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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仁善皇后
霜雪纷飞,将大楚王朝的皇宫覆上了一层冷漠。
如此深夜,一个抱着三岁孩童的锦袍女子无措的在偌大冰冷的皇宫中跑着,偶尔跌倒,女子便会将孩子紧紧的保护在怀里。孩子瑟瑟发抖,脖颈上的“九暄”金锁也几乎被附着了一层冷霜。
路过的宫女太监纷纷回避,假装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唯有那女人,时不时的会用颤抖的声音安抚着怀中的孩童。
“暄儿,别怕,马上就到太医院了!吃了药就好了,别怕!”女子紧拥男童,从地上艰难的爬起继续跑着,身子已经冻僵,眼角的湿润也冻结成一层冰晶无情的将女子倾城美眸划出了丝丝伤痕,透着红,仿若流了一层血泪。
如此狼狈,如此糟粕,如此彷徨。
谁也无法想象,这个仿若惊弓之鸟的女子,竟是曾凤仪天下的正宫皇后,忠臣将门之女――慕锦书。
一席谋反弹劾,颠覆了鼎盛一时的慕家,此时此刻,她已然只是宫中一个最低贱、任人可欺的戴罪之女。
她踉跄的跑着,双腿已被冻僵,姿势看来可笑可叹,如同惹人发笑的戏中丑旦。但她此刻顾不得威仪,顾不得容貌,只在乎怀中那已经气若游丝的孩子。
“暄儿,我们到了!你再坚持一会儿!”锦书喜极而泣的对怀中孩童说着,而后停步在太医院门口,大声的唤着人。
然而半响过去,却只有一个太监出来将她无情的拦在外面。
“皇后娘娘,实在抱歉,里面的锅子都占满了,没有空闲的地方。况且没有皇上口谕,奴才们也不敢随意给戴罪之人治病熬药。”那人说的冷漠,脸上透着丝丝笑意。
“不,不!等一下!”就在那太监要关上太医院大门的时候,锦书不惜用自己的手去挡,而后紧紧抓着那人的衣角,双目充血的看着他,“本宫是戴罪之身,但皇子是无辜的,他是皇家的血脉,你们不能这样见死不救!!”
锦书说完,蓦然跪地,眼泪唰的一下流了下来,她死死咬着下嘴唇,一下又一下的给那太监磕着头,“求求你传个话,让太医给暄儿医治,否则……暄儿会撑不下去的……”额头渗了血,将地上的白色染成了一片红。
然,那太监却笑了,笑的大声:“呦,快来看看,皇后娘娘居然给我这个奴才下跪了,真是天下奇闻,快来看啊!”
随着这声吆喝,太医院里帮忙煎药的太监也纷纷跑出来,围着这个无助的女人哄笑着。尽管如此,锦书却仍旧像没听到一般,紧抱着孩子一次又一次的磕着头。
“皇后娘娘,您这头还是留着给皇上磕吧。奴才们啊,受不起!”太监们笑罢,便将慕锦书一脚踹开,狠狠的关上了太医院的大门。无论锦书如何敲击,都再无半点动静。
怀中九暄,面色已经开始发白,双唇不住的颤抖。他睁开沉重的双眼,轻轻回抱着锦书。
“母后……不要……不要求他们,儿臣……儿臣没事。”九暄轻笑,如一抹暖阳,却让锦书的泪水更加无法抑制的流下来。
九暄摇头,小手抹去锦书的泪水,“母后不哭,要笑。儿臣喜欢母后的笑。”九暄淡淡的说着,本是明亮的眼睛,却已变得暗淡。
锦书心痛不已,颤抖的抚摸着九暄小小的头:“暄儿,暄儿!母后一定会救你,一定会的!我们去求你父皇,你父皇一定会救你的!”锦书说罢,抱起孩子又匆匆的赶往另一处。
曾经,皇上后宫三千却只宠她一人,而且虎毒不食子,只要求他,一定救的了暄儿,一定能!
怀着最后的希望,锦书匆匆的在雪地里奔走。可就在这时,忽然有一抹人影挡在了她的面前。锦书一顿,迅速抬头看去,身子猛的一僵,开始止不住的发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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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有眼无珠
锦书抱着九暄,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在她面前,走来的则是一脸悠哉女人。那人穿得华丽,脸上带着尖刻的笑容:“呦,这不是皇后姐姐吗?您这是要去哪儿啊,难不成要在大雪天的出来散步?”
“德妃……”锦书喃喃念着,身子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吕巧阳,从二品德妃。虽是妃子,却不是善茬,她是一个为达到目不择手段的女人。吕巧阳恨她,她知道的一清二楚。
吕家和慕家,是势不两立的派系。在她还是名符其实的皇后之时,这个女人便不止一次的出言威胁。如今慕家落没,她怕是不会再对自己客气。
锦书焦急的看着怀中无法再等的九暄,坚忍的对吕巧阳说:“妹妹,你放本宫过去,之后你无论想怎样都可以!”
吕巧阳一听,故做震惊。她瞟了眼锦书怀里的九暄,唇角勾起了弧度:“哎呦。九暄这是怎么了,是生了病不成。天呐,九暄可是太子殿下,若是病了,死了,姐姐岂不是连最后的倚靠都没有了。”
吕巧阳假模假样的说着,伸出手欲碰九暄,却被锦书下意识的躲开了。吕巧阳的指尖悬空,她微微一笑,也不执著。但下一刻,脸上的神情便转为了狠辣。
她说:“姐姐还记得以前曾用滚烫的茶水烫过妹妹的手臂吗?”吕巧阳说着便将衣袖拉开,让锦书看那肌肤上的红印。
锦书咬唇,慌忙的解释:“这……这确实只是本宫无意,本宫当年已将皇上赐的最好的药给了你,应该早便好了……”
烫伤是两年前锦玉宫的宫女无意间弄上的,她这皇后已然替那宫女赔了罪,更是为吕巧阳东奔西跑请求皇上赐了好药。她不明白,为何吕巧阳此时此刻却突然将这陈年旧事搬出。
吕巧阳掩唇大笑:“皇后娘娘,您可太天真了。妹妹当然知道姐姐是无心的,但妹妹又岂会让这伤痕好了?妹妹可是在等着以牙还牙的机会呢!”
锦书警戒的向后退了半步,颤声而问:“我都说了,之后你要我如何都好,但现在不行!”
吕巧阳咋舌摇头,回头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孝云宫,顿时知道锦书的去向,“慕家谋反,姐姐还指望皇上会再生爱怜吗?”吕巧阳故作惆怅,倾身用指尖缓缓的抚摸着锦书的脸颊,“哎呦,这可不行。妹妹受人所托,今儿个无论如何不能让人去打扰皇上。不如,就让妹妹我,直接救暄儿可好?”
吕巧阳突然兴起,狠狠俯视着眼前锦书:“这样吧!姐姐将这倾城的容貌,和这双皇上最喜爱的清澈明眸留下,妹妹就让太医院的人好好给殿下医治,如何?妹妹我决不食言!”
“眼睛……”锦书一怔,对吕巧阳的这个提议有些心动,然而不等她反应,吕巧阳便突然喝了身边的几名太监狠狠的抓住她,九暄跌在地上,痛苦的动了动身子。
锦书一惊,惊慌的看着地上的九暄,而后像是疯了一样的大喊:“九暄!九暄!!”
就在这时,远处雪中一抹身影走过,锦书喜出望外,那是平日里对她恭谨的妹妹慧妃莫灵安。于是大喊“慧妃妹妹”,莫灵安顿了步子向这边看来。锦书紧忙再喊:“慧妃妹妹,求求你救救九暄,救救九暄!!”
莫灵安看了一会儿,仅是微微一笑,便径自离去,仿佛在她眼里,这里什么都没有。
锦书怔在原地,脑中嗡嗡轰响,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反倒是吕巧阳笑得更甚:“姐姐居然去求救慧妃?慕家倒台,莫家可是既得利益者,别忘了,墙倒众人推。呵呵,怎么样,堂堂皇后娘娘被自家姐妹背叛的感觉,相当心旷神怡吧。”
“你说什么……慧妃……”锦书瞪大双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吕巧阳蹙眉摆摆手:“别耽误时候了,赶紧动手吧。”
几个太监面面相觑,点了下头,而后便固住了锦书。锦书尽可能的想要闭上双眼,却被那些人无情扒开,为首的太监微微一笑道:“娘娘,一下就好!……这么漂亮的眼睛,奴才就收下了!”
太监说着,便将指尖探向锦书被撑到极致的眼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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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好狠,好恨!
清亮之中,倒映出了残酷与狰狞。而后,便是一阵几乎将她撕裂的疼痛自眼中袭来,她嘶喊着,脸颊被眼眶中迸出的血液染满,曾经被镶嵌的美丽,脆弱到几乎一瞬间便被连根拔出。口中几乎尝到飘来的腥味。当那最后的联系被紧紧扯断的一霎,锦书仿佛已经失去了知觉,只觉得她的另一只眼睛,似乎也不知何时被无情揪出。
吕巧阳看得开心,拔出发中金钗,上前狠狠划开了锦书的倾城脸庞。她笑得癫狂,笑得满是恨意。
“慕锦书!哈哈,慕锦书!你也有今天!我终于不用再看你的脸色了!你也再也不能勾引皇上了!”
当最后一道伤口被划开,吕巧阳终于满意的将钗子拿开。
身体的禁锢忽然被松开,锦书跌坐在地上,痛苦的捂着自己的脸。指尖抚过眼睛,空洞洞的,甚至能感受到落雪飘进。
恐惧,害怕,无助。她颤抖着,眼泪流下,却混了血液。忽然想起最重要的事,于是抬头大喊:“吕巧阳!你说过,如果夺走我的眼睛,你就带暄儿看太医!!”
吕巧阳擦拭着金钗,指尖一顿,不耐烦的笑笑:“哦,是啊。你们去请太医来!”
锦书像是大石落定,哪怕方才受了再残酷的对待,如此却还是不停的给吕巧阳磕头感谢。但是下一刻,吕巧阳凑近锦书耳畔说道:“不过,我忘记姐姐已经看不见了。暄儿方才啊,好像都不动了,是不是死了啊?”
吕巧阳说的轻描淡写,却让锦书顿时一惊。她嘶喊了一声,像是一个疯子一样趴在地上,探着双手胡乱的在雪地里摸着:“暄儿!暄儿!!暄儿你在哪!!!!”
如此,一个瞎眼的女人,无助的在雪中寻找着自己的孩子。但无论她喊多少遍,都再也听不到那声“母后”。
周围几人不停笑着,尤其是吕巧阳,她指着锦书说道:“快看,瞎子找孩子,哈哈!”她像是在看戏那般看得愉悦,周围太监更是笑开给吕巧阳捧场。
“左边,左边!”
“不对,右边,右边!”
“再往左,再往左!”
那些人戏谑的嘲笑着,如同在看一场游戏。锦书悲戚的哭声,却是他们最好的调剂。
终于看累了,吕巧阳打了个哈气,将地上僵硬的九暄一脚踢到锦书脚边,“自己抱着吧。本宫累了,回去歇息了。”
锦书紧紧抱着已经冻僵的九暄,颤抖的抚摸着他僵住的脸颊。她想要说什么,张着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声音已经沙哑,甚至几近崩溃。那个会抚摸着她的脸,要和她一起撑下去,还要她笑的孩子,如今再也不会说一句话。
殷红落下,染红了白雪。
吕巧阳笑,带着人转身离去。锦书突然在后面大喊:“吕巧阳!别以为我失势,你便不会得到报应!皇上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吕巧阳突然顿步,她像是被惊吓住了一样捂着嘴,而后癫狂的笑起。她笑得喘不上气,摇摇晃晃的来到锦书面前,蹲下,直视着已经没有双目的锦书道:“皇后姐姐,有眼无珠这个词还真是适合姐姐。”
锦书咬着牙,因为看不见,只是颤抖的轻动着头颅,紧握的双手,恨不能现在就掐死这个女人。但是她再也不想放开暄儿了,再也不想。
吕巧阳叹口气,摇摇头说:“本来还想给你留个念想,但姐姐把罪过都推到我身上了那我可就委屈了。不如,告诉姐姐好了。”
锦书一颤,并未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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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那是何人?
吕巧阳看得舒心,一边摩挲着锦书的长发,一边凑近其耳畔淡淡说道:“今儿个可是皇上宠幸蓝贵妃的日子。就算姐姐去了孝云宫,也只能见到春光无限。姐姐,慕家在皇上刚刚登基时,确实立了不少功。但如今皇位已稳,慕家便已没了用处。
如今能替皇上金戈铁马的,已经是蓝家了。皇后之位,还有太子之位,姐姐早就应该让出来了。若真要说怪谁,便只能怪姐姐,当真爱上了皇上,而皇上,却仅仅将姐姐看做一枚把控慕家的棋子。
姐姐仔细想想,皇后如入冷宫,任人可欺,皇上明察,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在昭告天下,如今棋子无用,弃之当然。慕家,已经完了。唯有姐姐,竟还天真的以为皇上能救慕家,真是可怜!”
吕巧阳说完,缓缓起了身。她先是轻笑,而后转为大笑,扬袍离开了这里。
锦书抱着暄儿呆呆的坐在雪中,耳畔笑声声声回荡,刺耳的如同利剑。
那个她爱了一生的男人,那个被她视为一切的皇帝,楚奕风,仅仅离她几步之遥,距离却好像很远很远。
他曾在她梳妆之时,亲手为她挽发。
他曾说:“锦书,朕以后只宠你一人,只爱你一人。只要有朕在,朕便不会放开你的手。”
忽然惊觉。原来那时,他还只是年轻的皇子。可如今,却已大权在握。
是啊,她为何没有想到,那些曾经的美好,都不过是年轻的皇子为了笼络开国功臣的权宜之计,而她,是他手中握的线,牵制了慕家。
锦书静静的垂下头,安静的仿佛与皇宫里冰冷的雪融为一体……从此消失不见。
血泪坠下,滴落在了掌心。
泪灼肌肤,烧入心口,隐隐作痛……
雪,越下越大了。
吕巧阳打着哈气走在宫中,路过孝云宫时,恰逢一披着锦袍的女子走出。那人见到吕巧阳,温文一笑。吕巧阳挑眉哼笑:“呀,蓝姐姐,善后的事要办妥啊。我可不想背上一个杀害太子和皇后的罪名。”
蓝若云微微一笑,只说了句:“当然。”
吕巧阳点头走过,在经过蓝若云的一霎,她侧头笑道:“看不出来,蓝姐姐竟是这般狠角色,连我都忍不住有些可怜慕锦书了。话说回来,这种脏手的事情以后就别让我来了。姐姐知道的我讨厌血,脏死了。
另外,慕锦书已经病入膏肓,再加上丧子之痛,估计是过不了今晚了。太子死了,你可以安心的做皇后了。”
吕巧阳甩甩手,“还有,姐姐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说罢,吕巧阳便离开了孝云宫。
蓝若云拉紧了身上的衣袍,无声无息的看向雪中抱着孩子,呆呆坐在那里的慕锦书。
“若云。”这时,自孝云宫中传来一声淡漠的唤声,若云心头一紧回身看去。便见一身明黄锦衣的男人自内而出,那人生得俊美无双,却散发着一股凉薄之感,仿若云端处谁也无法捉住的风。
他披了长袍走到门口,墨色长发披散在后,如刀刻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皇上。”若云轻喃,乖巧无比。
黑耀般的长眸微转,看向雪中之人。因着雪大,模糊了视线,于是只是淡淡的问了句:“那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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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锦书与南遥
若云看向那边,而后微微一笑:“一个将死的可怜人。”
黄袍之人淡淡的看了一眼,随后轻撩长袍,留下一句:“原来如此。”便转身回了孝云宫。
蓝若云唇角缓慢的扬动了一下,随即垂下了眼眸。她转身,回了孝云宫,关门的一霎,再度望向那方。
如此,皇上便会忘了慕锦书。
“姐姐,不要怪妹妹。要怪只怪宫里,容不得善人。”说罢,她便掩了门。
那边,锦书似乎已经渐渐的冷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