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平川不屑冷笑连连,随即反驳道:“乡民无知,竟不知道大楚与匈奴乃是国仇家恨,陛下,老臣以为这些大楚臣民有叛国之嫌,臣恳求陛下即刻派兵……”
广袖一挥,南遥正色厉声打断卢平川的话:“大人是要皇上派兵镇压这些乱臣贼子么!呵,可如大人所说,他们不过是一介乡民,何以有本事做到通敌叛国?南遥说这些,是想告诉大人,王者手中长剑虽然可以列土封疆,可却是消弭不了疆域之恨,千百年来,匈奴与我大楚征战连连,可不正是应了此话!”
“大楚与匈奴虽是两族臣民,可千百年来莫不是一衣带水,不管是匈奴胜还是大楚兴,便都是落得两族将士血染沙场、白骨累累的境地,我大楚将士有多少马革裹尸、青山埋骨?血染疆场是将士之责,却不是他们唯一的归途!”
“陛下素来以仁治国,诸位大臣更是天下百姓的仰望,如何能听不到边疆百姓的泣血之言?武力,固然可以让匈奴臣服,如卢大人一般志存高远想将匈奴人全部斩杀,想来也不是什么空想,可匈奴灭了,漠北大地照样会有新的主宰,即是如此,为何不能让两族之人相互依存,放下仇怨止杀于根本?!”
翩翩英挺少年郎,清丽之声原本就犹如珠玉一般清脆,此刻更因为她的字字珠玑而让这隆和殿上的众人听的是目瞪口呆。
千百年来,不管是今日之大楚,还是往上追溯的历朝历代,胡汉两族都是背负着血海深仇,便只有兵戎相见才能抒发他们心中的恨意,谁也说不清到底是谁家过错,可正如南遥所言,这过错总要有人承担的,不管谁家胜负,受苦的只是苍生百姓而已!
多少将士血洒边疆,多少英灵在异乡回荡?杀戮,带来的只能是流血和仇恨。
这隆和殿上站着的都是大楚最为出色的文臣和武将,更是稳固江山社稷的基石,纵然有人想不通,可也有人想得通,只是,不管他们心中是如何想的,嘴上可都不敢这么说。
匈奴和大楚的积怨已经长道无法追溯,且他们身为臣子,更是要谨言慎行,一句话说错,万一要是触动了龙颜,那可是要人头落地,性命不保的啊!所以,没人敢大着胆子这么说。
若是让两族之人杂居,那不就是意味着可以让匈奴人跨入大楚的疆域,若是这样,以匈奴好战喜斗的性子,岂不是要到处的滋扰生事,引来祸端?且互为通婚更是万万不可,中原人的身上怎可留着匈奴人卑贱的血?简直就是荒谬至极。
可眼下,让这些文武百官愕然的是,这名青袍少年居然还真有胆子说出来了,众人在惊愕的同时看向那抹青色的身影,于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皇族的明黄和百官的诸色已然是乌压压的一片,那抹天水碧的青色却恰如一痕清幽至极的夏日绿荷,透露出来的出尘之感更是让人望之而自惭形秽。
“说的好!”雷霆之声于一片肃穆中响起,高座之上,那冷然的年轻帝王此刻已经眉眼舒展,漆黑的凤目有神,看这模样,似乎是十分欣喜的。
“陛下,万万不可――”卢平川才反应过来,又要故技重施磕头痛呼。
楚奕风却是神色一凛,森冷目光如寒霜一般笼罩其上,一字一句都好似冰珠子一般狠狠砸向卢平川:“若是朕没有记错的话,刚刚那名叫卢丰仁的贡生就是卢大人的独子吧?”
一时之间弄不懂楚奕风的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卢平川好不容易才僵着身子应道:“陛下明鉴,确实是老臣的独子。”
楚奕风目光幽幽:“很好,若是朕没有记错的话,卢家祖上似乎是有功于朝廷,被封了颍川伯,如今已经是第三代了吧?”
大楚律例,非皇亲国戚,爵位世袭不过三代,如今到了卢平川正好已经第三代了,而皇家的封官加爵往往带来不菲的俸禄及田产,眼看着就要到了收走的时候了。
“陛下高见,确实已经是第三代了。”说起这颍川伯的爵位,卢平川的心里可是肉疼的很,当年祖上拿命换来一个伯侯的爵位,由此才带来了卢家的富贵,如今要是收回了可就意味着卢家的身份地位一下子要降低很多,若是想再得爵位,那可非得要建功立业才是,可他膝下只有一个独子,且如今朝廷海晏河清,又何处去建功立业?
面上隐隐的露出一抹可惜之色,楚奕风淡淡的一挥手,忽然说道:“朕瞧着倒是个不错的,就送他到军中历练一番,为你卢家再挣得一个爵位吧,也算是延续了卢家世族大家的名声,你谢恩吧!”
卢平川大惊,这哪里是什么恩典啊!分明就是要断了他卢家的根啊,送到军中去历练,这话说的好听,可战场上刀枪无眼的,若是有个好歹岂不是性命不保?他卢家可就只有卢丰仁一个独子啊!
嘴角狠狠的抽搐了几下,卢平川此刻着实是心痛如绞,世族之家,都知道去战场建功立业是活的官职爵位最快的方法,可大楚想来都是重文轻武,权贵子弟多是登科入仕,谁会想着拿命去换什么爵位呢!
是以,军中的将士多是寒门子弟为主,而卢平川对这个肚子亦是宠爱非常,哪里能真的忍心送卢丰仁去战场?可再一看楚奕风的态度,分明就是不容拒绝的,直接就让他谢恩了。
懊恼的心肝儿都在颤抖不已,卢平川叫苦不迭的张了张嘴,却是半天都没敢吭声,想必他心里也是清楚的很,此刻开口拒绝那便是抗旨不遵,隆和殿上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只是流言蜚语就足够将他压死。
“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重重的跪拜于玉阶之上,卢平川表面上看起来是欣喜不已的,可实际上满口的银牙都差点儿咬碎了。
南遥费尽千般辛苦才顶替了贡生的身份进了朝堂,为的就是报仇雪恨,而这个卢丰仁,南遥根本就没打算放过他。
南遥心中清楚的很,今日出了意外,多半是卢丰仁在从中作祟,而他幕后的人,只怕就是吕巧阳了!至于孔芝给她的那块金牌,表面上看似应该指向蓝若云,但南遥可是清晰的记得那个领头太监给她的感觉,绝对不会有错的,就是当日替吕巧阳剜去她眼睛的人!
手掌骤然一缩,尖尖的指甲深深的戳痛了柔嫩的掌心,南遥却是恍然未觉,只僵立在那里,不闻不动。
………………………………
第37章 是赏?是罚?
“南遥――呵,不错,朕对你的解释很满意。”楚奕风薄唇轻轻一扯,,勾起一个极其诱人的弧度,看向南遥的目光也是越发的复杂,倒是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谢主隆恩!”南遥也不客气,拱手便是承让了,如此心直口快的样子倒是让楚奕风稍稍的愣了一下神,仿佛十分不适应。
“陛下,老臣以为这南遥年纪虽轻,行为却是十分的进退有度,倒是个难得的可造之才。”白发苍苍的老史官颤颤巍巍的自人群中站出,花白的头发和下颌的几根山羊须显得极为显眼,而南遥一见到他,修长的指尖已然轻轻颤抖了。
老史官姓耿,为人也是耿直不阿,正直无比,当年与她的父亲也算是莫逆之交,慕家出事之后,他也被牵累了不少,如今一见只觉得好似比三年前老了十多岁的样子。
“哦?看来耿大人对南遥倒是颇为赏识啊?”剑眉一扬,楚奕风颇为感兴趣的目光在两人之间不断的游移,然后道,“那其它的爱卿可有何意见?”
众人皆是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没弄清楚楚奕风到底是喜是怒,谁也不敢妄自开口,生怕一个不小心揣测错了圣意。
“臣以为,耿大人言之有理,这等奇才,陛下不但要用,而且是要重用!”一片鸦雀无声中,忽然响起了一道极为慵懒却异常凉薄的声音骤然响起。
伴随着这道声音出现的,便是一道黑袍压底、金红丝线重重点缀的昂扬身影。
南遥的眼皮子丝毫没有预兆的拼命的跳个不停,为何乔羽佟一出现,她心中就有不好的预感?可,她明明知道的,若是这世间只剩下一个可信之人,那么这人必定是乔羽佟。
所以,在发觉危险的时候,她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拿出了那块金牌当成是最后一线希望。
昔日佟贝子战功赫赫得胜还朝,朝野上下无人不为之敬服,能让匈奴人闻风丧胆,这该是何等的气魄与威望?一时之间,这位年轻的贝子几乎成了天下人为之称颂的保护神,而那时恰恰是楚奕风初登大宝,根基尚不稳固的时候。
功高盖主,这可是朝堂的大忌,不管乔羽佟有没有心要谋权篡位,实则都已对楚奕风产生了威胁。于慕锦书,一边是她的夫君,一边却是于她可称为挚友的人,慕锦书想都没想便是做出了选择。
次日朝堂之上,手握重兵的乔羽佟在满朝文武百官的见证下交出了兵权,放着大将军不做,却是做了那东厂的督使。
东厂是何用途?那是历代的楚帝为了监视朝臣而设立的官位,毫不客气的说便是皇上的走狗、奴才,历代的锦衣卫督使,大多都是皇上身边的宦官!
每每想到于此,南遥已经是心痛难当,当年的慕锦书实在是太过于痴傻、自私!
步伐沉稳,姿态翩然,和着眉宇间的冷傲之色,一身黑衣的乔羽佟踱步而入,便只是才踏进这隆和殿,在场的众人便是齐齐的呼吸一窒,个个脸上都是浮现出一抹异色。
一抬手、一拂袖皆是如行云流水一般只让人觉得飘逸至极,尽管身着压抑之色的黑袍,但衣袍之上和袖口之间那朱红的丝线以巧夺天工的技艺绣出繁复的花纹和镶边,非但是没有折损乔羽佟周身的贵气,反倒是越加凸显了他尊贵的身份。
可也不知怎么的,当那一张精致无比但却是面无表情的容颜映入眼中的一瞬间,众人只觉得一股阴霾之气随之而来,压的他们大气都不敢喘,下意识的就低头行礼。
这齐刷刷的动作看起来异常整齐,若不是身子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当真还找不出第二个理由来能解释此刻的场面。
南遥一惊,错愕之间只觉得脖子上的汗毛一下子全都竖了起来,反应过来的同时立刻也随着众人的动作跪下,而一不小心的扯痛了伤口,低呼一声过后,整张脸也是布满了青白之色。
满朝的文武百官,除了皇上其余人都朝着乔羽佟行礼?这是怎样的一副场面?若是只凭想象,南遥必定是想不出来的,三年前她枉死的时候,可从来没有听说乔羽佟在朝中的势力已然如此大了。
让众臣行跪拜之礼,这可是皇上和皇后才能享受的大礼啊!
噗通!噗通!
心脏的跳动清晰可见,南遥低着头,脸色极为谨慎小心,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知礼守节、行为恭谨的臣子,可她依然能够感受道乔羽佟的视线似乎在她的身上流连了片刻的功夫,然后才轻飘飘的移开了。
“原来是你来了!可巧我刚刚还在跟福禄念叨你!”黑眸中蓦然的闪过一丝亮色,楚奕风居然面露笑意,亲自起身迎向正要向他行礼的乔羽佟,不由分说的托起他的身子,连礼都没让他行完,南遥看的眼皮子跳动的更加频繁了。
当年她贵为皇后,可也没有享受这样的待遇,更何况亲眼看到这一幕南遥只觉得震惊――楚奕风此举,为何她会觉得是在刻意讨好乔羽佟?
毕竟是十载夫妻之情,若说这世上比她更了解楚奕风的人,只怕是不多了。
装作不经意之间的用余光轻轻的往身边一扫,之间这满朝的文武百官什么表情的都有,司空见惯的、恭敬如初的,甚至还有嫉妒的,更有甚者,居然还有人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眉心轻轻一拧,南遥反倒是哑然失笑了,这些人,该不会是把乔羽佟当成是楚奕风身边的宠佞之人了吧?
“快,赐座!”楚奕风一声令下,立刻就有福禄公公指挥着几个小太监搬来一把沉重无比的紫檀木雕花包金边的椅子来放在了金銮宝座的旁边,南遥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等待遇,就算是刚刚的吕巧阳也是没有的!
这三年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虽然她知晓乔羽佟和楚奕风的兄弟之情也是有的,不然的话,为何在乔羽佟为何不顾自身的带兵去北疆工大匈奴,人人都知道那可是随时会送命的,甚至,南遥还记得他做了如此决定之后,长公主可是哭的肝肠寸断啊!还不是为了给楚奕风稳固江山?
“皇上,微臣来晚了,原想着要错过今年的殿试了,可不曾想原来还没有结束,更没想到会听到如此慷慨激昂、鞭辟入里之言,倒是让臣一下子想到了先皇后当年的风姿,一晃眼居然这么多年过去了。”
似是感叹似是追忆,乔羽佟似笑非笑的以诡异莫测的眸光环视了一圈儿,这才随意挥了挥手,道:“都起身吧,别跪着了。”
南遥身子一晃,好不容易稳住了,却因为那骤然传来的尖锐疼痛而死死的咬住嘴唇,痛的是身还是心她已然不知晓,正如她根本想不明白为何乔羽佟会在此刻提及当年的她,大楚的先皇后。
当年,慕家一族是被冠上了叛臣贼子诛杀九族的,而她因为是皇后之尊,只被打入了冷宫,便是死了也未能葬入皇陵,现在想来,何尝不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慕家是无辜被冤枉,而幕后的人就是如今高高在上的皇上,可想而知,他又怎么会自打嘴巴的替慕家平反?而乔羽佟在此刻提及她,等同于提及叛臣贼子,他到底想做什么?
让南遥更觉得诡异的是,楚奕风反倒是神色如常:“羽佟说的是,如今锦书已经去了三年了……罢了,依你之见,这个叫南遥的贡生朕该给他一个什么官职呢?”听楚奕风的口吻,似是在商量,而神情和语气也半点儿没有体现身为帝王的骄矜尊贵,反倒是如闲话平常一般。
南遥听的挑了挑眉,心中冷笑不已,夫妻十年,育有一子,如今得来的只是一句“罢了”!
乔羽佟一手搁在椅背上,另一手则是支着自个儿的下巴,玩味似的轻笑一声,然后那凉凉的视线就落在了南遥的身上,似是喃喃自语道:“胡汉两族一衣带水、唇亡齿寒,厮杀战争只会使天下苍生受累,只有消除疆域之限,忘却两族差异,方能彻底消除战争,造福一方黎民。”
才要进隆和殿的时候,这话刚巧的就落到了乔羽佟的耳朵里,那声音不大,但落入他的心中却比雷霆之声丝毫不差,有那么一瞬间,乔羽佟几乎要以为,此刻背对着他的青衣人,是那个人人都说已经死去了三年的女人。
当年,她训诫后宫嫔妾时,也是这般的清冷、高傲,可眉宇之间的那股神采飞扬的感觉却是让人见之难忘。世人都知道大楚的先皇后慕锦书是天下第一美人儿,可竟没有一人看到那美貌之下更凌驾于众人之上的七巧玲珑心。
便是从那时候起,他的一颗心就已然遗落了吧?是劫是缘,谁说的清?
南遥被他盯得是浑身上下不舒坦,甚至,她还在怀疑,莫不是乔羽佟已然认出了她的身份?这绝不可能!
紧绷着身子,南遥拼命的往下缩着脑袋,而在下一刻,轻笑声响起之后,她却听到乔羽佟轻柔但却十分认真的声音响起:“这等悲天悯人的情怀,学识也不差,行为也还算是恭谨,依臣看来,是当之无愧的状元郎,做个相国也是不差的!“
………………………………
第38章 挟天子以令诸侯
轰隆!
仿佛一记闷雷在半空中骤然在半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