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璐回忆了起来,道:“那几人大部分都蒙着面,只有一人,勇猛异常,武功厉害,身量高大,断非寻常之人。”
魏长卿点了点头:“只怕也是个有来头的。”
“会是宁阳侯的人么?”白璐问。
魏长卿也皱起了眉头,事情倒像是宁阳侯的作为,但无缘无故劫持申宜兰也没什么好处。因问:“你既没告诉你兄长,就先兜着些,白璟若知道了,也未必是好事,明ri咱们见机行事。”
白璐纳闷问:“魏公子怎知我没告诉兄长?”
魏长卿淡淡一唏,一面接过卞氏捧来的茶与白璐,道:“你若先见了你兄长,又怎会来我这里讨主意?依着白璟的xing子,恐怕早就去宁阳侯府去了。”
白璐一面说是,一面思忖了一会儿,问:“那此事可还用通知官府?”
魏长卿明白白璐的意思,白璟等人与顺天府的人关系颇深,魏长卿刚一进弈苑的时候,从大小适宜中都能看出来。然而此次,他却制止了白璐去顺天府通风报信,白璐问他缘由,他也笑而不语。
次ri,达官显要们的马车便依次驶到昭和弈苑。为了让请宁阳侯不那么显眼,魏长卿、白璟和李焯在名单上下了十足的功夫。能请到这么多达官贵人,一来是因为白璟平时为人外松内紧,担任治中一职时与朝臣交涉颇多。二来,白璟虽然目前是个文官,然而他出身将门,如今天下战乱不断,朝廷也是用人之际,所以哪ri飞黄腾达,实未可知,大家自然愿意在白璟默默无闻的时候下个便宜注。
“宁阳侯到。”
弈苑外的侍卫刚一通报,李焯和魏长卿便从正门出去相迎。只见宁阳侯并未带仪仗来,为首的是四个衣着体面、上了些年岁的人引导着,后面是一名随侍笼着一匹雕鞍彩辔的大白马,上面坐着的正是宁阳侯。
宁阳侯身披羽纱羽缎的大氅,穿着紫sè的天马箭袖,半含笑意半露危,腰间悬一柄宝剑。宁阳侯只合时地略施一礼,便大步流星地进了正门。弈苑的几个侍卫有听说过宁阳侯的,见了驾,立刻顺墙垂手立住。宁阳侯只瞧了一眼魏长卿,对李焯则是正眼也不看一眼。
宁阳侯才坐定,下面便有人来报,说雪妍姑娘已经来了。
李焯听魏长卿说过此事,假装诧异问道:“如今在座的都是贵客,碧梧馆的歌伎怎上的了桌。”
魏长卿只笑答:“雪妍姑娘只在洛玉轩吃茶用饭,等席散才见白璟。”
魏长卿一边说,一边偷偷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宁阳侯,只见宁阳侯面sè已有三分的难看,想来对此事十分忌惮。
宁阳侯的目光恰好与魏长卿的目光相遇,他只是略略一笑,嘴角带着一丝狠戾,魏长卿也回以微笑,而后撇下李焯,独自走到宁阳侯身边,悄声道:“劳烦您宴席过后移步东苑花园的沁芳亭。”
白璟的寿宴,魏长卿一口酒也没喝,一直盯着弈苑内的宾客。宁阳侯的人按例被安排在堂外的院子里吃酒,他发现宁阳侯带的人虽不多,但是个个内穿软甲,腰中也别着兵器,就连喝酒也不曾贪杯,想来对方也是有所准备的。
直到前面戏台子的戏开唱,魏长卿才在回廊上看见宁阳侯的身影,于是他只命几个侍卫在沁芳亭外围等候,自己则直赴会面的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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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局 将死鸿门楚歌升(中)
() 沁芳亭避开了戏台子的吵闹,三面环湖,出入唯有一径。盛夏之夜,虫草低鸣,湖风微起,略有凉意。魏长卿随意挑了一件石青sè绣云龙捧寿的斗篷披在身上,微微倚在朱漆的雕栏边,站在他对面的是衣冠肃整的宁阳侯张原。
张原本以为魏长卿会带上随身侍卫,然而见他只身前往,心中虽叹其勇,又不免疑惑道:“魏公子难道就不带些侍卫?万一有了闪失可怎么好。”
魏长卿低首微笑:“昭和弈苑,天子脚下,谁会在这错了心思?更何况今儿是白璟的千秋,宁阳侯您又是位列东席的贵客,自然是备受瞩目,侍卫们生怕您有闪失,都远远跟着,不敢有疏忽。”魏长卿展开手中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申宜兰在你手中?”
宁阳侯听魏长卿如此问,也不遮掩:“申宜兰在我手中,但是周源的密扇,在你手中。”
魏长卿微微吃惊,宁阳侯见他如此,笑道:“你当我是傻子。你出狱后,那周源便自戕了,想来密扇一事他已与你交代妥当。”
听宁阳侯这么一说,魏长卿也并不惊讶了,周源如此做虽然过于明显,然而密扇已经安全,他自己恐怕也不想忍受ri复一ri的拷打折磨,这一点,魏长卿不仅理解,还有些自责,毕竟他没有能力将周源救出。
“宁阳侯的意思,是我要拿密扇换申宜兰?”魏长卿微微抬眉,“现在讲价的应该还轮不到您。”
宁阳侯听魏长卿如此说,惊恐之余,亦有不解。
魏长卿继续缓缓道:“其实申宜兰就在弈苑,如今弈苑的人和一些江湖义士已经在弈苑内开始寻救了。等到申宜兰平安无事,您还觉得有机会讨价还价么?”
宁阳侯听到此处,也不动怒,然而这样的情态却让魏长卿感到略有不安,他邪佞笑道:“讨价还价?在我宁阳侯这里,从来没有这个词。要弈苑京师派所有人来陪葬,还是要密扇,魏公子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何去何从。”说完,他轻挥衣袖。
忽然,草丛里‘嗖嗖’shè出两支箭来。魏长卿反应机敏,躲过了第一支箭,第二支箭擦破了他的衣袖。然而魏长卿也并非没有布置,很快草丛中的几名侍卫便寻到了shè箭人埋伏的地方,开始厮杀起来。
宁阳侯一手按剑,眼中杀意微露:“昭和弈苑京师派介入朝政,我也是替天子清理门户。既然魏公子无意合作,也休怪本侯不客气了。”说罢,宁阳侯抽剑向魏长卿刺来。
眼看剑要刺中魏长卿,宁阳侯的剑却突然被一银镖打偏了,那一镖又快又准,非寻常武家的活计。
“魏公子随我来。”只见崔杰带着另两名侍卫疾奔而来,崔杰轻灵一跳,一手抓住魏长卿,另一只手持刀在宁阳侯眼前虚招一晃。趁宁阳侯侧身之机,崔杰便将魏长卿从沁芳亭救出,只留另两名侍卫与宁阳侯周旋。
崔杰护送魏长卿至洛玉轩附近,方才松了口气,回话道:“如今弈苑危险,宁阳侯恐怕是想鱼死网破了。”
魏长卿心里明了,只对崔杰道:“劳烦崔护卫将李掌事、秦苑与白璟带到浣雪阁,长卿随后就到。”此时,恐怕只有陆子逸处才是最安全的。
说罢,魏长卿便往洛玉轩走,现在是该用雪妍的时候了。
才进洛玉轩,只见院内一片狼藉,几名小厮昏倒在地,屋内似有淡淡的迷香的味道。果然,魏长卿问卞氏。卞氏只答,那雪妍姑娘本要自行离开,见有人阻拦,便使了迷香,径自出去了。而且那雪妍姑娘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一路上竟无一人拦得下来。无法,魏长卿只得只身前往浣雪阁。
浣雪阁外也并不太平,夜sè处,魏长卿依稀看到白璟正与另五名穿着侍卫衣着的人胶着缠斗。为首的是名个头高壮的男子,他手持一柄金翅盘角长刀,身手矫捷,武功是五人之首。
“此人名叫范虎。”魏长卿身后的崔杰道,“看他的伸手只怕武功底子不弱。”
果然如崔杰所说,白璟若只与另四人交手自然游刃有余,但是范虎的频频攻势,疾风快斩,却让白璟渐渐有些招架不住。这也难怪,白璟是将门出身,学的是一身征战沙场的硬功夫。范虎的武艺则满是江湖气,身手也比白璟敏捷一些。眼看白璟要在范虎手下吃亏,崔杰立刻箭步上前,两支赤铜判官笔替白璟招架了一刀。白璟得以喘息,抽身与另四人相战。
崔杰与范虎交手,一开始平分秋sè,难分伯仲,然而没过一会儿,崔杰也开始体力不支。范虎手中的长刀寒刃闪烁,横扫之处对崔杰来说可谓招招惊险,步步悸心。崔杰无可奈何,只得将判官双笔架在身前连接范虎五刀。
范虎那五刀极快,几乎连成一线,丝毫不给对方喘息之机。刀铁碰撞之音,混若一声,震得崔杰连连倒退。莫说崔杰如此,就连站在一旁的魏长卿也被震得身形一滞,耳鼓胀痛。原来那范虎练的非寻常功夫,不懂武功的人自然是头晕目眩。这时,一只手从魏长卿身后搭在他的肩上,顿时,魏长卿只觉得烦恶尽去。
魏长卿好奇回过头去看,只见老吴嘴角略噙笑意,三只手指轻轻搭在魏长卿的肩头。他身穿暗褐sè盘金绣海云出月飞鱼服,一手按着绣chun刀,神sè泰然自若,根本没有受到范虎的影响。魏长卿量夺老吴一身的打扮,便知道他是锦衣卫,只是不知这老吴练得什么功夫,刚才那一下竟比白术堂的药还灵。
老吴虽身为锦衣卫,也并不让魏长卿行那些虚礼,一如相熟的朋友一般。魏长卿以前便怀疑老吴身份与旁人不同,如今得知他是锦衣卫,想起在永平沧州等所作所为,心中便已将老吴的算盘摸得一清二楚。想来是圣上要彻查宁阳侯,只是苦于抓不到把柄,便让老吴潜伏于此,借魏长卿之手,自己则守株待兔。
弈苑中有谋略的人,魏长卿见得多了,老吴给他的感觉则是不同的。或许是因为老吴身份的不同,魏长卿觉得老吴比其他人更可怕,因为他的声音,可以传到圣上的耳边。他亦是庆幸,这样的人,此时此刻至少和他有着共同的目的。
这时,魏长卿看到不远处的陆子逸,他站在浣雪阁的二楼,斜倚着窗棂,雪白的衣袂如同夜sè中的一弯新月。他亦看见了魏长卿。魏长卿冲陆子逸招招手,示意他下来与他站在一起,老吴身边此时此刻可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
然而陆子逸只是了然一笑,摆了摆手,温雅有礼,而后目光重新投向交战中的白璟。
魏长卿明白陆子逸并不愿意和锦衣卫这样的人亲近,遂也不勉强,继续打量着眼前这名锦衣卫。
按大明官制,锦衣卫下设正三品都指挥使一人为主,从三品指挥同知二人为副,其下又设四品佥事、五品镇抚各二人,分掌机要诸事。大明原本重文轻武,文官的地位普遍比武官高上一截,再加上本朝张居正秉政时,曾有锦衣卫指挥使投其门下,当今圣上可谓恨毒了锦衣卫,新帐旧账一起算,锦衣卫的ri子自然也大不如从前,已有颓势,不过是仗着旧ri荣宠的空架子罢了。
如今锦衣卫虽在御前、朝上不得脸,魏长卿却从不敢看清了这些人。毕竟是天子亲军,只看老吴的功夫和心思,便知这锦衣卫也有在御前呼风唤雨之人,虽然寥寥无几,却也是人jing中的人jing了。
魏长卿心中揣度,然而形sè却未露,只继续观战。崔杰虽挡下了范虎的攻势,然而却被范虎伤了元气,脚下步子着虚。还未等崔杰缓过气,范虎又提刀扑来,此时,就连魏长卿这样不懂武功的人也能看出来,崔杰的武功终究逊范虎一筹。眼看范虎的刀就要砍到崔杰的右肩,却见从另四人围攻中脱身的白璟持剑替崔杰挡了一刀。
然而这一刀终究力道十足,白璟的虎口被震得生疼,长剑锒铛从手中落下。
那范虎虽占了上风,却并不贪胜,况且现在锦衣卫的大批人马早已把弈苑围的水泄不通,若再恋战,恐怕到时候便死无葬身之地了。范虎定了定神sè,只冲那四人吹了个口哨,喊了一声:“风紧,扯呼!”
那四人了然,立刻收了兵器,从浣雪阁的后墙翻了过去,如乌云般席卷而逃。外围的锦衣卫早有准备,拔刀而上。范虎却刀起刀落,将追上来的五六个锦衣卫纷纷斩于墙下。然而,他却没有急于逃走,只是冲着躺在地下斜七竖八的锦衣卫冷笑道:“一群猫爪子功夫,想来锦衣卫的名头,也不过如此。”他的眼中尽是不屑于轻蔑。
话音未落,只听耳边有一低沉的声音,幽幽道:“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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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局 将死鸿门楚歌升(下)
() 话音未落,只听耳边有一低沉的声音,幽幽道:“是么?”
那声音低沉,身法极快,悄无声息如同鬼魅一般。范虎一惊,身上早已吓出冷汗,那声音他怎会不记得,正是老吴。老吴还未等范虎出刀,右手五指向范虎的臂腕上一扣,不知道是什么功夫,范虎疼的话也说不出,一口钢刀竟重重地掉在地上。
另四人见范虎被压制住,立刻回身相救。老吴却不紧不慢,右手擒着范虎,左手抽刀在最前面的那人头上虚晃一刀,便一脚把他踢开。魏长卿见老吴挥刀自如,又见刀如薄铁,并不知道刀身的重量。另三人扑过来,老吴不紧不慢,用范虎之身抵挡在前,他们便投鼠忌器一般,不敢乱动。
那范虎见老吴与四人缠斗,猛地一挣,刚脱了身,老吴便顺势抢上一步,右手下翻,五指虚扣如拿碗盖,一声“咯”的轻响,范虎的胳臂被老吴卸脱了臼,他疼的嘴唇发白,额头渗出了汗珠。还未交手便先被卸了一只手,范虎如同一只软绵绵的海参一般,境遇当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另四人见已无胜算,正想从院墙翻过逃跑,却被其他锦衣护卫来了个包抄,悉数落网。
“黑风山的镇山虎?江南林虎子,你学了彭家五虎断门刀,闯出若大的名头,却原来不过如此。”老吴将范虎交给手下,自己不紧不慢地弹了弹墨sè滚边的衣袖,将范虎之前的话轻巧地回击了过去。
此时,昭和弈苑浣雪阁外皆是锦衣卫的人马,一水藏青sè飞鱼服,浩如烟波。
老吴斜觑了一眼范虎等人,不紧不慢道:“江南彭家以五虎断门刀最为出名,范虎原名林虎,正是江南彭家的弟子。宁阳侯最为显赫的时候,曾一度拉拢江南彭家和众多武林中人,为己所用。今ri让他败于锦衣卫招牌之下,倒不算亏了他。”
此时白璟也已收剑,施礼见过了老吴。老吴只是淡然一笑:“虾兵尽已入网,只待蟹将。”
魏长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雪妍若真与宁阳侯沆瀣一气,此番突然失踪,必是前去营救的。
老吴却道:“魏公子不必着急,这里已被守死,连苍蝇也飞不出去。”
魏长卿虽听老吴如此说,却还是心急如焚,他总觉得会出点什么事。魏长卿只施礼辞别,立刻奔往沁芳亭。
夜sè已深,沁芳亭处更是露重苔滑,之前的打斗早已结束,料峭南风吹得魏长卿不禁打了个寒颤。难道宁阳侯已经跑了?
忽的,魏长卿只觉得裤脚一紧,本能反应,他连忙倒退一步,却见一个惨白面容的人死死地抓着他的裤脚,眼泪和鼻涕混在了一起,他的眼珠已经深深的凹陷,一脸惊怖的神sè,但是魏长卿还是将他认了出来——宁阳侯。
此时的宁阳侯早已不复之前的威风与从容,他的声音凄厉而可怖:“魏公子救我!”他说完,又匍匐着爬了几步,手指青筋暴露。
魏长卿迟疑片刻,开始还认为是宁阳侯的圈套,然而看他可怜见的,又不像是佯装出来的模样。魏长卿抬了抬腿,从宁阳侯死抓不放的手中挣脱出来,小心翼翼往沁芳亭看。四周云重雾浓,湖心虽然风大,却仍然吹不走这片雾霭。魏长卿也不由得好奇起来,今儿个夏夜虽然凉爽,却也不至于起雾啊。
走了几步,魏长卿模模糊糊地看见远处有个人形身影,如同稀薄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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