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夜木暗自庆幸自己时运当红,又忙从沙土中抽身出来,当深陷的右脚也顺利从沙堆中抽离之后,他的体力也基本已经耗尽了,只得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休息。
此时,霍六斤的神情要俨然复杂很多,他驻足在霍缘祈的身边,环绕四顾着周围的这片黄沙遍野的地方,有些出神。
“这里就是十里坡了……我众将士的埋尸地。祈而莫要再造杀孽,搅了他们最后的安息之地啊。”霍六斤的声音有些哽咽,低沉的声音仿佛是兀自陈述着什么,又像是讲给罗夜木与霍缘祈听的。
罗夜木艰难的挪动着身子,向着周围望去,才将身边的景象全然收进眼底。
这是片空旷且植被稀疏的山坡,山坡之上密密麻麻遍布着无数高高耸起的土包,土包的旁边有着由木棍或者木墩简易做的标记,除却有少数几块上刻着名字之外,其余的木墩上都空空如也。单从这简易木棍堆放的密集程度就可以想象到当年尸横遍野的惨烈场景。
清晨凌冽的风吹在身上,不由得让罗夜木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迷雾中,罗夜木甚至又看到了那群前去与突厥对抗的士兵,他们恣意而豪爽,每一张年轻的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炎热的天气让他们都赤、裸着结实的上身,他们的眼睛清澈而无畏,当然,也全然没有对死亡的恐惧。
临行之前,他们可能依旧在嬉笑着,敲打着手中的武器,大声唱道:
“兵临城下啊,千军万马。
鼓声铮铮呀,平道天下。”
谁都不曾料想自己再也无法踏上归途。
“罗贤侄……”
一直不曾开口的霍六斤终究还是喊了罗夜木一声。
罗夜木正低头望向一直蹙眉昏睡的千映川与一贯,见他们仍旧没有苏醒的迹象,便抬头重新向着霍六斤看去。
“罗贤侄,今日之事,小女多有冒犯……”霍六斤低声下气的对着罗夜木作了揖,继而说道:“小女之事全因我而起,是我管教无方,让她跟着些不入流的术士学了些邪术,才造成了现下这般局面。但……老夫还是希望罗贤侄念在我已年迈,霍家又只此一女的份上,且放她一回吧。至于我……罗贤侄你可不必姑息……”
真的是因为修了邪术的缘故才有如此厉害的法力吗?
罗夜木不作言语,只是用谨慎的目光审视着已经一如平常的霍缘祈,隐约觉得这父女二人还是对自己有所隐瞒。
“小女的罪过可由老夫一人承担,等今日祭拜过这些死难的将士之后,我就会回到长安向陛下请罪的。”霍六斤言辞激烈的请求道。
罗夜木舒展了微蹙的眉,道:“你们霍家的事情我本就不想多管,皆是意外介入而已。至于霍将军请罪与否,我也无心多问,我的执着只是在于这事情的真相,至于何为对错何为正义与邪恶,与我都无干系。”
是了,这世上不平事比比皆是,哪里容得他罗夜木指手画脚、匡扶那所谓的“正义”呢。就让这“枯骨成花”的所有永远成谜吧。
霍六斤连连道谢,又是一番请罪的说辞,话语里满是感激之情,就在此时,昏睡的千映川与一贯也苏醒了过来。
千映川懵懵懂懂的苏醒之后,见到罗夜木,便张嘴就喊道:“那个老婆娘呢?那东西可危险极了,是一种叫镜女的妖怪,是由冤魂附身在镜子中,专门以年轻人的血肉和魂魄为生的。”
“她已经被消灭了。”罗夜木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什么?被消灭了!”千映川的眸子一横,满脸失落之情,道:“真是可恨啊,想我千映川叱咤江湖如此之久,怎得一不留神就中了奸计呢。那老婆娘的身上分明有股死人气,哎呀哎呀,小生怎么就是如此大意了呢。”
“哼,这种小妖怪也没什么值钱的吧?”一贯抹了抹嘴边粘上的黄沙,站到了罗夜木的身边后,咕哝了一句。
“这种小妖怪?你这小狐狸不也是中了她的【魇境】嘛,要不还能一个劲儿的昏睡不醒?”千映川揶揄道。
“要不是那镜女生性阴险,我早就用符咒将她制服了。”
一贯气鼓鼓的踢了踢身边的沙土,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去掏口袋中的符咒。
“咦……我的符咒呢?”一贯看着空空如也的口袋,诧异的说道。
“我拿去用了。”
罗夜木忙说了一句,见千映川与一贯疑惑,便大体讲了讲退治镜女的事情,只是将霍缘祈施展法力的部分隐去了。
“我就说嘛,我家小公子那是深藏不露,果真可厉害的很啊。”
一贯听得罗夜木的讲述,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千映川则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笑了笑。
一切都要结束了吗?
罗夜木出神的想着。
忽而,从远处生得一阵肆意的狂风,席卷着大量飞沙向着众人袭来,却又在快要靠近他们时迅速消散。
少顷,待到风沙重新归于岑寂,许久未曾露面的罗公远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霍六斤见来人是罗公远,似乎并没有多少诧异,只是轻声说了一句:“你终究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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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话 缘起缘没埋尸地(下)
卷二《魅行长安》之《枯骨成花》
第四十五话,缘起缘没(mo)埋尸地
少顷,待到风沙重新归于岑寂,许久未曾露面的罗公远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霍六斤见来人是罗公远,似乎并没有多少诧异,只是轻声说了一句:“你终究还是来了。”
罗公远冷眸低垂,面露惋惜之情,缓缓开了口,道:“你如今还是执迷不悟啊。”
霍六斤避开了罗公远的目光,叹了口气,喃喃道:“仙人到来的这般及时,怕是早就知道了吧。”
“算是吧。”罗公远低语着。
“可否放过她。”霍六斤的语气很轻,低低的说了一句。
“太迟了……善恶因果皆有报,该着她的因果,便要她来消抵。我不出手,也会有旁人出手的,况且,你的祈儿已经出手了。”
罗公远伸手一指,众人都移了目光过去,只见霍缘祈竟已经向着她身后那连片的坟墓退去。
“祈儿,你要做什么?”霍六斤惊呼道。
霍缘祈用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说道:“道士,不好好在山上修行,跑到这里为谁‘替天行道’?你们都要留在这里了,留在这片埋尸地中,与死去的众将士作伴吧。”
“霍缘祈,只要你现下乖乖伏法,老夫还是可以将你带回到轮回道的,否则你将永生永世被自己造下的孽障所纠缠。”
“你说的没错……都太迟了……我的善恶怎么能够由你们决定呢。”
霍缘祈的话音刚落,放置有木棍与木条做标记的土包中便有一副副骨架破土而出。
不时,它们就一层层爬向了霍缘祈的脚下,层层白骨前赴后继向着霍缘祈的方向蜿蜒过去,仿佛汇集成了一条白色的河流。
更令人惊奇的是,骨头在触碰到霍缘祈的裙摆时便如同藤蔓依附在大树上那般,沿着霍缘祈的脚踝爬上了她的双膝,爬上了她纤细的腰肢,一直蜿蜒至她的前胸。
那些骨头化作的藤蔓也在堆叠到霍缘祈身体上的同时又恢复出了人骨的形状,嶙峋的骨头铺盖在霍缘祈的身上,她的脚下,瞬间已经将她砌成了一座白骨丰碑。与此同时,随着骨架聚集的数量越来越多,霍缘祈的身体也在不断的被抬高,直到高过了常人的三倍,才停了下来。
一直未曾言语的千映川不禁惊叹了一声,他的嘴唇微微上扬,流露出一丝稍纵即逝的窃喜,道:“他、奶奶的,这究竟是个什么呀?”
“枯骨成花……”罗公远与罗夜木异口同声道。
霍六斤的双眸通红,眼底泛着泪光,只是一个劲儿的说着:“是了,是了,果然就是如此啊,如此啊。”
“你们说啥,枯骨成花?!”千映川诧异的喊了一声,脸上的横肉甚至都跟着抽动了一下,他的脚倒退了两步,继续道,“那‘枯骨成花’不是那个早就在十年前被破除了的诅咒吗?不是阴兵索命之类的,怎么会是这个女娃娃?”
“是啊,小公子,你也曾说过枯骨成花的事情应该早就了了的。”
罗夜木虽然猜中了霍缘祈与枯骨成花的有牵连,却也不知其中缘由,便对一贯摇了摇头,将脸转向了罗公远。
如果他猜测的没错,那这一切都不曾离开过罗公远的视线中。
“她应该就是诅咒中枯骨成花当中的‘花’了,怕是那诅咒了结之时,由那些死去将士的骨骸与怨恨凝结而成的生灵吧。”罗公远沉吟道。
“没错,我就是真正的‘枯骨成花’,你们尽管动手吧。”霍缘祈的声音再次变得冰冷。
罗公远只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道:“妖就应该安心修行,早除孽障。插手人间之事,必定生乱。莫非你还要与我做最后的殊死一搏?”
霍缘祈的声音依旧没有抑扬顿挫,她道:“道士,你错了,我们不是在殊死一搏,而是我将要送你入地府啊。”
罗公远轻哼了一声,又示意其他人都不要动,自己则缓步来到霍缘祈的正前方,道:“女娃娃,有哪些本事,就施展一下吧。”
霍缘祈只是轻笑,她将未被白骨同化的手臂微微抬起,有红色的花瓣竟从她的掌心中长了出来。
不知何时,遮天蔽日的乌云已经密布在众人的头顶上空,刺骨的冷风卷起了黄沙拍打在人们的脸上生疼,霍缘祈手中的红色花瓣随风飘落下来,如同花雨一般,洋洋洒洒的,同时又铺天盖地。
“不好,你等且小心避开那些花!”罗公远首先反应过来,大叫一声。
只见花瓣擦过了他的脸颊,落在了地上,一道血痕很快就出现在了他那俊朗的面颊上。
罗夜木见势不妙,连忙将一贯护在了身下,片片花瓣也擦着他的脸颊、胳膊、衣服落下,道道血痕在他那月白的衣衫的映衬之下格外鲜明起来。
罗公远连忙伸出右手,在半空中结了结咒,又将食指与中指并拢,立于唇边,低吟起起来:“伏道,风起,灭!”
他脚下的黄沙忽而腾空而起,形成了一道沙墙,挡住了飘散到众人面前的花瓣,飘散的沙子继而又铺盖在了花瓣之上,将花瓣拖回到沙土中。
霍缘祈又是轻笑了一下,双手结成莲花状,只见她脚下原本的嶙峋骨架又蠕动起来,已飞快的速度向着霍六斤的方向袭来。
“祈儿,你……”
霍六斤神情复杂的看着霍缘祈的脸,一动不动的盯着向着自己奔袭而来的白色“藤蔓”,很快,那些白色的藤蔓就在霍六斤的身边集结起来,链接成了一只鸟笼的形状,将霍六斤结结实实的围了起来。
霍缘祈手中的花瓣依旧源源不断的冒出,四散在地上,落到沙土里。
顿时,罗夜木一干人等的脚下开始震动起来,一时的地动山摇,竟让人有些手足无措。
“这是……”罗夜木半蹲下身子,保持住自己的重心。
“这是召唤阴兵的准备。”罗公远解释了一句,又将一张符咒顺手塞到了罗夜木的手中,嘱托了一句“紧要关头再用。”
说话间,罗公远从袖口中连忙抽出两张符咒,横着夹在指尖,再次催动起符咒来:“天将扶道,降(同音“祥”)!”
两张符咒链接在了一起,结成一道白光飞了出去,可符咒并没有坚持多久,就在飞向霍缘祈的半途中化作了粉末。
霍缘祈晃动了一下手指,地动变得更为剧烈了,紧接着一副副完整骨架从黄沙中“走”了出来,黄沙在他们的手间游走,给了他们沙土的剑戟,黄沙从他们的身上游走,为他们穿上了沙土铠甲,黄沙又在他们的脚下游走,形成了一匹匹沙土快马。
一时间,罗夜木他们竟被这样的阴兵阵列团团围住了。
罗夜木心道:想当年刘邦项羽殊死一站时,那“四面楚歌”场景在如今看来可一点都不是唬人的。
与此同时,霍缘祈面无表情的只轻轻道出了一个字:“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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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话 以父之名的死战(上)
卷二《魅行长安》之《枯骨成花》
第四十六话,以父之名的死战(上)
霍缘祈晃动了一下手指,地动剧烈了。
一时间,枯骨遍野,阴兵再现,剑戟已握,黄沙化马。
罗夜木他们竟被这样的阴兵阵列团团围困了!他心道:想当年刘邦项羽殊死一站时,那“四面楚歌”场景在如今看来可一点都不是唬人的。
与此同时,霍缘祈面无表情的只轻轻道出了一个字:“杀!”
白骨组成的阵列发出如狂风呼号般的声音,领头的骑了黄沙幻化的马匹卷动着沙尘便一跃而起,仿佛背负了背水一战般的决心那般,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奔腾而来。
罗公远随手丢了几张符咒,直击黄沙组成的马匹,电光火石过后,马匹便又重新化为一缕缕沙土,重归黄沙地中。
失了马匹的白骨士兵更是狂怒不已,嚎叫着,举起手中的刀戟就一味向前胡乱砍杀过来。
罗夜木将一心冲锋陷阵的一贯单手控制住,又谨慎的盯着逼近自己的白骨阴兵。
“小公子,你休要拦着我,看我不将它们降服不可。”一贯满脸正义的说道,他的小胳膊一直来回动弹着,试图从罗夜木的手臂中挣扎出来
“你这小狐狸,不去添乱已然是最大的帮忙了。”罗夜木揶揄道,单手看着持在手中的符咒,考虑着罗公远说的“在关键时刻用它”的“关键时刻”。
孰料,小狐狸的一句话让罗夜木顷刻间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贯一面挥动着爪子,一面睥睨道:“小公子你才是不要去帮忙为好,因为你的符咒一直都不灵光。”
“你们两个小娃娃,生死关头还在逗乐子,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千映川蹲住马步,抽出长剑,看准向他劈来的刀戟,就是一个劲儿的左右劈砍过去。只见长剑在白骨阴兵的身体上丝毫没有发挥作用,只是留下了一道稍纵即逝的淡淡凹痕而已。
千映川暂时不敌对方,便连忙闪身避过对方的攻击,而那打头阵的白骨阴兵则把目标瞄准在了罗夜木与一贯的身上。长戟又是一戳,罗夜木与一贯连忙向前翻滚了两下躲闪而过。
“千映川你个钱串子,真不讲义气。怎么就那么利索的抛下我们逃走呢?”一贯躲过一劫,大骂起千映川来。
“小东西,你都道小生是个钱串子了,哪来的无用的义气啊。”千映川只顾看着两人躲闪,完全没有想要帮忙的打算。
“哼,别让我逮住时机,我定要你好看。”
一贯一步小跳,轻松从白骨阴兵的长戟上躲了过去,恶狠狠的瞪着千映川道。
“嘿嘿,你别担心,他们那武器都是沙土做的,伤不得人。”千映川轻笑了两声,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显然他并不以为然。
话音刚落,刀戟横向朝着罗夜木的脖颈劈了过来,罗夜木低头闪躲,那刀戟便狠命的砍向了罗夜木身后的一棵枯死的树苗上,吱嘎一声,小腿粗的树苗横腰被砍断。
千映川悻悻然的仓促笑笑,嘴角又抖动了一下。
一贯哪里肯放过他,跳起脚来就要与千映川算账。
“你个钱串子,你偏道那刀戟是沙土而成,伤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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