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她已合上眼皮,干瘪的眼皮遮着眼窝,虽不算好看,但至少不那么吓人。
这哪里是什么厉鬼,分明只是一个清秀少女。
“好漂亮的眼睛。”宁宁微笑着夸了那个小女孩一句。那妇人听着却是毛骨悚然,她紧紧搂住自己的孩子。
“你是何人,想要做什么?”
“我想要那副拳套。”宁宁直言,并不拐弯抹角,这正是她来此的目的,这个衰败的小门派有着一件镇门之宝。
“你妄想,赤砂拳套是我混元门的开山祖师传下来的神兵。绝不容失,就算是死我也不会给你的。”那妇人怒目而视,她和夫君自知实力不够,难以守住这件神兵,早已藏起来,在某个隐秘之地。
宁宁略微感应一番,便知道那件灵器不在山门之中。
“我相信你所说的,倘若送出了镇派之宝,九泉之下如何面对历代祖师呢。”宁宁点头,确信她不会屈服。
她在桌子上摸索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喝了一口后,她向着地上的母女睁开眼皮,露出空洞慑人的眼窝。
“你知道我是怎样失去这双眼睛的吗?”她微笑着问道。
地上的妇人不答话,只是紧紧地搂着自己的女儿。
宁宁把头偏向门外,露出追忆之色,像是在回想着久远之事。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她自顾自地说着。
“我出生于南疆的一个武林世家,是独女。先辈中曾出过最惊艳的人物,因此底蕴丰厚。”
“可惜的是,我的爷爷和父亲不怎么争气。底蕴都被他们败得差不多了。”
“等到我五六岁的时候,家中还剩最后一件无价的东西,是先祖传下来的秘籍。那天,有一伙人闯了进来,想要夺走我们家最后的一件宝物,传承的根本。”
“我的父亲不是他们的对手,但他很有骨气,在生死关头也坚决不愿交出秘籍。后来,那伙人看到了我。”宁宁停了片刻,神色微变,喝了一口茶,原本平静的声音变得略微沙哑。
“他们把我抓了起来,胁迫我的父亲。我父亲没有屈服,那伙恶徒中的一个人,把手指按在我眼睛上。跟我父亲说,你再不把秘籍交出来,我就把你女儿的眼睛挖了。”
“我父亲没有说话。”
“当时,我真的很害怕,不断地哭喊着,喊着爹爹救我,喊着爹爹我害怕。”
“最后,我父亲没有答应他们,或许是他觉得那伙人没有那么丧心病狂地对一个小女孩下手。但他们确实下手吧,用手指,把我的一个眼睛挖了出来。”
“我痛得快要晕了过去,哭得声嘶力竭。”往昔的疼痛历历在目,宁宁说到这里停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
“他又把手指放在我另一个眼睛上,我的父亲,他还是没有答应。结果,正如你现在看到的那样。”宁宁把脸转向她们母女,让她们看了一下自己空荡荡的眼窝。
“他们用尽了一切手段也没能让我父亲屈服,没有办法,只好走了。”
“当我醒来后,我心中充满了悲伤和恨意。我恨我父亲,不懂他为什么不肯拿秘籍救我。对于一个五六岁的女孩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残酷的,再也无法看见这个世界的色彩,我觉得天都塌了下来。”
“或许我应该恨的那伙恶人,但事实上,我更恨的是我的父亲。我觉得是他害我变成这样的,遭受了无尽的痛苦。所以我离家出走,不愿跟他一起生活。”
“出走后,我碰到了我的师尊。她教会了我武功和如何生活。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对父亲的恨意并没有消失,反而更加的强烈。一直无法释怀,也无法原谅他。”
“所以我回到家中,亲手杀了他,把那本秘籍和他一起埋葬。这样终于是让我觉得好受了些许。”
“我的师尊得知后很震惊,不敢相信,她斥责我,把我赶出了门下。她说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像我这样对亲生父亲下手。”
“我没有多做辩解,她没有亲身经历过,不能感同身受,不知道我所遭受的苦难到底有多痛。要是她也有同样的经历,想必就能知道我心中的恨意有多浓。也就不难理解我为何这样做了。”宁宁拨弄着桌上的茶杯,轻缓说道。
“我想,换做其他人经历了相似的事,他们也会像我一样的。你说是不是呢?”宁宁重新看向那对母女,面带微笑地问。
可这甜美笑容,在那妇人看来,却是那样的冰冷惊悚。她的脸色因不知是因负伤还是被什么缘故,变得苍白如雪,没有一丝血色。颤抖着把怀中的小女孩抱得更紧些。
“噢,只顾着讲我眼睛的故事,差点忘了这次来的目的了。”宁宁有些懊恼。
“那么,请问你可以把拳套拿给我吗?”她极有礼貌地问。
………………………………
第七十九章:边境之城
时如流水,秋尽冬至,神州大地迎来了今年的初雪。
自离开帝都已经差不多两个月,景歌一路悠晃,终于是到了西北边塞。这几日,崇山峻岭逐渐多了起来,连绵不绝。
边陲之地,地广人稀,只有零星的小镇错落其间。
巨大的山脉隔断了西凉和大秦,唯一的要塞通道就是雁门关,也是西北军团驻扎之地。
风雪未停,景歌勒马,凝视着尽头处那座边关要塞,有一座城,是西北军团所筑。
掩盖在茫茫白雪中,黑色龙旗点缀其间,宁静而肃杀。
这里,便是父亲镇守二十年的雄关么?
余韵侧目,看见景歌貂毛披风下的十指紧紧纠缠在一起,知道他的内心不如表面看上去这么平静,有些激荡起伏。
所有人都很安静,只有呼啸的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景歌再次拍马前行。
骏马轻缓的步子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印记,随后又被新雪填上。他们向着那座城靠近。
这座城在雁门关的后面,行近时,藏在风雪中的雁门关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高耸入云的山峰连大雁也飞不过,狭窄的道路中有着铁水浇筑的栅栏,重逾千吨的巨型关门坚不可摧。蛮荒的气息扑面而来,震撼人心。
“这样的雄关,西凉铁骑如何能前进一步!”千雪感叹,她第一次到此。
“来者何人?前方边关重地,擅闯者,格杀勿论。”一队士卒出现在前方,战刀出鞘,羽箭上弦,为首一人骑在马上盘问。
这一支小队十多人,抽刀的动作近乎一致,目光凌厉地安静注视着来人,气势如山般挡在前方。显然训练有素,军纪严明。
景歌临行前不知自己何时才会抵达西北边境,故此也没有预先通报。
千雪上前说道,“这位是大秦。。。”
“少帅?”那个队长看到景歌面容,不待千雪说完,在马背上跳了下来,上前两步细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少帅,真的是少帅。”那个小队长确认无误,他曾去过元帅府,见过年幼时的景歌,当下激动到大喊。
“属下参见少帅。”他柱刀单膝跪在雪地,心情如巨浪起伏,难以平静。
“常凯大哥请起,七年不见,别来无恙了。”
景歌翻身下马,把他扶了起来,温和说道。
那人闻言,眼中有泪光闪动。七年前他曾随着大元帅回过帝都,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士卒。与景歌有过一面之缘,不想今日再见时,景歌竟还记得他,并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少帅。。。”
他再看一眼景歌的气态音容,与大元帅是如此的相像,已然泣不成声,说不出话来。
“快去敲钟,告知兄弟们少帅回来了。”他吩咐身后的士卒。
警钟只在敌军来袭或者极重要的事情方可敲响,闻声全军戒严。
片刻后,远处那座被白雪覆盖的城池大门打开,一股钢铁洪流涌出,大地在颤动,附近树叶上的积雪纷纷下落。马蹄声如闷雷轰鸣,瞬息而至,在景歌面前止住。
再遥望那座城的城墙上,已密密麻麻的立满士卒,旌旗在风雪中招展,猎猎作响。
道上的钢铁洪流悄无声息地分开成两股,勒马转身相对,形成一条通道。所有骑兵下马,手按在战刀柄上。
通道尽头处,有百余骑奔腾而来,身披将军甲,是军中战将,杨家四郎也在其中。
他们策马到了队列最前,同样分成两列,而后下马。
景歌目光扫过这些面孔,绝大多数他都见过。昔日,曾跟随父亲回过帝都,其中还有几人带他去抓过蟋蟀。
“唰。”
他们整齐抽出雪亮的战刀,强烈的战意和杀气冲霄而起,战马亦有感,跃起前蹄嘶鸣不止,似乎风雪都因此而飘缓。
“参见少帅。”
他们把刀插入雪地中,单膝跪地,齐声说道。
景歌心中震撼莫名,这一幕是他完全没有预想到的。
随行的三位女子也动容,从马背上下来。
“诸位将士请起。”他高声说道。
众将士闻声而起,持刀而立。
“西北军团二十万将士,除去有任务在身的兄弟,其余尽皆集合完毕,请少帅检阅。”其中一员战将朗声说道。
景歌循声望去,那员战将曾带自己在城郊抓蟋蟀,笔直挺立的身影微微颤抖,心情激动得难以抑制,眼中有着泪花。
“这怎么可能?”玉珏失声,难以置信。“他在西北军团中的地位堪比景青?!”她心中惊讶无比。
“西北军团对景青的拥戴延续到了他身上。”韵儿轻语,眼中有欣慰之色,为景歌感到开心,同时更加钦佩那位已故的大元帅。
是何等人物才能使得手下将士如此。
景歌迈步,沿着钢铁洪流组成的通道走向那座城。他的目光看过每一张坚毅的脸庞,把这些远离了家乡和亲人,跟随父亲在此坚守多年的每一张轮廓牢牢地记在心中。
他终于知道,父亲留给他的遗产不在帝都那座国公府中,而是在这里。
每一个士卒躯干挺得笔直,眼神热烈而激动,仿佛是三年前那个已故的大元帅重新回来了,在检视他们。
站在洪流尽头的威严身影是当朝三大将军之一的杨威。
“杨伯伯。”景歌行礼。
杨威点头,一向不苟言笑的脸色有着温和之色。上前拍了下他的肩膀。
“好孩儿,你总算的来了这边。我时常忧虑,担心你在帝都那边遭遇不测。”杨威说道。“有心想要你到这边来,又不方便明说。”
景歌一笑,倘若帝都那些人知道是现在这番模样,是决计不会放任自己离开帝都的。
“伯母和诸位嫂嫂托我给你们带了家书和一些物品。”景歌把杨家女眷让他捎带的东西交给他们。
城内的主将军帐中,围满了一众将领。
“这里曾是大元帅的军帐,自他离开后一切物品都保持原样,未有人入住此处。”有人说道。
景歌环视一周,当初父亲便是在这里运筹帷幄,调度将领,主持防务。
帐前站着西北军团中绝大多数战将。
他们安静不语,脸色沉重。
突然有一上了年纪的将领跪倒在地,老泪纵横。
“末将护卫不力,致使大元帅含冤而死,请少帅责罚。”他悲怮道,心有愧意,即便过去了三年多,仍不能释怀。
“请少帅责罚。”一众将领全都跪倒在地。
此情此景,景歌心中也有无尽悲意,他早已忆起与父亲的点点滴滴,没人比他更加难受。
如今父亲的旧部再次提起,他也心如刀绞,恨不得手刃幕后主使,眼中同样闪动着泪光。
只是,他没有让眼泪落下。父亲不在,他也早已不是小孩,不应再有落泪这样的软弱之举。
“诸位请起,错不在你们,没人能预料到这种结果。”景歌平静地说道。
“若少帅要征讨幕后主使者,末将愿肝脑涂地,身先士卒。”有性格暴烈的战将当众开口。
一瞬间,全场死寂,鸦雀无声。
谁都知道幕后主使是何人,说出这般话来,实在是太过惊人。
大元帅手段果然惊人,西北军团对他个人的崇敬已然凌驾于国家之上。这个军团不姓大秦,而是姓景。玉珏暗自心惊,她观察了一圈,在场将领听闻此言虽不附和,却是面不改色,更无反对之言。
“日后勿要再提这等话语,守家卫国,护佑大秦安宁才是西北军团的职责所在。尔等镇守于此,并非是为了大秦的帝王,而是为了保护身后的黎民百姓免受战乱侵扰。想必这也是父亲的想法。”景歌站起身,认真地说道。
挥师东下,讨伐大秦王室么?
这样幼稚的做法只会给神州大地带来无尽的战乱,连天的烽火。一旦西凉铁骑越过了雁门关,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战火燃起,身前这些忠心耿耿的将士必定会有很多在火中化为灰烬。
尽管他知道战争迟早会来临,现在短暂的和平脆弱不堪,是各方势力牵制平衡的结果。打破了这个平衡之后,将会迎来一个漫漫长夜。
西北军团是父亲一生的心血,也是他为景歌留下的一束火把,让他在黑暗中不至于走得那么艰难。
“属下明白。”那一员战将也自觉不妥。
“好了,尔等散去,各司其职吧。”杨威摆手,让众将退下。
“歌儿你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今日暂且歇息,明日再来我帐中说话。”杨威见他面有疲惫之色,先让他休息一番。
“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他们。”
“好,多谢杨伯伯。”景歌起身把杨威送出账外。
中军帐面积不小,设有内间,玉珏千雪等女眷被安排在景歌相邻的屋子。
西北边塞的条件远不如帝都,大多建筑都是军帐和一些木石搭建的房子,好在三位女子都不挑剔。
在这里,千雪紧绷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不用担心景歌的安全。没人可以在二十万高手如云的大军中伤到景歌。
西北军团中的士卒除了日常操练外,空闲时间都会修习武道,上三品境界的士卒不在少数,至于战将,修为就更强了。
“千雪小姐,如有什么需要可随时吩咐。若是无聊了亦可到处走走,只是一些军防重地,没有令谕就不得擅闯和逗留。”接待她的士卒认真地跟她说道。
“知晓。”千雪点头。
如今西凉对大秦虎视眈眈,派遣了无数奸细探子刺探防务,西北军团严防自在情理之中。
“那景歌能随便闲逛吗?”玉珏听闻同样话语后反问。
“少帅自然是可以的。”接待她的士卒答道,“虽无朝廷任命,但少帅亦是我西北军主。”
“如今西北军团统帅不是杨威大将军吗?”玉珏惊讶,觉得不可思议。
“若少帅不在,自然是大将军。”士卒答道,言下之意景歌在此,便是以他为主,军中人人尽知。
“可杨威大将军不是奉朝廷之命,统御西北防线吗?”她不解。
“我们西北军团只认帅令,不认什么圣旨。”那士卒傲然回答。
都说景青大元帅忠君爱国,宽厚善良,精通用兵之道,是不世将才。如今看来,这样的评价未免有些。。。有些不够准确。
他是一个深不可测,风华绝代的人物,可惜未有缘见到,玉珏暗想。
………………………………
第八十章:关山军营
入夜,天仍未放晴,雪落得纷纷扬扬。
玉珏在屋中渐觉无聊,推开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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