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失魂落魄步伐蹒跚着,仿佛瞬间就沧桑了十来岁,呜咽着甚至都顾不得还在啼哭的嬴自挚,抱着那小小的已然死了的嬴自臻,踉跄着往青鸾宫外去了。
我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眨眼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泪已经满布眼眶。
杜鹃的声音在我耳畔聒噪着,“夫人怎的这般不小心,恁的就放她出去了,要晓得依照芈青萝那性子,少不得是要到大王面前去告状的,夫人此刻放她出去,岂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吗?”
“夫人,您倒是说句话儿呀”杜鹃焦急道,“您再不放话,那小蹄子可就真要走远了”
她的言语此刻在我耳畔显得无比的烦人,比那黏腻的苍蝇更叫人恼火,“闭嘴”我恼得吼了一声,眼泪又多了许多,再顾不得与杜鹃喧嚣下去,我抱起烫伤了手腕的阴曼往内殿进去。
精卫已拿来了治烫伤的药,画眉拿了糖子儿来哄阴曼不哭,精卫则小心翼翼的给阴曼清理伤口。杜鹃就立在侧前方,眸子里满满的都是担忧之色。她担忧的不是阴曼的伤势,更不是嬴自臻的死,而是担忧芈青萝会如何到阿政面前去告状,而波及到她将将兴起的恩宠。
我固然是不喜欢嬴自臻和嬴自挚的,但到底他们两个也并不讨厌,况,孩子本就是无辜的。我想弄死芈青萝不假,但她的孩子,我却是没想过要了他们性命的。
杜鹃在我面前,依旧是一副担忧而欲言又止的模样,虽嬴自臻不是我的孩子,可我却在这孩子的死面前,看到了人世百态世态炎凉。
我也不是不担心阿政会如何来责罚我,只是在人命面前,更多的只是不安。我真的,是错手推了那孩子一把,我根本没想过他会正好的就撞到那尖石上去
芈青萝固然是会去阿政面前告状的,自己孩子死了,谁能容忍得了?而阿政也定然会对我有些责罚手段的,可这手段,若是阿政要罚我,我也躲不了。故而对于杜鹃所担心的那些,我倒十分坦然:都是躲避不了的东西,我又何必再多添波折呢?
精卫好不容易处理好了阴曼的伤口,画眉将她哄得不哭了,我抱着孩子又哄了许久,才将她弄睡着了。阿政来的时候,阴曼将将入睡,我失了魂般的抱着孩子去往她的小床上。
阿政跟在我身后,静默不语的,待我将孩子放下后,我才敢抬眸去看他。他的神色里有着无奈,匆匆瞥了我一眼,低头便去检查阴曼的伤势去了。
阴曼伤得有些严重,虽然吃了痛孩子该会知道缩手的,可阴曼自小就是个孱弱的身子,这秋冬时节,精卫和我都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况,如今她还那么小,将将是蹒跚学步的年岁,走路也好伸手也罢,都还是笨笨的,加之穿的跟个团子般的,身手便愈发笨拙了些。被烫伤的时候,抽手也抽不开,只烫的哇哇哭着。
她的手上起了许大的水泡,我和精卫碰都不敢碰,那积水在一个小小的孩子身上,红红的模糊着的血肉,我每看一眼,都要多自责一分,都恨不得那东西是烫到我手上来,而不要如此来折磨这么个幼儿。
阿政疼惜的小心又将阴曼的手放好,生怕碰疼了她或者将她惊醒,为孩子掖了掖被角后,只是叹息着,牵着我的手缓缓退出孩子的房间。
我与阿政冷战多时,太多情绪夹杂着未发泄,如今猛然见着他,所有的思绪都瞬间涌了出来。不待我开口,他却将我揽入怀中,微微长起胡须的下巴在我额上娑婆着,“青huáng,你怎的就做出这般的傻事来了?”语调中,满满的是心疼和无奈。
我再难抑制心头苦闷和悔恨,在他宽阔的胸膛,抽噎起来,“阿政,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失手……”
他叹息着,“不怕的,我知道你定然不是故意,政不会让她闹起来的。只是,她该很伤心罢……到底,她本只是因为思念才将两个孩子接进宫,孰料两个孩子就此在青鸾宫丢了性命”
等等,两个孩子在青鸾宫丢了性命
阴谋的味道,瞬间在青鸾宫内爆炸开来,我脑子飞快的运转着,我明明只是失手杀了嬴自臻而已,而阿政的意思是嬴自挚也死了
“嬴自挚死了?”我从阿政的胸膛中抬起头来,诧异而惊恐的望着阿政。
他微微皱起眉头,“不是被画眉掐死的吗?”
阴谋和陷害的恐惧感涌上喉头,我竟被逼得当场没了话。
我皱着眉头,严肃而认真道,“嬴自臻是被我不小心推倒害死的不错,可嬴自挚并未死嬴自臻死了后,芈青萝抱着孩子出了青鸾宫,嬴自挚还跟在芈青萝身后一同出去的画眉彼时正忙着给孩子上药哄孩子不哭,哪里有什么时间去掐死嬴自挚?”
阿政叹息着,“青huáng,此事无需多辩解的,到底两个孩子如今都断了气”
我恼得将阿政推开来,“不,此事怎的不需要辩解?嬴自臻是我杀的我承认,可嬴自挚怎么会死,我是真的不知道。怎的,芈青萝就将这屎盆子扣到我脑袋上来了?”
阿政凝声不语,只是皱着眉,鼻息吭哧着,反问了我一句,“总不可能是她自己掐死的吧?”
“她?我可不知”我冷声笑着,“她是个心机多深的人,在咸阳宫这几月,难道还瞧不出来吗?”
阿政叹息着,“青huáng,你冷静些,到底青萝如今丧子之痛,政不相信,她那么爱着自己的孩儿,怕孩子离了自己太久会不记得自己,央求着跪下求政送孩子进宫待几日,还让旁人不许宣扬出去,就默默让孩子在宫内玩几日就好。就这般性子的人,会下得去手害自己的孩儿”
“你相信她去,你相信她去啊”我瞬间暴怒着吼道,“你的意思不过就是相信她不相信我大王,是吗?”
紧急关头,我唤出的竟是大王,而不是阿政。
我是真的急了,被自己深爱的人所怀疑和不信,我如何能不着急呢?
深深抽了几口气,我抹了把泪,“阿政,对不起,是我太冲动……给我几日的时间,让我去查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好?”
“人已死,政会着人去调查的,你犯了错,总归是不好出去走动的,这几日不若还是老实待在青鸾宫内罢”他的面色有几分不悦,就这么冷冷给我下了禁足的令。
但凡他说出口的令,是再难动摇分毫的。我清楚极了他的性子,故而也不再与他争辩什么,只是叹息着,问道,“稚子无丧,但青萝总归还是会好生安葬这两个夭折儿的。她回长安君府了罢?到底是我害死了嬴自臻,让我明日去送孩子一程罢”
挨不过我的苦苦央求,阿政最后还是答应了的,不过,他让我许诺不许闹事,又让赵无风到时候随行。
我答应了,如今,不管他提出如何要求,我都会答应的。
只是,嬴自挚怎么死的,我至今都不知,我怎会任芈青萝将这么个罪名无端端的就扣到我头上呢?除却去送两个孩子最后一程,我更去当面质问一番芈青萝,嬴自挚是如何死的。
次日清晨,我着了一声素色衣衫,也褪去了繁杂首饰,只留两个简单银簪绾发,才往长安君旧府去了。
多年未见,赵无风倒依旧是曾经那般的性子,只是在熟人面前,还是稍稍开朗些,话还多几句。无奈这日子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好日子,故而聊也聊不出什么兴致话儿起来。
至旧人府邸时,宅内一片肃杀之气,家仆看着我时眼神面色都颇为不善。他们皆着一袭素色,排着站开,一直延伸到堂屋内。而正堂屋内躺着的是两具小小的木棺,芈青萝颓然的坐在小木棺前,失魂落魄的守着两盏摇摇欲坠的长明灯。
不待我走过去,芈青萝便开了口,“姊姊终于来了呢,到底是沉不住气了。姊姊,若然我是你,那日便不会将人放出青鸾宫。凡事讲究个主动不是,你放了我出来,此事的主导权便占在我手中了,我想让事态怎么发展,它就得怎么发展。”
“我没杀嬴自挚。”我只是淡淡的吐出这么几个字。
她轻声笑了笑,回眸来,眼中满是戏谑,“我曾以为姊姊是个多聪慧的人呢,如今看来,不过如此姊姊自然没有杀自挚,但自挚本就不该活下去即便昨日没死,将来,总归也是要死的……”
我被这话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粒子,瞬间反应过来:这个毒妇,是她自己掐死的嬴自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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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芈青萝,你这个毒妇”我涨红了双眼,嘶吼道。
她巧笑嫣然,掩面回眸戏谑的看着我,只问道,“姊姊是在夸奖我吗?是了,往日我在大王面前,总是无辜可怜的样子,大王怎会想到,我才是杀自挚的人呢?况,我可是自挚的母亲,世人皆道虎毒不食子,大王一定也会如是想罢,姊姊,如此一来,你的罪名便更洗脱不开了呢,姊姊,你说是不是?”
我气得心肝都在颤,狠狠地咬着牙,一字一句咬道,“芈青萝,那是你的孩儿啊你亲生的孩儿你怎的下得去手?”
她叹息了一声,“是啊,自挚是我亲生的孩儿,可他也是长安君的孩子,不是吗?如今,我是大王身边之人,带着自臻自挚在身边,多多少少地位和身份都有些尴尬。故而,我在入咸阳宫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的。比起大王,他们两个的性命,却是不算什么了……”
我难以想象为人母的人,会拿着利益来权衡自己孩子的性命,如此恶毒且重利忘义之人,我就算有再满盘的心计,怕是与她抗衡起来也会很吃力。
我冷笑着,质问道,“孩子的命,在你眼里就只是上位博取阿政同情可怜的工具只是你借来陷害我的手段吗?”说着,我挑眉冷眼睥睨她,“那么芈青萝,你到底是算计错了的,你看,即便你害死了自臻和自挚,大王依旧没把我怎么样……”
我话音没落下,她却忽而高声道,“姊姊如果这么想,那我便更觉我从前太高估姊姊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姊姊的权势地位,在咸阳也好,在大秦也罢,早就是如枝繁叶茂的百年大树般,难以撼动的。我怎会以为,只是死了两个与大王并无直系血亲的孩子,大王便会因此和姊姊翻脸呢?我要的,不过是大王对姊姊有偏见罢了,如此,你们出现了裂隙,我才更好插足啊……”
她的话语悠悠的,每字每句却都掐准了我的死穴,狠狠地发力,掐得我比窒息还难受
我嘶吼着,暴怒着,“芈青萝”却又无力着……
到底,在从小就心机满满的芈青萝面前,我还是输了一场。
我扑上去想要掐死芈青萝的时候,喧嚣声和打斗声最终是引起了外头的家仆的愤怒和注意,家仆和赵无风几乎是同时冲进来的,他们看到的是无助的被我掐在地上几乎就要断气了的芈青萝,还有狰狞着满是杀意的我,我们扭打在一团,芈青萝很委屈,亦很被动。
我忽然很恨我自己,恁的不在她年幼时,推了一把怀着扶苏的我时,我没雷霆震怒的就将她杀了,以险些危害龙嗣的罪名将她杀了。
可,如今说什么都是晚了的。毕竟芈青萝已经成长已经成长到了能威胁我的地位,我再难轻而易举的将她杀掉,遑论是在她怀着龙嗣的情况下。
从长安君旧府出来时,我踉踉跄跄的,惶惶然才意识到:就连紫苏的死,怕都是被她算计在内了。
紫苏对咸阳宫也好对阿政和我也好,都太过熟悉。亦是因为等了太长时间,熟悉的东西太多,才更容易失去耐心,迫不及待的想要上位。更是在这种时候,紫苏前去找芈青萝,想要借芈青萝的手将我除了,才会让芈青萝发现她焦躁的内心再不愿多等片刻。而芈青萝抓住了紫苏的这一弱点,先是将紫苏算计死了,再摆了我一道,害我在阿政面前失了信任。
她本是将借我的手除了赵阿房,她再除了我的,可没想到生了变故,阿政对我生了真感情,她再难撼动我半分。她后来想借芈青萝撼动我时,却反被芈青萝当做对付我的工具,将她先除了。呵,回想紫苏的一生,亦是让人唏嘘不已的啊……
却也从此事,我更确信,靠别人终究是来得不可靠的,这世上最值得信赖和依靠的,从来都只是自己。
不过,我的确,是太低估芈青萝了。
如今再后悔这些,已然太迟。我如今能做的,只有好好反省我接下来该如何自处。
再安于现状,被动等着芈青萝找上门来,就是最蠢笨的态度了。
就如嬴自挚的死,如果当时我将芈青萝和嬴自臻嬴自挚两个孩子扣在青鸾宫,就不会给芈青萝留下机会下毒手,我在阿政面前,也更好解释些。
回了青鸾宫后,我将自己锁在寝宫内思索了整整一日,左思右想着不能陷入被动的话,就只有自己主动些出击。
如今芈青萝所最能依仗的,就是她的腹中子,只要有她那腹中子在,那她始终就会被阿政所关注和关照的。那孩子,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叫她生下来,但凡生下来了,有了孩子,她更好在阿政面前说话。
于我而言,更危险的是她若是生了个男孩儿,她铁定会想尽了办法来祸害我的扶苏儿的要知道,如今咸阳宫内,公主已经有了三位了,而公子还只有扶苏一位。陈七子和郑七子如今都有了身孕,更是即将临盆,我如今期盼的,就是她两个肚子能争气些,起码给我生个公子出来,莫不然,扶苏……
我都有些不敢想,到那时候,扶苏会面对怎样可怕的算计。
虽扶苏自幼是生养在华阳宫的,和元曼一道长大,可祖母自幼教他的为君之道都是该如何以仁治天下,阴谋和诡计什么的,祖母从来都是帮他挡得远远地。祖母以为,这天下最难打拼的时刻,都交给我与阿政了,他打下的江山,交到扶苏手里时,扶苏只要好好的将这大秦治理下去就好。
无论如何,为了阿政也好,我不能任由这种恶毒的女人留在他的枕边;为了扶苏也好,我不能叫她断了扶苏的帝王之路。
从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性子,如今,我也开始谋划着,该如何先下手为强了。
过了小半月,陈七子临盆的日子,我挑准了最好的时机,只待陈七子生产了,在宫内摆上宴席,到时下手是最容易的。
因着自臻和自挚只才三四岁的年纪,算是夭折儿,连个像样的丧葬之礼都不能有,遑论埋入嬴氏的风水宝地。只是在家中草草摆了几日缟素,点了几日的长明灯,就匆匆然下了葬。棺椁是好的,墓地亦是好的,但到底是没长大的孩子,连座灵位都不能有。
故而,芈青萝只是在旧府守了两个孩子几夜,就匆匆然回了咸阳宫。她是巴不得早些回来的,若不是要摆个哀伤的模样给阿政看,她怕是早就飞回咸阳宫了。
陈七子的孩子生的很顺利,是出了这青鸾宫外生下的头一胎了,不知是上天怜我还是如何,竟叫陈七子头一胎生下的就是个儿子,陈七子抱着孩子喜极而泣时,我站在门口亦是高兴得泪水落了小半会儿。
郑七子打陈七子发作的时候就侯在陈七子宫门前了,颇为欢喜模样,待陈七子诞下麟儿时,她只和我欢喜得哭着抱作一团。她两个因着寝宫连得近,往来也是颇为频繁的,素来是宫内感情最好的,姊妹情分之深,不亚于我和百灵。不过,百灵是不愿意来这种场合的,我也不愿带她来,怕她看了心酸。
虽百灵没有孩子,但她视阴曼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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