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食货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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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食货志-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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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一轮残月半隐半退,许都上空弥漫着湿重的雾气,丁仪一身厚棉衣,坐在车前,打着一盏灯。他雇了一辆马车,一早就等在了丁夫人门前。

    后日便是曹操三军远征北方的日子,丁夫人紧赶慢赶,赶在这之前动身出发,南下江东。任昭容几乎一夜未睡,她过了下半夜回到自己的小院,开始打点着行李。

    “女君面色不好,这一路还有的奔波劳累,且要注意身体。”丁仪接过她手上搬着的漆盒,口中不停地呵出白气。

    任昭容笑着收下了他的好意,转而将自己养了一年多的兔子拎了出来。她在笼子外面罩了一层薄薄的棉褥子,小心翼翼地交给丁仪,道:“烦请丁兄将它们转交给二公子。”

    丁仪略一迟疑,还是将兔笼子接了过来。

    任昭容心不在焉地低头,耳根一热。她这回走得匆忙,只顾着与曹丕亲昵,竟忘记托付这一对小兔子。

    了却了最后一桩心事,她才随着丁夫人上车。丁仪将她们送到城门外,才算完成了任务。

    任昭容因困倦不堪,在车上睡了一路。她醒来时,车马已驶进南阳,稍作休息。丁夫人将她上下打量了个遍,又左右仔细瞧了瞧。她默默摸了摸脸,以为自己靠在车壁上睡出了印子。

    马车缓缓停在路边,任昭容掀开帘子一看,她们离着南阳城墙还有数里的距离,四下一片荒冷寂静,寒冬的天气里,寸草不生。阴冷的天色也给干涩的冬日平添一份萧条。

    她敲了敲车门,正欲问车夫为何无缘无故停车,就听他低声说道:“夫人,后方有人追赶,不知是不是来找您的……?”

    任昭容回头看向丁夫人,见她挑了挑眉毛,也很惊讶。

    她们在车里按兵不动,坐了一会儿,听得一阵杂乱的马蹄声愈来愈近,至少是一支十数人的队伍。

    果然,这一对人马渐渐放慢了速度,在马蹄声最震耳的时候接连停下。

    “司徒掾陈群,拜见丁夫人。”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隔着车壁传入,听声音便知来者约莫是个中青年,单听他的官职,也知他是曹操派来的人了。

    丁夫人蹙了蹙眉,她坐在车里问道:“陈先生何故突然离京至此?”

    没有她的示意,任昭容也就没有打开车门。

    司徒掾为司徒属官,领朝廷俸禄,实为曹操幕僚。如若没有上方调令或允许,他也不可擅自离京。

    丁夫人心中有了数。

    陈群站在车外,又道:“曹公使群前往扬州,会见吴侯孙策,与夫人同行,随行者另有虎贲护从十人。请夫人先行前往南阳的驿馆歇息,群已安排妥当。”

    丁夫人沉默了数秒,才缓缓道:“如此,请陈先生带路吧。”

    任昭容抿唇笑笑,暗道曹操果然还有后招。有虎贲营护从,她们终可以安心上路了。

    丁夫人似乎也早就料到了这一天,反应寻常得很。马车又行驶了小半个时辰,才抵达南阳的驿馆。

    这里才被曹操收复两年,但仍在他管辖之内,驿馆的人不敢怠慢,等马车一停,就有人上前扶着丁夫人下车。

    任昭容跟在后面下来,见到前方有十数骑立在驿馆门前,马上的人已下来接受驿馆官员的拜见,他们个个身姿颀长,高挑健美。其中最为瞩目的是个年约三十的文士,和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

    那文士相貌端正,鼻梁高挺,嘴角含笑,双手负在身后,儒风泰然。他立在众人之首,想来他便是陈群了。另一个清秀的少年,大约与曹丕同岁,面容白皙,五官清雅温和,颇有芝兰玉树之姿。不过他身着一身戎装,丝毫没有文文弱弱的味道。

    丁夫人也多看了他一眼,路过他进门时,还侧头问了一句:“阁下可是荀尚书之子?”

    少年闻之颔首,垂眉顺目,声音如其人温和:“正是,在下乃家中长子,名恽。”

    ***

    曹操曾惊叹孙策“猘儿难与争锋也”,说他是狂犬猛狗,霸守江东。如今的孙策也当真像曹操比喻的那样,在南方一路杀一路打,短短数年时间,已占据了会稽、吴、丹阳等几个大郡,招降不少强兵猛将,天下诸侯无一不忌惮。

    正是因为如此,曹操才命曹彰娶了孙玪,还上书朝廷,册封孙策为吴侯。曹操以此来拖延时间,好教他休养生息,占领北方。

    曹操早年也同孙策的父亲孙坚征讨过董卓,如今孙策这子侄辈已然发展地如此迅猛而优秀,曹操在心底既惊叹羡慕,又深深顾虑防范。

    他这次全力同袁绍在北方火拼,无暇顾及南方,但又不能放任其趁势作乱。陈群此次出使,怕是有两个任务。一是护着丁夫人,二是审度江东局势,与曹操大营互通消息,视情形而定后招。

    “姨母,陈先生此番……是否会打乱您的计划?”用过晚膳后,任昭容一面铺床,一面问向对灯沉思的丁夫人。

    丁夫人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和他的目的大同小异,况且陈群此人世家出身,有经世致用之才,断不会帮了倒忙。”话虽如此,她目露不悦,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你可以留心这个人,他日后说不定会有很大的帮助。”

    任昭容微微惊异于丁夫人的提点,但还是暗自记下了。她知道陈群和荀彧郭嘉等人是老乡,目前可以算作汝颍集团的三把手,甚至二把手。

    “姨母,这次我们可会见到孙家的人?”自陈群等人出现后,任昭容犹豫了一日,才开口问道。

    丁夫人沉吟:“如若不出意外,定会遇到的。”

    任昭容深吸了一口气,面有惭色,缓缓说道:“昭容有几件事……不得不跟您如实托出。”

    丁夫人坐在镜前,慢慢拆卸起簪钗耳环。她透过镜面,轻轻一瞥了任昭容一眼,道:“说罢。”

    于是,任昭容只得从当年曹昂还在时,他们一起跟着曹操出城狩猎开始说起。她在树林里迷路,再偶遇孙权;她随丁夫人出府后,又跟孙权孙玪叔侄做了邻居,期间还和曹丕、夏侯兄弟等人,与他们打了交道……任昭容将一件件事拣出重点,一一同丁夫人说清了,等着她的反应。

    房中安静了数秒,丁夫人才缓缓开口:“原先住在隔壁的人,果真有些来头。”她离开司空府后,便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鲜少与孙权叔侄碰面。一年到头,也不过见了两三次。

    任昭容屏息,听丁夫人继续说道:“既然你对孙权说出了假名,这些日子便用着这个名字吧。陈群和荀恽从未见过你,我会说你是我娘家的亲戚,他们不会有疑。”

    她说完,拿起镜前的梳篦梳起了头发,并无不悦之处,以为任昭容只是信口胡诹了个名字,不知“郭照”就是她的本名。

    丁夫人对任家无甚好感,她将任昭容接到自己这来,也在无形之中断了甥女与任家的联系,改名换字并无不可。

    说道改名换字……丁夫人心下一动。

    “再过上一年,你就要及笄了,不如让我再给你取个字罢。”她转过身来,正面看着任昭容,笑意盈盈。

    任昭容本在神游太虚,没想到丁夫人答应得这样干脆。她甚至都没来得及表明自己更换身份的愿望,丁夫人便先一步想到了。如若她不再是任氏,曹操也就不会拿她与曹丕的婚约胁迫丁夫人回府了……

    丁夫人自然有自己的打算,只是她此刻全然将精力放在给任昭容取字上。

    这个时代,女子取字也是平常事,她沉思了一会儿,抬眼看向静静立在帷幔前的任昭容,缓缓道:“‘女王’如何?”

    “女王?!”任昭容还未接受这么快的转变,又被丁夫人吓了一跳。

    “取’女中之王’之意。”丁夫人嘴角含笑,目光和蔼。

    任昭容松了一口气,这样的思路倒是符合丁夫人的处事风格。徒一听到“女王二字”,还当其中有造反之意,难免惊诧,以为丁夫人在玩笑。

    “这’女王’二字,于我而言太重了……”任昭容迟疑一笑。

    丁夫人不以为意,她道:“怎会?你是我见过最有胆识和远见的女子,遑论反对男子纳妾这一条、又随我来江东谋划,还不足以是’女中之王’?”

    任昭容微微一哂,总觉得丁夫人描述的是家中母老虎,而非女中之王。

    “您让我情何以堪……”她抿了抿唇,向丁夫人撒了个娇,又微微笑道:“但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赏识和期望,明日起,我便是郭女王了。”

    翌日用早饭时,丁夫人才向陈群等人正式介绍了跟在她身边的少女,即为郭照。
………………………………

第47章 燕歌行廿七

    郭照更名换字之后顿觉神清气爽,“任昭容”这个名字固然好听,但始终不如自己的真名听着顺耳。し

    晨间梳洗时,她坐在镜前戴着一只玉珥,目光一偏,瞥到手腕上的紫玉串,动作一停。

    念及曹丕情深意浓时唤她“阿照”,她便更愉悦了。

    “郭女君,丁夫人可起身了?”陈群身着松青鹤氅,披着晨雾远远而来。他定在郭照面前,温和有礼。

    “未曾,”郭照摇摇头,又道:“我去唤她。”

    陈群颔首:“有劳。”

    他们今日一早便要赶路,要在天黑之前离开南阳,明日须得抵达江夏。郭照站在丁夫人房门前唤了几声,又推门进去,见丁夫人面色煞白,眼底乌青,一头长发毛毛躁躁地披在肩上,极为疲倦。

    郭照扶着她来到外间,陈群见状也关切问候:“夫人昨夜休息不好?”

    丁夫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这里离宛城有些近,夜里总是梦到昂儿。”

    郭照闻之垂下眼睑,又偷偷瞥了瞥陈群,见他笑容一凝。

    可怜陈群与宛城之变没有一丝关联,但凡是在曹操麾下做事的,都十分避讳当年的一场惊变。然,他作为曹操的幕僚,只能无条件接受丁夫人的愤懑之气。

    郭照略一迟疑,开口道:“等我们今日到了江夏,您就能好好歇息了。大公子在天之灵,也不希望您过度伤身的。”

    她改了身份,在外人面前就不能称呼曹昂为兄长了,遂以大公子称之。

    陈群解了尴尬,顺着她的话温声道:“女君说的极是,还请夫人入厅用膳罢。”

    丁夫人目露倦意,点点头。

    早饭是驿馆官员精心准备的早点,所备菜式清粥,与司空府里的极为类似。郭照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他们还须再走几日陆路,然后就得在江夏过江南下,到时就没有这般优质的膳食待遇了。

    果然,他们舟车劳顿了月余,终于在一日黄昏时,抵达了吴郡。吴郡驿馆迎接的仗势,远没有南阳时严肃恭谨。陈群面不改色,无喜无怒地进了门,荀恽年轻,见状多有不悦,面无表情地跟了进去。

    丁夫人没作任何反应,却在用晚饭时皱了眉。

    不止她如此,陈群的脸色也沉了沉。以荀恽为首的虎贲护从,个个瞥了嘴,默不作声地看向丁夫人和陈群,只等他们示下。

    郭照一一打开盛着食物的器皿,扑面而来一阵河鲜腥气,里面盛着清淡的鱼汤虾汤,偶有几片鱼肉,似乎只放了些盐,还有些许敷衍了事的葱花。食案上也不曾有面食,全然是南方人的口味,米糊米粥,湿哒哒的堆了一碗,掺了几根郭照没见过的菜叶。

    这样的饭食应付平常百姓绰绰有余,甚至称得上是一顿不错的佳肴。但用来招待朝廷使节和当朝司空的夫人,就再敷衍不过了。

    纵使众人心知肚明,陈群是曹操的人,但他所代表的仍是汉室。

    虎贲营的儿郎们什么没见识过?这样的饭食已比行军时的条件好上太多,但一碗碗软塌塌的米糊好像全都糊到他们胸口上去了,又气又闷,仿佛受到了极大的羞辱。

    然,不等陈群和丁夫人表态,他们也不敢动筷,更不敢吭声。于是,十多双眼睛全都齐唰唰地盯着二人看。

    丁夫人这些日子因思虑过多、长途奔波,寝食难安,饭不下咽。初过江后,还有些水土不服,胃中极为不适。在北方时,她就极少吃水货,此刻一嗅到鱼腥味,便止不住地皱眉。

    郭照起身,出去唤了一个管事的,言语尚还客气:“不知阁下是否疏忽,备错了饭菜?还是……阁下不知我等朝廷使臣来自北方?关照饮食这等礼节,吴郡没有吗?”

    管事的中年人比她还客气,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道:“在下不知,在下只是遵从吩咐将饭食送来,没有任何怠慢之意。”

    “遵从谁的吩咐?”郭照皱眉。

    管事微微一笑,不冷不热地回应:“女君无需知晓。”

    郭照也微微一笑,意有所指道:“吴侯的待客之道,不过如此。”她见管事面色一凛,便直接对他吩咐道:“还不速速将厅里的河鲜扯下,再上些陆禽青菜和饼面来?”

    扯到孙策,管事的不得不小心谨慎,万般犹豫,他不敢让孙策担下这个责任。

    陈群在此时跟了出来,他见郭照与管事僵持不下,遂轻咳一声,不急不缓道:“把你们负责招待的官员找来,再如这位女君吩咐的,一一照办。”

    他身着朝廷冠服,领口袖间没有一丝皱褶,腰间系着黑色的绶带,一端垂着官印。陈群负手站在寒风中,身形挺拔,不怒自威。

    真正的使臣一出现,管事又有些动摇了,他挪了挪步子,但也没真正走开。

    “不知几位找鲁某何事?”一道沉稳镇定的声音凭空插入。

    郭照转头,见到一个身材中等的男子遥遥而来,身上穿着厚衣裳,面目还算和蔼,蓄着微短的山羊胡,约莫三十来岁。他身上的衣服料子都是光泽细腻的绸缎,不亚于世家子弟。

    “鲁某?”她看着来者一双淡淡的秀目,若有所思。

    男子走近了,对着他们一揖,道:“在下东城鲁肃,负责接待朝廷来使。”

    陈群淡淡一笑,回之以礼,道:“颍川陈群,早就听闻鲁君有济世热肠,出身富贵,却不吝周济困者,资助吴侯四处征讨,实乃我朝之幸。”

    郭照听了陈群一番言辞,才知道鲁肃在当世是个大地主,家中有粮有财,又向孙策贡献了不少军饷。果然东吴未来的大都督,毫不简单。

    鲁肃被陈群不咸不淡地夸了一通,连“我朝之幸”这样的高帽子都戴到了他头上,连连称着惶恐之余,又笑着问向他们,发生了何事。

    自鲁肃到来,管事的中年男子就立在一旁,战战兢兢汗不敢出,想开口说话,又插不进去。郭照瞥了他一眼,才让鲁肃也看了过去。

    管事一一将事情的经过讲明了,不敢偏颇,说得十分没有底气。

    鲁肃皱眉听完,将他训斥了一通,才向陈群赔罪。

    他有家财万贯,又肯向孙策倾囊相助,却因手下自作主张,落得一个吝啬朝廷使臣的名声,实在不光彩。

    陈群见管事去着手准备了,敛起面上淡淡的笑意,别有深意地看了鲁肃一眼。

    鲁肃风度不改,从容不迫,淡笑着看他以示回应。这时,有人走到他身边,低声相告:“二公子来了。”

    一声“二公子”听得郭照一怔,想起分别已有月余的曹丕。她还未给他传过信,没有信使,而他也应当随曹操的大军出发了,现在又不知走到了哪里……

    “听闻陈使君前来,孙某特地来拜访。”一道熟悉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意气风发,爽朗有力。

    郭照回神,不意外地见着一袭深衣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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