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士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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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士风流-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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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现在赵方玉却又觉得无所谓了。会试头名又能如何?出了风头又能如何?他武云起再厉害也就是个探花,哪里比得过自己这被皇帝金口玉言夸奖了的状元!

    按照旧例,三鼎甲是要直接进入撷英馆为官的。他是六品修撰,武云起却只是七品编修,位列自己之下。起点已经如此,他以后就要时时压着武云起一头,让对方永远翻不了身!

    众人都落座后,恩荣宴便正式开始。侍女往来穿梭,美味佳肴如流水般送上,屏风后面的乐伎奏起丝竹管弦,袅袅之音绕梁,数名曼妙女子翩翩起舞。大臣们对此都是司空见惯,此时已开始与身边人低声谈笑;新科进士们头一次经历这等阵仗,起初还十分拘谨,后来大多也放松了下来。

    轻歌曼舞,珍馐玉馔,又有爱妃在侧,酒过三巡,永昌帝的兴致也渐渐高了起来。示意舞女们退下,他环视四周道:“值此良辰嘉景,众卿何不吟诗作赋,以助酒兴?”

    百官闻言纷纷应和道好。魏晨安站起身来,拱手道:“陛下,此番即是恩荣宴,不妨就请各位新科进士们先来如何?至于这诗题,依臣之见,便犬盛世’二字。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永昌帝笑道:“丞相所言有理。赵方玉,便从你这状元开始吧!”

    “微臣遵旨!”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露脸的机会,赵方玉在紧张的同时也略有些兴奋,连忙起身答道。他毕竟也是饱读诗书,略一思忖便已心中有数,上前一步,朗声诵道:

    “盛世还生瑞世人,东风屈指岁华新。

    祥烟不断千山晓,爱日无边万国春。

    鸣玉珥貂扶紫极,櫜弓偃革转洪钧。

    我民非敢私为寿,永作堂堂社稷臣!”'注'

    “好,好,好!好一个‘永作堂堂社稷臣’!”永昌帝听罢不禁龙颜大悦,“来人,赏珍珠一斛!”

    “谢陛下!”没想到还有额外赏赐,赵方玉喜出望外,连忙谢恩,坐下时又不忘炫耀地看了武云起一眼。

    榜眼宋焕生随即跟上。他显然刚刚已打好了腹稿,也是张口就来:

    “人心乐乐聚神州,秀丽烟霞胜十洲。

    细柳高来齐拂岸,飞岛时下傍轻舟。

    风摇碧浪藏鱼窟,园时朱樱满树头。

    歌唱新声双揭调,花前别是一般流。

    揎衫整羽揩金镞,圆月开弓射白鸥。

    云与山连恒为白,春生夏长莫知秋。

    三天得路迷仙府,百辟盈衢从冕旒。

    务本含灵皆自化,和平盛世纵遨游!”'注'

    “好诗!”永昌帝赞道,“也赏!”

    宋焕生连忙也谢恩。

    他甫一坐下,武云起便站起了身。

    青年似是有些不胜酒力,白玉般的脸颊上泛起薄红,神情也显得有些慵懒。开口还未吟诗,先已告罪:“御酒琼浆玉酿,学生只不过浅酌了两口,便已微醺。现下思绪混乱,恐怕比不上状元与榜眼之万一,望陛下恕罪。”

    永昌帝将他细细打量了一番,调侃道:“你便是武云起?朕虽在宫中,却也已听见你的大名了。若不是膝下没有适龄的公主,朕还真想招你做个驸马呢!”

    武云起拜道:“学生惶恐。献丑了。”说着直起身来,目光在殿内极快地扫了一圈,双唇轻启,念道:

    “旱曦当空岁不熟,炊甑飞尘煮薄粥;翁媪饥雷常转腹,大儿嗷嗷小儿哭。

    愁死来死此何时,县道赋不遗毫釐;科胥督欠烈星火,诟言我已遭榜笞。

    壮丁偷身出走避,病妇抱子诉下泪;掉头不恤尔有无,多寡但照帖中字。

    盘鸡岂能供大嚼?杯酒安足直一醉?沥血祈哀容贷纳,拍案邀需仍痛詈。

    百请幸听去须臾,冲夜捶门谁叫呼?後胥复持朱书急急符,预借明年一年租。”'注'

    他不急不缓的声音飘荡在空中,却是如同向众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般,霎时间将满室和乐喜庆的气氛破坏得干干净净。

    永昌帝早在听见第一句时笑容便僵在了脸上,待到武云起将整首诗念毕,神色已是极为难看。昭明殿中陷入了一片死寂,群臣纷纷屏息凝神,连大口喘气都不敢,生怕皇帝下一刻便雷霆震怒,要这冒冒失失的小子血溅宫廷。

    气氛已是紧绷到了极致,武云起却依旧神色平静,凛然无惧。顶着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他越众而出来到大殿中央,一掀下摆双膝跪地,朗声道:“学生在会试结束后曾去西南游历,见丰、厉两州受春旱所困,百姓食不果腹,饿殍遍野。然当地官员却为粉饰太平,团团勾结,隐瞒旱情不报,又强征赋税,令民生雪上加霜。诗中所言乃学生亲眼所见,句句属实,此处更有当地村长、里正等人的画押口述,足以佐证。”说着,他从袖中抽出一叠纸来,双手高举奉上,“请陛下明察!”

    此举一出,满座哗然。众人面面相觑,眼中俱是惊疑不定。

    这探花郎,分明是有备而来!
………………………………

第24章 未必是良配

    原本喜气洋洋的恩荣宴,因为突然闹了这么一出,气氛瞬间急转直下。一时间殿内静得几乎能听见风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翻阅着证词的皇帝身上。

    “哼!”看过所有的证据,永昌帝的脸色已是完全阴沉了下来,将那叠纸向案上重重一摔,“这些逆臣,竟敢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吴瑾何在?”

    吏部尚书吴瑾连忙出列:“臣在。”

    “着你去查办此事,一经证实,所有涉及其内的官员立刻革职,留待大理寺候审。还有叶沉涛,”永昌帝说着,又看向户部尚书,“着令西南各地的公仓,就近将钱粮拨去赈灾。你二人就此事列个章程,各写一封奏折,明日呈给朕看。”

    “臣领旨!”叶沉涛也站出来,与吴瑾一同领旨。

    永昌帝这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依旧跪在阶下的青年。“武云起,”他意味深长地念着对方的名字,“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学生自知人微言轻,恩荣宴后恐怕再难以得见天颜,但救济灾民之事刻不容缓,只能出此下策,借着酒劲斗胆上书。”武云起镇定对答,向皇帝深深一揖,“败坏了陛下的雅兴,请降罪。”

    “你是为民请命,何罪之有?”永昌帝淡淡道,“起来罢。”

    话虽这么说,但在场众人都看得出来,被这件事一搅合,皇帝明显心情差了不少。也没兴趣再听其余的进士们作诗,他摆了摆手,下令乐坊继续献上歌舞。

    “伯襄,你看那魏老匹夫灰头土脸的样子。”周迟嘴唇微微翕动,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诮,“这下子他可是大大地丢了面子。”

    谢擎深闻言看去,顿时明了。魏晨安为了拍皇帝的马屁,提议以盛世为题,暗示进士们歌功颂德,哪里料到竟会横生枝节。武云起呈上的那一叠陈诉,可不就是对这歌颂盛世太平之辞活生生的讽刺?

    “老匹夫与那些失去了表现机会的进士,指不定要怎么记恨这探花郎呢。”周迟轻笑,“想不到,今年竟有此等人物,也不知他究竟是精明还是愚笨。”

    谢擎深敛去眼中异样神色,低声道:“此人一心为公,不惜赌上了自己的前途,堪称义举。”

    “义举是义举,”周迟唇角微勾,带了几丝讽意,“只可惜好心未必好报。”

    到了这个份上,恩荣宴再进行下去,已经是有了几分打肿了脸充胖子、强颜欢笑的意味。百官当中有人开始坐立难安,永昌帝似乎也是同感,于是待一曲奏罢,便命舞姬们退下,由马怀恩拿了一个金角朱漆的匣子,放在桌案上。

    众人见状,都立刻提起了精神,心道今日的重头戏终于要来了。这匣子中所装之物不是别的,正是今年一百五十六名新科进士的任命诏书。

    进士们再度来到大殿中央,怀着激动又忐忑的心情,按照名次顺序跪下。只待上面读了自己的名字与官职,谢恩后接过诏书,便算是正式入了仕途。

    匣子打开,永昌帝却是从里面先拿了一个出来,随后向马怀恩道:“宣吧。”

    马怀恩展开一封诏书,念道:“状元赵方玉,授撷英馆修撰,钦此!”

    “微臣接旨,谢陛下!”虽然已经知道了结果,但真正将诏书握在手中时,赵方玉心里的石头才真正落了地。极力遮掩住自己面上的自得,他悄然退回自己的座位上。

    “榜眼宋焕生,授撷英馆编修,钦此!”

    “微臣领旨谢恩!”宋焕生也领了诏书,喜滋滋地下去了。

    马怀恩顿了一顿,小心地看了一眼永昌帝,这才从匣子中又拿出一封诏书,展开,念道:“二甲头名王叔英,授撷英馆庶吉士,钦此!”

    二甲?

    微小的骚动在席间荡漾开去。百官面面相觑,最终不约而同地都将目光集中在了跪着的探花郎身上。

    周迟敛去了看好戏的表情。他微微眯了眯眼,目光一瞬飘到皇帝身上,又很快收了回来。

    一封封诏书陆续被发了下去,二甲,三甲。最终,御阶之下,独剩了武云起一人。

    “卿既然挂念着西南的百姓,那朕便成人之美,送你去当地造福一方。”永昌帝把玩着手中的任命诏书,声音中听不出喜怒,“这些证词是从哪儿来的,朕便任命你为哪里的县令。三日后,自己去吏部领新的诏书吧。”

    一方知县,是三甲进士才会领的官职。

    肖德远坐在人群里,看着跪在原地,脊背依旧挺得笔直的青年,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这个结果,也算是在他的预料之中了。前脚听着歌颂盛世,后脚就被人将民生艰难的证据甩到了脸上,皇帝心中不乐意也是理所当然的,就是这公报私仇的手段显得小家子气了点。

    况且,就算武云起为民请命,行的是正直忠义之举,但他毕竟是挑了一个最不恰当的时间,以一个最不恰当的方式提了出来。果然还是太年轻了,官场可不是单凭着一腔志气就能闯荡的地方,贸然行事,只会被碰得头破血流,心灰意冷。若是永昌帝再睚眦必报一些,给他扣一个大不敬的帽子,直接革了他的功名,都没人会站出来说情。

    四下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身上,窃笑者有之,惋惜者有之,探究者亦有之。武云起垂着眼帘,将所有情绪都收拢在眼底,教人无法一看究竟。他俯首叩地,平静道:

    “臣,叩谢皇恩。”

    蒋凝秋得到武云起被外放的消息,已是恩荣宴四日之后。消息的来源不是别人,正是游街那天率先扔出香囊的叶家大小姐,叶如昔。

    当年太师李孝炎在朝为丞相时,曾对叶沉涛有提拔知遇之恩,算起来也能称作是他的半个老师。叶沉涛在地方为官数年,累任至沧州知州,永昌二十二年因政绩突出而被征调回京,升任户部尚书。既然回到京城做官,自然要有个地方住,永昌帝在这方面还算大方厚道,挥手便赏了叶家一套宅子,恰是在勇烈侯府旁边。

    因为李孝炎的关系,叶沉涛自然是毫不犹豫地站在太子这一边。两家处于同一阵线,又是邻里,走动也就频繁了起来。特别是大长公主后来因为身体欠佳、前往南方长期疗养,蒋凝秋年纪还小有时候压不住人,蒋府的很多事情都是叶夫人帮衬着的。

    “那探花郎,可惜了。原本便是个寒门出身,此番又得罪圣上,只怕将来在仕途上不好走了。”叶如昔将从父亲那里听到的来龙去脉向蒋凝秋学了一遍,末了如此评价道。她比蒋凝秋大了将近一岁,生得身形窈窕面目姣好,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此时正拿着昨日才绣的新图样,左摆弄右摆弄,喜滋滋地欣赏着自己的成果。

    蒋凝秋虽然几天前还打翻过一次醋瓶子,但听见她这副仿佛说“菜上有苍蝇可惜了”的口吻,心中不知怎的反倒有些微妙起来,试探着问:“你……不是还向他丢香囊了吗?”

    叶如昔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不禁失笑:“我虽然欣赏那武公子才貌双全,可却远远没到了一见倾心的地步。便是没有恩荣宴上这一出,凭他的家世,也不是能轻易就下决断的。如今已知他心性太过耿直,行事也略冒失,不是相配的良人,自然就不做考虑了。”

    蒋凝秋目瞪口呆。这朝代的民风开放真不是盖的,目标一号,你在不知道的时候被人甩了啊!

    叶如昔看见她这副呆愣愣的样子,“噗嗤”笑出声来:“你呀,都到了这个年纪了,别再整天顾着那茶楼田庄的,偶尔也要了解一下这些事儿才好。我不妨告诉你,官至京中三品,出身公侯门阀,与你我家世相仿的,丢香囊大多只是凑热闹,其实并做不得真。”

    我以为你们当街把定情信物都扔出去了,结果却告诉我只是在凑热闹?你tm在逗我!蒋凝秋再一次深刻感受到了自己与普通贵族小姐的思维代沟。“为什么?”

    她自己觉得没问什么特别的,可叶如昔却似乎是有些害羞了,只是笑,却不肯回答。蒋凝秋见状更加郁闷了,刚刚跟我淡定论证武云起并非良人的,不也是你么?

    “在聊什么呢?”

    叶夫人杨氏出现在门口,身后带了两名小丫鬟,手里各捧着一个盘子,里面装着各式精致的糕点。“凝秋,来,趁热吃。”她热情地招呼蒋凝秋。

    “多谢伯母。”叶府的点心师傅深藏不露,当年蒋凝秋一不小心就给人留下了吃货的印象,直到如今想起来依旧觉得十分汗颜。

    叶如昔拉着母亲坐下,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叶夫人听罢看着蒋凝秋笑了起来:“原来是这个。如昔说得对,你也该是了解了解这些事儿的时候了。”

    我只是好奇,绝对没有谈婚论嫁的意思,真的。蒋凝秋尴尬地笑了笑:“伯母请讲。”

    “其实说起来倒也简单。”叶夫人在桌边坐下,“这男人吶,脸皮薄,心思重,自命清高,偏生又自尊脆弱,尤其是这些寒门出身的,更是如此。若是娶了个家世好过自己的女子,便觉得处处被对方压了一头,里外都直不起腰来。照理说都成了一家人,同朝为官,岳丈自然要照拂女婿一二;可他们又觉得这提携收得烫手,生怕旁人觉得自己只会靠着女人吃软饭。一来二去,哪怕原本还有着情分的,久而久之,也都消磨成了敬畏和疏远。所以这婚姻嫁娶讲究门当户对,可不是说说就算的。”

    蒋凝秋哑然。世家对寒门的偏见不少,这一点她早已有所耳闻,可是从平素亲近的长辈嘴里听到这种话,还是有些刷新她的认知。她不否认寒门中会出现古代版的极品凤凰男,但要是因此一棒子打翻一船人,似乎也太偏颇了。“那……若是男方后来飞黄腾达,可以和妻子的家族平起平坐,不就没这些事了么?”她问,心里却在想,别人自己不敢妄下推断,可武云起死前已是一品丞相之身,这可是她亲眼见到的,总做不得假。

    叶夫人轻笑:“你难道还指望他回心转意?倘若双方地位调换,只怕是要将他自以为这些年来受的窝囊气,一股子发泄出来呢。”

    蒋凝秋讷讷道:“兴许……就有例外呢?”

    叶夫人这回似是听出了什么,有些惊讶地打量了蒋凝秋一番:“凝秋,莫不是……你自己看上了那探花郎罢?”

    “啊……啊?没,没有!”蒋凝秋连忙否认,支吾着回答,“只是先前在茶楼时与他接触过,有些欣赏罢了。我觉得,能做出那样为民请命的举动,至少说明他有志向抱负,又心怀社稷百姓,德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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