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棋士异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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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棋士异闻录- 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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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幼学棋,居然还有这等手笔。

    魏长卿才要问陆子逸,陆子逸便展了新纸,夺过魏长卿填的那篇七律,细读了几遍,方道:“我写的只怕没你的好,不过倒是要借你的韵用一用了。”

    说罢,陆子逸又步了魏长卿那首七律的次韵,又做了一首七律。

    此时香已燃完,魏长卿将所有人的诗誊写出来,便交给了旁边的太监。

    万历帝也没想到诗作这么快就呈上来了,只饮了口茶,开始细看,读完了序,眉间似有大喜之色,又忽而平复如初,之后又将那篇序递与了郑贵妃,道:“昭和弈苑也有这等人物,你也看看。”

    郑贵妃看了一遍,亦是先喜,后略有吃惊之色。

    万历帝只将掌事太监唤来:“也把这序递与众卿家看看。”说罢,便将其交予掌事太监,依次传览,自己开始看后面的诗。

    为首是杜芝舫的咏围棋七绝一首:

    满盘云子杀劫处,错落黑白经纬中。

    棋若江湖争算计,闲暇博弈亦人生。

    读罢,万历帝只笑着摇摇头:“斧凿之气太重,失了绝句的高风。”

    郑贵妃道:“人未必有十全十美的,棋士能将诗词做的中规中矩,也算难的了。”

    万历帝不做声,只往后看,接下的是陈沨的五绝:

    兵家常算计,战场亦纷争。

    谋略无聊事,清闲界外情。

    “倒是清淡之作,只是未见好意境。”万历帝又接着看了白璟的五律,和魏长卿代赵直垣作的那首撼庭秋,都不甚满意。原来魏长卿只因赵直垣识字不多,只挑了平易简单的字用,随意做一首而已,只怕做好了万历帝让赵直垣当面对答,就露馅了。

    将诗全部读罢,万历帝只拿着陆子逸代李焯作的七律和魏长卿的七律翻来覆去地看,总也分不出高下。

    魏长卿作:

    乌鹭偷得几许闲,黑白相逢竟投缘。

    晓汉欲揽双飞燕,天极巧夺三星连。

    雕檐云阁藏秀策,砺石盘岩隐清源。

    南柯一梦寻雅趣,不知何为天王山。

    陆子逸作:

    收官小目一时闲,萍水相逢最是缘。

    鸦点岭南遗冷壁,墨翻砚北字流连。

    斧薪偷换三千世,寒藻倾翻第二源。

    不觉家童匀鼻息,几声零落入深山。

    郑贵妃也看了看,道:“我觉得第二个好,很是风流别致。”

    万历帝却笑道:“第一首更有天家威严,大气一些。”

    几位大臣也明白了话里的意思,皆赞第一首好。因第二首诗上署名的是李焯,万历帝便将李焯和魏长卿一起召来,赏了许多东西。

    李焯谢赏时,万历帝仿佛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师傅可是原京师派人称小棋圣的李釜?”

    李焯答:“回禀陛下,臣正是李师傅的养子,继承了道场。”

    万历帝见李焯面容憨厚可掬,道:“既是嫡传弟子,以后更要多为朝廷效力,方不负师恩。”

    此时,陆子逸的那篇序已被传阅一遍。万历帝又看了看那篇序。

    魏长卿隐隐感到,那篇序大概是捅了篓子了。

    原来陆子逸所作的那篇序,虽然明颂盛宴,却另有它意,其文如下:

    《乾元殿序》

    龙潜畅月,盛朝安年。意游天地,宴饮乾元。携含香而聚矫翼,望建礼而引崇贤。紫宫清阙,相礼逢太祖之幸遇,玄洛飞阁,刘璟履成帝之诏宣。乘槎星汉,枕梦蓬莱。半子勾六合之嶂,一招平八方之川。黑白分明之雅士,锋镝坐隐。权衡钧铢之贤臣,重帐手谈。然则棋枰之争,虽为六艺,却似问鼎江山。一着不慎,如闻鹤唳,半念稍差,则驶沉帆。寒辰夜落,苻坚亡谢公之弘策。烬梦灰飞,士季终刍狗之隙嫌。

    纵横十九,经纬六三。兵戈起而天地动,羽扇挥而风云变。后夔乐于九奏,孔圣谕于三缄。高流品之无博,揽奇策之邃庵。金汤樽俎,剑戟屏帷。渊出蛟螭,云隐鸷鸢。动静双遣,布溪上之勋策,阴阳两存,成稷下之大观。

    辩真伪,量得失,恐遭夏台之祸,暗防尧城之变。攻彼顾我,欲图危以纷战,势孤还掷,望虑难以立权。彼强自保,弃子争先。玉舆与金戈并进,苍鸾共枭骏驰骈。仁名俱弃,龙蛇藏于崤谷。义利相挤,鸿鹄度得函关。

    沄沄海雾,溶溶山岚。龙腾云霭,蛇影滞而杯弓疑,虎步风凄,疾行易而寸步难。玉子萦骨,心酿曹社之谋,折扇敛魂,身效秦庭之澹。平险要,牧河山。终百岳于崩颓,分春秋于迭换。殿狎江鸥,且让步以献媚。野鸣哀鸿,尚屈就而工馋。

    慨妙艺之已修,稀年岁之未晏。望规行而盼矩步,佩兰印而垂旒帘。三奉君门,武穆攘夷之剑。一朝华服,文成进贤之冠。世人求而不得,我卿梦而思迁。

    悲夫!棋本玉石,枰非楚汉。何须得患,不若尽欢。穷局中之计算,虽为深远。叹世故之人心,终有千般。是故贾谊猝于三思,庄周达于一念。云间二陆,出华庭而落陨,日下三张,闭藻阁而周全。

    饮流霞,歌白雪,望苍穹之远鹜,目碧水之重峦。拈子轻敲,慕平和以至德,举杯款酌,怀冲灵以得安。

    呜呼!金谷淡雨,玉树覃烟。非帝阙之肴馔,为雅士之华筵。挥斧运斤,携郢人于东市。高山流水,逢子期于鸣涧。捧袂挥笔,筹凌云之快意。敛袖泼墨,意俯仰之昂然。汤汤淇水,浩浩秋湍。南柯一梦,东华十年。抛砖引玉,愿闻君言。

    终于,万历帝的神色缓和了许多,道:“谁是陆子逸?且上前来。”

    陆子逸向前躬身走了几步。

    “再往前点,到朕跟前来。”

    下面的大臣几乎是一个个吃惊地看着陆子逸走到里万历帝几步远的地方。

    “龙章凤姿,有如玉山将崩之势,倒是一表人才。”万历点了点头,复又问道,“读过什么书?怎么没在宫里见过你?”

    陆子逸笑容晴朗,吐字若兰:“子逸粗略读些诗文,终不是正经学问,让陛下见笑了。且徐棋圣棋品棋品皆在子逸之上,自该由徐棋圣侍奉圣驾。”

    万历帝身子略微向后靠了靠:“倒是个知礼谦逊之人,上次朕去文渊阁,只见徐棋圣和杜棋士,没见着你。你是一席,应该在待诏名册之列啊?”

    还未等陆子逸开口,福王朱常洵便立刻起身,施了一礼,道:“儿臣常将陆棋士叫去切磋棋艺,想来上次是儿臣将他叫去了,儿臣罪该万死。”

    旁边的郑贵妃道:“陛下还不知道呢,陆棋士与洵儿早年便认识了,倒是经常玩在一处。况且陛下怎么忘了?三年前的御前棋,正是这位陆棋士与周棋圣对弈的。”

    万历帝又细看了看,叹道:“洵儿可被比下去了。咱们洵儿只知让人家陪着自己下棋,以为人家是猫,却不知陪在自己身边的是只虎呢。”

    魏长卿不知子逸有无察觉,自己却捏了一把汗。虎主凶,世人虽以虎夸人,如虎父无犬子,但更多的是言其凶。若万历帝平时说说也就罢了,建文之后的事才过,如此说,多半是试探之意,若子逸并非建文之后,则是敲山震虎。

    陆子逸的出身,魏长卿曾经在查陈沨出身的时候一道看过,虽然前几辈在朝野鲜有名闻,但也不是什么寒门薄宦,而是梁武帝时陆云公之后。如今见万历帝语中带着机锋,想来是怀疑到了陆子逸的头上。他看了看李焯倒是一副淡然的样子,也没有为陆子逸解围的意思。秦苑满头是汗,但也并未有什么举措,想来是父兄皆在朝中做官,若说不好就连累了全家。

    他见子逸独自站在御前,此时竟没有一个好师兄站出来帮一把。倒是白璟,似乎想说些什么。魏长卿恐他一时冲动,反倒说错话,只是按住了他,压低声音道:“就算是去辩,我来就好。”

    白璟道:“你不要命了?”

    魏长卿却付之一笑:“有子逸,我便不必做司马牛之叹。子逸若因此事命陨,我后半生与那作《思旧赋》的向秀又有何区别?”

    ****************

    其中所有诗作和赋序是小乌原创,已经尽力,不喜勿喷。

    魏长卿的律诗,隐秀策、吴清源两位围棋大师,谨向围棋大师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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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子逸外传(一)

第一章兰缚尘缨

    万历二十八年,利玛窦开始享用朝廷俸禄,皇长子与皇三子的初战风波也才平定,虽然朝局动荡,京城却依然繁花似锦。棋仙徐灵化在南方去世,京城的周源是福王府上最得意的门客,各个道场都在招收弟子,发扬自己的流派。这样的冬日,似乎显得并不寒冷。

    一辆青绸华盖马车从正阳门驶了出来,车子一路平稳,似乎里面坐着位极尊贵的人。

    “还有多少路程?”车内的声音温润如玉。

    驾车之人只道:“一会子就出了京城了,大概再走半个时辰吧。”

    果然,车子驶出京转了个向,慢慢往京郊去了。

    才是初冬,都说京城的雪大,却不知京郊更甚。车内的少年慢慢打起了帘子,北风吹得他斗篷上的风毛簌簌而抖,风毛细细地贴在他瓷白的脸上,恍若无物。

    再往前,便是京师派小棋圣李釜的老宅。李家世代为棋士,到了李釜这已经是第三代了。李釜的父亲与京中的几位大官颇有交情,掌辖着几百亩田顷,也算是大乡绅了,李家门下司教围棋的诚源道场,便在这里。

    “小先生回来了!”道场门外的老门房打了个手势,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便立刻搬来凳子,放在马车下。那孩子白净面庞,明眸皓齿,穿着一身青蓝色茧绸的小箭袖,外套一素色绣百子的小褂。

    车内的人撩起帘子,一斗珠的小羊皮靴子踩在凳子上,他只是简单地问了一句:“师父在吗?”这个年轻人便是陆子逸,李釜的第四个弟子,今年也不过十五岁,无论是看门的老人还是孩子都毕恭毕敬地叫他一声“小先生。”

    “师父在南院书房。”孩子一边收起了凳子,一边给陆子逸撑起了伞。

    “这样啊。”陆子逸平时是个十分和蔼亲切的人,他尤其喜欢孩子,然而今天全连一丝笑容都没有。他回房间解下了斗篷,用沤子(注1)洗了手,便带着一副很严肃的面孔,大步地往南院去了。

    书房内,李釜正在和养子李焯说话,陆子逸便只坐在沿窗的一张海棠式小叶檀木太师椅上。他身上穿的雪色的双宫绸直裾深衣一层一层地与中衣重叠,细腻的纹理在冬日的阳光下极为柔和,一如他那蓝灰色的眼眸——雨后的湖面总是平静而深邃。

    “今天回来的可真早。”李釜与李焯说完话,便转向在一旁坐着的陆子逸,“去宁阳侯府教棋的情况如何?”

    “一个也没来。”陆子逸道,“虽然是年下……”

    李釜只是微笑点头。按理说,京城大户人家,年下都是一堆事的,更何况是宁阳侯那样的一等一的豪族。

    陆子逸继续道:“但是如今才腊月初三,总之……”

    “总之,是你太过严厉,所以那些小世子们都不来了,对吧。”李焯一语道破。

    “正是如此!”陆子逸似乎有些生气,修如墨兰的双眉微蹙。

    李釜只先让李焯出去,亲自倒了杯茶给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徒儿,碧若琉璃的茶水映出了老师父稳重的笑容。“对那些小世子,要手下留情些,我与你师叔都说过的,对吧。”

    仿佛被诘问了一般,陆子逸平静了下思绪,重整旗鼓,辩解道:“为什么要手下留情呢?要将棋道教授与人的话,就应该将自己所有的力量都灌注进去。这样的想法是错的么?”

    李釜看着这个少年,陆子逸素来是安静而温和的人,尤其是弹琴的时候,轻拨君弦,一曲《广陵散》低缓悠远、缥缈入无。然而现在,他似乎正在将素日包裹在内心的思绪扑头盖脸地向自己发泄而来,对此,李釜感到十分有趣。

    “子逸,你太年轻了。”几乎可以当陆子逸爷爷辈的李釜发出了如此的慨叹。

    被这么一说,陆子逸也似乎收敛了自己的傲气,缓和语气道:“李焯师兄也这么说过。”

    其实事情也不是很复杂。去富贵人家教棋,是道场的收入来源之一,年仅十五岁的陆子逸已经取得了教习资格。这是很了不得的成就,作为道场里仅有的两个获得教习资格的学徒之一,李焯今年已经二十五了,并且娶了一位富裕商户家的小姐为妻。李焯那时候相貌忠厚,十分有亲和力,许多人都很尊敬他。但是陆子逸这样的师傅在宁阳侯府那帮小世子的眼中,却完全不一样。被一个比自己还要年轻、孩子模样的人严厉地训斥,一定会觉得满腹窝火吧,所以也就集体****了。

    “但是,像你这样的做法,目前在京城是行不通的啊。”李釜谆谆道。他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在那个时代,三教九流中,棋士是属于中三流,士农工要被排在前头,商人之后才是棋士。而棋士做的最好的,可以陪在皇上身边,稍好的,也不过是官宦人家的附属品,想要从那些人手里赚到钱,就必然要有随时随分地交流方式和教授方法。

    李釜一边说,一边看陆子逸地反应。果不其然,陆子逸微微涨红了脸,道:“难道要我再放宽要求么?”

    “视对方而定。”

    “猛虎就算追一只兔子,也会拼尽全力。”陆子逸眼神坚定而明亮,“要想在一流中达到极致,就必须做出这样的努力。”这是李釜曾经教导给陆子逸的话,而陆子逸试图再用这句话作为回击。

    李釜点了点头:“没错,就算你是猛虎,难道所有的兔子都要成为猛虎么?”

    “啊?”陆子逸微微抬眉。

    李釜继续道:“光有猛虎,是无法治理天下的。”

    陆

    子逸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回到了以往的坦率:“您说的没错,是我太不成熟了。”

    刚才陆子逸所抒发的心情,在他以后的一生中再也没说出来过。尽管如此,京郊这样略微单调的箱庭世界,依旧让陆子逸感到窒息。能够让自己倾尽所有施展开来的天下,是陆子逸少年时代所期冀的东西。

    对于李釜而言,子逸与李焯不同,李焯自五岁起便被李釜收为养子。至于子逸,他是九岁时被一位名叫野雪的和尚送来的。

    那一日仿佛还历历在目,依旧是鹅毛般的大雪,然而这场雪却送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注释:

    沤子:古代洗手用的蜜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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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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