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若是要这孙叙医治阿政,还要软硬兼施了。
“夫人您看,如今这情形,孙大夫死活不肯出手,若是让他知晓要医治的对象是大王,是否……”王翦神色颇为犹豫,显然是对如此情形颇为担忧模样。
“怕什么,我就是要让他知晓。他的儿子不是瘸了吗,他愿给阿政治疗眼疾,我也愿出动宫廷御医给他儿子治疗腿疾。他若是不愿医治,那他知晓了这天大的秘密,你说,我会让他和他的家人在这咸阳立足吗?”我浅浅笑着,拢了拢衣袖。
王翦皱眉,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道,“夫人如今,倒是学了些……”
“市井无赖派头?”我接了他的话,因着跟钱桀相处了一些时日,我深觉,有时对待些耍赖的行为,你能做到的便是比人家更赖皮,“是吗?”
钱桀忍不住笑了两声,“你这女人,说话倒是直来直去的,将自己说得如同市井无赖般的夫人,怕这天下也就只有你了。你应该说得婉转些,好歹应该是……”钱桀润色良久,才继续道,“痞气。”
闻言,王翦却是一脸人畜无害模样,颇有些怨念的瞪了钱桀一眼,“夫人跟着你这痞子一段时间,倒是生生被你带出了一段痞气来。”
钱桀勾着王翦的肩,笑道,“兄弟,下料这一招可不是我教你的,别说得你自己不会耍痞一样”
闻言,三人都忍不住笑作一团,钱桀与王翦勾肩搭背着,看来这段时日的相处,这二人关系倒是更近了些。
嬉笑一阵,据王翦所言,离孙叙药性醒了还有些时辰,王翦便沏了壶茶邀我和钱桀去喝茶了。
推杯换盏间,我不自觉的表露出对钱桀的惜才之心,可无奈钱桀却是直截了当的拒绝了。而王翦,亦对钱桀颇有些赏识,言辞间颇想同钱桀学些本事,但钱桀却也不为所动。
左右思量之下,我给钱桀斟了杯茶,问道,“说来说去,我倒觉得钱桀你是来咸阳一趟赚了不少银钱,你又是个自由自在闲散惯了的人,接下来再有银钱的诱惑,怕钱桀你都不会再稀罕了。”
钱桀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本就是个浪人,钱财什么的他固然缺,可一旦有了可让他快活一段时日的银子,他便不会再想做旁的事。若不是王翦假借兄弟情谊强行留了他在咸阳小住一段时日,恐怕他早就回了魏了。
“可如若,我愿送钱桀兄弟一个家呢?”我浅笑盈盈着,开出了我的筹码,“王翦是我大秦将来的将才,可惜在侦察和警惕等方面,却是不善的,我许个家个你,你做王翦的老师,授业于他,这一笔买卖,你看可好?”
钱桀一愣,端着的茶盏复又放下,神色愣住,望着我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精明如你,难道不知?”我也不明说,只将话又推了回去。
钱桀怔了怔,只道,“家不家的,于我却不是什么安生去处,夫人你也知道,我钱桀是个散漫惯了的人,还是在外头自由自在过活的好。”
我知晓他会这么说,只喃喃的又嘀咕了一句,“原来,却是妾有情来郎无意,枉我家精卫丫头对某些人痴心一片,怕是痴心错付了……”
钱桀对精卫上心,这一路上我可是瞧出来了的,不过,在知晓我的身份之后,自然也就揣测到了精卫的身份,心知精卫不是他该染指的人,也就刻意保持了几分距离。
他虽与精卫保持了些距离,但到底,眼睛是不会说谎的,言谈间休憩间,他若有若无的扫过精卫时的模样还有对她看似淡漠的关心,我都看在眼里。
钱桀犹豫片刻,只端着茶似喝酒般囫囵咽了下去,别开脑袋颇有些不爽快模样,“她那般衷心的跟着你,你就这么不负责的将她送了人?”
“媵女而已,我不差精卫一个。但钱桀你,却缺一个操持家务的内人,是也?”我露出点点胜利的笑,我知晓我是戳中了钱桀的动心事,如今,怕是他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钱桀不再说话,兀自又灌了几杯茶,犹如饮驴般。
默了良久,他才喃喃道,“如此,那且看精卫那丫头的意愿罢”
有了精卫捆住钱桀,倒也不愁他将来不能为我所用了。而精卫,虽是个矜持的,可若是心上人摆在她眼前,她岂有不好好珍惜之理?
相谈甚欢,直至家童来通报,言说孙叙醒了,钱桀才哼着小调儿说出去耍去了,言说咸阳是个好耍的地方,也不再耽搁我们。王翦领着我去了孙叙房间,家童正伺候着孙叙在喝水。
“久仰孙太公妙手回春,尤其是在眼翳方面,颇有些好手段,如今得见孙太公,童颜鹤发模样,想来手段还不止是治疗眼翳呢”还未进门,我便赞起了孙叙。
闻言,孙叙只微微抬了抬头,破不在意的瞥了我一眼,满是鄙夷不屑模样。
“医者当以仁心,太公如何就对权贵抱了偏见呢?到底,得罪太公的只是极个别不是?”我款款笑着,进了门。
而那孙叙却颇不知好歹,“这家人也颇有些好笑,要轮到个女人出来做主了吗?换个人来,否则我不与你言说,女人家的最难说话。”
想来,他是被那抢了他女儿的老妪作弄怕了。
我笑了笑,并不恼他,“我若告知你,这家主人见了我也是要跪拜的,你可还敢说这话?”
孙叙只冷哼一声,“大言不惭”
不消我使颜色,王翦颇为礼貌的对孙叙呵斥道,“大胆孙叙,你可知晓,此刻在同你说话的,是我大秦的栖桐夫人”
闻言,那孙叙愣了愣,终究还是露出了几分怯色,却只强撑着面子道,“栖桐夫人又如何,就是大王来了,我也不怕”
我笑着走到孙叙榻边,王翦颇为贴心的给我搬了张椅子,孙叙甚至不自觉的往旁边怯懦的挪了挪位置。
“太公有本事便不该藏拙的,太公可晓得,如今需要太公医治的,真是当今的秦王。如若太公治好了大王,太公要什么都好说。”我循循善诱道。
他因着对权贵仇视,对钱财地位自是不会在乎,故而我只接着道,“闻说太公的长子患有腿疾,只要太公肯医治大王,咸阳宫内的御医,也任由太公使唤,不说治好太公长子,但恢复七八成,应该还是不成大问题的。而至于长安君嬴成蟜,大王不爽他时日已久,一旦大王眼疾痊愈,缉拿长安君便是不日之说。”
听说能治好自己长子,孙叙显然有些动容。
“可若是太公秉承气节,不愿治疗,太公知晓了方才这些大秦的秘辛,想来太公和太公家人……”我没点明结局,可但凡是个有脑子些的人,此刻也该放下身段了。
果然,刘太公只是默了半刻,便不再犹豫,痛快答应了。
至此,我来这王翦府中的任务也算完成,另雇了小轿将孙叙请回咸阳宫,自己也出了王翦府邸。
天气微微有些凉,不待出门,我便被激得打了个喷嚏,不待上轿,但见王翦匆匆从府中追了出来,只规矩的呈上一大袄,“夫人,夫人请披上这个罢切莫着了凉。”
我正欲道谢,对上王翦的视线,却被他那温润而深情的痴痴凝望惊得几乎抓不稳手中大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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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7。灯火绻倦款款温情
王翦眼疾手快激昂大袄接住,只那么一瞬,他温热粗砺的手触过我的手面,我窘得不自觉退开两步。
我低了头,握着大袄也不知该如何行动了,王翦在此时以憨憨之态收回手,低头浅笑道,“夫人,比从前变了许多。”
我勉强的接了句话茬儿,“哦?变了吗?我倒以为我一直是如此模样。”
王翦抬头,看着我的眼睛,虽收敛了几分之前的痴痴,却依旧敛不住情深,“夫人比从前,更会拿捏旁人的软肋了。”
“你这是在说我精于算计吗?”我故作冷淡,只平静道,“吾师本是商贾,我自然也学得了他的市侩不是?”我嫣然一笑,却对王翦透出桀骜与生疏神态,“我权当你今日这话是在夸我,到底没有几分本事,也是不敢在这动荡的咸阳过活的。”
说罢,我便直接拿过袄子,对王翦道了声谢,匆匆上了轿。
脸色熏红着,良久不得退散余温。
我是经历过人世的,自然知道王翦方才的眼神寓意着什么。可我不敢承认这情,更不敢接纳这情,我满心满意的情全给了阿政,容不得旁人半分,更不可能容下旁人半分。
即算没有经历过情爱,也会被这灼灼的目光融化罢?可到底我是有家室的人,这灼灼的目光对我而言,便成了刺痛。
我压抑着自己内心的忐忑,只愿自己快些忘却王翦这灼灼目光,想着快些回咸阳宫去看阿政,沉重的头倚靠着轿壁,便也昏昏睡了过去。
直至入了咸阳宫,同行的婢子才将我唤醒,我将孙叙的事情安置好,才带着孙叙往阿政所在书房带了进去。
远远地瞧着我,赵胥便笑着对我道,“大王如今正小憩,相国已经回府了,夫人来得正是时候。”
我点着头,对赵胥介绍道,“这位是孙大夫,对于眼疾颇有建树,想来定能在咸阳宫有所作为。”
赵胥领着我和孙叙进了殿内,彼时,阿政正侧卧在榻上,眯着眼打盹。他的呼吸沉着而平稳,已然入了浅眠,可睡得也颇轻,脚步声近,他便醒了来,撑着身子揉揉眼,惺忪着疲惫之态问道,“青huáng,你怎的在这时候来了?”
赵胥伶俐的去关了门,站在外头候着,我这才对阿政道,“阿政,我将孙大夫带来了,如今也无外人,阿政不必装得那般辛苦。”
闻言,阿政稍稍吐了口浊气,那孙叙给阿政行礼罢,才开始查看阿政的眼疾情况。
阿政的眼不似前几日那般,血丝集结,如今眼内血丝倒是退散了不少,可涣散的目光却如从前一样,并无多少变化。
孙叙好生给阿政检查了快半个时辰,斟酌着又有两刻钟,才写下一张处方,交待我道,这只是前期的处方,可以吃上月余,配合以另一张外敷的处方,若是一月之后,感觉眼前黑暗不同于如今的驳杂,便可换处方。在此期间,孙叙会每日来给阿政检查眼疾情况。
我将孙叙拉至角落,低声询问他可能医好,孙叙如是回答,“大王的眼疾虽比较严峻,但好在这是在咸阳宫,并不缺乏药材。加之大王是因撞击而导致颅内积血,阻塞了视线,若要医好,只要好生疏导,化去积压淤血,便能重见光明的。”
闻言,我颇有些喜色,“不知要多久才能治好大王的眼疾?”
孙叙沉吟半响,方回道,“鄙人才疏,少则三个月,多则年余……”
“这么久?”我喑哑了声色,不禁有些担忧。
孙叙只道,“已经很快了”
再嘱咐了几句,我方放了孙叙回咸阳宫内给他安排的住宅。他急啄啄回去寻可医骨病的御医了,他长子的腿如今有了治好的机会,他纵然是不会担待半分的。
待孙叙走远了,我方拿捏好了语气回了阿政身边,此刻赵胥正尖细着嗓音给阿政读着奏疏,阿政仔细听着,时不时询问两句,再行定夺结果。
待我行至阿政身侧,瞧着他评断奏疏的认真模样,却听他微微转过头,对着我的方向微微笑了笑,“青huáng,你累了一日,不必站在伺候了。”说着,他吩咐赵胥道,“赵胥,还不快给夫人赐坐?”
赵胥笑着给我搬来座椅,我笑吟吟的坐了下来,握着阿政的手,摩挲着喃喃道,“你怎的就晓得我站在你身侧?看你装的像模像样,我有时都会怀疑,你是否真的得了眼翳……”长叹一声,我才继续道,“阿政,如若可以,我真想给自己的眼睛给你。”
阿政笑了笑,手虚晃了一下,才抚上我的脸颊,他温温道,“又在说傻话了不是?政自目不能视,听辨的能力和嗅觉倒是敏锐了不少,故而也能面前断定你的位置了。”
我叹息一声,“孙大夫说,少则三月,多则年余,大王的眼疾才能好呢。”
“能好就行。”阿政故意轻松着语态,“若然政当真瞎了,还有你不是?”
我被他这话激得忍不住落了泪,可偏偏的还得噤声不许让他听到,故而只微微推开他的手,拿了奏疏,“赵胥念了一日了,现在换我来念给阿政听罢”
黄昏,我就这么念着奏疏,阿政仔细听着,我瞧着他认真的模样,虽眼内无神,却丝毫掩不住他眉宇间的风采。
念了许久,直至夜凉之意袭来,我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阿政才捂着我的手给我暖了暖,“青huáng,可别着凉了。”说着,他的手顺着我的衣袖摸了摸,“穿得这般单薄,怪不得要打喷嚏了。赵胥,着人去漏室准备些热水,伺候夫人好生缓释下疲惫。”
“还有一点就能完了,阿政,不若我念弯,再去罢”我想陪他将手中事情做完。
他却强硬拒绝道,“不行你若得了风寒,政就该罪过了。奏疏赵胥可以在这儿继续念,你快去沐浴更衣,换上些保暖的衣物才是,切莫再病着了。”
推辞不过,我才答应了,拖着疲乏的身躯往漏室去了。
不曾想到,阿政是将我放到了暖玄池来的,前一次来,还是因着大婚呢。
彩女们还在调适着水温,杜鹃跟了过来,伺候我将发放了下来,歇下首饰,又往漏室内焚起点点线香,熏得人暖暖的只觉温情无限。
我褪下衣物,夜风微拂过肌理,凉凉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在杜鹃的引领下,我入了这一波温水中。
水温正好,袅袅着香气和花瓣,嗅着暖人心脾,直让人昏昏欲暖。杜鹃那一双纤柔玉手在我肩上按捏着,力道颇让人舒适,我的手搭在池边,绻倦在这温柔之中,疲乏着渐入梦境。
梦里荡漾的潮汐声分外悦耳,我就躺在那片最温柔的天地之间,将自己一身疲倦尽数卸下。
可梦里,除却那一片温温的水域外,好似无端端多了一团火热,渐渐靠向我的胸膛。这团火热来的太温存,我无法抗拒,旖旎之余,但觉面上刺过微微扎面的细须。那温热,我自是再熟悉不过的,从浅眠中微微睁开眼,但见阿政厚实的胸膛贴着我的胸膛,他微微长起胡茬的嘴在我面颊上来回吻着。
“阿政……”我微微转了身,搂住他的脖子,亲昵的唤了他一声。
他浅笑着,十分宠溺姿态,“你太累了,政便没唤醒你,只是,在这漏室内都能睡着,你也不怕自己被水淹了吗?”他那低沉的笑十分有磁性,让人听着只觉耳朵酥酥麻麻,不能自拔。
我欲开口同他调笑几句,熟料在这水中泡了太久,脚下一软,几近滑入水中,呛着水大声唤起救命来
阿政手足无措的在水里胡乱捞着,拽着我的手,好不容易将我拉回了,我惊魂未定的喘息着,却听到他胸腔内心脏跳得比我还剧烈,他强行压稳了语气,轻抚着我后背,喃喃道,“没事了,没事了。”
我答应着,喘息却经久不能停下,阿政温温的语调问我道,“青huáng,你怕水?”
“嗯。”我答着,许是因许久不曾敞开心扉与他聊过,情不自禁的,便将幼时落水的经历与他说了。彼时,我与他并无多少交集,他甚至到了如今,才晓得我曾经有过一个弟弟。
可到底,那都是往事了,斯人已逝,伤悲徒留。
阿政嗟叹一声,“政,听王翦说过,他救你的时候,你亦落水过一次,彼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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