵牧说完大手一挥,便要大步出帐。
“陛下。”司徒仿一声哭喊扑倒在赵牧身前,“此乃蒙武匹夫围魏救赵之计,陛下万不能上当也!”
“围魏救赵?”赵牧咝咝喘着粗气,仰头大笑道:“那又如何,朕要回到荆州征集大军与大齐一决死战,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华夏之主。”说罢一声冷哼,大袖一甩转身而去。
司徒仿跌坐在地老泪纵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数个时辰之后,灰蒙蒙的青sè大军拔营而出隆隆地向东面开进,黄sè的烟尘弥漫了整个天空。
大军刚行至江州,信使惶恐来报朱雀军都督上官若溪斩杀了青帝十八名家眷,王车上的赵牧顿时一声闷哼跌倒在车上。
被太医救醒后,赵牧哭骂着要将襄阳城内的齐军碎尸万段挫骨扬飞,四周近臣护卫惶恐地望着宛如疯子般的青帝,全然不知所措了。
与此同时,武卫将军苏不疑带领五万武卫军赶到了南阳战场上,算上镇军将军白亚夫的三万北军,假朱雀将军上官若溪留在平氏的三万朱雀军,以及右将军武僚率领的龙武军残存两万军卒,大齐在南阳的军力一举达到了十三万,首次超过了南阳叛军。
上将军蒙武顿觉有了底气,全力以赴开始筹划战略,一场旷世大战即将来临。
※
得知赵牧率领大军回师襄阳的消息,上官若溪顿时忙碌了起来。
巡视城防、听取汇报、部署方略、讲解战局……一个白天忙碌下来早已是疲惫不堪,然而夜晚回到帐中还有一摞摞的竹简文书等着她批阅,往往是四更方至才睡上一个囫囵觉,五更鸡鸣又要爬起来继续着未完的大事,旬ri下来,人已瘦了一圈。
一ri中军大帐内将尉云集,一部中郎将恒宇正在向上官若溪禀告征集民兵守城之事,说道酣处,苍老的声音震得大帐嗡嗡作响:“都督,襄阳城乃叛军国都,城内庶民虽不是叛军家眷,然则末将认为还是不能让他们协防守城,只能担任一些运送器械粮草的杂物,故此,末将建议可将民夫们编为十个千人队,如何决策,请都督定夺!”
话音落点,大帐中依旧是一片寂静。恒宇蓦然抬头,却见主帅右手撑着厚实的帅案,螓首枕靠在手掌上闭眼沉睡,缓慢沉重的呼吸声隐隐传来。
恒宇顿觉心头一股热流涌动,转身小心翼翼地对同僚们挥了挥手,大家都是不约而同地点点头,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大帐。
七月流火的一个炎热清晨,碧蓝的晴空突然变成了灰黄sè,隐隐沉雷从西南天边隆隆逼来。须臾之间,沙尘天幕中旌旗招展矛戈生辉,赵牧的十五万青衣军恍若连天海cháo向襄阳城隆隆压来。
城楼之上,上官若溪手扶女墙冷冷地观望着漫天袭来的军阵,转头对矗立在一旁的中军司马下令道:“派信使向上将军送最后一封求援信。”
中军司马领命点头,沉声问道:“敢问信中写何内容?”
上官若溪娥眉微微一皱,平静地开口道:“一月之内若无援军,请为上将军为两万余朱雀军将士及上官若溪收尸!就是此般,派信使飞马急送。”
中军司马哑然失笑,转身疾步去了。
漫天压来的青sè方阵在襄阳一里开外停了下来,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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