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有脚步声,那机杼声顿停,紫苏就在那昏暗中抬起眸子来,抬眸望了一眼我与画眉。
“我说今日纺织司怎的如此安静诡异,原,是有贵客来了,闲人都避让了”紫苏笑了笑,“尊贵如栖桐夫人,想必也是不会在这邋遢的屋子里坐的,夫人且就在门口站站罢”
我笑了笑,往门内踏进了一步,画眉亦紧紧跟在我身后。
紫苏抬眸看了我一眼,“可是来叙旧?可我这儿,不欢迎夫人来叙旧呢。旧事大多面目可憎,也没有叙的必要。”
画眉笑了笑,“就算是想寻个故知叙旧,也不会是你。难道今儿夫人带了我来,你还以为我们是来叙旧的吗?”画眉阴测测的笑着,从袖口中摸出一小小瓷瓶来,在紫苏面前晃了几晃。
那是毒,是给紫苏专门准备的毒。
画眉说,那毒无色无味,只是毒发的时候会起满身疹子,看上去就如过敏了般的症状,然,吞服下去,不出半个时辰,定然会毒发身亡。此毒的凶险程度,堪称见血封喉都无法比拟的。
紫苏哽了哽,问道,“当真是来要我的命的。不过,我已被发配到了这隐宫,难道还容不得我苟延半世吗?”
“阿政从来容不下背叛之人,我亦是如此”我冷声淡淡道。
听到我的话,紫苏的面色反而显现出几分释然,“看来,我是难逃此劫了。竟然还能劳烦栖桐夫人亲自来送我上路,夫人,是铁了心的要我死呀”
她说着,有些坦然的站起身来,反向前了几步。
她的手微微拢起,本欲行礼,想了想,却又觉着没这个必要,索性便冷冷一笑将手放下了。
紫苏上前来时,面颊微微有些凹陷,透出一个二十多岁女孩儿不该有的沧桑之态。不难看出,她很累。
“是我输了,我赌输了,到底是没有算到,无形之中,芈青huáng这个名字在大王心里所占的分量,已经远远超过了赵阿房”她说着,神色有几分凄然。
我饶有些意味的看着她,反问道,“我有些好奇了,你至今摆出的,都是一副忠主的模样,可你先前所做的事,亦有背叛阿房。紫苏,我竟有些猜不透你要作甚了。究竟,你是六国派来的细作,还是别有居心?”
她神色有些怆然,“哦?看来是我掩饰得太过了。夫人都没能看出我的意图,大王又如何看得出来呢?到底,我除了会服侍人,别无所长……”她的笑容愈发沧桑了几分。
大王又如何看得出来?我琢磨着这句话,猛然被惊醒她的目的是阿政。
但见紫苏长嗟叹一声,才缓缓道,“我将将进咸阳宫的时候,本是在服侍赵太后的,因为犯了事儿被罚跪在雪地里。恰巧来了个朗朗少年,说女孩儿家大冬天的跪在雪地里,冻着了怎么办,让太后罢了。事后,还唤赵胥给了我杯热水。那是婢第一次见大王,那个如冬日暖阳的大王。不过此事,我想大王应该已经忘了罢……”
她说的时候,眸子里再难掩饰住动情。
我猜的没错,她不过也是这咸阳后庭中爱慕秦王的小小一生罢了。只是她的运气特殊了些,她始终距离阿政是在可望不可即的位置。
“后来有一日,大王来万福宫讨几个乖巧的婢子,太后将我送了过去。我满心欢喜的以为,大王是记得我的,从此我可以跟在大王身边了。不成想,大王不过是看中了我的乖巧懂事,又懂得两面逢源,故而派我去照顾一个暗居在甘草宫的野人。那个人,就是赵阿房。”紫苏说着,干干的冷笑几声。
我所以为的她的忠诚,其实从一开始就是背叛的,故而这也更好解释,缘何后来她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博得赵姬的信任,因为她们本就是故人。
画眉微微皱起了眉宇,捏紧了瓶子上前一步,颇有要动手的趋势。
“我快死了……”紫苏长叹一声,“夫人和画眉姑娘就连听我这个将死之人的故事,都不愿意再多听一下吗?”
我伸手微微拦住画眉,既然她总归是要死之人,我多听她废话几句也未尝不可。
她长吁一口气,方继续道,“我恨她,可我又必须服侍她。可她又是那般的善良单纯,叫人不得不喜爱。如果没有大王的话,没有大王那般诚挚而热爱的眼神,我想我真的会对她忠诚些的。至少,我不会在后来害她……”
阿房的死,本就跟紫苏脱离不开干系,如今她大大方方承认了,我倒替阿房有几分惋惜:曾经,紫苏是阿房最信任的人呐
紫苏冷笑着,眼角竟滑下几滴泪来,“后来啊,她福薄,就死了……”她使劲儿吸吸鼻子,“我开心着,她终于死了,可大王的眼里,竟然又多了个人夫人,你知道吗,我算计死了阿房,可我却没想到后来还会有个你”
她恶狠狠的说着,嗓子里发出一股恶毒的干笑。
外头忽而响起一阵窸窣的脚步声,紫苏似抓住了最后救命的稻草般,忽而尖声叫了句救命,就朝着我扑了过来手里更是握着纺织用的梭子,狠狠朝我的面颊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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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弄巧成拙丧事成双
杀伐之时,最忌的就是拖延时间那梭子就快到我面颊上来时,紫苏却陡然将梭子狠狠朝画眉的方向掷了过去,画眉闪避不及,被那梭子往脑门上狠狠砸了一下,而紫苏的手则狠狠地掐上了我的脖子。
而我,恰恰犯了这致命的错误,那外头来的脚步声会是谁?紫苏是否如今要和我同归于尽?我该如何自救?我飞快的想着这些问题,被猛然扑过来的紫苏掐着脖子,根本喘息不了半分。
画眉涨红了脸在试图掰开紫苏的手,然,她的手就似钳子般,死死夹在我的脖子上,怎样都抠不开来。而我,呼吸不得的情况下,面门在一瞬间涨得通红。
见掰不开紫苏的手,画眉便反身狠狠地掐住紫苏的脖子。
这如一场拉锯战,比的是谁的气儿更长久些,而显然,我被起诉掐住了那么久,眸子都有些充血了,哪里还能撑得过紫苏?
当适时,外头那脚步声进来,他显示微微“呀”的叫了声,才过来帮忙。我依然被掐的有些窒息了,连来人的面庞都看不清。但我确信的是,那是个陌生的男人。
头上发髻稍许松动了些,随后,掐着我的手也猛然一颤,一股温热的暖流黏黏腻腻的顺着我的脖子流淌进胸怀中。那温温腻腻的感觉,是血
我得以在那瞬间的手的抽搐中喘息出些许气息,紧接着,我的手狠狠地往紫苏的眼睛方向插去,长长的指甲刺进那绵密薄脆之感中,指甲顿然崩断,但紫苏却是再难坚持住,尖叫着捂住面门退坐在地上。
我狠狠喘了几口气,才发现紫苏的手上插着我的簪,而那簪就那么直挺挺的入了她白皙的肉中,至此刻她松了手,她才微微抽搐着手,痉挛是她疼痛难忍的表征。
画眉急急地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询问着我是否安好。我摸了一回脖子,呛得咳嗽了好几声,才道,“大约是好的。”
回眸看那陌生男人时,只觉他生就白皙细腻的面庞,颇为俊美的长相,眸子里也是温和婉转的光。
“夫人,此人就是赵高。”画眉见我打量来人,遂在我耳畔轻声提醒了一句。
我点点头,“谢谢大人相救。”
他叹息着,“只是无意中遇见的,夫人切莫客气了。”
再看紫苏时,她的右眼被我的指甲刺伤,汨汨的鲜血从眼眶中淌了出来,还残留着半截指甲在眼眶上。我低眸看我的小指甲,却是被崩断了的,血也缓缓渗出来,染了半只手,已然分不清是紫苏的血,还是我自己的血了。
紫苏哭着,情绪爆发出阵阵绝望,“芈青huáng,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死了一个赵阿房,还会有你这么个贱人出来横插一杠我本以为,赵阿房死了,大王便会恨极了你的,可你究竟使了什么狐媚子手段,才让大王对你迷得神魂颠倒。嬴端也好,芈青萝也好,都不能将你奈何半分撼动半分吗?”
她的左眼还是好的,可此刻,那残存的左眼连带着那鲜血染染的右眼,将她的面庞映衬得格外可憎。
“即算是能撼动我又如何?紫苏,到底,阿政是从未喜欢过你,甚至对你有过半分情感的。”我冷静下来,再看紫苏时,连同情都已不剩下。
她哭着,再难反驳半句。
我向画眉使了个眼色,她点点头,上前捏着紫苏的嘴,将大半瓶毒丸都倒了进去。有些细小的丸子顺着她的唇角滚了下来,就着鲜血染了一地的尘埃。
她哭着,这一回,到底是没再挣扎的,反是魔怔了般的疯笑,一点点的将那脏了的毒丸都从地上捡起来,“怪我错爱了人,活该吃这毒怪我爱错了帝王家,做了那么多伤害的事,活该让我偿这锥心刺骨的断肠之毒”说着,她呜咽着嗓子,“可这毒再断肠,哪有心死的痛啊?”
她是爱错了人,她不该爱上帝王家,爱上的还是个根本对她不曾有半分感情的帝王家。
她算计了许多人,可到底算计来算计去,都没能站在他身侧,只是一次次的算计让他对她愈发失望。
毒发的场景会是什么模样,画眉不愿让我看,只将我引到院外。我得以和赵高闲叙几句,他缘何会出现在这隐宫中,我倒是不得不警惕几分的。这段时日,我实在是受了太多陷害和惊吓,叫我不得不对任何人都多几分提防了。
“大人如何来这隐宫了?还恰巧的就在此处?”我带着几分怀疑的目光看向赵高。
他颇有几分腼腆的笑了笑,垂着眸子,也不敢看我,只同我解释道,“我的母亲是个罪妇,从前就一直在隐宫这纺织司中做杂活,因着人贤淑乖巧,被我父亲瞧中了。哦,家父是这隐宫中管杂事的小吏,后来母亲服役期满,出了隐宫,父亲娶了母亲,就有了我。不过母亲在这纺织司中还有些个朋友,我这厢来,就是因着母亲做了些面糕,让我来送给她的老友,不想恰巧听见内里喧嚣。”
我正怀疑着,但见赵高从怀里摸出个布包的面糕团来。
如此,赵高也算是无意中撞见的这一幕。只是,他到底不是自己人,我还是不得不小心几分。
“那贱婢今日也胆子忒大了些,原先她跟在大王身边时,那是何等的温婉贤德模样,颇有几分贤妻良母的样子,如今看来,她却是装得太好了些,竟将我们都骗了。好在夫人今日福大命大,没被这贱婢伤着。”他说着,手放在胸口抚顺了几回。
寒鸦在枯槁的枝头叫唤着,将这隐宫映衬得愈发凄凉了几分。
知晓了赵高的来由,我便也放他回去了,他说回去自会禀明了大王今日之事,还请我宽心些莫被这贱婢个惊着了。
即算是有如此理由,但这赵高来得到底还是有几分蹊跷的,故而我还是多留了个心眼儿,准备去查查到底是否如他所言,他的家世是否为真。
我在院外待了许久,里头的哭腔渐弱,画眉不多时才从里面出来,对我点了点头,示意人已经死透了,才扶着我出了隐宫。
我二人才出了纺织司,便有二小厮拿着草绳和草席进去,匆匆裹了个物什出来。
我叹息一声,却是再难平复内心的激动的。画眉领着我先寻了趟女医将手指包扎好了,我二人又在咸阳宫内闲庭信步了大半日,至黄昏时,才准备回青鸾宫。
我并未曾看见紫苏落气的场景,但她死之前闹得那般的惊心动魄,如今想想,我却还有几分余悸的。她的一生,不可不畏是轰轰烈烈,不过她的轰轰烈烈,从来都是为别人做嫁衣。
回青鸾宫时,但见芈青萝带着两个孩子在青鸾宫内玩秋千,这让我倒是颇有几分不痛快的。画眉更是进了门便破口大骂,“怎的有的人还就是愈发的不要面皮了,自己没羞没臊的将两个小畜生带进宫来,还要将这畜生往别人家带不曾?这咸阳宫可不是你家猪圈,别牵着自家犊子乱转”
画眉向来在宫外粗俗惯了,故而市井骂人的粗俗话,她是骂得最为顺溜的。
“夫人回来了可好,这不是我家自臻自挚想玩秋千了嘛,我寻思着宫里秋千也少,离我那处最近的也就是夫人这儿了。夫人向来是宽宏大度的,向来不会与我计较占用了夫人这儿的秋千一时半刻罢”说着,她向我靠近几步,握着我的手时,只惊得“呀”了声,“夫人受伤了,何时弄的,你们几个当下人的怎的这般不小心?”
我冷冷将手抽回,画眉和精卫几个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但精卫也不敢耽误,当即便上前来查看我手上的伤势,还狠狠瞪了画眉一眼。
“妹妹的孩子喜欢便再玩会儿罢,若是真心喜欢了,我明日唤人再到你宫中建一座就是,妹妹下回也就不用往青鸾宫跑了。谁呢,也别招致谁不开心。”我冷冷然说着。
阴曼这丫头起了来,如今正是她学步学舌的时候,小丫头不知道多活泼,蹒跚着脚步笑着唤着“母母……母母……”就朝我奔了过来。
我手疼得紧,只得蹲下身子来,也不敢抱小丫头。天儿冷,阴曼这丫头又是个怕凉的,故而精卫巧手给她还做了个挂在脖子上的暖手炉,颇为精巧。
自臻不知是不是瞧着这暖手炉子小巧精致,顿然来了兴致,瞬时就黏了过来,伸手就来夺那小炉子。
阴曼也由得他闹,见他将那绣着huáng鸟的小绣袋拆开来,拿出个中小炉子,两个人都颇为好奇的打量着。到底小子调皮些,当下就手痒了去拆那炉子。
炉子虽经过几层包裹是不烫的,但内中火炭却烫得很,我来不及阻自臻去拆那小炉子,但见那小炉子被自臻掰得一松,中间那一块儿火炭猛然蹿了出来,往阴曼怀里一滚
阴曼被这火炭激得瞬间退了两步,滚在地上时,肉呼呼的小手恰恰就往那火炭上压去。我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当下一声惨叫,推开绊脚的自臻,吼着“阴曼”
小丫头自幼被我带着,尚且是懵懂年纪,被火炭烫了缩手都不知道往哪儿缩,疼得瞬间便尖声啼哭起来。
而我身后,芈青萝亦是失声一声尖叫,“自臻”
我哪里有时间去顾那头,好不容易将阴曼从地上抱起,心肝儿宝贝肉的唤着检查阴曼手上的烫伤时,只闻芈青萝凄厉啼哭着,吼道,“夫人再不喜欢孩子,也不该要了孩子性命啊夫人恁的如此狠的心呐”
我心神一震,反应过来发生什么时,但见嬴自臻那小子的太阳穴狠狠的磕在了尖石上,再无半分声息。我只觉脑子一片嗡嗡,耳畔只剩阴曼和自挚的嘤咛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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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弑亲子毒妇如斯
我抱着阴曼,小心翼翼的试探的往嬴自臻的鼻息摸了摸,可惜,再无半分动静我失手错杀了嬴自臻
如遭雷劈般的,我站在原地,怀中的阴曼还因烧伤而疼得哇哇哭着,嗡嗡声充斥着我的脑海,我在那一瞬间不知所措。他和阴曼玩耍不小心拿火炭烫伤了阴曼,而我则因检查阴曼的伤势失手推了他一把,害他命丧黄泉
芈青萝哭嚎着,“夫人,你好狠的心,竟然无端端的就要了我孩儿的性命纵然他们命不如阳滋公主高贵,可是夫人,好歹孩子也是一条无辜的性命呐稚子何辜,夫人你怎的下得去手?”
说着,芈青萝踉跄着,跪在地上,缓缓的抱起已然断绝了气息的嬴自臻,“我们母子在这咸阳宫,本就是多余,就是多余的啊……”
她失魂落魄步伐蹒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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