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一贯心事重重的看了那匕首一眼，自言自语嘀咕道。
“什么？”罗夜木忙追问了一句。
一贯只是摇了摇头，并不再多说什么。
那个被女人救下来的少年情绪似乎缓和下来，从地板上爬了起来，只是说话还是哆哆嗦嗦的不利索，“我们……我们……得救了……”
“得救了吗？这也尚未可知。”罗夜木接过了话茬，道。
“不知兄台为何会这样讲？明明那些妖魔……”少年在说到“妖魔”的时候依旧害怕得颤抖了一下，“那些妖魔不是被消灭了吗？”
罗夜木的伤口仍旧在流血，甜腻的血腥味在他的身边环绕着，一贯小心的搀扶着罗夜木，让他不至于因为失血过多而跌倒。他用审慎的目光盯住了女人，半天，方才缓缓开了口，却又带着质疑。
“你到底是什么人？”
女人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她那异国风情的罗裙沾染了斑驳血迹，让她看上去更加娇弱，令人更生了一份莫名的恻隐之心，可罗夜木也知道，尽管这女人表面上看弱不禁风，可是方才那手段也够狠绝，定然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我叫楚云晚，是个驱魔师。”女人低着头，仿佛是在沉思。
“驱魔师……驱魔师到长安做什么？”罗夜木追问道。
楚云晚稍微有些迟疑，犹豫不决起来。
“回答我，你来长安做什么！”
罗公远面色如常，只是音量稍微大了一点，却是一副不容置疑的态度。
“不做什么。我是来寻死的，恰巧被罗公子救了。”
罗夜木的身体不禁微微一愣，他听到了他熟悉的话语和态度。
“寻死”这两个字在他的耳中陷入无限循环中，一次次冲击着他，挑动起他内心最柔软也是最脆弱的部分，也仿佛瞬间就能将罗夜木撕扯回他存在的二十一世纪中去。
“小公子，小公子。”
看着罗夜木出神，一贯忙催促了一声。
“哦，怎么？”罗夜木挑起眉眼，看了一贯一眼。
“小公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出去吧。”
一贯抬手指了指初入酒肆时的那扇门，不知何时，与墙面融为一体的门再次显现出来，从狭隘的门缝间有白光透过，罗夜木甚至听到了门外走街串巷的那些小贩的叫卖声。
“嗯，我们先出去吧。”
罗夜木重重的点了点头，先其他人一步拉开了酒肆的大门，一贯以及侥幸存活的少年和自称
叫“楚云晚”的驱魔师也依次走了出来。
再次穿行于熟悉的街道中，罗夜木却感觉恍如隔世。
“那个……几位侠士……几位侠士请留步！”
身着墨绿色常服的少年虽面容憔悴，但还是使出了浑身气力，叫住了正欲离开的罗夜木。
罗夜木驻足，回头盯着那少年，道：“怎么了？”
“我们……我们虽然成功逃出来了，可是……可是与我们同去的那些人……那些人却都死了，这如何是好啊？我们要不要报官？”少年提议道。
“公子说什么，报官？哈哈哈哈……”
一贯嗤嗤笑了起来，前仰后合了好一会儿，待看到罗夜木瞪他的时候，这才有所收敛。
“你这小鬼头，我做错了什么，好让你这般嘲笑于我？”许是一贯的笑声过于刺耳了，一直温文尔雅的少年竟有些恼羞成怒了。
“你回头再好好看看那酒肆。”
罗夜木抬起纤细的手指，指了指距离他们不远处。
少年顺着方向看去，不禁大吃一惊，叫道：“怎么会！那酒肆竟然消失了。”
“那‘昭延酒肆’本来就是用妖力幻化而来的，鼠怪和花骨蛇他们既然都已经死了，那酒肆就根本没有再存在的可能了。”罗夜木轻声解释道。
“是啊是啊，公子倒是刚正，可到底他们都是妖怪，即使报官也是没用的，没——用——的。”
一贯围着罗夜木转着圈圈，玩得不亦乐乎，如同没有经历过恶战那般。
一阵微风拂过，罗夜木嗅到了衣服上淡淡的血腥味，他厌弃的微微皱起了眉头，又见远处几个家丁模样的人向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那几个应该是来寻你的家丁吧？”
罗夜木的话音刚落，那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果不其然的赶到了少年面前。
“公子啊，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老爷找不到你，都急得直跳脚了，快快跟我们回去吧。”
领头的家丁口齿流利，却一个劲儿的碎碎念起来。
“那有什么，回去不过就是挨顿数落罢了。”
“少爷倒是说的轻巧，我们几个都是跟随少爷出来的，一时没照看着，倒把少爷给弄丢了，如果还不随我们回府，只怕老爷知道了，定要打断我等的狗腿啊。”
少年欲言又止，看着围着自己可怜巴巴的一干人等，只得打道回府。
临别之际，少年问道：“在下牛僧孺，敢问公子姓字名谁，贵府又在何处，改天定去拜访。”
“不必了，有缘我们自会相见的。”罗夜木一口回绝道。
少年心有不甘，又想开口追问，却被几个家丁半推半就的簇拥着离开了。
“那种富贵人家的孩子，怎么看都是娇生惯养的，还对着人家凶，真是不好相处。”
眼看着名叫牛僧孺的少年离开，一贯小声的嘀咕道。
罗夜木轻拍了一下一贯的后脑勺，嗔责道：“你这小狐狸，你取笑别人在先，还敢背后说人闲话。”
一贯摸着后脑勺，委屈的撇了撇嘴，拽着罗夜木的衣角，连忙装起了可怜。
“不早了，我们回家了。”
罗夜木招呼着一贯正欲回家，却无意间瞥见了无所适从却有着倔强目光的楚云晚：是啊，一个女人，衣衫褴褛且到处血迹斑斑，怎么看都非常可疑，搞不好会招惹不少是非的。
“我是来寻死的”，楚云晚的话萦绕在罗夜木的耳边，快速的生了根，回想起之前种种，生/性淡漠的罗夜木竟对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生起怜悯之心。
罗夜木顺手将自己还算干净的外衣脱下，将楚云晚从头到脚遮了起来，对她说道：“想必你也无处可去，我家就在附近，如果你不嫌弃，到我家暂时落脚吧。”
楚云晚错愕的看着罗夜木，忽而，那张僵硬而冰冷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
第2卷 第八话 跟我回家（下）
长安城的街巷中，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尽管黄昏已近，叫卖的小贩和采购的人群却迟迟没有散场，到处洋溢着一种节日临近的热闹气氛。
“没想到逃出来竟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一贯摇晃着脑袋，目光炯炯有神，说话的时候故作深沉，倒是一派少年老成的模样。
罗夜木看罢，只觉好笑，故意伸手捏了捏一贯圆润的脸蛋，惹得一贯终于绷不住而张牙舞爪了一番。
主仆二人正在嬉闹之时，正巧，有肩挑着担子沿街贩卖糖花的老人路过。
各式各样做工巧妙，描绘着丰富图案的糖花很快吸引了恰巧经过的小孩子们的目光，他们纷纷拉着随行大人们的手围了上去。
眼看围拢的人越聚越多，一贯有些按耐不住，忙跳脚观望，满眼羡慕。
“去，捡个自己喜欢的吧。”
说着，罗夜木从兜里掏出几个大子，扔给了一贯。
手里攥着铜钱，一贯欢喜起来，蹦蹦跳跳的围着罗夜木转圈，嘴里还说着一听就知道是奉承的话，“哎呀，小公子，你在我心中的形象越老越高大了。”
方才佯装大人模样的一贯早已荡然无存。
罗夜木收了收摆动的衣服长袖，不让一贯前来扯动，忙推他去买糖花。
“少拍马屁，给你买个糖花吃，买你一路上给我消停会儿。”
一贯喊了一声“是”，便疯也似的跑到了围拢的人群中，高喊着要这个那个的，好不热闹。
一路跟随的楚云晚看到了这一幕，便走到了罗夜木的身边，主动开了口，“你们主仆关系真好。”
罗夜木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从未把他当做仆人，他是我弟弟。”
罗夜木说话的语气轻极了，冷峻的面容中带着些许暖意。
楚云晚木讷的表情也莫名的变得柔和很多，只是那张精致的脸庞上像是被人扯去了神经一般，仍然看不到任何悲喜。
“你为什么要收留我？”楚云晚问道。
罗夜木看着她，表情也跟着动作都凝滞了好一会儿。
“单纯的好奇罢了，感觉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只是这样吗？”楚云晚追问道。
“嗯，大概吧。”罗夜木模棱两可的回答道。
“最后一个问题，你收留一个陌生人，不怕我害你吗？”
“如果你想要动手杀了我，那只管动手好了。”罗夜木摇了摇头，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不时，一贯手里的钱已经变成三只糖花，小跑着来到了罗夜木的身边。
一贯挑了一只兔子样式的，把剩余的两只分别给了罗夜木和楚云晚。
楚云晚本意要拒绝，可还是抵不过一贯执拗的性子，只得接到手里。
“不以为我对你好，只是小公子给了钱，我做了个顺水人情而已。”
一贯咬了一口手中的糖花，咕哝了一句，不知怎得，他看着那女人，总觉得有些可疑。
“一贯不得无礼。”
罗夜木抬手敲了一贯的脑袋一下，警告道。
一贯闷闷的又狠狠地咬了一口糖花，一副悻悻然的样子。
“走了，我们回家了。”
说罢，罗夜木不由得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招呼着依旧独个生闷气的一贯和楚云晚跟随着他一同回了罗府。
期间，他们倒是特意去“染尘”看了一眼，不出罗夜木所料的是，罗絮儿即使在节日期间依旧任性的按照自己的规矩早早的关了门。
罗夜木见楚云晚略有困惑之色，便主动介绍道，这是家母开的一间胭脂铺子。
楚云晚并没有做声，只是点点头，徐徐跟在罗夜木和一贯的身后。
不时，便来到了位于崇贤坊的西北角上，距离“染尘”不过也就一刻钟的罗府宅邸了。
刚刚拾阶而上，见仆人阿三便小跑着迎在了门口，神色略带慌张。
“阿四！”
罗夜木见对方迎着自己小碎步跑了过来，打起了招呼。
“小公子，又错了，那是阿三。”一贯小声提醒道。
罗夜木轻挑眉眼，眼含笑意，尴尬的撇了撇嘴。
阿三早就习惯了自家公子这幅随意模样，并不在意，又是手忙脚乱的胡乱比划了一番，又见他们身后跟着一个生人模样，便狐疑的盯着楚云晚看了又看。
罗夜木心领神会，道了一句，无妨，那是我请来的客人。
听得公子这么解释，阿三才放松了警惕，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拉着罗夜木的手就往府里走去，一贯蹦蹦跳跳的跟在了后面，楚云晚则不慌不忙的也一同跟进了府。
罗府是典型的四进院落，回廊过道、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如果单是从罗府那不大的门脸来判断，倒真是不知这其中的别有洞天。
楚云晚跟在一主一仆的身后，越过种着桃树的前庭和种着桂树的正院，在穿行于长廊之上，没过多久便来到了正厅，只见坐在正堂上是一个衣饰淡雅却气质非凡的妇人，想必就应该是罗夜木的母亲了。
“我打发了阿四去西明寺寻你，却总也不见你踪影，你这一日去何处了？”
罗絮儿的神情有些憔悴，表情却格外严肃，她的语速慢吞吞的，语气温婉柔和，这话中却略带愠怒。
罗夜木忙笑着迎了上去，快步走到了母亲跟前。
“路上遇到了点小麻烦，耽搁了不少时间，这才来晚了。”
罗夜木并没有打算将今天遇险的事情告诉罗絮儿，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罗絮儿似乎一直都非常紧张，他不忍再看到母亲为自己的事情平添烦恼了。
“这位姑娘是……”
罗絮儿的目光落在了罗夜木身后的楚云晚的身上，她慢条斯理的打量了对方两眼，又看向了罗夜木。
“哦，忘记向母亲介绍了，这位是楚云晚，她是来长安投亲的，但亲人未曾寻见，我便让她暂时在家里落脚，由于太匆忙了，也没先打发一贯跟家里说明情况。”
罗夜木毕恭毕敬的说道。
“哦，投亲的啊。”罗絮儿自顾自的说了一句，又道：“这姑娘怎么披了夜儿的衣服啊。”
“路上遇到一伙儿强盗，一场恶战，多亏这位姑娘搭救，我和一贯才能全身而退，但是她的衣服多少染了些血迹，我见她多有不便，就把衣服给她了。”
罗夜木的解释合情合理，罗絮儿点了点头，对楚云晚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让阿三去安排楚云晚的住处。
罗絮儿借口将楚云晚支了出去，并让一贯跟去招呼了，单独留下了罗夜木一人。
没等罗夜木反应过来，罗絮儿劈头盖脸的直道：“夜儿，你今天到底干什么去了？”
罗夜木抬头看了一眼罗絮儿，并没有做声。
“你还想对我隐瞒吗？我在你的身上闻到了妖血的味道。”
………………………………
第2卷 第九话 母亲的愁思
夕阳的残晖染红了天际，橙红的光束投射进了罗府家正厅前的天井中，映红了半个月前由罗絮儿亲手栽种下的那株合欢树，绿色的枝桠被光线照的发亮，不禁让观赏的人都精神抖擞起来。
合欢树上的花骨朵不知何时竟一个个冒了出来，恐怕再过些时日就要开花了。
罗夜木的目光投向远处的合欢树，心里这么想着。
农时七月，秋日未至，自家花圃中的各色花朵却都争奇斗艳的开了，倒也赏心悦目的很。
不时，天空中血染的红色逐渐褪去，夜幕将至，夜色仿佛在追逐着夕阳红色的轨迹，却还是在追逐的过程中失去了它。
“你还想对我隐瞒吗？我在你的身上闻到了妖血的味道。”
微风拂过合欢树的枝桠，发出了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响声，又像是有善于吹奏演唱的琴师艺人在飘摇的风中演奏了一支缥缈乐章，让听到的人整个都轻飘飘的。
敏感的罗絮儿从风中嗅出了罗夜木身上妖血的味道，还有人……人的血腥味，最重要的是，她感受到了，自己给罗夜木的那支破魔香囊的气息没有了。
罗夜木垂下了头，再抬头时目光依旧从容，“原本不想告诉娘亲的，可还是什么也瞒不过您。”
说话间，罗夜木无可奈何的笑了。
“夜儿，你说说吧，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罗絮儿的声音微微收紧，强忍着自己不要表现的过于紧张，昏睡的儿子再度醒来都是无比的难能可贵，可如今，在短短的几个月的时间里，她却又看着他一步步踏入险境。
罗夜木露出了安抚的笑容，道了一句，无碍。
他走到了罗絮儿的身边坐下，慢慢的将一天发生的事情都讲与她听。
期间，阿四从西明寺回来了，见罗夜木无恙高兴地手舞足蹈了一番，吱吱呀呀的点起了正厅檀木灯架上的七彩琉璃灯，又张罗着给罗夜木换掉了早已凉掉的茶，重新换上了罗夜木最近偏爱的碧螺春。
罗絮儿一言未发，只是静静的听罗夜木讲述着一天经历的诸多凶险。
七彩琉璃灯的光影映在她如玉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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