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了紧衣服,想起今天是腊月二十六了,还有四天便是除夕。
他呢?还撑得了多久?算算日子,他身上的隐疾此时应该已经发作了吧,想必虚弱得不成样子。
“嗯哼?”武后回过头来,犹豫了片刻后还是从袍袖中抽出一条丝帕递给上官君月。
天色很暗,几乎不能视物,但她还是看见上官君月微微仰起的眼眶中泛出了一点泪光。
“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此时正是艰难的时刻,她本应为自己分忧解难,出谋划策,思虑国事。但显然她现在没在想国事。
武后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只是轻轻问了一句。
上官君月不曾想到武后竟能发现她这么细微的情绪变化,她接过丝帕,怔了一会。
“你有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上官君月问道,没称呼她为娘娘。
她有一种感觉,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只是一个寻常妇人,并非是那个高高在上,野心勃勃的武后。
“有的。”武后愣了一下回答道,已经很久没人这样跟她说话了。
“他还在世吗?”上官君月又问了一句,她知道现在卧在未央宫中的那位不是武后所爱。
“不在了。”武后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那他离世的时候,你一定觉得非常痛吧。”上官君月说道。
“痛?我没有感觉到,可能是麻木了,也可能是习惯了,毕竟他死的时候,已经成为了别人的夫君很多年。”武后看着远处说道。
“我所爱的那个人,他也快要死了。”
泪珠和她的话语一样,轻轻的,沿着脸颊滑落,在泥地悄然消融。
“那你该去见他最后一面,跟他说些想说的话语。别错过最后的机会。”武后平静地说道,她也不问上官君月心爱的那人是谁,“去吧。”
尽管她现在很需要上官君月,但还是让她去。百官都以为她冷血无情,其实她并不是那么残忍的一个人。至少,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上官君月出了未央宫,回到首相府,也不向下面的官员交代什么。带着贴身丫鬟绿瑶连夜出了西城门,沿着官道驿站一路换马疾驰。
她以为景歌仍在雁门关的西北军中,一路上在内心默默推算着时间。
从在东境见到景歌不久后,她就已经发现景歌身患无法治愈的血疾。她穷尽毕生所学,不断调试药物,也仅仅是稍稍延后发病的时间。多次遣人回药王谷中请教老谷主,也没能找到救治之法。
她知道当世之中,自己已经站在医道之巅,连自己都束手无策,其他人多半也是回天乏术了。
她不甘,更怨恨自己医术不精,没能寻出法子来。
寒风刮得眼睛生疼,她的眼泪一直止不住,沿着官道西行的路上。脑子里不断的闪过一道道熟悉的画面。
那个胸怀壮志,傲骨铮铮的少年。
在庭院中苦读经书,虫鸣鸟叫,充耳不闻,他专心致志。
在枯林间修习武艺,黄叶纷飞,万籁俱寂,他大汗淋漓。
和自己并肩坐在屋顶,诉说着扫清六合八荒,一统天下的远大理想。
神采奕奕,意气飞扬。
如今便要英年早逝了,上天当真如此不公吗?
“小姐快别哭了,免得见到他时,眼睛红肿红肿的。”跟在身后的绿瑶心疼得紧,劝说道。
“他都快要死了,还怕他笑话我吗?”上官君月说道。
“以他的性情,就算快要病死了,指不定还真会笑话你两句咧。”绿瑶说道。
上官君月听着心中悲伤更添几分,但眼泪终归还是少了一些。
见了他,可要把心里的所有话语都说出来才好,上官君月想着。她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直到第二天中午时分她在帝都八百里外的官道上和抱着玉珏的景歌相遇。
突然就发现,自己没什么特别想说的了。
………………………………
第一百零六章:暗流
“月儿?你怎会到这里来。”景歌诧异道,这种时候,她应当坐镇帝都才对。
上官君月遥遥望了他一眼,只见他精神奕奕,生机蓬勃,完全不似在病中。她心中惊喜无比,没想到景歌此番西行,竟是把隐疾治愈了。
那边怎会有这般不得了的人物,可以医治好他,得寻个时间好好问问他其中细节缘由才行。
上官君月见到他无恙归来,本是极喜悦的,眼中只有他,看不到别的事物。直到回过神时,方才发现他此时正和一个女子同骑,单手抱住她。
就如那千里归途中,他抱着自己那般。
一时间满腔喜悦化为乌有,她也不回答景歌的话语,只是勒转马头,往帝都方向回去,马速比来时还要快上两分。
绿瑶紧紧跟在她后面,不敢说话,她知道自己小姐此刻心情一定非常复杂,喜怒交加到了极点。
“月儿,月儿,你。。。”景歌喊了两声,下意识地要策马追上去解释,但想了一下,此时玉珏仍在怀中,就这般追上去实在不妥。
“是我害得月儿姑娘误会你了么?”玉珏忽然转头问道。
“呃,倒也不是。”景歌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答道。
当真是月儿误会了么?难道真的是玉珏病了所以要护着她回来,除此之外再无别的私心?景歌自问。若是有,那也算不上误会了,又如何解释呢?
怀中抱着玉珏,却又念念不忘月儿,刚刚的举动也不知玉珏会怎样想。
真的是太无耻了,景歌厚如城墙的脸皮都红了起来,颇觉羞愧。
“如今已是中午,不如我们就近到驿站中稍稍休息几个时辰再走?”善解人意的千雪看出了景歌的尴尬,提议道。
上官君月刚走不久,不好跟得太紧,万一再遇上了呢。她倒是不认为景歌有什么错的地方,一代王侯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了。
只不过殿下遇到的这几个女子,个个都是孤傲得很,特别是上官小姐和玉珏姑娘,她们两个显然是八字相冲,彼此看不对眼,是极不对付的。
“嗯,那就晚些时候再走吧。”景歌点头道,他也有些乱,在感情方面,他总是处理得不太好。
上官君月不在驿站停留,不吃不喝地赶路,一口气赶了八百里路,回到帝都时,夜仍未过半。
“小姐,我去给你拿些饭食来。”绿瑶心疼地说道。
“不必了,我不想吃,你自个儿去吃些吧,另外让人查一下那个女子的来历,我总是觉得她不像寻常人。”上官君月立在厅堂中说道,知道绿瑶又累又困。
绿瑶清楚,那个女子自然指玉珏,当即依言下去了。
阵风拂过,堂中灯火忽明忽暗,一道隐匿在黑袍中的身影出现在首相府中,蒙着面纱。
“这两天去哪了?”那个黑袍人沙哑着声音问道。
“不过是出去散散心。”上官君月回过身来应道。
黑袍人也没纠结这个问题,似乎只是随口问了一下,她缓缓地走近上官君月,伸手摘下面纱说道,“此时正是天赐良机,朝局愈是混乱于我们愈有利。只盼齐国尽快进攻大秦,如此一来,武后那婆娘就坐不稳那个位子了。”
上官君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两国交战,势必生灵涂炭,劳民伤财,甚至可能会危及大秦根基。”
“哼,小小牺牲在所难免,待我重掌大秦再扫清诸多贼子便是了,如今就是要这天下乱起来。”那黑袍妇人冷声说道,目光阴狠。
“所以你让人毒杀李历?想要诸王争位,乱上加乱?”上官君月问道,皇帝陛下恰好病重,绝非偶然。
“不错,一旦他们自相残杀,我们便可以伺机行事。”那黑袍妇人答道。
“为何你事先不与我商量。可知这般行事,会带来难以预料的后果。不见如今叛乱四起,西凉虎视眈眈,倘若周遭叛国得势,西凉又趁机踏破了雁门关。便是重掌大秦又有何用?”上官君月冷声说道,声音中带着怒气。
“闭嘴,我是你母亲,行事还要问过你吗?”黑袍妇人抬手扇了上官君月一巴掌,喝道。
上官君月没有躲闪,也不再说话,只是沉默着。心中不可避免地生出一些失望之情,这些人根本就不在意黎民百姓的死活,只是想要不择手段地达到目的。
“武媚那贱人有何打算?”黑袍妇人继续问道。
“她准备派出使团前去说服齐王息兵,人选暂未确定。”上官君月答道。
“那我们不能让使团到了齐国,要设计让齐秦交战。”黑袍妇人说道。
“你有什么法子可以让两国交锋?”她又问道。
上官君月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法子她有无数个,但是却不想说。
“母亲,你已经忍辱负重二十年,如今又何必急在一时呢。”上官君月劝说道,“等到四方安定之时,李历驾崩,皇帝必定会落到李启头上。到时我们再运筹一番,使二王子李英率领河东军团围困帝都洛阳抢夺帝位。”
“我已取得武后的信任,可在宫中内应,说服她让上官将军以勤王之名,率领河间军团进驻帝都。那时便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了。”
“正因为我等了那么久,才不想继续等下去了。现在的举措不过是为了加速进程罢了。”黑袍妇人说道。
“可现在这个局势,如若大秦两大军团内斗,会导致境内大片河山无人镇守,到时群雄割地,各自占据一方。我们就要多花数十倍的功夫去平乱了呀。”上官君月苦口婆心地说道。
“凡事都需要分个轻重缓急,切勿急功近利,使得大秦元气大伤,国运衰弱。”上官君月继续说道。
“哼,吾儿才是真龙天子,他重登大秦帝位,势必国祚绵长,运势昌隆,何出衰弱之言。”黑袍妇人冷声说道。
“如若母亲一意孤行,那便请派另一人来接替月儿的位置吧。”上官君月拂袖,背过身去。
“你。。。你竟然胆敢威胁我?”黑袍妇人气得大叫起来。
上官君月不答话也不回头,只是定定地看着眼前厅堂的墙壁,她不想做那些使得秦国伤筋动骨的事。
“好,依你计划就是了。”最终她还是软了下来。她知道没人可以替代上官君月,唯有她和自己才智不相上下,其余人都不足以担此重任。纵使心中不满,也暂时无计可施。
烛火稍暗,黑袍妇人如来时一般悄然消失,神出鬼没。
好一会儿绿瑶才端着吃食走进来。
“夫人过来了吗?”烛火虽暗,但她仍然看见上官君月脸上微微红肿。
上官君月点点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可是责备小姐了?”绿瑶低声问道,夫人对小姐一直不算太好,只宠着公子。
上官君月摇摇头,说道,“我在想,我们真的应该这样做吗?”
“自然是应该的,你和公子才是大秦正统皇室,那些窃位贼子当诛。”绿瑶说道。
“呵,皇室,真是的正统皇室吗?因为我和他的父亲是前朝太子?所以他就应当继承皇位?”上官君月喃喃地说了一句。
绿瑶没有接话,她知道小姐不是在问她,而是在问自己。
如若不助他登位,将来这大秦的江山总归是要落到某一位李氏王子的头上。他们之中,可没有哪个像是明君的样子,既愚蠢又残暴。
虽说自己这个弟弟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但好歹也是自己这边的,应当还能听得进几句谏言。上官君月暗自想着。
七岁那年,她得知自己并非上官俊宏的亲生女儿,而是在某个血染长街的夜晚被上官俊宏偷偷带回家中。再后来便到了药王谷,那里有她幸存下来的母妃和一个弟弟。
“小姐,夜很深了,明日还有朝会,不如就早点休息吧。”绿瑶在旁低声提醒道,既然不想吃东西,那睡一会儿也是好的。
想起朝会,上官君月就更没有睡意了。出使齐国的人选还没确定,由于半年前那场大变故,朝中百官大多数都是新上任不久,一时间想不出谁可以担当重任。
实在不行的话,也只好自己跑一趟了。料想齐国也不是铁了心要与秦国开战,等到齐国退兵后。再派出将领平定南疆和吴地等叛乱。如此一来,局势应当会稍稍稳定了。
她进宫看过李历,没人继续暗中出手的话,他还能撑上一段时日不断气。
心中有了计较,忧虑也消散不少。还有几个时辰才天明,她草草洗漱一番,也就上床休息了。
………………………………
第一百零七章:蠢货
天微微亮,卫子夫推开窗,让带着点点冷意的新鲜空气透进屋内。
“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坐回床沿上,觉得有些冷,又把光着的脚收起来半卧在床上,拉过丝被盖在身上。
“凌晨时分才回到。”景歌推开门走进来。
“你不是被武后囚禁了吗?”他打量四周,这是帝都临近未央宫的一处宅院,装饰典雅奢华。
“若非囚禁,我怎会在这里?”卫子夫拉起被子蒙过头顶。
“这就是所谓的天牢?待遇未免也太好些了吧。”景歌无语。
“不然呢?难不成真要把我关在司狱牢笼那种地方你才开心?”卫子夫的声音在被子里传出来。
“也是,想来武后也不会真把卫家大小姐扔进脏兮兮的天牢里。”景歌笑道,知道自己的担心多余了,想必是武后对外说把她关在天牢里,实则软禁在这处宅子中。
“哼,这么大清早的,跑来我这里做什么。”卫子夫有些不满道,这家伙毫无忌讳可言,总是不打招呼就闯进自己的房间。
她才刚刚睡醒,也没有梳妆,头发乱糟糟的。故此她用被子把自己盖了起来,不愿让他看到自己的模样。但心里还是略感欣慰,毕竟他回来第一时间就跑到这里来寻自己。
“噢,是这样的,先前回到帝都,我去了一趟卫府。”景歌想起这次来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知她的。
“嗯?去卫府干嘛?明知我不在府中,难不成又去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卫子夫闻言把被子拉下些许,露出脸蛋,凶巴巴地问道。
“在你心目中,我就是那样的人吗?专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景歌哭笑不得。
“呵,是不是你心里没点数吗?”卫子夫白了他一眼。
“是因帝都暗流涌动,我这次回来后很快就要再次离开,所以就想去找子杰,跟他说一些需要留心的事。”景歌解释道。
“这么着急,你是想要到齐国去吧。”卫子夫聪慧过人,洞悉他的心思。
景歌点点头,继续说道,“然后我就到了卫府,发现守卫的府兵换了许多陌生的面孔。”
“我寻思片刻,就没有从大门进去,在屋顶上潜行,准备到子杰的房间去。不料行至一半,发觉一处厅堂中有人低声说话。”
“当时我就觉得有些奇怪,天还没亮,这种时候大多数人都在休息,谁鬼鬼祟祟地在商议些什么呢?”
“哦,别人凌晨时分说话就鬼鬼祟祟的,某人在屋顶上偷听倒是很光明正大得很。”卫子夫幽幽地插了一句。
“别打岔,我马上就说到重点了,你偏要把我思路打断,害我又要重新组织语言。”景歌说道。
“别墨迹,你直接说屋里是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卫子夫无奈地道,她发现景歌特别喜欢跟她磨嘴皮子。
“好吧,屋子里面是你二叔和一个圆滚滚的胖道人。那个胖道人建议你二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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