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刀、剑、长枪、马槊、短斧、弓箭、甚至还有十分少见的狼牙棒,简直跟一个兵器展览馆似的。
蓝玉快步走到了一个木架的前面,上面有一柄梅花锤,让蓝玉抄了起来,在手里掂量。
“真难为他,这个还留着!”
蓝玉一转身,对大家道:“这个梅花锤还是当年随着我姐夫大破张士诚的时候,王弼抢到手里的,他当时奉命跟张士诚的精锐决战,杀得难分难解。一口长刀折断了,他从马背上滚下去,当时四周皆是强敌,如果赤手空拳,他就死了!所幸,当时地上有一柄锤头,就是这个!王弼捡在了手里,一口气杀了十几个人,还抢了一匹战马。他又追击张士诚,还是用梅花锤,砸了张士诚的战马,伤了马屁股。那一战张士诚落到水里,险些丧命。后来我跟王弼说,他运气差了一点,假如能砸死张士诚,他早就是国公了!”
蓝玉又瞧了瞧其他的兵器,几乎每一样都有故事。
有的是王弼用过的,有的是朱元璋赏赐的,还有缴获的……在木架的后面,还有木箱,打开之后,也都是兵器。每一件兵器都擦得干干净净,保存极好。
活着的时候,王弼最大的爱好就是在这个房间里,抚着记录了他一生戎马的兵器,回味昔日的峥嵘。
对于一个老兵来说,沉浸过去,既是一种幸福,也是不幸。
宝剑入鞘,马放南山。
英雄难免迟暮,天下终于太平。
他们这些武夫,越发格格不入了。
王弼很悲愤,也很无可奈何。
在这座陈列着无数兵器的房间里,能让人更深入了解一位老将的内心。
“我已经彻查过了,而且也行文凤阳,让知府汤怀去查了王弼的老家,根据汇总的情况来看,王弼绝非贪官!相反,他十分清廉,除了侯爷的俸禄和陛下的赏赐之外,他几乎一文不取!”
柳淳缓缓道:“诸位,我认为定远侯王弼,跟太仓一案,或许难逃失察之过,但他绝没有中饱私囊。而定远侯之死,又为何要自刎,我想,诸位应该秉持天子圣旨,一查到底,绝不姑息养奸!”
柳淳的话说完,三法司,包括户部,全都一起点头。
“柳大人放心,有圣旨在,我们一定会勇往直前,查个水落石出!”
这帮人不光嘴上说,行动能力也是惊人的。
他们纷纷返回衙门,调遣精兵强将,全力以赴,行动起来。
所有人陆续从王弼的陈列室出来,最后包括蓝玉等人都走了,只剩下柳淳和太孙朱允炆!
朱允炆面色苍白,眼神飘忽,过了片刻,他终于定了定神,声音沙哑道:“师父,这些年,死的功臣不在少数了,即便是国公一级,也有了好几位……定远侯,似乎不值得先生如此大动干戈!”
朱允炆说完,紧紧抿着嘴唇,他不敢和柳淳对视,只能努力挺直胸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有底气一些。
柳淳轻笑,他不想跟朱允炆谈王弼之死的影响,只是走到了众多兵器架子的中间,指着一个空荡荡的架子道:“殿下,你知道这里原本放着什么吗?”
朱允炆摇头。
“放着一把宝剑!一把用白羊口炼出来的钢铁,打造的凯旋之剑……那是臣弄得一个噱头,然后臣转手卖给了太子殿下,十柄宝剑,臣敲诈了一万两。”柳淳又回想起当初朱标傻乎乎被他坑的样子。
柳淳生怕太子会找后账,又额外给朱标打造了一柄太子之剑……谁知朱标似乎根本不在乎此事,他欣然把这些凯旋之剑,分赠给有功将士。
蓝玉得到了第一柄,他的好东西太多了,干脆扔到了仓库里,根本不在意。
倒是王弼,他拿到了第二柄,竟如获至宝,这几年,一直佩戴在身上。
直到太子朱标死去,他悲愤哀伤,将宝剑供奉起来。
这一次王弼自刎,用的就是这一柄宝剑!
“殿下称臣为先生,说来惭愧,臣真的没有教殿下什么。殿下或许学不了当今天子的杀伐果决,却可以学太子殿下的仁厚之心……他万两白银,买了臣的十柄宝剑,转赠十名大将,其中定远侯王弼,从此之后,忠心耿耿,全都想着太子!殿下,或许你应该有兴趣,为何太子殿下从不惧怕储君之位动摇?”
“是因为他是嫡长子?是因为陛下的偏爱?”柳淳轻轻摇头,“都不是,殿下以宽厚致诚之心,对待臣等。臣等自然会以死相报!”
朱允炆苍白的脸色,渐渐转红,他情不自禁握紧了拳头,悲哀道:“先生,我也会以仁慈之心,对待每一个臣子。尤其是先生,你身负大才,又何必对自己有这么多偏见?”
朱允炆嘴唇颤抖,终于,他们这对表面师徒,在这里摊牌了!
柳淳轻笑了一声,“殿下,莫非还没有听明白臣的意思?王弼是被人逼死的,而且是以先太子的名义逼死的!”
“啊!”
朱允炆的脸,瞬间由红变白,由白变成了灰色,毫无生机的那种……他迷茫地盯着空荡荡的架子。
王弼是用父亲给他的剑自杀的……父亲已经死了,尸体就埋在东陵,竟然还有人不想让父亲安眠,打着父亲的旗号,逼死王弼!
你们想干什么?
朱允炆终于怒了,紧闭的嘴唇,有鲜血流出!
“丧心病狂,其心可诛!其人可杀!该灭他们的九族!”朱允炆扯着脖子,声嘶力竭地怒吼。
柳淳默默看着他,“殿下,你熟读史书,自古以来的明君天子,未必样样出众……如汉武之英睿,汉宣之厉精,光武之大度,唐太宗之英武无敌,宪宗之志平僭乱,宋仁宗之仁恕,取一而为之,便可做一名垂青史的明君。先太子仁恕敦厚,难免有优柔寡断,踟蹰不决。然则不论文武,皆愿意为太子效命,皆因太子以诚待人,表里如一。”
“殿下身为太子长子,理当以父亲为表率,臣言尽于此,该如何做,殿下自决!”柳淳说完,迈步往外面走。
平心而论,柳淳已经发动了攻势,就断然没有停下来的可能。
但是面对着朱允炆,他又忍不住想起了朱标,想起了自己的朋友!
别管怎么说,朱老四继位的话,朱标这一系的子孙,都不会有好下场,不只是朱允炆一人。
而且身为师长,理当好好教育弟子。
貌似他这个师父,当得也不到位。
罢了,最后点拨朱允炆一次吧。
就算将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了。
“等等!”
柳淳刚到门口,朱允炆突然大声叫住他。
此刻的朱允炆颇为激动,两个肩头不停颤抖。
父亲死了快两年了,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为何王弼还愿意为了父亲而死!他是傻瓜吗?
朱允炆颓然问着自己,身为一国储君,他多希望这样的傻瓜能多一点!很可惜,自己的身边,似乎一个也没有啊……
“师父,弟子懂了!这个案子,不管会牵连到谁,弟子都会一查到底……就算是为了父亲,也必须查清楚,不能让他死后还被人泼脏水!”朱允炆断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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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6章 战鼓响起
朱允炆的坚决表态,让柳淳略感一丝欣慰,或许这个年轻的储君,的确不了解王弼一案的真相。
但是这并不能阻止查案的步伐,事实上,走到了这一步,柳淳已经没有多少后退的余地了。
“这么多年了,淮西勋贵,还从来没有捏成一团过!老夫都不知道,这个案子之后,陛下会怎么对付我们。”
冯胜揉着膨胀的太阳穴,另一只手抓起一碗姜汤,猛地灌了进去。
淋了小半天的雨,纵然老头还算硬朗,也有些撑不住。
至于信国公汤和,早就瘫了,更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冯胜的情况还算不错,在他的对面,坐着柳三,旁边陪着侄女冯氏,三个人一边闲聊,一边等柳淳回来。
冯胜的担心不是杞人忧天,自从中山王徐达死后,淮西勋贵就没有真正的领袖了。暗中大家彼此勾结,互相合纵连横。
但是却从来没有人敢光明正大,展示自己的力量。
道理很简单,让朱元璋给杀怕了。现在还残存的这些人,要么真的老老实实,要么就装得老老实实,以求在老朱的治下,苟延残喘。
说实话,毕竟是带兵多年的人,一个个手握大权,桀骜不驯,又有谁,愿意真的当孙子!
故此,王弼突然死去,舆论大造。
一些勋贵就觉得自己要站出来,不光是为了王弼鸣冤,所谓兔死狐悲,他们也要争取自己最后的尊严!
二十多年的一口怨气,他们要发出来!
陛下,你以铁腕治国,杀戮百官,从来没有客气,其中不乏冤案。不乏被牵连的无辜之人。过去我们不敢说话,这一次,我们要挺身而出,再不说话,就永远没法说话了。
这份悲壮情绪早就存在勋贵中间,柳淳只不过稍微点燃了一颗火星。
凑巧的是,蓝玉暴怒,四大国公进京,彻底点燃了烈火,迅速变成滔天烈焰。
而就在四大国公即将渡江,消息传到京城。
六部尚书,整个文官体系,也都动了起来,
不得不说,哪怕到了洪武末年,勋贵的力量,依旧不能小觑。
再仔细观察文官,也能发现同样的情况。
朱元璋登基这二十多年,遭到杀戮的文官,绝对是武夫的十倍以上,以至于各地的皮场庙,堆满了人皮枕头。
还是那句话,里面的冤假错案,无辜被杀者,绝不在少数。
君为刀俎我为鱼肉之感,尤其强烈。
在安童一案的时候,柳淳挺身而出,提到过要依照真凭实据办案,要严谨专业,以《大明律》和《大诰》为依据……
这个主张的提出,其实是切合了许多文官的心理的,他们私下里都推崇备至,甚至感觉遇到了知音。
说来惭愧,居然是一个锦衣卫的头子,讲出了他们不敢讲的话。
随之而来,在文官的集团当中,有些人渐渐站在了柳淳一边,虽然没有真的成为一家人,当有些情况,或多或少,都会替柳淳讲话。
更为重要的是,随着变法的推动,一批相对中立的文官,尤其是循吏,也向变法一派靠拢。
在王弼一案,文官们表现远比之前要积极太多了。
分析到这里,态势愈发明朗,以柳淳为首,以勋贵为主体,结合变法派为主的文官,组成了一个强大的战斗团队,他们的目的是借着王弼一案,重新定义朝廷的规矩,在洪武大帝老去,控制力下降的紧要关头,拿到对朝政的主导权。
另外一派呢,就是以言官清流为主,他们聚集在朱允炆的身边,希望通过支持太孙,在日后朝堂上,占据重要的地位。
王弼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死,竟然拉开了洪武末年,最后,也是最惨烈的一场大战!
序幕拉开,演员就位,大戏开锣,每一个人都是演员,哪怕连柳淳也不例外,大家伙可选择的余地少得可怜。
“我不在乎是否会动摇储君的位置,朱允炆可以留在台上,但是,支持变法的力量,必须掌握朝廷的主导权力,那些以清流自诩的卫道者,那些试图绑架太孙,废除变法的旧官僚,必须被清理!”
“一句话,未来的储君,必须认同变法,必须真正支持变法!才能得到我们的鼎力支持。”
柳淳发出了掷地有声的论断。
哪怕冯胜,都为之一振,好大的魄力!
“小子,你真的那么有把握吗?别忘了,还有陛下呢!我们这样公然展示实力,放在十年前,陛下早就屠刀高举了。”
“现在是十年后!”柳淳笑呵呵道:“我敢确定,陛下也杀不动了,尤其是他把锦衣卫交给我,等于是最后一把刀,也被废掉了。当然,以陛下的性格,他绝不会轻易认输的。我们这些当头的,没准会遭到事后报复,甚至丢了性命。但那又有什么关系,男子汉大丈夫,总要干出点惊天动地的事情吧!过去我就是太老实了!”
冯胜干脆翻白眼了,你小子干的那些事情,还能算老实?你要是老实人,我们算什么?
难道连人都不算了?
冯胜也听出来了,柳淳在赌。
朱元璋的确老了,虎老了就不咬人了,非是不想,而是无力。
以太孙的状况,他如果登基继位,偏向传统文人的可能性非常高。
在这个关头,柳淳必须出手,必须向太孙展示力量,告诉他,该站在哪一边!
师徒情谊不管用了,也没有可能一点点教导了,那就用实力来教育朱允炆!
柳淳也算计过了,他有一定的胜率,但是朱元璋依旧是最大的变数,老朱很可能出手,废掉柳淳身边的这些人。
但是以目前的情况,老朱没有能力,杀光他们,
既然杀不死,我们就会变得更强大!
在柳淳的手上,还有一张最大的牌,那就是朱老四!还没有被打出来。
最好不要闹到那一步发,否则,内外联手,一起发动一场靖难,迎接燕王进京继位……那可就好玩了!
很显然。柳淳已经排兵布阵完毕,该怎么进攻,怎么防守,怎么撤退,甚至溃败之后,要怎么东山再起……他都想得清清楚楚。
既然这样,还有什么好怕的!
东风吹,战鼓擂,咱姓柳的也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一句话,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柳淳吹响了战斗的号角……经过他整顿的锦衣卫,虽然距离柳淳的要求,还相去甚远,但是也露出了一丝峥嵘。
通过锦衣卫仔仔细细的盘查,王弼贪财的嫌疑是洗刷干净了。
但是太仓那边究竟怎么样呢?
二十处军储仓,唐韵带着人,跟户部合作,昼夜不停,逐个清查,已经查了足足五天的时间。
唐韵眼珠子通红,满脸胡茬,眼屎都有绿豆大了。
这就是战争!
没有硝烟的战场!
锦衣卫,只许胜,不许败。
他灌了一肚子凉茶水,再度冲向了一座储蓄仓库。
“打开!”
太仓存储粮食,是个非常高的技术活。历代都有共识,要有九年的存粮,才算安稳。
而太仓粮窖的标准也是九年!
为了防止霉变,挖好窖坑后,首先要用火烘干,然后把草木灰摊在窖底,上面铺上木板,木板之上铺席子,席上垫谷糠后再铺一层席子,窖壁也照此办理,这种“席子夹糠”法,可以使粮窖隔湿保温,犹如一个巨大的保温瓶,而且,封存粮食都在冬季进行,这样就可以达到低温储粮的效果。
这样的粮窖不仅防鼠防盗、防潮防火,还具有良好的“保鲜”功能。说实话,古人的智慧,的确令人叹为观止!
唐韵打开的正是去年冬天,新储存的粮仓,按理说,里面的粮食,应该和新米一般不二。
可就在打开的一刹那,一股浓烈的腐臭味道,充斥鼻孔,里面的粮食,悉数发霉腐烂。
锦衣卫和户部的人,捏着鼻子,清点里面的粮食。在忙活了大半个时辰之后,突然有人提着一条破麻袋,跑到了唐韵的面前,熏得他差点昏过去。
“大人请看,这上面有字。”
唐韵扫了过去,只见麻袋上的确有洪武十八年的字样,还有户部的印记……这是入库太仓才会用到的。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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