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棋士异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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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棋士异闻录-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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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长卿想,何不借此机会试一下其他的下法,犹豫了一会儿,他便将第一子下在了比星位高一路的棋位上,也就是现代围棋的高目处,之后就等着对方落子。间歇时,他看看坐在自己右边的子逸,子逸的对手是那个会说汉话的年轻人,他下棋很快,手中的子拍得噼啪响,这种佯装的气势或许可以吓住那些普通棋士,但是对于魏长卿、陆子逸和白璟这种棋士中的高手来说,一眼就能看出,这种人不过是个“雏”儿。

    让陆子逸去和这种水平的人对弈还真是屈才了,魏长卿这么想着。

    这时,那个人说起汉话来,因为他看到陆子逸第一手下在了天元:“小子,我看你是刚学下棋吧,可别被杀光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陆子逸,那张总是带着稚气微笑的娃娃脸,无论怎么看,都和身经百战的棋士挂不上钩。

    “的确,围棋的许多东西我还没有弄明白。”陆子逸谦和道。

    围棋无数种变化就算穷尽一生也无法研究透彻,魏长卿知道,这才是子逸话中的意思。

    “喂,该你了。”魏长卿身后的人碰了碰他,以示提醒。

    魏长卿将目光重新移回了棋盘,果然那名日本棋士并没有把棋下在星位,而是将棋下在了比星位的一方第一路处,这个地方叫做小目。由于没有沿袭中国座子制的原因,日本的布局发展相对要超前的多,对于小目、三三、高目等定式的研究也非常的深入。虽然日本围棋发展较晚,但是对于大明的棋士来说,由于没有研究过定式,反倒成为了处于弱势的一方。对于未知的定式,一切都只能靠计算力。

    魏长卿看了看坐在自己对面的对手,他目光如炬,眉骨深刻,和陆子逸的对手很不一样,他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沉稳的杀气。这是不是个一般的棋士,魏长卿如是判断。当然,他也不知道和自己对局的正是坂田光秀。

    这边,魏长卿尝试了走高目和小目,而坂田光秀则以错小目对之。陆子逸那边,直木走了并小目布局,而自己却走了天元,三三和星三个位置,连成了一条大斜线,比魏长卿的布局还要离谱。

    白璟似乎也注意到了陆子逸的布局,心里暗暗嘀咕了一句‘笨蛋’,之后继续开始研究自己对手走出的小目无忧角。而陆子逸心里却乐得跟个孩子一样,“真像一把长刀,将敌人一刀斩开”,这是他心中所想的事。

    对于魏长卿来说,显然他遇到了一个很强的对手。小目是日本棋士非常喜欢的走法,用他们的话说,星占据高位不易守角,而三三虽然可以完全占住角,却处于低位几乎毫无外势,小目与此二者相较,可谓两全其美。坂田是棋士中的佼佼者,对于小目定式的各种走法与变化也是了如指掌。而魏长卿也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可怕的对手正要和他下一种更可怕的定式——大雪崩(注)。

    大雪崩定式正如其名,一着下错,便如雪崩之势再无挽回余地。魏长卿在小目处一间高挂后又下了几手,坂田应之时,已有大雪崩的雏形。他知道大明棋士是不知道雪崩定式的,即使这个大雪崩定式与全局布局并不配合,坂田却依然愿意冒这个险,他打赌眼前这个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并且对这个定式一概不知的年轻棋士会下错。

    一切靠感觉与计算,魏长卿每下一步,几乎都要在脑海中提前算出十步,并且要想到至少两种的变化,如此一来,魏长卿所用的时间大大地增加了,这是一种很不好的预感。魏长卿长舒了一口气,静下了心,双方的气都很紧,互相贴着对方走棋,棋盘上此时产生了一种胶着的窒息感。

    此时白璟那边布局阶段接近结束,而陆子逸这边已经进展到中盘了。而魏长卿和坂田这段时间内总共算起来虽然下了十几手棋,但是连局部的角都还没下完。无数块棋扭在了一起,没有谁可以脱先而走他处。

    莫说魏长卿正在闷头苦思,就连坂田现在也变得更安静了。大雪崩定式复杂多变,在那个时代,日本人也只研究出了一两种变化而已。只因魏长卿中途走了一种坂田没见过的走法,因此坂田也不得不对这块棋重新考虑了。

    扳不扳这个二子头呢?魏长卿犹豫了,说实话,他自己算的也不是很清楚。似乎后续还关乎到征子关系。坂田这边心里也犯嘀咕,他也看到了白如果扳二子头,会涉及到征子问题,而对于他,正好是征子不利,但是他又没有办法脱先去引征。

    魏长卿落子了,他决定扳住坂田的二子头,坂田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走,内心却默默地祈祷不要下成征子的棋形。但是今天的运气仿佛怎么也落不到坂田的身上,魏长卿的棋仿佛全部按照既定的路子,最后稳稳地将坂田腹部的三颗字征死,而中途,坂田也根本找不到一点破解的办法。

    大雪崩定式就是如此,只要下错一步,整个角都会被清理的片甲不留,就连外势也要拱手相让。坂田此时已经知道自己不行了,不得不低下了头认输。自然,他也确实没有想到对方仅仅凭借着计算力,便将大雪崩的前期走的一步不差,而且还另辟蹊径,在定式后期一举击败了坂田。

    “我认输。”坂田僵硬地行了一礼,他居然也会说汉话。

    魏长卿也长嘘一口气,说实话,他之所以下出那一手扳,是因为另两种变化他自己还没有算清,却不料自己蒙对了。“这盘实在是紧张啊。”魏长卿微笑道,“其实很想弄明白这样的棋该如何下。坂田先生应该知道的吧,您会说汉话真是太好了。”

    坂田见魏长卿和颜悦色地和他讨论起大雪崩来,感到意外的同时,也开始兴致勃勃地聊了起来。白璟那边的对手不是很强,也很快结束了战斗。因为那个人不会说汉话,唧唧歪歪地说了半天,把白璟说的差点发起了火,最后还是由四夷馆的人给白璟翻译了一下。现在,基本已经锁定了昭和弈苑这边获胜,陆子逸那盘棋输赢也无所谓了,当然陆子逸应该也不会输吧。

    抱着这样的心态,魏长卿和坂田讨论完棋局之后凑到陆子逸身边去看他的对局,双方下棋都异常地慢。看了看盘面,魏长卿只是奇怪,像陆子逸这样的高手怎么会和对方下成两分?他又细细地点了盘面上的子数,发现自己没看错,双方的地盘都差不多。

    魏长卿这边纳闷,坂田那边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他们见陆子逸是最年轻的,所以就认为他是最弱的,而直木也是这边最弱的。

    然而,慢慢的,坂田他们和魏长卿这边的人都发现,事情满不是那么回事儿。
………………………………

第九十六局 身奉君门攘夷剑(下)

直木的棋,确实不强,以陆子逸的棋力,是完全有能力在寥寥数手内将其击败的。但是陆子逸并没有这么做。魏长卿发现,陆子逸绝大部分的时候都没有用最强手段压迫对方,而是取一种较为平和的方法各自围空,总是将子数保持在双方相同的状况。偶尔才会使用强硬的下法,将实地夺回自己的手中,然后再慢慢将子数让给对方,以维持平衡。

    陆子逸似乎对自己有着固执的要求。

    而直木,除了将子拍的噼啪乱响之外,始终被陆子逸牵着鼻子走。

    下到收官的时候,魏长卿重新点了一遍子数,陆子逸仍旧稳稳地保持领先一子的优势。难道子逸想下成和棋吗?魏长卿看了看盘面,如今已经临近收官,以现在的情况,要想下成和棋,除非有一处下成了双活。

    双活就是双方都无法做出两眼净活,走到最后任何人再下一步都会导致自己先被杀,所以双方就会僵持不继续往下走,这种情况就叫做双活。双活在围棋中很少出现,刻意下出基本不可能。而且现在看来,盘面是没有地方可以下出双活的。

    最后一个单官也已经走完了。

    “可以开始算输赢了吧?”直木长舒了口气,道。

    陆子逸却笑了笑:“还没。”说完,他在黑棋的一块角中,落了一手棋。

    黑棋角上没有活么?魏长卿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那个角他看的清清楚楚,绝对是杀不死的。虽然白棋的打入是无理手,但是黑棋想要破解也需要费些力气。

    魏长卿只算了几步,其实黑棋在右边单虎一手,无论白棋怎么下都无所谓了。然而直木的棋却让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他贴着子逸的棋挡了一手。虽然看上去是强硬的手法,但是仔细一算却不是那么回事了。单挡的话,子逸的白棋虽然被死死地贴住,但是他可以往角落里爬,做一个假眼。

    按照往常,白棋这样下是自寻死路,但是现在却不同了,因为所有的官子都已经下完,角的周围没有一口气,如果直木将白棋贴紧,想下一步提掉那个假眼,那么他会被子逸提前提掉。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双活了。

    果然,事情按照魏长卿的预想,直木原本净活的角就变成了双活,而这盘棋则是和棋!

    “点一点盘面吧。”直木的角被下成了双活显然很不愉快。

    “是和棋。”陆子逸道,“如果不信的话,可以再点点。”

    直木自然不信,他点了点盘面,最后笑道:“我赢了一目。”

    “什么?”陆子逸有些惊讶,“什么一目?”中国围棋是按子来计算输赢,而日本则是按目计算输赢。因此,双活的话,在中国这里,还是要计算双方各占了多少子,但是在日本,双活的话,双方是都没有目的。

    直木道:“我们都是按目来算的,这样我赢了你一目。而且开始的时候,你们也答应了按我们日本规则来下棋。”

    魏长卿争辩道:“但是你们之前并没有说用目来计算输赢啊?”魏长卿很生气,但是他知道,他们答应日本人按对方的规则下棋,辩论的话自己这边也不是很有利,然而对方也是理亏的。

    直木还想分辩,刚开口,却被在旁边的坂田按跪在地。

    坂田鞠躬朝陆子逸行了一礼:“很抱歉让您见笑了。您对围棋的把握,远远在我们之上,这局棋是我们输了。刚才那局,直木也多谢您承让了,在您温和的引导下行棋,想必他也受益良多。”

    所谓教棋,并不是居高临下对弱者一味的猛攻,早早地将其击溃,而是用相对温和的手段,一步一步的引导对方走正确的棋路。

    陆子逸收起了手中的折扇,将坂田扶起:“晚辈不敢当此谬赞。”

    坂田道:“最后那个角,明明是可以净活的,您故意下在那里,让直木着了一道,您怎么知道直木下不出正确的应对招法呢?”

    “是棋风啊。”陆子逸解释道,“直木的棋风属于强攻型,我的那颗白子就那样落在他的角里,他心里是绝对不能忍的吧。置之不理而在旁边单虎一手,对于这样性格棋士,是很难做到的。”

    坂田听后一脸吃惊,别说坂田如此,就连魏长卿也都感到惊讶。

    “这样的话,万一直木下对了,您不就输掉了么?”

    陆子逸负手而立,笑着道:“坂田先生,我这么说你可不要生气啊。你们日本人下棋总是很注重胜负,攻击性也很强,所以简单明了而平和的东西,往往被你们忽略了。往深了说,你们的围棋是胜负,和我们中华的围棋不同,我们的围棋是一种道。至于我为什么要如此冒险,其实世上所有的对弈都不过是心弈罢了。”

    卫屏道场千金局就这样结束了,白璟早已吩咐弈苑的人将赢得的黄金充入公中。雨还未停,魏长卿三人就在卫屏道场的门房等着弈苑的车。雨水将晦暗的天空与灰暗的地表穿成一线,魏长卿望着雨水陷入了不同往常的沉默。围棋对于坂田来说,是果,对于子逸来说是道,但对于自己来说,则是术——通过弈棋来借用皇权扳倒福王的权术。

    “今年可以做新斗篷了。”陆子逸开心地踩着地上的水花,似乎从开始到现在光想着斗篷了。

    “实在是太冒险了。”即便最后赢了棋,白璟还是一副叮咛的语气对陆子逸道,“怎么也要多出七八个子再冒险,万一输了就太有损你声名了。”

    “其实无所谓。”陆子逸笑了笑,“反正我也不想随随便便地就赢了对方的棋。”

    正当几个人聊着,一辆运尸车从大门旁边经过,由几个刑部的人押送。魏长卿只觉得奇怪,按规矩,刑部大狱死了人的话,是要一并在夜里从京城南门运到郊野埋掉的。此时车上很明显只有一具尸体,这太奇怪了。

    “子逸,白璟,我去那边看一下,你们等等。”魏长卿说完就跑了过去。

    白璟皱着大叔眉,他觉得运尸车实在是很晦气的东西。陆子逸的好奇心本来就重,看魏长卿去了,自己也打着伞,一路小跑跟着过去了。运尸车上,草席盖着尸体,只有一只姜黄色的手露在了外面。
………………………………

第九十七局 风紧云轻已变秋

“有什么问题吗?”陆子逸仿佛察觉到了什么,问魏长卿。

    魏长卿却闭口不答,他曾在刑部大狱中受周源死前之托,保存密扇,就连陆子逸也以为周源早就死了。而今天,他看到运尸车上的那个人,右手食指和中指明显与常人不同,食指末端有些扁平,而中指左侧微凹,这是棋士长期执子所造成的。刑部大狱中所关押的长期执子的棋士又有几人呢?

    怀着不安的心情,魏长卿这次怎么说都要弄清楚才好。如果死的真是周源,至少也要告诉陆子逸,如果不是周源,那就说明周源还活着,自己也好想办法筹谋将其救出来。

    “子逸。”魏长卿想到了一个办法,“你赶紧踹我,使劲点,最好把我踹得撞上那辆车。”

    魏长卿后半句话还没说完,陆子逸便一脚踹到魏长卿的小腹上。本来魏长卿想准备好,在让陆子逸踹,没想到陆子逸竟然也没有一丝犹豫就上了,而且力道之大,根本不用魏长卿装模作样地撞到尸车上。

    这小子怎么有这么大劲道,魏长卿一边趔趄地栽到尸车上,一边嘀咕,到底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让他这一脚毫不犹豫,并且冷静客观、力道十足。

    魏长卿按照预定计划撞到了尸车上,盖住尸体的草席也被他“一个不经意”地拽了下来。魏长卿用余光看了看车上的人,尸体的身上有一块一块的黑斑,脸已经扭曲地不成样子。

    “是赵延年!”在一边的陆子逸立刻辨认了出来。

    魏长卿本不信,见陆子逸面色苍白,一脸惊怖,也不由得回头去看。那人确实不是周源,而是赵延年。他很清楚,那些黑斑是中毒的印记,赵延年一定是被毒杀的。原本的陈年旧事却被冷不丁地翻了出来,那时候王元所纵赵延年毒杀陆子逸,最后事情败露,赵延年锒铛入狱,王元所一直都害怕赵延年对自己不利。没过多久,刑部大狱就传来了赵延年的暴病的死讯,赵延年的兄弟赵延华自然也不相信,然而他苦无证据,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魏长卿和陆子逸这么一闹,原本街上的人也都好奇围了过来,有人也认出来这是昭和弈苑的棋士,刑部的人见不好收场,立刻将草席掩盖了赶紧离开了。然而事情的传播却异常的快,没过多久,市井中便纷纷传言,刑部大狱里毒死了一个棋士叫赵延年。

    这件事弈苑按理说是要过问的,但事实并非如此。棋圣徐灵化自陈思昭一事时就一直沉浸于美酒女色之中,两名掌事王元所和李焯又在各打各的算盘。王元所不想招惹这件事,毫无疑问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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