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一下子就被打开了,少年觉得自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不该被圈禁在家里,也不该像父祖那样,靠着小生意活着。他发疯似的,跑回了家中,想要向父母坦白……可就在这时候,被一直盯着他的祖父看到了。
他们家中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强烈的争吵,老头动用了家法,狠狠惩罚,还把孙儿捆起来,丢在房间里,不给吃,不给喝!
足足两天时间,为了防止逃跑,他还跟老太太分别守着门口,两条路,要么认错低头,永远不再跑出去,要么,就活活饿死在里面,宁可不要这个孙子。
少年被捆着,却不愿意服输,他靠近了桌脚,用力磨蹭脚上的绳子,经过一番艰辛的努力,他终于磨断了绳索,不顾一切往外面逃。
就在他推开门的刹那,老太太正在外面堵着,过来拉扯,少年已经红了眼睛,他用尽力气挣脱了老太太的阻拦,爬上了院墙,就逃了出去。
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老太太要去追他,结果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好巧不巧,还把脑袋磕了,顿时昏迷过去。
老者发觉之后,为了追回孙儿,竟然让儿子以弑杀祖母为名,去应天府告状。如此忤逆大事,应天府岂能坐视不理。这才派遣衙役过来,并且追到了军营,要把人抓回来。
“就凭这些刑具,定一个私设刑堂的罪也不为过!”这是锦衣卫关于这个案子的看法,但是应天府这边,却有不同的意见。
“人家祖父管孙子,不管怎么样,都是家事,似乎朝廷不该掺和,而且就凭着刑具定罪,这大明朝上上下下,有多少祖宗祠堂,到了乡下,别说打人了,就算是打残了,打死了,也没人管啊!”
包括那个老者,也是不服气。
“这是我的家法!就算是皇帝老子,也不能干涉我的家事。儿子,孙子都是我的,老夫就算打死他们,也是活该!哪怕去金銮殿打官司,我也不怕!”
真是够硬气!
“陛下,人家可是点名了,这个案子要不要御审?”
朱棣看着面前的案卷,越看越生气,更要命的是,居然有一大堆人,认为锦衣卫胡乱干涉家事,纯粹是狗拿耗子。
“御审,不但御审,朕还要让所有的地方官都听听!看看朕断案是否公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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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4章 国法尊严
谁都知道一句话,叫做清官难断家务事,再厉害的人物,面对乱麻一般的家事,也休息理出一个头绪,更遑论是非对错,基本上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最后就是各打五十大板。
显然,朱棣是不想看到这么个结果的。
“朕的确要御审,不过现在两边争论激烈,朕要给你安排一个对手,你也必须赢得漂亮!”
你想赢干脆别安排对手啊!
柳淳仿佛看到了朱元璋附体,这爷俩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那么不讲理!
不过这事对于柳淳来说,还真不困难。
要说柳淳对什么研究最深,首推就是《大诰》,做为两次出任锦衣卫指挥使的人,柳淳把所有的法令都烂熟于心,而且他还编写过皇明祖训,绝对是权威中的权威。
因此他欣然接受。
此刻各地的州县官吏,已经陆续进京,在京城聚集了上千人。
这可不是普通的百姓,而是一群地方父母官。
不可否认,这里面庸才不少,但是聪明人更多。
他们也不可避免,被卷入了京城的舆论之战。
先是一群老者怒砸地球仪,接着又有老者动用私刑,对待自己的孙儿。
整个报纸都愤怒了,原来就主张年轻人自己掌握命运的那些笔者仿佛打了鸡血,痛骂老顽固,怒斥老人霸道蛮横。
原本那些维护纲常的人,也是更加卖力气,他们主张家法就是家法,纵然有不妥当的地方,可家国天下,先有家,后有国,朝廷不该干涉家法。
他们这么说之后,让对方的笔者抓到了漏洞。
既然你们都承认有不妥当的地方,那为什么不去纠正?难道眼睁睁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被老人驯服成小奴才,小老头吗?
难道一个人连选择喜欢职业的权力都没有吗?
很显然。随着辩论的深入,触及的层面越来越多了。
过去柳淳推动变法,实现均田,又改革科举,又鼓动朱棣大力兴学……看起来整个新政虎虎生风。
大明的工商也发展起来,海外的航路也打通了。
接下来就该快步走上大航海之路,从此横扫天下了……不,远没有那么简单!
柳淳和朱棣做的最多只能算是个开头罢了。
因为接下来的事情,才是最艰难的,那就是用工业社会的法则,去重新改造这个国家,用工业化的思维,去管理这个国家。
有工厂和作坊,绝对不意味着工业化,如果头脑还是像这些老榆木疙瘩儿一样,抱残守缺,那就什么都办不成了。
因此这次御审,差不多是对整个农业时代,两千年枷锁的清理和审判。
朱棣给柳淳施压那也是情有可原,至于柳淳,他也是外松内紧,丝毫不敢怠慢。
“师父,这是我写的,有关这个案子的看法。”
于谦将一个小本本递给了柳淳,小家伙探着脖子道:“师父,你看还有道理吗?”
柳淳接过来,在手里翻看了起来。
小于谦还真不愧是神童,他着重提到两点,老者虐待孙儿,失去了为祖的本分,断绝孙儿上进之路,手段残忍,全然没有顾忌亲情。
等看完之后,柳淳只是笑道:“你有心了,要把这样,为师安排你跟皇孙,一起去金殿旁听如何?”
于谦大惊,“师父,弟子能,能去吗?”
“没什么不行的,让汉王带着你去,混在皇孙堆里,看不出来的。”
果然,两天之后,朱棣就在奉天殿前,举行了御审,上一次在奉天殿前的盛大活动,还是测试百官的常识水平。
这一次则是审讯一桩不算太大的案子。
随着钟鼓之声,人员鱼贯而入,进入了指定位置。
文武重臣,在京七品以上官吏。包括一千多位地方知州知县,还有卫所的千户,以及宗室勋贵,将偌大的场地,挤得满满的。
这个阵仗之大,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别说审判一个小老百姓,就算办欺君大罪,都已经够用了。
在这么大的舞台上,一个小老百姓哪里承受得住。
事实上跟柳淳站在了对立面的人是练子宁!
这位可是曾经的榜眼,论起才学,在当朝仅次于六元黄观。只是由于他不太光彩的过去,才备受排挤。
这次练子宁站出来,替老头辩护,完全可以视作两种思维的巅峰对决。
“柳大人,下官只是对事不对人,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大人见谅。”
柳淳哈哈一笑,“练先生,我提议咱们俩都把帽子摘了,就以普通身份,来替双方辩驳,练先生以为如何?”
练子宁欣然笑道:“如此,可是下官占便宜了。”
当他们摆开了阵势,大家伙这才清醒过来,陛下这是要玩真的啊!
如果柳淳拿不出足够的说辞,驳倒练子宁,那么对于新派来说,绝对是一个重大的打击。在这些地方官之中,有不少都是柳淳的弟子,他们跟师父分别有些时候了。
或许有人会问,这段时间柳淳门下都跑哪去了,怎么朝廷上没有几个柳淳的人啊?
其实不然,大明这么大,落实均田的难度非比寻常,到目前为止,许多偏僻的地区,还没有完成,柳淳的门下,几乎都去做这件事了。
这次宣地方官吏进京,其实也相当于师徒聚会,这些弟子都伸长了脖子,想要看师父的表现。
朱瞻基,于谦,他们也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场对决。
“陛下,练先生,诸位大人,仆以为谢家老汉有第一个罪责,就是诬告!根据谢老汉的口供,他承认发现妻子昏倒的时候,测试过鼻息,知道她还没有死,在这种情况下,他逼迫儿子,去应天府,诬告弑杀祖母,我想这点是没有争议的。”
练子宁一愣神,他接到了朱棣的旨意,也是做足了功课,反复推敲……这件事情的核心其实是宗法和国法,牵连到法令和孝道,这是绵延了几千年的争论,练子宁不觉得柳淳能有什么绝佳的对策,所以他才敢迎战。
但是柳淳一出手,就打出了一记闷棍,实在是让练子宁大吃一惊,不过他的应变也是一流的,“柳大人,有杀人之心,和杀死对方,不能等同看待。尤其是子孙忤逆不孝,更是天大的罪恶,十恶不赦,理当从严论处。”
柳淳笑着点头,“练先生高见,不过我想请教练先生,谢超今年多大?”
练子宁道:“他刚刚十七岁,柳大人是想说他少不更事吗?”
“不!”
柳淳摇头道:“我大明法令,十六岁成丁,要担负徭役,换句话说,谢超已经成年,并非懵懂无知的幼童。纵然父母长辈可以管教孩子,难道可以不分年龄,不分情况吗?”
“这个……孝者顺也,纵然八十岁,只要父母在,依旧是个孩子,该管教,还是要管教的!”练子宁板着脸道。
柳淳一听,哈哈大笑,“练先生,诸位大人,我大明律法,规定十六岁成丁。就是说从十六岁开始,就是一个成年人,就要肩负起自己的责任。在一些地方,不足十六岁的,就有成婚娶妻的,到了十六岁之后,很多人已经当了父亲。”
“父亲难当啊!上面有老人要奉养,下面有孩子要拉拔。一家上下,所有的担子,都落在他的肩膀上。实不相瞒,我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虽然不用为柴米油盐发愁,但是我总要为了这个家付出心血。”
“任何人成丁之后,就有了属于自己的责任,既是家庭给的,也是朝廷法令给的。他要做好父亲,当好儿子,还要努力成为合格的大明子民。这些事情,归结起来,就是要挣钱养家,说白了,也就是找一份来钱的工作。”
“务农,经商,读书,做官,全都是选择……练先生,你觉得出海是不是一条出路呢?”
练子宁准备了一肚子的纲常论理,什么圣贤道理,太祖遗训,可柳淳完全不上当,这就让他十分尴尬了。
出海这件事情,还真没法反驳,朱棣已经封了一个海国公,张辅镇守安南,他们可都是成功走出去的。
谁敢反对出海,岂不是跟朱棣过不去吗?
“柳大人,升斗小民,未必懂得大道理,他们只觉得出海风险太大,故此不准子孙出海冒险,也是有情有可原!”
“那练先生是不是也觉得,老人未必懂得大道理,老人未必事事都对?”柳淳不慌不忙道。
练子宁算是被挤兑到了墙角,只能无奈道:“柳大人,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老人的智慧还是要倾听的。”
“哈哈哈!练先生说倾听,却没有说一定要尊奉,由此可见,练先生也知道用责打囚禁的方式,强迫子孙遵从自己的意见,如果不从,甚至不惜杀人,这是大错特错的!”
练子宁默然无语。
柳淳却朗声道:“仆以为这个案子告诉所有人,宗法要不得!只有朝廷,才有权抓捕囚禁;第二,一个人成丁之后,就有自主选择职业的权力,家中长辈不得用暴力胁迫!”
柳淳顿了顿,又道:“不止这个案子,在许多地方,有些出面干涉年轻人,责打惩罚年轻人的,不是父亲,也不是祖父,只是一些有亲戚关系的长辈族老罢了。对于这种现象,必须严厉禁止,天下只有大明律法,没有宗族家法!”
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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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5章 后院起火了
柳淳的这番表态,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可是在很多人听来,却格外刺耳。因为即世家大族之后,柳淳又把手伸向了普通的宗族,甚至是一些稍大的家族,要把他们彻底摧毁!
变法不断深入,皇权不断伸向基层,残酷的现实,已经直逼太多人的心理防线了,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一定要阻止!
练子宁,你丫的是个死人吗?
从辩论一开始,你就节节败退,完全被柳淳牵着走,你可是榜眼啊,给力点!
就在千呼万唤之中,练子宁终于站了出来。
他躬身道:“启奏陛下,臣方才与柳大人对谈此案,臣有一点心得体会,不知道能否说一说?”
朱棣含笑,“但讲无妨。”
“多谢陛下,方才柳大人提到十六岁成丁,臣以为这个提法非常好。父母都希望子女成家立业,百姓也常说三十而立。事实上用不了这么大的岁数,基本上成亲生子,一个人就该替自己负责,该选择什么样的路,应该有自己的主算。”
“臣觉得以十六岁为限,朝廷应该鼓励年轻人在适当年龄之后,单独组成家庭……如此,他们才能更好的为自己做主……”练子宁抬起头,迎着朱棣的目光,顺便用眼角扫了一下柳淳,而后才道:“这是臣的一点浅见,不知道陛下,还有柳大人,是如何看待的?”
还能怎么看,简直高兴坏了!
这话实在是说到了朱棣和柳淳的心坎上。
他们费了好大力气,对着宗法开战,究竟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想把劳动力从农业转移到工业上来。
众所周知,农业的产出不多,而且受天灾气候影响很大,因此为了自保,人们自然而然,会结成家族,宗族,靠着血缘地域作为纽带,结成一个个的团队,来抗击风险。
这就有点像狼成群结队,一起狩猎生存一样。每一只狼都有自己的地位,要遵守狼群的法则,农村乡土社会的法则就是宗法,而宗法制度的核心必定是维护大家族,通过各种手段,把人牢牢拴在本地,防止逃跑。
偏偏工商业发展,需要大量的劳动力,能够自由出卖劳力的青壮年。
在推行均田之后,城里就不同程度出现了用工荒。一面是原来的流民返回了老家,一面是受乡土观念束缚,新的劳动力不愿意背井离乡,与此同时,海外的大门敞开了,市场扩大,工业需要疯狂扩张,必须要有足够的劳动力填补……
当站在这个高度上,就能看清楚,从朝廷到社会,大家伙争论的是什么。
鼓励年轻人独立门户,成立小家庭,失去了宗族庇护,他们必须想办法多赚钱,才能养家糊口。
田地的产出有限,又逼着他们不得不走出家门,进入城市。
而且家庭变小了,管理,征税,执法,各种难度也会随之下降,朝廷的触角才能直接伸到每一个人……简单说吧,就是要把原有社会结构彻底打散,变成最基本的三口之家,五口之家,然后再根据工业社会的需要,进行重新组合。
同样的碳原子,改变了结构之后,就能从柔软的石墨变成坚硬的钻石,从农业社会走向工业社会,也是这个道理。
朱棣又不是闲着没事干的傻子,岂会单纯为了一个案子费心思,他是要借着这个案子,继续推动变法,让变法真正落实下去。
“练先生见识高明,正正和朕意啊!”朱棣笑呵呵道:“柳淳,你觉得如何呢?”
柳淳笑道:“陛下圣明,练大人睿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乃是天下臣民之主,每一个百姓都要服从国法,这中间不应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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