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姽婳将军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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姽婳将军传-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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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苏静静等在山洞外,眼瞳宛若琉璃制成,丝毫情绪不泄。

    阿阮再次出来时,看到这样一双眼睛,不免惊了一惊――比起活生生的人,那样的眼睛更像是偶人的琉璃眼珠,冰冷而漠然。

    她谨慎地将一块葱绿绫罗的包裹放在地下,后退丈余。“姑娘,都在这里了。”

    刘苏上前,拾起包裹,略略一摸,知晓不曾少了物品,便将包裹抱在怀中,点点头抽身便走。

    “这两年,你过得好不好啊?”阿阮看着那个瘦削的背影想,大约是受了很多苦罢。

    她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间问了出来。

    “阿阮,”刘苏停下脚步,却不曾转身,“从两年前的三月起,我便不曾好过。”

    不是收到诀别信的七月,而是阿兄离开的三月。自他离开……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少女怀抱包裹大步离开,阿阮忽地意识到――那时候她身上的“优释昙”分明还有余毒未清。

    她与夫人提起,夫人曾说,纵然只是余毒,也足以让她活不过一年。那她、是怎样活到现在,还能对莺歌海发起钝刀割肉般缓慢又阴狠的复仇的?

    刘苏抱着包裹在江边坐了一夜。

    阿阮,你问我过得好不好?

    你不知道,我离开莺歌海之后,沦为乞儿,几乎病饿而死。

    你不知道,我在师门里头受过怎样的苦楚,差一点便熬不过去,如今想来,仍是汗透重衣。

    你不知道,优释昙的余毒让我多少回挣扎在生死线上,至今我仍是一个过了今日便没有明日的人。

    阿阮,你不知道我作为乞丐经历了什么,那些肮脏的事情,可以让任何一个正常人绝望。

    你不知道我为了离开师门做了什么,那些残忍的背叛,不是尚存一丝高贵人性的人可以做出。

    你若知道,就会明白为何那个天真温软的姑娘不见了,只余下这样一个冷峭的、凌厉的我。

    阿阮,你不明白那日日夜夜不停息令人几欲疯狂的思念。

    你若明白,或者会晓得,我早已因绝望而疯狂。

    赵百万的商船路过巫山,将刘苏送到白帝城渡口。

    白帝城在奉节白帝山,东依夔门,西眺八阵图。

    上岸后,刘苏径自去了观星亭,传说蜀汉丞相诸葛亮曾在此夜观天象,更重要的,是亭中刻有唐诗圣杜子美名作《秋兴八首》。

    “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

    “丛菊两开……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寒衣处处催刀尺……”

    反复咀嚼着两句诗,她不由心痛神痴:阿兄,你可在哪里呢?寒暑两载,你可过得好不好?

    。。。
………………………………

第52章 波涌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旁边有一把子华丽的男声忽地道。

    刘苏登时一怒――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

    这人是在隐晦地诅咒她思念的人!

    她猛地转身,怒视随意接口那人。待一看清面目,便是一凛――那人生得风流俊逸,气质慷慨,着华服,束金冠,手捏一把折扇,正自笑得恶意满满。

    “沈、拒、霜!”刘苏一字一顿。

    拒霜“唰”地打开折扇摇了两摇,扇面上大朵桃花开得绚丽,“真是没礼貌!”

    姑娘一滞,随即改口,“沈郎君有何贵干?”

    面对千烟洲的人,她没有即刻出手,已是看在曾有一面之缘的份上。

    沈拒霜笑呵呵道:“小姑娘还是一撩拨就炸毛啊……”

    声音轻佻之极,见姑娘变色,忙作揖道,“相请不如相遇,在下置酒席向姑娘赔罪,如何?”

    刘苏胡乱点点头,沈拒霜便当她答应了,神采飞扬地在前引路,一路指点风景,来到一处酒肆。

    “比你蜀江碧自是比不上的,可也别有一番风味。”那人笑眯眯,刘苏暗自警惕――他如何得知自己便是蜀江碧幕后之人?

    酒过三巡――只是沈拒霜自斟自饮,刘苏仅喝白水。

    “说罢,什么事?”她才不信这是巧遇,更不信此人制造这番巧遇只是为了几年前那点小事向她赔罪。

    是为了莺歌海,亦或是别的?

    “你在找阿言。”沈拒霜夹起一只银丝卷小口咬着,不慌不忙。

    刘苏按下心下郁怒,她已很久不曾动怒了,只是这人联结着她的过去,面对他,她忍不住去想阿兄,忍不住还以为自己还是阿兄庇护下可以为任性妄为的小妹,那个七情上脸的小妹。

    “是,我是在找他。”她不肯承认更多的东西,那是她唯一的软肋,不能被千烟洲抓在手中的把柄。

    拒霜定定瞧她一会儿,突然叹道:“真是没想到……”姑娘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我没想到,先生与卫夫人也没想到,离了阿言,你竟还能好好地活到现在,竟还能给你培养出一方势力,可与千烟洲叫板。”

    卫氏兄妹中,莺歌海不过是卫夫人隐居之地,千烟洲才是真正深不可测的庞然大物。

    所以你的目的是什么?

    刘苏考量着,忽地灵光一闪:“你――羡慕我?”羡慕我可以培养自己的势力,羡慕我敢与千烟洲为敌。

    她说得隐晦,但弦外之音两个人都很明了。

    拒霜一扫浮浪之色,缓缓道:“阿言出事前,曾与我谋划一事。现在,我想要与你继续完成我们的谋划。”

    “我们是什么人,想必你已很清楚。我们的谋划,便是摆脱千烟洲所赋予的身份与它的控制。”

    沈拒霜倚在桌边,意态闲适,口中所说却全然不是如此,“你的复仇不会止于莺歌海,阿言需要你替他完成这个愿望。”

    不错,莺歌海从来都不是她的目标,将阿兄培养成杀手、给阿兄那样凶险任务的千烟洲才是。

    她不知道羁言是否与拒霜有此合谋。但凡是能够打击千烟洲的事情,她何乐而不为?

    白帝城下,江间波浪涌动,下游是莺歌海,再下游是豫章千烟洲。阿兄,你等着我,为你复仇。

    实际上,在刘苏的猜测中,沈拒霜更可能是千烟洲主人卫柏为替自己妹妹出气,而送上的一只诱饵。

    但她已等了太久,便是诱饵,她也能就着这只饵,将岸上垂钓那人拉下水!

    拒霜心道:“阿言,这姑娘倒不枉你待她的好。不似那人……”略一出神,即收了心思回来,两人敲定日后目标与联络方式,就此分道扬镳。

    沈拒霜摇着桃花盛开的折扇不知往何处去了。刘苏抬眼望向西北,可怜无数青山遮挡,唯余江水东流,傍晚鹧鸪声声:“行不得也哥哥!”

    阿兄,当初你怎么就舍下我独行了呢?

    。。。
………………………………

第53章 安依依

    一个月后,金城皋兰邸店。

    店主人李诞吃过饭,正在后院中葡桃藤下剔牙,一侧矮几上放着一盏冰镇酸酪,微微冒着白汽。

    一只灰色信鸽扑棱棱落在他肩头,用力啄着他耳朵。李诞揪起鸽子,取下绑在鸽腿上的小竹筒,顺手将鸽子掷到地下。

    官道上,一人一骑正摇摇行来。黑马身体修长,全身毛色乌亮,仅四蹄露出一点白色,是与西楚霸王乌骓同种的“乌云踏月”。马鞍却是敝旧的,更衬得这一匹骏马疲惫不堪。

    马上那人有着一二分胡人相貌,一身鲜艳的彩色羊毛衣裙,脚蹬皮靴,腰悬匕首,竟是个赶路的少女。

    越是靠近城内,人便越多。金城通衢西域,居民胡汉混杂,街道熙攘不下于中原大都市。少女便跳下马来,牵着马向路旁居民打听皋兰邸店的所在。

    李诞吃完酸酪,扯开嗓子喊:“安依依――”便有一个深目高鼻的金发异族少女跳出来,用古怪的汉语问:“什么事?”

    灰鸽子在地上爬,安依依心想,今晚要吃炖鸽子么?

    “你去门口等着,看见一个人来的汉人姑娘,便引进来歇息,只说我有事出门了。别的,不管她问什么,你都只许说不知道。”

    安依依闻言不解,却也不多问,眨着蓝瞳长睫的大眼睛自去邸店门口等着。

    安依依是大秦人,幼年时随着商队来到地处东方的大晋。商队将妇孺安置在鄯善,便去往帝国的都城长安,想要用从沙漠那头带来的象牙和香料,换得在大秦价比黄金的丝绸。

    但父亲的商队一去不复返,母女俩苦苦等待,父亲仍杳无音讯。

    母亲带着安依依辗转来到敦煌城,却被城守告知父亲所在的商队从未抵达此处――或者是匪盗,或者是疾病,或者只是一场风暴,带走了整个商队的生命。

    母亲病逝在敦煌城,死前念念不忘的是遥远的故乡与不知葬身何处的丈夫。

    安依依四处流浪,被人贩带离敦煌城。来到金城,安依依重病垂死。胡姬在长安、洛阳可值千金,在金城却是无人愿意买下一个眼见活不成的胡人少女。

    最终是所住邸店的主人,昭武人李诞决定照顾她。人贩感激不尽,甚至倒贴给李诞一小笔钱财,以作为安依依丧葬费用。

    之后他们带着别的女奴前往长安,而安依依在李诞照顾下竟逐渐痊愈,便在李诞开设的皋兰邸店做了一名当垆卖酒的胡姬,偶尔歌舞以揽客。

    此刻,安依依瞧着邸店门前牵一匹高大黑马、打量着邸店的少女心想:“不知道是不是她?”这个姑娘,比起寻常汉人女子,倒更像一个胡人。

    却见那牵马少女对安依依点点头,问道:“李诞郎君可在?”

    安依依恍然大悟,这就是李诞要她等的人了。急忙道:“他出去了。你请进,请进来。”

    少女听着她荒腔走板的汉话,一挑眉大步跨进院门,“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安依依下意识回答――李诞说的,问别的都说不知道。

    然后回过味来,大惊,“不是,不是!我叫安依依!”

    “安依依,李诞何在?”

    “他出去了。去了哪里,不知道。我带你去歇息。”安依依对着冷眉冷眼的汉人姑娘,一万个不自在。

    当垆卖酒的胡姬能直肠子成她这模样,想是李诞极为宠爱之故。

    好在这汉人姑娘并不打算难为她,点点头道:“先带我去马厩。有吃的么?给我做一碗汤饼,要浇上牛肉清汤,再加二两片好的卤牛肉。”

    大晋律禁食牛肉,因牛对农耕极为重要。不过先孝文皇帝时,修订晋律,金城所在的肃州地处边陲,粮食稀少,人民重肉食,故而允肃州食牛肉。

    安依依答应着去了,马夫上来接过刘苏手中马缰,赞道:“好马!”不过这主人却太不爱惜马力了,瞧瞧都累成什么样了!

    刘苏哪里管马夫心疼马,径自转到大堂等着吃汤饼――汤饼便是后世面条。

    过了一刻,安依依端了一只大海碗上来,里头满满的正是一碗牛肉汤饼。

    刘苏捞起吃了一口,虽不如从前吃过的牛肉拉面,却也清香劲道,一时胃口大开,将一碗汤饼吃个干净,慢慢地喝着牛骨熬出的清汤。

    安依依目瞪口呆,李诞常说她过于粗野,应当学一学汉人女子的婉约柔顺。原来汉人女子竟是这般婉约、柔弱的么?

    却见那汉人少女喝完汤,对她一笑:“刚才忘了说,我叫刘苏。”

    她这一笑一扫冷峻之气,直如浮光跃金一般,唇边露出的虎牙便是水面上跳跃的金光,令看着的人也忍不住跟她笑起来。

    安依依笑毕,见她又恢复了冷冷的模样,不由揉着眼心想:“莫非是我眼花?”

    安依依领着刘苏到房间休息,道是:“金城水贵,姑娘心中要有数。如有需要,喊王小七便是。”

    说着便喊一声,“小七,王小七!”

    便有一个黑不溜秋的少年不知从哪里探出头来问:“怎么?”安依依汉话说得音调古怪,速度却是奇快:“这是刘苏,你别又忘了有客人,私自跑出去玩,看我告诉李诞不打断你的腿!”

    王小七惫懒道:“好吧我知道啦,你快去吧。”安依依便蹬蹬跑开,留刘苏与肤色黝黑、眼神灵活的王小七面面相觑。

    她大约明白了为何皋兰邸店门可罗雀……

    向王小七要了一壶热水一盆凉水,刘苏洗漱一番,施施然拐进后院。也是这皋兰邸店店小人少,且人都不知野到何处去了,才给她可趁之机。

    谁知才走几步,便有一头发蓬乱的老妪哑声道:“客人去何处?”刘苏吓了一跳――她又是打哪里钻出来的?只作听不见,运起身法,一晃便让了过去。老妪追之不及,在后面直跺脚。

    安依依正同李诞吵架:“明知道我说不来谎,你非要我去说!你没见她都笑我笨了――”

    “我可不曾笑你。”李诞正被安依依闹得头疼,心道“什么依依,这丫头明明就是不依不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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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塞云阴

    见是刘苏,李诞连忙做出一副庄重神色来,上前施礼道:“鄙人方才回来,听说有贵客到来,真是令小店蓬荜生辉。”仿佛他真的才从外面回来一般。

    “哼!”李诞又开始说这种听不懂的话了,安依依一甩手,坐在一旁生闷气。李诞也不管她,自与刘苏周旋。

    刘苏:“在下初次来金城,敢问郎君,这里可有甚不容错过的好景致?”

    李诞:“不知姑娘仙乡何处?金城虽小,倒有不少可去之处。”

    瞅瞅刘苏身上半新不旧但颜色鲜亮的羊毛衣裙,心想,“倒像是个胡人。”

    他这正经的昭武人,还穿着汉服呢;便是安依依,不跳舞时,也是着汉式衣裙的。不过胡服的确更适合赶路。

    刘苏:“实不相瞒,在下是江湖中人。”含青剑在金城现身便是在这里,彼时这位李郎君可不像对江湖事一无所知。

    “江湖啊……金城缺水,我只见过大河,还从未见过江与湖呢。”

    “李郎君,”这人只是装傻,顺着她的话头往下说。刘苏没多少时间与他绕弯子。

    根据赵百万的消息,含青剑出现在皋兰邸店至少是半年前的事情了。半年时间,谁晓得会出什么变故?

    “我来找人,或者说,找一把剑。”

    后院葡桃架下原本设着一张石桌,此刻被这汉人姑娘细长手指轻拂过后,打磨光滑的花岗岩石面上,便渐渐现出密密麻麻如蛛网的裂隙来。

    安依依好奇地去看,被李诞一把拉开,裙角扫过石桌一角,石桌便轰然倒塌。

    安依依惊得藏到李诞身后,崇拜地看着李诞镇静地与这个汉人说话,“姑娘,什么样的剑?我们店里客人是有许多的,带剑的也不少,你说说是什么样子,我才好回想。”

    皋兰邸店的客人许多――安依依像是听见了天下最大的笑话,好在终究不曾鲁莽到反驳李诞。

    刘苏微微冷笑,金城到敦煌再到居延这一线上,十有*是用刀的。剑不适合与沙漠中的匪盗对冲时使用,是以剑客很少。

    更何况她要找的是那样耀眼的一个人,那样独特的一把剑。李诞的表现,坐实了她的怀疑。

    “我要找的剑,就像这个样子!”她抽出腰间的“灵犀”来。灵犀与含青一炉所出,与其说是匕首,毋宁说是是短剑,实则就是缩小了的含青。

    李诞眼瞳微缩:果然是要等的人。想到主人的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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