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士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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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士风流-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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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比这文举容易?”

    “蠢材!”谢鼎深坐在桌对面,有模有样地品着茶。只可惜,面前堆叠的空盘子已经暴露了他刚才也在大吃特吃的事实。听见蒋知秋的话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发出嘲笑,说出来便觉得不妥,小心瞅了一眼蒋凝秋,见她没什么反应,这才续道:“你是侯爵之身,哪个敢考你?和那些寒门庶民混迹一处,成千上万人挤破了头,饿犬扑食般巴巴地抢夺几十个名额,说出去岂不是要满城权贵笑话!”

    蒋凝秋听着这番话,只觉得有些刺耳。但谢家乃是大殷皇室之下的第一门阀,数代尊荣累世公卿,目标七号谢二少打小养尊处优,又本来就是狂妄自傲的性子,能说出这番话当真是一点都不稀奇。再说她自己也算是这个等级社会的既得利益者之一,更没有什么立场去谴责对方。

    “二郎,慎言。”谢擎深开口,语气温和却不容辩驳,“寒门岂无能士,世家亦有庸才。如此目中无人,有辱谢家门风。”

    “阿兄教训的是,我知错了。”谢鼎深天不怕地不怕,对着长兄时却会瞬间切换到乖宝宝模式,蔫蔫答道。

    听听,听听。不愧是迷倒无数京城少女的一代大殷男神,思想觉悟就是不一般。蒋凝秋在心里给谢擎深点了个赞,却发现对方今日似乎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状态。于是问道:“伯襄可是有何困扰?”

    “无事。”谢擎深向她笑笑,“只是有一位故人曾与我相约,今年参加科举。他应是早已到了京城,却不曾来寻过我。今日会试,我不免生出了些许记挂。”

    “阿兄还有在外结识的朋友?我怎么不知道?”谢鼎深好奇地瞅着他,“莫不是……当初在‘南巡’时认识的?”

    逃离帝都流亡在外的那一年,对于皇家与王公大臣们来说,都是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皇帝与百官还朝,往后再提起那段日子,便都统一粉饰太平地称之为“南巡”。

    谢擎深颔首,神情一瞬有点恍惚:“一晃至今,也有七年了。”

    “是谁?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相貌如何,才学如何?”谢二少的好奇心被点燃,连珠炮地丢出了好几个问题。见谢擎深沉默不答,他又去问蒋知秋,“你当时不也在兴芒么,知不知道?”

    “我那时还没断奶呢!”蒋知秋黑着脸道。

    谢鼎深撇撇嘴,又转向蒋凝秋,摆出一副卖萌脸:“蒋姐姐……”

    “我当时和你阿兄还不太熟,可不了解他都交了什么朋友。”蒋凝秋笑着回答。

    等等。话刚出口,她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该不会……谢擎深的那个朋友,就是武云起吧?

    目标二号和目标一号,两人之间早早有了交集,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怎么了?”谢擎深见她直愣愣盯着自己,不由得有些疑惑。

    “啊?哦……没事,没事。”蒋凝秋回过神来,连忙干笑掩饰过去,目光急急移向他处。

    没这么巧吧?别的暂且不提,武云起要是真的认识谢擎深,早早去抱他这条粗壮的大腿不就得了,无论是接近周迟还是将来入朝为官,都会方便许多,不比她这条小细胳膊强了百倍?

    再说要是两人在兴芒便已相识,那武云起这抱大腿的技能可就真是从小就点满了,堪称眼神奇准。当年那么多落魄的公卿子弟,还能一眼挑中里面最有出息的那个。怎么可能嘛。

    自以为想通了其中关节,蒋凝秋终于舒坦了起来。有交集什么的,还是她多心了吧。

    会试于二月十六日如期结束。在京城吃住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因此籍贯离建宁较近的举子们便纷纷踏上了归乡之路。而路途较遥远,又自信能够榜上有名的,便继续留了下来。

    因此,当蒋凝秋再次看到某位仁兄稳坐在茶馆二楼时,她觉得自己已经不会再惊讶了。

    “会试已毕,武公子怎么依旧整日坐在这里,便这么喜欢我这茶楼么?”都快看出花来了。要不是身为东家,蒋凝秋几乎要以为这里是什么秘密组织的接头地点,值得他如此研究。

    “蒋姑娘这几日频频过来与我搭话,不也是很有闲情逸致。”

    洒家与你不同,洒家是蒋府的掌事娘子,手下管着祖母和弟弟的两块食邑,外加几十处田庄和产业,洒家分分钟几千两上下,才不像你是个待业青年――一时间蒋凝秋很想这么咆哮,但一想到武云起所说的都是事实,也只能把话默默地吞了回去。在心里痛骂了一番自己对美色的脆弱抵抗力,她换上了一副诚恳的表情:“那武公子究竟是在看什么,能不能为我解惑一番?”

    “这茶楼地处繁华,背后是勇烈侯府做东家,开张时有太子送匾额,谢家少主捧场,如今已成了京城中人新近趋之若鹜的地方。”武云起的目光向周遭一扫,将整间二楼尽收眼底,“来此者,除了一般平民之外,也有不少六部九寺的官吏。听他们相谈,可以得到不少有用的信息。”

    蒋凝秋缓缓合上因惊诧而张开的嘴巴。怪不得以前看文一写什么暗桩、情报处的就是茶馆,小说诚不欺我。不过……这人从会试之前便开始琢磨这些东西了?

    这就好比前世高考。人家都是考试结束后才开始报志愿,你怎么现在就去查学校了?

    “我敢如此做,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她将疑惑都写在了脸上,武云起自是看得清楚明白,“若是心知自己在应试上有所欠缺,断不会如此托大。”

    他说这话时语气虽然平淡,可蒋凝秋依旧从中听出了几分潜藏的孤傲。

    蒋凝秋突然发觉,可能是由于前世梦境与功德许愿机的原因,她总认为两人的相遇带着一种被|操纵的宿命感,于是不自觉就产生了几分排斥。进而连带着先前对待武云起的态度,也总是掺杂了下意识的偏见与挑剔。现在仔细想来,除了第一次是被他设计了之外,余后两人之间的每次互动都是自己先发起的,而武云起也从未再问过她任何有关周迟的事情。

    对于自身才学如此骄傲的人,应该是不屑于趋炎附势的吧。

    “那,”她沉吟片刻后开口,心境已放平了很多,“武公子觉得,自己可是有望高中?”

    察觉到她语气的细微变化,武云起挑了挑眉。他也不点破,只拿一根手指轻轻叩着桌面,神色泰然,声音笃定:

    “会试头名,殿试……探花。”
………………………………

第21章 春风得意马蹄疾

    酉时三刻,礼部衙门。

    “文采斐然,妙笔生花,好,好!”国子监祭酒肖德远手持一张考卷,读到兴处,忍不住击节称叹。提起笔来在卷子的左上角画了一个大大的圈,他抬起头看了看指示时间的漏壶,端起浓茶喝了一口,借以提神。

    上个月会试放榜,共有一百五十六名举子考中。昨晚殿试刚刚结束,今日连同他在内的九名阅卷官便集中在这间屋子内,力求将卷子审阅完毕,明早呈交于永昌帝。后天清晨,即是张贴金榜之时。

    肖德远是总阅卷官,皇帝此次又钦点他代替自己定下头名与甲等,故此其余八人审阅过的卷子最终都会送到他这里。身为当世鸿儒,他最喜欢的就是发掘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俊才,此番得了这个差事,简直是正中下怀。

    今年的学生都不错,说不定能出几个国之栋梁,我大殷的将来有望……肖德远看着桌边堆着的厚厚一叠试卷,思及此处,忍不住老怀大慰。他正在恍然出神,忽然听见外间传来议论的声音,随后便看到门上映出一个影子,低声道:“肖祭酒,这儿有篇卷子,我等拿捏不准。可否请公前来一观?”

    拿捏不准?肖德远有些疑惑,应声走了出来,只见几名阅卷官站在一处,对一张卷子指指点点。见他出现,众人纷纷见礼,并让出路来。

    肖德远拿起卷子。才看了个开头,他便脸色微变,瞬间明白了同僚们的顾忌。心中也不禁一沉,暗道:还是出现了。

    殿试出题,历来由礼部挑出八个备选的,再交由皇帝圈定。可是这次科举,对于呈上来的奏折,永昌帝竟是看都没看,直接便定下了议题――边镇。

    皇帝如此不假思索,显然是心中早有计量。可这题目一出,众臣就越发摸不透皇帝的心思了。说起边镇,必然要提到镇抚使;而提到镇抚使,自然就无法忽视七年前的那场动乱的罪魁祸首们,李敬先,钱保,赵之问,还有……陈国祯。

    前三人已经得到了应有的下场,但最后一个……难道圣上打算向西北用兵了?可这七年来皇帝做出的各种决策,众人都看在眼里,实在是找不出半分备战的意图,与朔方也向来是一团和气。那么在此时抛出边镇这个问题,还不是让大臣们上书议论,而是作为殿试的题目,让那些初出茅庐的士子们回答,这又是什么意思?

    不单大臣们惊疑不定,拿到这试题的举子们也是战战兢兢,不知该从哪个方面作答。最终,大多数考生都只是旁征博引,历数建立边镇的必要性,与数百年来的建树,再赞颂一下皇帝的圣明;有少数人提到了镇抚使这个敏感问题,但也都十分隐晦,并且表明要小心安抚边镇,一点点进行改变,以免再现当年的“李逆之乱”。

    但这篇考卷不同。作者用极其激烈的口吻批判了镇抚使独揽当地军政,朝廷无法令行禁止的重大弊端,并且十分强硬地主张削除藩镇,令权力重归中央之手,必要的时候甚至应不惜动用武力。文章词锋犀利,笔调老辣,分析丝丝入扣,鞭辟入里;洋洋洒洒,竟是无一处烦言赘语,堪称字字珠玑。本该是上品中的上品,可是……

    若说院、乡、会三试考校的是文采学识,那么殿试却又多了一样,便是揣摩圣心。

    这卷子一拿到手,阅卷官们就陷入了矛盾之中。评定高了,担心圣上龙颜不悦;评定低了,又觉得实在是埋没了人才。两相争执不下,最终只得请出肖德远定夺。

    被八双眼睛齐齐盯着,肖祭酒也犯了难。不考虑任何外界因素,他是极欣赏作出这篇文章之人的,但倘若皇帝的本意,只不过是想要巩固自己继续对边镇怀柔的决心,那么将此人推到最前面,说不定反倒是害了对方。他在原地来回踱了几圈,终于叹了口气。

    “本是状元之才,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初入官场便如此锋芒毕露,将来必定要吃大亏。还是先磨磨他的锐气罢。”

    说罢,他自一旁的桌上拿起一支笔,在卷子上画了个圈,旁边点了三个点。

    “一甲……探花。”

    四月二十四日,殿试放榜。

    一大清早,建宁城的百姓们便齐齐聚在街头,向着皇宫的方向翘首以盼,等待着传胪唱名过后,金榜张贴,众进士在状元的带领下游街庆贺的热闹情景。

    围观进士游街,这已经是京城人民三年一度的必备娱乐。与会试时男儿们渴望鲤跃龙门、一步登天的狂热不同,今天出现在街边的多了不少姑娘家。奔放些的就大大方方地站在人群里,害羞些的就躲进停在路边的马车上,还有那矜持些的,便提前在街道两旁的茶馆酒楼里订了位置,居高临下,一览无余。

    能中进士的,那都是大殷朝万里挑一的俊才,其中不乏能者,将来或在六部九寺担任要职,或掌握一方生杀大权。登科仅是入仕的第一步,趁着此时挑个周正体面的来做东床快婿,岂不是一桩双赢的美事?

    “当――当――”铜锣声在远处响起,人群有片刻的安静,但很快变得更加骚动。面东而望,只见一列队伍自皇城毓德门而出,沿着天门大街缓缓而来。八名仪仗官在前方鸣锣开道,其后,百余名新科进士按三甲分出顺序,骑着高头大马,在状元的带领下,接受两旁众人或艳羡或倾慕的视线洗礼。

    进士们的心里也和明镜似的。一朝高中,虽不敢说立刻飞黄腾达,可自己的身价地位,却已与过往有了天壤之别。若是此时能够有幸被哪家的姑娘青眼相加,这“洞房花烛,金榜题名”,人生的两大快事便都凑齐了。于是那已有家室的还罢,年轻些的尽是个个昂首挺胸,恨不得将自己光辉美好的一面完全展露出来。

    当然,最受注目的,当然还是走在最前列的三鼎甲。有那跑去抢先看了金榜的好事者,此时已将三人的名姓在人群中悄悄传播开来――

    状元赵方玉,榜眼宋焕生,探花武云起。绝大多数相看者的目光,也都集中在这三人的身上,指指点点,品头论足。

    那状元,相貌倒也出众,只可惜太过倨傲,鼻孔朝天,从眼角看人,将来入了仕途若是不将这番气焰收敛收敛,只怕要狠狠跌跤。那榜眼,生得一般,看面相已过而立之年,只怕早已婚娶,现在连孩子都会写字了。唯有那探花郎,身若青松面似冠玉,神情沉静不亢不卑,当真称得上是才貌兼备,无双俊朗!

    他这一路走来,也不知要悄然俘获多少姑娘家的芳心。上一个有此殊荣的,还是那鸿胪寺的谢少卿。可谢家的门第高得连一般的官宦之家都不敢奢望,论现实,哪比得过近在眼前的探花郎?这名叫武云起的后生当初高中会试头名已经名噪一时,来日进了官场,未必会比那趾高气昂的状元差什么!

    “探花郎,这是我家姑娘给你的!”队伍缓缓行进,路边突然传来一声喊。众人循声看去,却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女子,虽一身丫鬟装扮,可衣料饰物已然不菲,显然出自大户人家。她笑盈盈地瞧着马上的青年,扬起手,将一个小巧的物事用力丢了出去。

    武云起一怔,下意识伸手去接。入手一看,却是个精致的香囊,下方绣着“叶如昔”三个娟丽的小字。

    户部尚书叶沉涛之女……脑海中一连串信息飞快掠过,直到周围扬起起哄的声浪,武云起才恍然回神。看着手中这女儿家的东西,他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它所代表的意义,不禁大为尴尬起来。

    说起这丢香囊,其实也算是进士游街时的保留节目。大殷朝的女子向来大胆开放,敢于追求情爱,自古早起,便有向心仪的男子赠送香囊荷包以表心意的风俗。若是姑娘家看中了哪位年轻俊才,又羞于当众说出口,便将绣着自己姓名的香囊丢向对方;如果男方也有喜结连理的意愿,事后便可按图索骥,拜访上门。每次进士游街,这样的场景都会上演那么几出,倒也成就了不少佳话。

    按照不成文的规矩,若是哪位进士被先丢了香囊,便是已有主的意思,其他人只能另觅目标。可是偶尔碰上太过优秀的后生,也不免会有好几家争相抛出香囊,以运气定姻缘。这叶小姐一出手,纯看客们还只是发出善意的哄笑,其他已经意动的姑娘们却是暗地里绞紧了帕子,后悔自己就矜持了这么一小会儿,便错失了良机。

    那怎么办?争!看看谁的女红功夫更出色,谁的字儿更清秀,谁的名儿更好听!

    “探花郎,看这边!”

    “探花郎,接着!”

    “探花郎……”

    姑娘们的战斗就此拉开,想必数日后,又要成为建宁街头巷尾的一项趣闻。旁观者们看得津津有味,却苦了无端成为被争夺对象的武云起。眼见着香囊左一个右一个被抛了过来,饶是他向来处变不惊,也不曾经历过如此阵仗,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面上难得地浮现出几分窘迫之色,连耳朵都微微红了起来。

    这副神情,被某个身处茶馆三楼的人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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