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照一怔。
“元策,兴许是子桓的天助吧。”丁夫人道。
郭照点点头。
撇开别的不论,这孩子当真是上天送来的最好的礼物。
“哦?这不是元策吗。”一道不怒自威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使得分神的几个大人立刻看向门口,百灵早已行礼道:“丞相。”
曹操后面还跟着曹丕曹植两兄弟,大概是刚从铜雀台回来。
“呀,祖父!”不同于其余人的恭敬,曹征抬头一看,一下子就分辨出了曹操,又开心地挥舞起手臂。
见状,曹丕第一个反应,皱眉斥道:“征儿不可无礼!”
“嗳,”曹操伸手止住了他,不是很赞同地说道:“元策还不到懂事的年纪,你这般严肃他又不懂。”
果然,曹征虽听不懂曹丕在说些什么,但却感应到父亲的斥责,肉肉的小身子缩了缩。
这时,本该站在一旁看戏的曹植却突然笑着开口了:“二兄初为人父,随父亲在南边征伐半载,怕是还未习惯与元策相处。”
听闻他有心帮曹丕打圆场,反应最大的却是曹操:“哼!”
曹丕立在一边,面无表情,像是与他无关。
曹操见到孙子后的笑意一下子收敛,回身指着曹植怒其不争:“你还有闲情操心你兄长的事情?!自己倒是成婚多年了,结果一儿半女也无!”
算起来曹植同曹丕当年一样,只守着个崔娴,左右再无他人,然而却迟迟未传出他要当父亲的消息。其实不难猜出,自崔娴那年林中遇险滑胎之后,对身体大大受损,加之她本人常年郁郁寡欢,想要再度受孕确实困难。
一想到那年的意外,曹丕垂下了眼,宽袖中的手攥紧成拳。而曹植……则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听着曹操的训话。
曹征还从未见过曹操发怒,听着有些怕,眼前的父亲似乎也不是个避风港,扭头便想朝着郭照奔去。可是路都走不稳的他哪里会跑,才迈出一步就“啪叽”一下摔倒了地上。
一般孩子摔倒了怕是疼得要哭的,可曹征不知是真被曹操吓得急了,还是生性坚强,又马上爬起来,锲而不舍地朝着郭照的方向走去。
他第一次要跌到时,郭照便下意识离席迎上去,只有铁石心肠的曹丕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不过曹征这一跌也吸引了曹操的注意力,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撇下曹植,曹操弯腰伸出手掌,拍了拍曹征的小脑袋。沉吟半晌后,他直起身子,对着守在曹征一旁的郭照说道:“孤记得,你与伯益很是亲厚,他还认了你作义姊。”
“是。”不知曹操怎么又想起这茬,郭照低头应道。
“跟子建一样,都是个令人头痛的孩子。”曹操哼了一气,看了一眼垂目抿唇的曹植,继续对郭照说道:“伯益今年也二十有五了,连亲还未结!旁人再莫说孤亏待了奉孝的遗子……你来选选这邺城中适龄姣好的女子,家世、品质亦要俱佳。待孤过目后便为伯益婚配!”
原来是由曹植牵起来的头。
“是。”郭照立刻应下,同时又瞬间记起贾诩的孙女这号人物。
贾如。
*
最近这一个月,郭奕没有来闹曹丕竟是因为春寒生了场病。
郭照去看他的时候,他正在自家院子里精神抖擞地喂小鸡。
一群小黄鸡正叽叽喳喳地围着他转,郭照一踏进门,险些踩上一只。
郭奕身上裹着后棉氅,紧张兮兮的:“姊姊你可别踩着它们,我还指望着它们长大了给我下蛋吃。”
“想吃蛋去买不就行了,”郭照无奈地扯着他进屋坐下,看见碳烧没了又动手加了几块:“你不是病了?怎么又养起了鸡?”
郭奕靠着炉子坐下,悻悻道:“我这不是躲着贾如,在家闲着没事做。”
从未见过贾如的郭照顿时很是好奇:“贾女君常来探望你?”
“唉,”郭奕叹了口气道:“虽是常来,但我可不敢让她进来。”
好端端的少女,被他说成了猛虎。
“贾女君哪里不好?让你如此避讳。”
“姊姊有所不知,”郭奕脸色一变,似乎回想起了骇人听闻之事:“我一看到她,就情不自禁想到贾州牧那张阴沉沉又高深莫测的老脸。”
郭照摇摇头,未说出心中所想。
如若她未记错,曾不吝称赞贾如貌美的,也是眼前这位青年。
从客观的方面来考虑,郭奕虽备受曹操关照,相貌与才学也堪称不俗,他与出身贵族的正统名门士子相比,家世不怎么显赫,官职不怎么起眼,无亲无故孑然一身,脾性也一如他父亲那般古怪。
而他就这么猛不防得到了贾如的青睐,实属众人眼中的意外。
连他本人都这么说:“当真是受宠若惊。”
“可你总要娶妻吧,你这样一个人,总是令人放心不下。”郭照徐徐叹了一声,心甘情愿做起了说客。
郭奕笑了,不含一丝玩味与调侃,反倒是像在安慰郭照一般,浅浅的笑容犹如暖春的晚风,琥珀一样的眼眸一如少年时明亮,他道:“无妨,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可以值得托付终生的人。”
他的自述像是出自一个屡经情爱之苦的垂年长者,全然不像个风华正茂的青年,缓缓道出他对世间红尘存有最大的热情,便是逍遥且孤寂地走过余生。
“可是……”郭照一听便皱起了眉,她还想驳斥他几句,却被他抬手止住。她看着郭奕垂眸盯着在温热中一点一点燃尽的木炭,边角渐渐化作白色的粉末,轻飘飘地沉淀在炉底,没了光辉。
还记得他上一次这般说时,是婚约作废之后。他说荀氏的女君已有了意中人,他无意作梗阻挠,安安静静等对方退了婚。
虽然这桩婚事曾是郭嘉最大的遗愿,可他还是笑着让步了,自此与荀氏女君以兄妹相称,不灭两家情谊。
“实不相瞒,”如瓷人儿一样坐着的郭奕突然动了动,十分心虚地触了触温凉的鼻尖,中气不足地说道:“早先时候想着二公子的事情,考虑着若是能在立嗣一事上得到贾州牧的支持,四公子那边便是十个杨修与十个丁仪都不需放在眼里了。于是……”他说完后干咳一声,试探性地瞄向郭照。
“于是就有心与贾女君结交,结果失算,先把自己坑了进去?”郭照深深回望他一眼,顺着他心中所念说了下去。
郭奕听后猛点头。
“姊姊你是体谅我的吧,我总不能为了二公子把身也给卖了――”他自艾自怜地叹息着,期待着获得些许同情与宽慰。
见他又开始不正经,郭照干脆睨了他一眼,道:“以你的聪慧,你认为你与子桓,我会舍谁保谁?”
郭奕闻言苦着一张脸,妥协道:“那,姊姊你等会走的时候,若是看到贾如在外面,就说我吃了药昏睡过去了,千万莫让她进来。”
“不用等了,我现在便走。”郭照起身,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正待出门时,仰头看到天边薄暮,似乎想起了什么。她侧过身,冷不丁问了一句:“伯益,你心中是否还挂念着那位心仪之人?”
“如今见不着了,倒也还好。”郭奕裹了裹身上的后棉氅,轻描淡写地说道。
………………………………
第93章 建安夜其一
〈登台赋〉并序
建安十七年春,□游西园,登铜雀台,命余兄弟作,其词曰:
登高台以骋望,好灵雀之丽嫺。 (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飞阁崛其特起,层楼俨以承天。步逍遥
以容与,聊游目于西山。溪谷纡以交错,草木郁其相连风飘飘而吹衣,鸟
飞鸣而过前。申踌躇以周览,临城隅之通川。○《艺文类聚》六十二。
〈登城赋〉
孟春之月,惟岁权舆。和风初,有穆其舒。驾言东迈,陟彼城隅。逍
遥远望,乃欣以娱。平原博敞,中田辟除。嘉麦被垄,缘路带衢。流茎散叶,
列倚相扶。水幡幡以长流,鱼裔裔而东驰风飘颻而既臻,日掩薆而西移。
望旧馆而言旋,永优游而无为。○《艺文类聚》六十三。《初学记》二
十四。
〈校猎赋〉
高宗征于鬼方兮,黄帝有事于阪泉。愠贼备之作戾兮,忿吴夷之不藩。
将训兵于讲武兮,因大蒐乎田隙。○《初学记》二十二。
披高门而方轨,迈夷涂而直驾○同上。
长铩霓,飞旗拂天。部曲按列,什伍相连跱如丛林,动若崩山。抗
冲天之素旄兮,靡格泽之修旃。雄戟趪而跃厉兮,黄钺扈而扬鲜超崇岸之
曾崖,厉漳澨之双川。千乘乱扰,万骑奔走。经营原隰,腾越峻阻。彤弓斯
彀,戈鋋具举列翠星陈,戎车方毂。风回云转,埃连飙属。雷响震天地,
噪声荡川岳。遂封狶,藉麈鹿,捎飞鸢,接鸑壅叱汕鹆辏⒄咩傧
谷。流血赫其丹野,羽毛纷其翳目。考功效绩,班赐有叙。授受甘炰,飞酌
清酤。割鲜野烹,举爵鸣鼓。銮舆促节,骋辔回翔。望爵台而增举,涉幽
之花梁。○《艺文类聚》六十六。《御览》三百三十九引两条
登路寝而听政,总群司之纪纲(消摇)〔逍遥〕□□,休息闲房。步
辇西园,还坐玉堂。○《初学记》二十四。
〈蔡伯喈女赋〉
家公与蔡伯喈有管鲍之好,乃命使者周近,持玄璧于匈奴,赎其女还,
以妻屯田都尉使者。○《御览》八百六。
〈玉玦赋〉
有昆山之妙璞,产曾城之峻崖。嗽丹水之炎波,荫瑶树之玄枝。包黄中
之纯气,抱虚静而无为。应九德之淑懿,体五材之表仪○《艺文类聚》六
十七。
〈弹赋〉
惟弹之嘉巧,邈超绝其无俦。苞上智之弘略,允贯微而洞幽。局则荆
山妙璞,发藻扬晖。丰腹高隆,庳根四穨,平如砥砺,滑若柔荑。则玄木
北干,素树西枝,洪纤若一,修短无差。象筹列植,一据双螭。滑石雾散,
云布四垂。然後直叩先纵,二八次举,缘边闲造,长邪迭取。尔乃详观夫变
化之理,屈伸之形,联翩欤б铮棺梯踊蛳驹グ泊妫蚯罾Р嗲悖蚪
党连兴,或孤据偏停。于时观者,莫不虚心竦踊,咸侧息而延伫,或雷捯
大噱,或战悸而不能语○《艺文类聚》七十四。
文石为局,金碧齐精。隆中夷外,理致(夷)〔汲平。○《御览》七
百五十五。
〈迷迭赋〉并序
余种迷迭于中庭,嘉其扬条吐香,馥有令芳,乃为之赋曰:
坐中堂以游观兮,览芳草之树庭。重妙叶于纤枝兮,扬修榦而结茎承
灵露以润根兮,嘉日月而敷荣随回风以摇动兮,吐芳气之穆清。薄六夷之
秽俗兮,越万里而来征。岂众卉之足方兮,信希世而特生。○《艺文类聚》
八十一。《御览》九百八十二。
〈玛瑙勒赋〉并序
玛瑙,玉属也。出自西域,文理交错,有似马脑故其方人因以名之,
或以系颈,或以饰勒。余有斯勒,美而赋之,命陈琳、王粲作,其词曰:
有奇章之珍物,寄中山之崇冈。禀金德之灵施,含白虎之华章。扇朔方
之玄气,喜南离之焱阳。歙中区之黄采,曜东夏之纯苍苞五色之明丽,配
皎日之流光。命夫良工,是剖是镌。追形逐好,从宜索便。乃加砥砺,刻方
为圆沈光内炤,浮景外鲜繁文缛藻,交采接连奇章□□,的(
皪〕其间嘉镂鍚之盛美,感戎马之首饰。图兹物之攸宜,信君子之所服。
尔乃藉彼朱罽,华勒用成。骈居列跱,焕若罗星。○《北堂书钞》一百
二十六。《艺文类聚》八十四。《御览》三百五十八、八百八。
〈车渠?赋〉并序
车渠,玉属也。多纤理缛文,生于西国,其俗宝之,小以系颈,大以为
器。
惟二仪之普育,何万物之殊形。料珍怪之上美,无兹?之独灵苞华文
之光丽,发符采而扬荣理交错以连属,似将离而复并。或若朝云浮高山,
忽似飞鸟厉苍天。夫其方者如矩,圆者如规。稠希不谬,洪纤有宜。○《艺
文类聚》八十四。《御览》八百八。
〈槐赋〉并序
文昌殿中槐树,盛暑之时,余数游其下,美而赋之。王粲直登贤门,小
阁外亦有槐树,乃就使赋焉。
有大邦之美树,惟令质之可嘉。托灵根于丰壤,被日月之光华周长廊
而开趾,夹通门而骈罗承文昌之邃宇,望迎风之曲阿。修干纷其漼错,绿
叶萋而重阴。上幽蔼而云覆,下茎立而擢心。伊暮春之既替,即首夏之初期。
鸿雁游而送节,凯风翔而迎时天清和而温润,气恬淡以安治。违隆暑
而适体,谁谓此之不怡。○《艺文类聚》八十八。
〈柳赋〉并序
昔建安五年,上与袁绍战于官渡。是时余始植斯柳,自彼迄今,十有五
载矣。左右仆御,已多亡,感物伤怀,乃作斯赋曰:
伊中域之伟木兮,瑰姿妙其可珍。禀灵祇之笃施兮,与造化乎相因。四
气迈而代运兮,去冬节而涉春。彼庶卉之未动兮,固萌而先辰。盛德迁而
南移兮,星鸟正而司分。应隆时而繁育兮,扬翠叶之青纯。修榦偃蹇以虹指
兮,柔条阿那而伸。上枎疏而孛散兮,下交错而龙鳞在余年之二七,植
斯柳乎中庭。始围寸而高尺,今连拱而九成。嗟日月之逝迈,忽衅衅以遄征。
昔周游而处此,今倏忽而弗形。感遗物而怀故,俛惆怅以伤情。于是曜
灵次乎鹑首兮,景风扇而增煖。丰弘阴而博覆兮,躬恺悌而弗倦。四马望而
倾盖兮,行旅仰而回睠秉至德而不伐(乎)〔兮〕,岂简卑而择贱含精
灵而奇生兮,保休体之丰衍。惟尺断而能植兮,信永贞而可羡○《艺文类
聚》八十九。《文选》二十七石崇〈王明君辞〉注。《初学记》二十八。《
御览》九百五十七。
〈莺赋〉并序
堂前有笼莺,晨夜哀鸣,凄若有怀,怜而赋之曰:
怨罗人之我困,痛密网而在身。顾穷悲而无告,知时命之将泯。升华堂
而进御,奉明后之威神。唯今日之侥幸,得去死而就生。托幽笼以栖息,厉
清风而哀鸣○《艺文类聚》九十二。
………………………………
第94章 建安夜其二
“曹丕,”这大概是郭照头一次喊他的名字:“你为何瞒着我?”
甄氏半月前领了一名正值锦瑟的少女来了铜雀园,见过曹丕之后,便将她安置在园中住下了。甄氏是曹丕的妾室,住处离他们并不远,那名少女是同她住在一起,而郭照竟对此一无所知。
她怎能不气。
一双桃花目含着满满的幽怨与愤懑之情,看得曹丕心中难安。
他本刚沐浴完,披了一件外袍,正悠闲惬意地半靠在榻上看书。此刻被郭照这么一看,放下书卷,安抚性地将人抱到了怀里揽着,他自己却是蹙眉沉思不已。
“你说话啊。”郭照挑了挑细长的眉毛。
曹丕在想,就说早年卞夫人让他纳的一些女子里面,就有比甄氏更娇美的,遑论她们更加年轻。但彼时郭照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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