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怜惜之念。
谢广泰虽然见过一些市面,可面对这个女子,还是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更何况这个女人对他的琴艺五体投地,眼中全都是热情,那是一种纯粹的、不惨假的,好学的热情,让人难以抵挡。
谢广泰根本无法拒绝,就这样,每天都过来指点一段时间,而女子的琴艺也飞速提升,仿佛通了任督二脉一般,一日千里地进步。
哪个老师不喜欢聪明的学生,可随着会试之期邻近,谢广泰生怕影响了科举,他又不知道怎么拒绝对方的一片热情。
百般无奈,只有一狠心,偷偷搬走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他这一走,心里反而空落落的,只能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直到科举考试之后,他蟾宫折桂,又通过馆选,成为了翰林。谢广泰突然接到了一份请帖,希望他过去赴宴。
谢广泰如约而至,结果就在雅座的对面,再度响起熟悉的琴声,竟然比之前高明了无数倍。
这一曲下来,谢广泰听得如醉如痴,眼圈都红了。
等到曲终之时,那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了谢广泰的面前,眼泪模糊道:“恭喜先生高中,奴家苦练三个月,可能入先生的耳?”
女孩柔弱的声音,连同精妙的琴音,交织在一起,谢广泰的心仿佛被重击了一下,克制的情绪,一下子奔涌而出。
“我,我就觉得,是一件特别宝贝的东西,失而复得一般。我欢喜异常,什么都没有想过,只是想听她弹琴,跟她说说乐理。”
“我想着,这就是伯牙子期之交吧!刚刚中进士,时间很充裕。我时常去指点她弹琴,我们之间聊的事情越来越多,后来我才知道,她并不是大明的子民,而是安南人。”
“她的祖上就是安南的商人,往来中原和安南之间,后来就在应天安身。几十年下来,积累了丰厚的家底儿。”
“有了家底儿,日子越来越好,他们就拼命喜欢上了大明的一切,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从小开始,不惜花费重金,只为了能沾染一点中原的文采教化。”
谢广泰说到这里,忍不住自嘲苦笑,“我,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如此一个单纯的女子,竟然会是安南的细作,我当初完全没有料到。或许我们的相遇就是孽缘吧!我想她也是无辜的,只是被家中胁迫了而已。”
听着他的叙述,在场的文官们暗暗思量,不由得嘴角抽搐……他们相逢在科举考试之前,那时候谁知道谢广泰能不能考中,彼此接近,多半就是缘分。
而且他们以琴艺相合,正好戳中了文人的软肋,别说谢广泰了,换成自己,没准也会上套啊!
这帮安南人怎么这么会算计?
柳淳微微冷笑,“谢广泰,你的确没有说假话,可你知道吗?那个女子的琴艺,早就在你之上,她的拙劣,不过是装出来的把戏,故意引诱你上钩?”
“什么?”谢广泰大惊失色,忍不住叫道:“不可能!绝不可能!她一个安南人,怎么能有那么高的造诣,我不信!”
“哈哈哈!”柳淳朗声大笑,“你有什么不信的,她从七岁开始,就师从秦淮名家,刻苦训练,日夜不辍。谢广泰,你练琴的时间又有多少?怎么会觉得你一定胜过她?”
“啊!”
谢广泰眼睛都直了。
柳淳又道:“我还可以告诉你,当初安南派出的女子不止她一个,被钓的应试举子,也不止你一个!他们这是广撒网,多捞鱼。总会有人考上的,谢广泰,你眼中的那些巧合,根本一点都不凑巧,只是人家安排好的而已!”
“什么?”
这下子谢广泰简直要抓狂了,怎么会?难道从头到尾,全都是假的?这就是一场骗局?
不会的,不会的!
那个女孩多善良,多单纯啊!
她听说大明要动兵,就扑在自己的双腿上,不停呜咽。她说上国人马杀到,安南就会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她的亲人朋友,都会死去,像是卑贱的野草,杀戮的血水,会染红河流,结下了仇恨的双方,再也没法缓和,她也不得不离开大明,回到破败的家乡,从此只能遥祝平安……
女人无数的眼泪,把谢广泰彻底冲垮了。
他告诉女人大明的军事安排,讲了有多少兵马,多少粮草,甚至还很体贴,将领兵将领的情况告诉了女人。
“柳大人,我,我没想背叛大明,没有!我只是想,想让安南少死一点人,等安南吃了苦头,他们就会主动请降的,到时候两国就能亲如一家了!”
柳淳算是领教了什么是色令致昏!
“你的脑子真的坏掉了,心也被荤油蒙住了,你就没想过,假如安南打赢了,他们会甘心守着疆土吗?他们就不会染指大明的疆域?广西的边民遭到了多少次的涂炭,你都视而不见啊?”
谢广泰傻傻瞪大眼睛,问出了一个极其白痴的问题,”大明会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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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4章 锦衣卫的权力巅峰
大明会输吗?
这是个很好的问题。
朱棣缓缓站起,凝视着谢广泰,此刻朱棣已经没有了那么多的愤怒,或者说,朱棣只剩了悲哀,这就是朕的臣子吗?
何其愚蠢啊!
他冷笑道:“若是让你们得逞,大明自然会失败,而且是惨败,数万将士惨死,数十万边民生灵涂炭,后果不堪设想!只不过你们这些人注定不会得逞!我大明自有天佑!”
“尔等!”
朱棣一指谢广泰,“——也自有天罚!来人,把他拖下去!”
锦衣卫涌上来,将谢广泰按住,并且向下拖。而他也仿佛刚刚如梦方醒,拼了命大声哀嚎,“陛下,罪臣十倍陷害了,罪臣是忠于大明的,饶了罪臣……”
他还想喊下去,却被锦衣卫揪着下巴,将骨头给摘了,这家伙只能在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一双眼睛努到了眼眶外面,脸也变成了可怕的猪肝色,狰狞可鄙……
锦衣卫拖走了谢广泰,朱棣把目光落到了在场官吏的身上,威严的目光,逡巡而过,每一个大臣都低下了头,不敢跟天子对视,朱棣越想越烦躁,就这么个东西,还能通过科举,入选翰林,成为国朝储相。
假如没有揪出来,真的让他爬到了高位,日后的大明会怎么样,真是不敢想象!
“柳淳,这个案子是你办的,你有什么体会?”
柳淳绷着脸,空前严肃,“陛下,如果让臣谈,只怕感受太多了。”
“只要有道理,越多越好!”
柳淳点头,“首先,臣想谈的就是我们的礼部,他们负责招待四夷,处理藩国事务。可是当臣去询问礼部官员,安南的情况如何,他们竟然没人能回答,有人甚至建议臣去询问安南的商人!”
柳淳无奈苦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此军国大事,我朝官吏居然一无所知,臣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朱棣怒哼道:“尸位素餐,说的就是这些人!知道朕为什么要瞒过所有人,让海国公突然袭击安南吗?就是因为朕清楚,在大明朝,根本就没有秘密!”
礼部尚书蹇义额头冒汗,扑通跪倒,“陛下,臣有罪,臣罪该万死。”
朱棣根本懒得听了,这样的屁话实在是太多了。
柳淳缓缓道:“陛下,臣以为也不能怪罪蹇尚书,一直以来,我们把处理四夷事务的权力,交给礼部。说穿了,就是觉得跟四夷打交道,就像家庭迎来送往一样。而且呢,我们只是等着人家上门,根本没有想出去瞧瞧的准备。典型的高高在上的大户人家心态,可是我们想过没有?民间来往,最多关上门,割袍断义罢了。国家呢?只要动刀子的,是会血流成河的,成百上千万的百姓,会因此受到影响,如此轻忽,说得过去吗?”
“或许还有人很蔑视四夷,觉得他们都是一群化外野人,不值一提。”
“可是你们错了!就拿安南来说,元朝三次进攻,每次几十万大军,尤其是第二次讨伐,几乎灭了安南。灭国之仇,切齿之恨,安南就算没胆子报仇,他们还能不做防范吗?为了生存,他们也要处心积虑,去接近我们的官吏,去探查大明的底细。诸公,你们还觉得谢广泰是偶然吗?”
“不,不是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安南方面,就在研究我们,就在寻找下手的机会。我们可以责骂安南人狡诈,可是我们也必须清楚,他们是为了生存,什么手段都会用出来的。”
柳淳深吸口气,继续道:“反观我们呢?自高自大,丝毫警惕性都没有,许多人都存在谢广泰式的的天真念头。文人为官,可当了官之后,就是文人了!”
“琴瑟相合,知音难觅,有人主动扑上来,就脑子昏了,不知道东西南北,丝毫的警惕性都没有。有人是一直糊涂着,可也有人早就清楚,但拿习惯了,用习惯了,人家美女金钱,大把大把送过来,就管不住自己了,明明是卖国通敌,反而自己编出一大堆可笑的理由,来给自己擦胭脂抹粉,难道不可笑吗?”
柳淳的这番话,算是彻底点到了要害。
自从科举取士以来,文人做官员,而官员也带着文人气,这些人又统称为士大夫。
不能否认,其中有非常多的人才,但是也有许多人十分愚蠢,他们的知识水平仅仅局限在书本上,而且他们又十分自大,甚至自恋。
觉得世界都要围着自己转。
美女投怀,金钱上门,这是理所当然。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吗!他们是读书人,是大才子,理所当然该享受这些。
还有一点,那就是大多数文人共同的毛病,既自私,又心眼很小,普遍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他们在很多时候,只会想到自己的了不起,丝毫不会意识到国家大义。
所谓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从来读书人,并不全是偏见。
许多文人都在感叹怀才不遇,可事实上大多数文人,是无才可遇,什么都干不了。就像在许多课堂里,听到的都是教授导师的抱怨,尤其是文科专业,更是如此,痛骂这个,贬低那个,觉得自己比什么人都强。
可事实上,只要给他们点权力,大到帮着亲朋好友走后门,小到助学金的分配……私相授受,由着自己的喜好,所在多有。
真要是让他们当了官,绝对是悲剧中的悲剧。
谢广泰这个案子不算复杂,但是可以反思的东西太多了。
最为紧要的一条,就是吏治!
朱棣沉吟良久,这才缓缓开口道:“伪帝朱允炆曾经以宽政自鸣得意,说他的宽政,解了太祖皇帝的严霜,更有一群无耻之尤,吹嘘宽仁治国。但是这个案子,连同之前的许望一案,已经把吏治的情况,展露出来。”
“治国,尤其是治吏!绝不能宽,更不能仁!最要不得的就是指望百官自律。朕不否认,朝中有许多廉洁自守的清官,好官。但是任何人都有弱点,都需要及时纠正错误。”
朱棣站起身,走到群臣的中间,朗声道:“科道言官,御史给事中,无数双眼睛,盯着朕。一举一动,都要受到指责。朕以为这是必要的,身为天子,就该以身作则。朕肩负祖宗基业,九州万方,亿兆黎民,都在朕的肩头。朕不能犯错!”
朱棣感慨道:“可话说回来,文武百官呢?在这个金殿里,最少的一个官员,放出去也是知县,知府,一方父母官,实实在在的百里侯!治理几十万的百姓。”
“这样的官吏没有约束,肆意胡来,又会如何?老百姓常说,乌鸦站在……豚上面,瞧见别人黑,没看见自己黑!朕奉劝所有人,都好好反思,想想自己有哪些做的不对的地方,要约束自己,要管住家人,尤其是一些看似不经意的习惯,你们总是让朕防微杜渐,可是轮到你们自己,总不能不拘小节吧?才子佳人,高山流水,这是话本上的东西。谁要是敢把这些事情当成理所当然,那就去当你的才子隐士,不要入朝为官!”
“既然穿了这身官服,就要好好约束自己的言行,尤其是不要被财色迷了眼睛,否则,谁也救不了你们!”
朱棣一番训斥,加上柳淳刚刚的剖析,每一句话都有千钧之重,落到了所有官员头上,压得每个人都跪了下来。
“陛下圣训,臣等一定谨言慎行,防微杜渐。”
眼瞧着群臣跪倒表态,朱棣又把语气缓和了一些。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朕也清楚,光靠着自己,未必能管得好。所以呢,朕给你们找个人,好好监督你们。”
听到这里,所有臣子都吓了一跳,心脏迅速提起来,要坏了!
果不其然,朱棣对着柳淳道:“检查六部九卿,十三布政使司,有科道给事中。可言官又有谁来监督呢?光靠着他们自己是行不通的。所以,锦衣卫从今后要担负起这个职责。”
“百官的贪贿情状,有无结交匪类,有无私相授受,甚至是里通外国,只要是违背朝廷律法,要一律彻查,不可姑息养奸!”
好家伙!
百官都瞪大了眼珠子,这是多大的权力啊,从此之后,整个官场都要在锦衣卫的脚下颤抖了。
朝堂之上,敢说话的官员已经不多了,尤其是谢广泰的案子让朱棣抓到了机会,谁敢反对监督呢?
这时候,唯有左都御史,老贼秃姚广孝还有点发言的权力。
“启奏陛下,如此安排锦衣卫,那科道言官该负责什么呢?是否有越权的问题?”老贼秃就是够厉害,直接说锦衣卫的权柄太大,管得太宽。
柳淳笑道:“姚大人,陛下所说很明白了,锦衣卫管理的是百官的私德和有无违法,科道言官监察六部十三省的政务得失,这不是分得很清楚吗?”
道衍咧嘴苦笑,的确分得很清楚,可问题是科道言官的素质堪忧,他们除了能盯着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不停扯皮之外,在国政上面,就没有什么建树。如果真的这么分工,科道几乎形同虚设了。
朱棣当然清楚,他就是要给百官敲敲警钟。
“就这么办了,退朝吧!”
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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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5章 抓个阁老
锦衣卫的权柄本来就不小,可以往呢,是得罪了锦衣卫,没有好下场,现在却变成了得不得罪都一样,因为从文官到武将,从六部九卿,到末品小吏,全都在锦衣卫的监督范围之内。
锦衣卫的权柄之大,绝对到了巅峰。
朝野上下,无不战战兢兢。
就拿内阁来说,之前杨溥因为督修三大殿有功,算是在内阁站稳了脚跟。但是整个三大殿的工程,也出现了采买舞弊的案子,以铜包铅,混充赤铜。
虽然朱棣没有查办杨溥,但是也足以让他心惊肉跳了,需要不断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出错,假如再次让锦衣卫抓到了破绽,只怕就要去东番岛种甘蔗了。
不只是杨溥,像杨士奇,解缙,胡广、黄淮,这几位阁臣也都是如此。要知道在不久之前,还有人推荐谢广泰入阁呢!
理由也很充分,谢广泰文采很好,又出身名门,学问扎实,熟悉朝廷典章制度,让他入阁处理事务,绝对能驾轻就熟。
本来是很有希望的,不过内阁已经有了七人,暂时够用了,朱棣就没有点头,但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如果没有这个案子,谢广泰绝对是下一批阁老的人选之一。
“唉!”杨士奇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