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暖然,炉火“噼啪”作响,所有人皆是静默不语,气氛显得沉郁而焦灼。 屿筝神色困倦地坐在榻边,一只手被慕容灵紧紧握着,无法抽离。
她侧过脸看着榻上昏睡的慕容灵,似是孩童一般的睡脸,却是不是露出惊惧的神色,而每每,都是握紧她的手,喃喃低唤着:“阿娘”
这样看着,屿筝的心里难免也泛起一丝柔软。她腹中孕育着一个生命,她也即将成为母亲,慕容灵这般模样,几乎让她恍然觉得,昏睡在榻上的,不过是一个被噩梦惊吓着的小小孩童,需要的是她的抚慰和陪伴。
低低叹了一口气,屿筝抬起手,用绢帕细细拭去慕容灵额上的冷汗,复又轻柔地抚拍着她,像是在哄婴孩入睡那般用心。渐渐地,在昏睡中挣扎不已的慕容灵安静了下来,睡得沉实。
肩上有手掌轻然落下,屿筝回头看去,只见拓跋阑紧皱眉头望着榻上的女子。
“大汗安心吧可敦一定会安然无恙的”屿筝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只柔声安慰道。
拓跋阑点点头,复又看了看一脸疲惫的屿筝道:“去歇着吧,这样下去身子会吃不消的,若是伤到孩子又如何是好”
屿筝轻抚腹部,淡淡一笑:“已经喝了容若送来的药,不碍事”
拓跋阑心知拗不过她,便也不再劝,只是看了身侧的容若一眼,便转而朝着帐外行去。临出帐时,拓跋阑瞥见兄长站在床榻旁,怔怔看着慕容灵出神
帐外,容若急步行至拓跋阑身侧,低声唤道:“大汗”
“依你看,是真是假”拓跋阑没有回头,神色却是沉郁至极。他虽知道慕容灵遭受的重创不小,可她的坚韧却也超出任何人的想象。拓跋阑不相信慕容灵会真的疯掉,而如现在这般依赖着屿筝的境况则更让他担忧。
容若垂下头去,略一思量才沉声回应:“眼下还不清楚,只是可敦这般模样,怕是”
拓跋阑眉间忧色更沉,如果慕容灵真的变成了这般模样,他亦于心不忍。长叹一口气,拓跋阑吩咐道:“如果灵儿当真成了这般模样,本汗命你倾尽全力去医治她但你仍要多留心,若一切并非如此,至少要尽可能避免她与王爷、宸妃见面”
“容若明白”容若垂首应道。
与此同时。
帐中,拓跋雄注视着慕容灵,却也不时将视线落定在屿筝的身上。眼前这女子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为何她能如此平静地对待灵儿。她明知自己想要了她的性命,却什么都不对大汗说,即便如此时相处,也能这般毫无防备
悄然遣退了众人,拓跋雄上前几步,沉声道:“大汗不在帐中,宸妃也就不必如此惺惺作态了吧”
然而屿筝并未应话,只轻柔将手抽出,缓缓起身,转而朝着帐外行去。在手即将要触碰到帐帘的一瞬,屿筝忽然回眸,低声道:“时间不多,王爷还是不要浪费在妾身身上才是”
说罢,便掀起帐帘行了出去,只留下拓跋雄一人呆滞在帐中。分明该掩饰得很好,到底到底这个女人是从何时起,就这样洞穿了他的心思就像是拢在面上的面具突然被撕下,一时间,拓跋雄竟不知如何自处
却说屿筝出得帐来,惊见大汗并未走远,只是远远在和容若低语着什么,在看到她的时候,拓跋阑扬起唇角淡淡一笑,静静注视着屿筝走近。
生怕大汗会问起帐中的情况,屿筝刻意将步伐拖得缓慢。不料待她近前时,拓跋阑却只是缓缓执起她的手道了一声:“让你受累”
容若颇有眼色的退下,屿筝看向拓跋阑,但见他的眼中满是温柔和疼惜。屿筝在这视线的注视下,竟也渐渐红了脸颊。
“为什么要回来”拓跋阑沉声问道:“好不容易摆脱了险境,就该安然待在那里不是么想来你在弈天师那里多少也知晓了些生怕你有什么闪失,可你明明瞧见棃麻草原火光冲天,为何还要”
拓跋阑话语未落,惊觉手指一凉,竟是屿筝将他的手紧紧握住。
“筝”像是看出了屿筝眼中那不同以往的神色,拓跋阑的心急促地跳动着。
只见屿筝略显羞涩地垂下头去,怔怔望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指,低喃道:“想要陪着你”
拓跋阑欣喜之下,再也难掩心中的激动,伸手揽过屿筝,将她拥在了怀中。屿筝一瞬间有微微的失神,然而片刻之后,她亦缓缓抬起手,拢在了拓跋阑的背脊上。这怀抱,是如此的温暖,又让她觉得如此安定。天地之间,静谧无声,仿佛这世上只剩下他们彼此,听到的亦是彼此强有力的心跳。这一刻,屿筝突然觉得自己可以安心地将一切都交付给拓跋阑
轻抚着屿筝的发,拓跋阑内心的不安愈发的强烈,这女子与他越亲近,他便越怕失去,思虑良久,他缓缓开口:“灵儿那里你还是避开为妙”
“但是可敦她”屿筝抬头,看向拓跋阑,试图说些什么,然而拓跋阑的手指却轻然落在她的唇上。
“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这些年,若是没有灵儿,我自然也无法在上京宫中活下去。可是这是我欠她的。即便是还,也该我来还,与你没有分毫关系。你大可不必因为我,而让自己置身于险境之中”拓跋阑看着屿筝,温柔说道。
屿筝眼中盈盈有泪,心底亦是涌动着一股暖流。她抬手握住拓跋阑微凉却有力的手指,浅浅一笑:“可我是你的汗妃”
拓跋阑望着屿筝,继而将温柔的一吻轻轻落在了她的额上。什么都不必言说,此刻的心意相通,或许是多少人穷尽一生都难以祈求的幸福
夜风中,传来拓跋阑坚定而沉着的声音:“过些时日,便要迁都漠城,那里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棃麻草原的残火渐渐熄灭,风撩起的余烬飞灰卷入空中,随即又散开,消失的无影无踪
屿筝不会知道,一切并非像她所听到的,更不是拓跋阑口中那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在此处,拓跋阑不过是将慕容枫带来的一众精兵强将尽数俘获。而漠城,却是战火纷飞,狼烟四起。与白部精锐兵将的血战一直持续了三天三夜才有了定局。战中死伤无数,血流成河,漠城的城墙被鲜血浸染,在每一次的残阳夕照里,都显现出骇人的沧桑和悲怆来
数月之后,拓跋阑定都漠城。白部经过棃麻草原一战与漠城之役后,彻底残败。慕容枫的尸首被秘密安葬,所至之地只有拓跋雄与一众沉默的死士知晓。慕容灵经过容若的医治虽不再那般癫狂,但失心疯却一直未得痊愈,整日如三岁孩童一般哭闹玩耍。闹得厉害时,须得见到屿筝才能安稳些许。宇文百里因得在两战中立下汗马功劳,从而统领了残余的白部百姓与褐部全族,正式对云胡俯首称臣。而他也如愿以偿地定居在沧澜一带。
春风回暖,一切都像是安定了下来,屿筝在汗府院中的躺椅上闭目休憩,芷宛在一旁正往瓶中插着几支折来的野桃花。临盆将至,屿筝的腹部愈发隆起,行动也变得迟缓起来。更多的时候,她喜欢坐在院中的躺椅上,晒着太阳便度过大半日。
芷宛知道,主子并非是因为身子笨重才不愿走动,而是因为阿夏的死又让她重重伤了一回心神。大汗口中虽然不说,可眼中的焦灼与担忧却是谁都瞧得见的,容若也不止一次私下嘱咐她要尽兴侍奉,开出的安胎药的药量也在加重。芷宛明白,众人的担忧即便不明说,主子也尽数看在眼中。她没有别的法子,只能让自己尽可能地沉睡,至少在沉睡的时候,那些伤痛会减轻许多
院中静谧,间歇传来的几声雀鸟鸣叫也显得有些突兀。芷宛手中握着桃枝,抬头看去,只见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漠城的天空,偶尔也会有鹰的身影掠过,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她便察觉到主子总是以向往的神情注视着它们消失在天际。
缓缓收回视线,芷宛见屿筝的呼吸平和,便搁下手中的花枝,悄然起身,想要回屋中再拿一条薄毯出来。却见阿玉远远倚在廊下,怔怔注视着屿筝。
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芷宛快步行至阿玉身前:“阿玉姐姐,有什么事么主子她睡着了”
花玉荛远远注视着屿筝安和的睡脸,院中春风轻抚,阳光透过叶子轻然洒落在她水色长衫上,额前的珠链反射着盈盈的光泽,头纱轻轻飘动,竟美的像一幅画
屿筝已全然是云胡女子的妆扮,她的脸上亦早已褪去了玉荛初见她时的惊怯和羞涩。她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羞怯的少女,也不再是上京宫中战战兢兢的宫女,更不是那个陷入桎梏,步步惊心的嫔妃。如今的她,只是一个平凡的被深爱着的女子,只是一个等待着幸福降临的母亲
花玉荛有些羡慕地收回自己的视线,转而看向芷宛,浅笑道:“我是来向宸妃辞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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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悲声声江浸月(二十)
“辞行”芷宛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片刻之后,眼中也有了不舍之色。 这些时日的相处,芷宛已对阿玉十分亲近,更让她在意的是,阿玉总会让她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这些时日的相处,更让她习惯了有阿玉在。可如今她却忽然说要离开,让芷宛有些难过:“这里不好么阿玉姐姐为什么要离开难道你又要和爷爷回坠星谷去眼下正值春末,坠星谷定是有不少野兽出没,现在回去,岂不危险”
花玉荛淡淡一笑:“无论如何,那是我的家”
芷宛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得身后响起一声清浅的低语。
“芷宛,不要让阿玉为难”
芷宛转过身去,但见屿筝略有些费力地直起身来,定定看着阿玉道:“既然你已做了决定,那我也不强求,惟愿之后一切安好”
屿筝知道,花玉荛的辞行并非是要回到坠星谷,而是顾锦玉已经决定重回中原,那里才是他们真正的故乡。这些时日,因得慕容灵的病,拓跋雄广寻良医,即便是将顾锦玉和花玉荛放在眼皮之下,也难以顾全。何况顾锦玉和花玉荛与普通的云胡百姓并未二致,丝毫没让拓跋雄瞧出破绽来。
定都漠城,自是离中原近了一步,即使顾锦玉不说,屿筝也瞧得出他神色中急切的归乡之情。从坠星谷回到云胡之后,顾锦玉便沉默寡言起来,似是在刻意避开屿筝,偶尔不得已的碰面,也只是沉默着瞥过头去。
这样的神情让屿筝觉得失落却也心安,她难过的是再也不能和顾锦玉如在中原时那般交心相谈,却也知道他对自己的执念或许在慢慢淡去。终有一日,他会回过头,看到身边那个朝夕相伴,不惜为他付出生命的女子
见屿筝面色沉静,眸中却涌动着复杂的情绪。花玉荛的心里亦是难以平复,她不知那翻涌起的难舍之情到底源自何处,却只觉得离别在即,她竟对眼前的女子有些担心起来。未知她能否顺利诞下腹中之子。
因得察觉到自己本不该有的心思,花玉荛无奈地苦笑一下,继而看向屿筝,微微欠身道:“万望宸妃珍重”
虽是简短一句,却已是花玉荛的肺腑之言,登时间她看到屿筝的眼中弥漫起一层水雾。鼻翼一酸,花玉荛竟觉得自己也要落下泪来,她匆匆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离开
漠城城门。
顾锦玉和花玉荛二人褪去了锦衣绸衫,做回了云胡猎人的装扮,二人骑在马上,在城门前久久徘徊。
花玉荛瞧见顾锦玉的神色中有着太多的隐忍和不舍,然而望向城楼上方送行的拓跋阑时,眸光却是不为人察的冷寒。花玉荛将马儿驱近顾锦玉的身侧,轻声低语:“爷当真不去再见她一面”
顾锦玉没有回答,只朝着城楼上的拓跋阑负手行了一礼,便调转马头,朝着坠星谷的方向行去。
花玉荛见状,急忙策马紧紧追上去。却见风中疾驰的顾锦玉神情冷鸷异常。“爷她不会有事的”花玉荛深知顾锦玉在担忧着什么,守护屿筝这么久,偏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去,他的心里充满的矛盾和纠结,她都知道。可是她更明白,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许久之后,顾锦玉低沉的声音才随着风灌入她的耳中:“你该知道,拓跋雄绝不会轻易放过我们,这一路要当心才是”
花玉荛紧咬着嘴唇,用力甩动缰绳,朝前疾驰而去
城楼上,看着马蹄奔踏,疾驰消逝的身影,拓跋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朝着身后的莫那娄道:“走,去宸妃那里瞧瞧”
院中,芷宛转过廊下,匆匆行至屿筝身前,但见雪狼安静地趴卧在屿筝脚边,闭目休憩,见芷宛行来,它只是懒懒地抬眼,继而又将头瞥过,枕在前爪上继续熟睡。
“他们”屿筝望着桌上的茶盏,低声沉吟。
芷宛走上前去,垂首轻应:“已经离开了”
片刻之后,芷宛才听到屿筝低语:“这样也好”说罢,屿筝缓缓起身,看向芷宛道:“起风了,回屋吧”
芷宛方上前将屿筝搀扶,却听得雪狼低吼一声,朝着她身后扑了过去,随即,便是一声哀嚎。大惊之下,芷宛慌忙转头看去,但见慕容灵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手中拿着木棍,竟朝着雪狼重重击去。
雪狼被慕容灵手中木棍猝不及防地击中,痛叫着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后,便躺在远处动弹不得。
芷宛被慕容灵那凶煞的模样吓到,登时将屿筝周护在身后,厉声高叫:“来人快来人”
自慕容灵疯了之后,因得容若尽心医治,她虽是疯癫,却也不曾再有过这般暴躁的举动,这突然癫狂,让屿筝手足无措,只是下意识护住腹部,急急朝后退去。
然而慕容灵冲上来,扬起手中的木棍重重击在了芷宛的头部,芷宛的额上顿时血流不止,被打的晕乎乎地芷宛脚步踉跄,不慎摔倒在地。只见慕容灵趁着这个时机,径直扑向屿筝。
就在芷宛挣扎着拽住慕容灵的衣角时,却见扑到屿筝怀中的慕容灵竟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般,愤愤丢弃手中的木棍,紧紧搂着屿筝便放声大哭起来:“阿娘阿娘灵儿打跑这些坏人,阿娘就带灵儿走,好不好好不好”
屿筝在惊吓中回过神来,僵硬地伸出手去,轻抚着慕容灵的背脊安抚:“灵儿乖,阿娘在这里”
“这是怎么回事”一声厉喝在廊下响起。屿筝一声冷汗地抬头看去,但见拓跋阑带着几人穿过廊下急急行来。
慕容灵见状,急忙躲在了屿筝的身后:“阿娘,灵儿怕”
拓跋阑大步行至屿筝身前,莫那娄则急忙上前搀扶起芷宛,低声询问。
“这是怎么回事”拓跋阑复又说道:“容若人呢她怎么会跑来此处你有没有受伤”
屿筝看着战战兢兢蜷缩在自己身后的慕容灵,缓缓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大汗这样,怕是要吓到可敦了”
拓跋阑伸出手,将躲藏在屿筝身后的慕容灵轻拽出来,柔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不是叫你乖乖待在屋中么”
只见慕容灵怔怔望着拓跋阑半晌,竟突然伸手抚上他的脸颊:“阑”
一声轻唤,让拓跋阑和屿筝都大吃一惊。拓跋阑更是伸手捏住了慕容灵的肩膀,惊道:“灵儿”
“阑”慕容灵清浅一笑,脸上是屿筝从未见过的温婉之色,她那样深情地注视着拓跋阑,竟让一旁瞧着的屿筝心中渐渐生出酸涩之感来。
屿筝缓缓朝后退去几步,便见慕容灵摩挲着拓跋阑的脸颊,抬头凝望着他,在拓跋阑满是惊讶地注视中缓缓开口:“阑无论是哪里,我都会陪着你去。且不说是上京,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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