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晚上的时候,垫在身下,不潮!”
柳淳接过来,瞧了瞧,还真别说,手艺可以。记得张定边到处跑,身上就带个狗皮卷。或许这玩意真能养生长寿,柳淳大大方方笑纳了。
“还不错,那咱们现在就上课!”
“上课?”少年激动坏了,“哥,你要教我本事了?”
“不是本事,是常识。”柳淳纠正道“你刚刚不是问为什么没有竹鼠吃了?很简单,因为没有竹子了,那为什么没竹子了?这就是南北气候不同……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温度决定植物的生存……你能想到往北走,要准备御寒的衣物,这一点就很好,因为你比许多朝中大员,还有军中领兵的将领,都要聪明许多!”
“啥?”
少年听傻了,“哥,那些都是贵人啊,怎么会比我还笨?”
柳淳耸了耸肩,“他们就是这么笨啊!十几万大军,无数的牲畜民夫,他们都没有想到准备御寒衣之物,你说他们笨不笨?”
……
柳淳指出了军中最大的弊病,可作为三军统帅的李景隆丝毫没有察觉,或者说,他现在已经被架空了,当然了,也是他心甘情愿的。
军中上下全都知道一件事,遇到了问题不要找曹国公,即便找了,那也要去询问监军大人,一切以监军的话为准。
练子宁第一次领兵,但他觉得打仗也没有什么难的。
根据情报,朱棣跟朱栴进了西安,目前都在秦王府,而秦王朱樉的长子朱尚炳正在招待两位叔父。
“二王三方,俱在城中,我们只需要先礼后兵,老夫已经派遣一舌辩之士入城,他必定能痛斥奸贼,扬我军威。朱棣凶顽,未必会束手就擒,但足以搓动锐气,让朱棣胆战心惊,不敢应战。”
练子宁说完,瞧了瞧李景隆,含笑道“曹国公以为如何啊?”
李景隆连忙点头,“练大人不愧是两朝重臣,天子之师,果然见解高明,打仗以正和以奇胜,朝廷兴仁义之师,讨伐逆贼,必定能马到成功。”
练子宁连连点头,他越发觉得李景隆是个可造之材,老实,恭敬,听话……这样的武夫真是太难得了。
或许这就是大多数没上过战场的文人的通病吧!在他们的心目中,永远把自己放在了诸葛亮的位置上,觉得可以算无遗策,下面的人只要听他们的话,就不愁不打胜仗。在他们的心中,也从来没有把战争当成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当然了,练子宁不会那么白目,可他总觉得自己掌握了绝对优势,朱棣身边能有几个人马?他十五万大军,携着天子旨意,大势所趋,朱棣又不是神仙,他怎么可能挡得住!
练子宁自信满满,李景隆唯唯诺诺,另一个人则是气势汹汹,此人名叫王省,他曾经担任过教谕,后来回家教书,他创办了一个学堂,叫明伦堂!
从“明伦”二字就看得出来,王省到底是主张什么的。
他听闻朱棣造反,就连夜从西安逃出来,跑去应天,痛哭流涕,状告朝廷,请求平叛,恢复清平世界……王省的作为在朱允炆看来,绝对是忠臣义士,相比起那么多弃他而去的官吏,王省是那么可爱。
朱允炆立刻任命王省为太仆寺少卿,随着练子宁一起出征,只要顺利铲除朱棣,王省绝对会得到重用。
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王省对朱允炆感激涕零,这不,他主动请缨,去痛斥朱棣!
进了军营,见了燕王,他凛然正气。
“燕逆,谁敢你的胆子,敢背反朝廷,欺君罔上?你简直狗胆包天,老夫劝你还是赶快束手就擒,入京请求天子宽宥,陛下仁慈,或许还能留下你的一条狗命!”
这位的做派哪里像个使者,分明是来找茬儿骂人的。
朱能可不是好脾气,手按着佩刀,就要冲上来,把老匹夫给砍了,奶奶的,真觉得自己了不起啊?什么东西!
朱棣仔细打量了一下王省,突然哈哈大笑,“你叫王省是吧?曾经担任过教谕?在几年前,你见西北教化不兴,故此辞官教书,就在城中,还有你创办的明伦堂!为了办学,你拿出为官的积蓄一百两银子,又四处借了一些钱……凡是入明伦堂的学生,你都悉心教导,一些穷苦的孩子,还给免除费用……你是个很不错的先生,很了不起啊!”
王省傻了,他是来逼着朱棣投降的,怎么也想不到,朱棣竟然跟他聊起了学堂的事情。王省只能冷哼道“老夫办学,就是看不惯一些奸佞之徒诽谤孔孟,妄图以邪说乱我道统。老夫身为儒者,只能以绵薄之力,力抗浊流,百死不悔!”
朱棣又笑了,“先生风骨,当真少见……你,愿不愿意去明伦堂看看?”
“明伦堂?”王省更傻了,“还……在么?”
朱棣哑然,“怎么会不在!比以前还热闹了。”
朱棣主动带路,在护卫的簇拥之下,他们来到了明伦堂,这是一片不起眼的街巷,旁边有一个没什么香火的破庙,当初王省就是看准了土地便宜,才在这里办学。
他离开数月,再回来一看,情况完全不同了。
破庙的神像都被扔出,供桌变成了课桌,学生们也比以前多了一倍不止。
所有的孩子聚精会神,在捧着书,高声朗诵。
王省看去,在人群当中,竟然不乏自己的学生。王省突然目眦欲裂,气得胡子都撅起来了。
“好啊!无耻小贼!居然甘心与逆贼为伍,老夫不需要你们这样的无耻门人!”
这家伙跳得老高,要冲进去打人。
朱能用手死死按住了他的肩头,鄙夷道“你那么大岁数了,怎么一点道理都不懂!在学堂重地,还敢大呼小叫的!真是没规矩!”
王省都觉得荒谬透顶了,一群逆贼,居然跟自己讲规矩,你们连朝廷都能反叛,还有什么规矩可言!
朱棣让朱能带着王省先退后,然后他让人叫了几个王省的徒弟出来。
等看到了师父,他们都大惊失色,纷纷拜倒。
“师父安然无恙,弟子们真是高兴啊!”
“闭嘴!”王省把头扭到了一边,冷哼道“你们若是我的弟子,就该和这帮奸佞之徒分道扬镳!你们留在这里上学,就是屈从逆贼。老夫以明伦二字,命名学堂,就是让你们明伦知礼!五伦之首就是君臣!追随逆贼,忠奸不分,是非颠倒,你们还算读书人吗?”
王省突然用手指了指跪在最前面的少年。
“你叫蒋才,是老夫可怜你,让你进学堂读书,你每天起得最早,睡得最晚,用工夫最深!你说什么?你要读书科举,改换门庭,孝顺父母……你现在的作为,简直让你的父母蒙羞,让祖宗丢脸!”
王省痛骂蒋才,少年低着头,默然不语,等到先生骂累了,他才缓缓抬头。
“先生当年大德,弟子铭刻肺腑。如今弟子已经不想光宗耀祖的事情了,因为我的家人已经能过得很好了!”
蒋才突然大声道“先生,学生家里刚刚得到了一百亩田!一百亩啊!还有一头犍牛……父亲说了,秋收的时候,就让三弟来读书,转过年,我能找一些事情做,二弟和四弟也能读书的!”
蒋才很认真道“先生,你让弟子读书,弟子感恩戴德!可有不只让弟子读书,还让弟子的兄弟也能读书,更让弟子一家有了好日子过!先生以为,弟子应该如何?”
“放屁,放屁!”
王省突然明白过来,他怒斥道“你个无耻之徒!老夫懂了,是燕逆,他用小恩小惠,收买了你们,对吧?你们反叛朝廷,背弃师长,老夫瞎了眼睛,当初教你这个白眼狼读书!老夫好恨啊!”
蒋才昂着头,一字一顿道“先生,燕王不是给弟子小恩小惠,而是给所有人!整个西安,多了十几座学堂!有成千上万的百姓都拿到了土地……我爹说了,要是不忠燕王,就不配做蒋家的子孙!”
。
………………………………
第403章 我们或许会战败吧!
王省义正词严,前来痛斥奸贼,怒骂逆徒……可是当他从明伦堂出来的时候,竟然有种怅然若失之感。
他坐在马车里,向外面看去。
有许多年轻的学生,成队出来,帮助搬运滚木石块,堆在城头之上,加强防御……除了学生之外,更让王省感到惊讶的是妇人!
没错,就是许许多多的妇人,她们唱着歌,赶着马车,搬运粮食军械,在空地上,建起一排排的房舍,用来安置伤员。
她们笑着,吼着,没有任何人有半点天兵压境,玉石俱焚的恐惧。
王省口中的十五万大军,根本就不值一提。
整个西安,都变成了一座大兵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些人都中了妖术邪法?
还是说他们天生就喜欢犯上作乱,谋逆朝廷?
王省突然有种荒谬的感觉,难道人人皆知的人之初,性本善是错的?或者说,就有这么一块地方,穷山恶水,出的都是刁民?
想到这里,王省更加困惑了。
这可是长安啊,汉唐故都,三秦大地啊!
脚下厚重的黄土,孕育了汉家最辉煌的时刻。
从这里出发的铁骑击败了匈奴,击败了突厥……农耕民族真正战胜游牧强盗,那是何等的盛世!
哪怕现在想想,都让人热血沸腾,骄傲自豪。
可就是这么一块宝地,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丧心病狂之徒?为什么?
王省呐喊着,困惑着,他在馆驿留宿,明天朱棣会安排人把他送走。倒不是朱棣要留他,而是担心部下有人会去袭杀王省,毕竟这家伙骂人骂得太狠了!
……
“先,先生……弟子求见。”
外面传来了扣门声,王省迟疑片刻,还是起身过去,把门打开。果不其然,是学生蒋才,只见他的怀里捧着一个砂锅,上面还冒着热气。
王省轻蔑讥诮,“怎么,又想用这些小恩小惠,招降老夫?老夫和你们这些不知廉耻的东西不一样!不要枉费心机了!”
王省挥手要赶蒋才走。
“先生等等,今,今天是先生的生日,能不能让弟子给,给先生尽一点孝心?”
王省迟疑半晌,没说答应,只是扭头进去了。好几年的师徒之情,这是他最满意的一个弟子,只是谁能想到,竟然会走到了这一步!
唉!
王省很想劝弟子回头是岸,可他却找不到什么词汇。
蒋才把大号的砂锅放在桌上,掀开了盖子,顿时从里面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是一锅软烂的炖羊肉,上好的小羊,皮香肉嫩,炖的火候正好,让人忍不住流口水。
蒋才笑嘻嘻道:“先生,今天是您老的五十大寿啊!从前弟子就想帮先生做寿,可是弟子没有钱,买不了什么东西,倒是先生,一有吃的,就叫弟子过去,弟子真是惭愧!”
王省哼了一声,“亏你还记得!老夫不求你报答,可你也不能甘心从贼!燕逆占据西安,你就该回家,老老实实等着天兵荡平逆贼,你现在接受燕逆的馈赠,以后是要被株连的!你懂不懂?还有,你拿着燕逆给你的东西,来给师父做寿,师父会高兴吗?我王省的弟子,就这么没见过世面,一锅羊肉,就把你收买了,你这是在打师父的脸啊!”
王省痛心疾首,不停跺脚,气得咬牙切齿,真是个混账东西,太丢人了,太无耻了……老头不停摇头,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看起来自己也有错啊!
假如当时燕逆杀进城,自己没有去应天告状,而是留下来,跟燕逆周旋……又或者,干脆舍生取义,一头碰死,有自己做表率,弟子们就不会犯下大错。
“唉!老夫妄为人师啊!”
这时候蒋才已经找到了一个碗,把羊肉盛好,双手奉给师父。
“先生,这不是燕王的,是弟子的,是我爹听说先生回来了,特意让我给先生送来的。”
“你爹?你爹光给别人放羊,几时养得起羊?”王省不客气道。
蒋才点头,“没错,就是原来秦王府的羊,让燕王殿下给分了……”
“分……什么分了?”王省呆住了,“朱棣好大的胆子,他就不怕秦王一系跟他闹翻?”
“不怕!”蒋才很笃定道:“秦王的三卫人马都听燕王的,他们说燕王对大家更好,比秦王还好许多!”
前文提到过,朱樉养了十几万只羊,每年贩卖羊毛、毛毡赚了不少钱。后来在柳淳的指点之下,朱樉的养殖规模不断扩大,巅峰时期达到了三十万头……而随着朱樉的病逝,羊毛生意也做不下去了。
秦王府的牧场也败落下去,羊少了一半。
朱棣接管之后,他把王府的牧场直接占用,然后分给了无地,少地的百姓,至于那些羊,也都被朱棣按户分给了百姓。
“以财物田产,收买人心,不算什么稀奇,历代的逆贼都会这么干的!朱棣动了秦王的东西,他就不怕朱尚炳会翻脸吗?”
“或许吧!可燕王就是不怕!因为燕王爷又把王府的田产给分了!”蒋才眼睛闪亮,得意洋洋道。
牧场的田是差一等的,真正的好地都在秦王府手里,足有三十几万亩不止。西北地广人稀,聚敛土地不难,可西北缺水,有了田也没有灌溉水源。
要知道水源充足的田地,能比没有灌溉的增加一半上的产量。
朱樉占据了土地之后,发动手下的三卫兵马,开凿水渠,灌溉王府田产……只不过他的田地有了灌溉,而军户的田,不但没有灌溉,还要负担两倍民田的税赋!
朱棣直接把王府的田地给了普通士兵……而且朱棣还对原来的三卫进行打散重编……凡是领了田地的士兵,凑在一起,推选能够服众的人,担任总旗,百户,千户,指挥……这样一来,还是原来的王府三卫,可指挥体系全都更换了。
原来的将领们离开了熟悉的部下,原来的小兵爬到了领兵打仗的位置。他们为了坐稳新的位置,必须努力效忠燕王,而那些士兵为了守护到手的田产,也只有拼死战斗!
“先生,这次分田,我娘也得到了土地!”
“你娘?她一个妇人,怎么可以有土地,简直荒唐!荒唐透了!”
蒋才也不跟先生争辩,只是继续道:“我娘白天跟着我爹下地干活,晚上抽空还给军中的将士纳鞋底,一天到头,睡不了两个时辰,可她就是有干劲儿。不光是她,还有好多的妇人都是这样!她们还说要组成娘子军,谁想杀进西安,谁就要死!”
……
“疯了,全都疯了!”
王省已经无言以对了,这西北不但君臣纲纪败坏,就连夫妻都变了味。自古以来,男耕女织,男人是女人的天。这家里的东西,除了嫁妆之外,全都是夫家的。
一个女人怎么能给她田产,难道朝廷还要向女人征收田赋?满朝诸公,拿着从女人那里征收来的粮食变成的禄米……这,这像什么话,还让不让人活了?
王省愤怒到了极点,天还不亮,他就要赶快离开这个鬼蜮之地……晨光熹微中,王省从西安出来,直奔李景隆大营。
可就在西安的城门口,他发现有许多百姓,主动驱赶着马车,将沉甸甸的粮食,送进城里。还有不少青壮百姓,他们结成小队,不断各处穿梭,将官军的一举一动,全都告诉燕王。
另外,还有一些士绅地主,一旦有异动,也会被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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