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内,秦军与此刻势均力敌,如此,我只需自保,便无大碍了。
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场刺杀到底是冲着阿政来的,众刺客的目标自然直指阿政,我这厢顾着砍杀一身手矫健的刺客,对付得颇为吃力,剑剑直逼要害,几番险些躲闪不及,却闻背后阿政闷哼一声,我背后忽然落了空,脚下伴着阿政摔倒的身子亦跌落下去。
如此,那刺客狞笑着,拔剑冲着我与阿政而来,我惊得伸手便要去挡,闭着眼几乎以为就此便要与阿政命丧此地,却禁不住一股热流洒了我满脸,睁开眸子时,却见那刺客脖子上砍了一把厚厚的剑,我虽看不见他的脸,却从他那目眦欲裂的模样,看出他满满的不甘。
刘邸憨笑着忘了我一眼,“生疏了。”
顾不得与他废话,我吼道,“护我进屋”说着,便拖拽着阿政的身子向屋内靠去,不忘吼了声精卫与王翦的名字,到底,他们二人也能替我们做个掩护,挡去些刺客。
门外厮杀震天,我艰难的背着阿政沉重的身子进了屋子,我知他受伤了,故而只关紧了门,仔细替他检查起伤口来。
然,却并没有什么可怖的外伤伤口,唯有太阳穴一处有一处击伤,想来只是被人打昏了而已,呼吸也尚且算平稳,想来不会有大碍。
刘邸在门外守着,王翦与钱桀的身手我信得过,加之不多时外头又传来一阵厮杀之声,我竟分辨出画眉的声音来,我知,是援兵到了
欣喜之余,又熬了一刻钟,外头的厮杀才算平息下来。将士和同伴个个浴血归来,刘邸打开房门时,我看见的是画眉这泼皮丫头,擦了把脸上的血珠,咧嘴冲我嫣然一笑。
乱局平息,我忍着心头抑郁惨惨一笑,众将士已然去收拾屋内残局,不敢多在此地停留片刻,我当即下令,众人将屋内收拾好便出发。
我跟刘邸道了声谢,他颇有几分受宠若惊之态,便坐上了回程之路。
回车返秦,因着是正规秦兵,也再不屑躲在暗处,只招摇着马不停蹄向咸阳而发。
阿政昏迷着直至入了夜才醒,我已替他拭去面上血迹,只是来不及换上干净衣裳。他动了动,坐起身来,揉了揉已然包裹好的额头伤口,喃喃着喑哑的嗓音,问我道,“青huáng,如今是什么时刻了?是否子夜了?”说着,他四下望了望,“今夜怎的这么黑,莫非没有月?”
我心下一个踉跄,端着油灯在他眼前晃了晃,他全然无所动模样,登时我的心便凉了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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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本宫需要一个正当的上朝理由
“是啊,今夜无月,乌压压的阴森得紧。阿政还是早些歇息罢,莫耽误了明早的进程。”我的声音里情不自禁带上了几分悲凉,怎的都不愿接受眼前的事实。
他是大秦的王,怎能就此无缘无故的……瞎了呢?
想来阿政也是疲乏得紧,也许也是因着被人打了头,头痛得紧,故而我哼唱着歌谣不多时,他便沉沉睡去。
连夜在赶路,夜里赶路的都是轮班来换,只为快些回秦。此班正是赵无风当班,下一班该轮着王翦了。我将阿政哄睡了之后,便往大辇轿里去了,那里,精卫画眉王翦和钱桀蜷缩在一轿内,也算难得的偷得片刻安歇。
钱桀依旧睡得很轻,我将将揭开轿帘,他便撑开眼皮瞟了我一眼,见是我之后,复又闭着眼,喊了声,“精卫”
余的三人皆醒了过来,我坐在画眉身旁,问道,“我都还来不及细细问你,那日我们分离之后,你们究竟如何了。不过听阿政说你们是安然返秦的,想来路上再未遇刺了,是吗?”
画眉点点头,她的眼睛尚有些猩红,想来也是接连赶了夜路熬的。
“那日追兵尽数寻夫人去了,我和蒙毅大人安全后,便追寻着最泥泞的路去寻夫人,但看到的只是散架的车马,还有倒在血泊里的马儿,马头都断了。寻不到夫人和精卫,我想总归是比寻着尸体好的,故而也不敢再多耽搁,留了一小队人马在附近继续找寻,剩下的便跟我和蒙毅大人回咸阳了。”画眉答道。
画眉居然留了人来寻我们?想来,我和精卫太惊弓之鸟,故而吓得什么都躲了去,莫不然也该叫自己人找着的。
“那,赵无风又是怎么回事?你怎的把他带来了?”我问道。
画眉叹息一声,“如今秦可用之将才何其少?更何况,是要信得过的。是大王先行离了咸阳要来寻你,这消息不胫而走,被华阳太后知晓了,太后担忧你们安危,这才喊了我带着赵无风一道出来寻夫人的。”画眉瞥了一眼王翦,见我们并不避讳王翦说话,才接了句,“雍宫那一拨如今正得意呢,打得什么鬼心思,谁人晓得?”
可用之将才何其少这话,听得我心肝都战战的疼。
正发着痴,钱桀忽而伸了伸胳膊,精卫往旁边挪了挪地儿,但见钱桀打着呵欠从怀里摸出几颗小蜡丸出来。他砸了咂嘴,“我抠了几个死人的喉咙,从里面掏出和之前同一种蜡丸,内封的毒药都是一模一样的,见血封喉。这一拨人,可比上一拨厉害得多,个顶个的高手,亦是死士。”
说着,他将蜡丸往我面前一放,我接过那几枚蜡丸,见血封喉,那无辜客店的老板一家四口便是丧命于此。
这一拨人比上一拨人更厉害,个个也都是死士。我回味着这句话的信息,咂摸之下,心头不禁一震,苦苦一笑,我对钱桀道,“倒是我先前错怀疑你了,到底,你倒是一路上诚心得很的。我怎的就没想到,先前来抓我的,也不过小打小闹,其目的恐怕本来就不在于我,而是给我足够的恐惧,好将阿政引出来”
钱桀冷笑两声,“现在才反应过来?似你们这般痴傻的性子,作为大秦命脉般的人物,能够活到如今还没死,也算你福大命大。”
我听得一阵酸楚,却终究说不出反驳的话。是了,到底,是我太大意
嫪毐啊嫪毐,我却是低估你了不是?看来,你这野心当真是比吕不韦还大的,想借我为饵,将阿政钓上岸来,派的皆数是死士,如此,即算刺杀失败,你也不会被供出来,当真是有得一手好算计呐可你千算万算,到底是漏算了一山还比一山高,我们当中出了个钱桀,事事谋算高人一筹不是?
精卫瞪了钱桀一眼,钱桀虽话未尽数吐出,到底也收敛了些。他,还是有些怕精卫的。
我问画眉路上可有带御医来,画眉言说阿政是带了御医来的,原先是怕我受伤,但我如今安然无恙倒是好的了,唯一的作用,就是给阿政裹了裹伤口。
我凄凄笑道,“恐怕,阿政备了御医,不是给我用的,而是他自己用上了。”
众人大惊,我却还不敢透露什么,只说次日清早,唤御医来阿政所在轿辇瞧瞧。
如此,我也回了阿政身边待着,忐忑睡下了。但愿,阿政只是那时脑仁有些沉重,故而眼花看不清事物罢?
可自欺欺人终究是自欺欺人的,次日早早的我便被雀子吵醒了,御医早在轿外候着,只待阿政醒来。
几乎是睁开眼,阿政便问道,“青huáng,怎的还未天亮?”
我心下咯噔一声,支支吾吾的竟不知如何回答,他却接连问了句,“外面已经如此喧嚣了,天,早就亮了,是与不是?”
我僵住,手都颤抖起来,忍住眼泪却不知如何开口。
阿政的声音冰冰的,却听不出任何色彩来,只低压而威严质问道,“青huáng,你在骗政?”
我再忍不住,死死搂住阿政的肩,眼泪濡湿了他的衣襟,“大王,不会是这样的,事情不该是这样的若是可以,青huáng宁愿用我的双眼,来换阿政的光明”
他怔了怔,自然知晓我之前的谎言,僵硬片刻后,大手却是缓缓拍抚起我的后背来,“傻哭什么哭,政都还未哭呢,你倒是先哭起来了。以后,无论事大事小,你都跟政言说就好,不必刻意欺瞒政了,可知?政听了许多谎言,到底还是不希望连你对政说的都是谎言的。”
我被他这忽然的温柔唬得不知所措,有那么一瞬,甚至要以为他会就此自暴自弃。
却不想,他安抚了我片刻,便恢复了往日该有的威严之态,“御医在外头了罢?唤他进来替政好好瞧瞧。”
我听话的喏了声,便将御医唤了进来,嘀咕了声让御医说话小声着点儿,切莫让别人知晓了内容才是,这才让御医给阿政安心来看脉。
御医替阿政号脉的功夫,我也得以好生瞧一瞧阿政此刻的眼睛。他的眼睛确然有些红,目光虽有神采,却无活力,呆呆的对着同一方向,并无聚焦。
太阳穴附近的伤口被包扎起来,血迹倒是没了,但今早还是要换药的,故而御医最开始进来的时候,只是给阿政换药,待换药完了,御医颇有些狐疑的瞥了我一眼,我点头示意他继续,他方继续查探下去。
一刻钟后,御医沉重着脸色,老狐狸阴着一张脸,犹豫半响,我故作冷静道,“御医大人此刻如此犹豫,可是有什么说不得的?说得也好,说不得也好,但且说下去便是,本宫可保你无罪。”
得了我的赦令,御医面容沉了沉,才道,“大王龙体抱恙,下关对此深表恐慌,查探一番,想是在太阳穴附近的击伤所致。夫人若是粗通些医理,便应该知晓,太阳穴是一处死穴,大王伤着太阳穴而未伤及本源,该是庆幸的。只是,这处伤口淤血内积,故而影响了大王的视物能力”
“我只要晓得,大王此处伤,可有痊愈可能?”我冷冷问道。
那御医微微叹息一声,却还是打起气力道,“也不是不无可能的,只是,下官对此并不大通。但下官晓得,在咸阳有一医者,专治眼翳,下官虽无能力,但下官愿为大王去请一请这位医者,他虽行医有些怪癖,但颇喜与同行探讨,可借切磋之名寻他来医治大王。”
我点点头,只要这双眼还是能有希望痊愈的,那我便不会放弃。
我告诫那御医不许外传之后,方放他出去,复又问阿政道,“王翦是否可信?”
“他亦是祖母身边培养出来的亲信,政信得过他,况,他还是百灵的哥哥,与政好歹也算沾带半个亲缘了,你可信他。”阿政如是回答道。
我点点头,复唤了王翦进来,简单说明如今情形后,王翦颇有些诧异的听着,我交应道,“此御医已然知晓太多,钱桀那儿的毒丸,待他帮我寻来医者后,便有用处了。此前,本宫需要你替本宫和大王盯着他,不许他泄露出去半分,莫不然,相关人等,都得死”
王翦得令,匆匆便去监视那御医去了。我瘫软坐在阿政身侧,阿政才喃喃开口道,“青huáng,这两月不见,你倒比从前,更变化了些。”
我苦笑两声,“我?我哪里变了?”
他笑了笑,手却十分熟稔的抚上我的脸颊,仿佛那双眼长到了手上般,“你的心,倒是比从前更狠了些,从前,你不会这般轻易便决定一个人生死的。”
“经历了些死生大劫,人心便不会似从前那般柔软。有时,心狠些不见得是件坏事。况,此事是万万开不得玩笑的,更担待不得半分,是吗?”我软软诉说着,这一路上,我不敢向他透露太多我路上受过的苦,只怕他太担心。
阿政默然叹息一声,拿捏着我的手,低诉道,“青huáng,政有些乏了,政想一个人歇歇,可好?”
我点点头,“阿政好生睡一觉,青huáng在外守着,若是需要了,唤一声便好。”
他此刻心情如何苦闷,我体味不到,可从他佯装淡定的模样,我只能捕获满心疼痛。到底,该让他冷静片刻的,他不愿发作,那就让他且默默冷静先。
我出了轿,复又寻钱桀面前,以命令的语气道,“你可记得刘邸一家?”
钱桀叼着根草本在与精卫说笑,精卫知晓我有事要说,识相的退下了,留得钱桀啷当模样与我对话。“当然记得,怎的了?”
“他该被治罪的,本宫却未与他计较,故而,本宫需要你现下去将他替本宫擒了来。报酬你随意开价,本宫不介意。”我冷声道。
钱桀哂笑着看着我,“哟,怎的,不怕被骂忘恩负义了?”
“他本该死,我有什么好怕”我如实说道。我自然是不怕的,况,本宫需要给自己按个罪名,如此,便好寻着机会,找个正当的上朝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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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3。咸阳后庭生巨变
“依我看,杀了秦王政,这事儿倒是来得更加利索,钱也必然比你开的价高罢?”钱桀似只豺狼般如此戏谑道。
我狠狠瞪了钱桀一眼,挑剑便架在他脖子上,“在我面前,我已然容许你开任何玩笑,可这个玩笑,提都不许再提半个字,莫不然,宁当错杀了你,也在所不惜的”
钱桀自来说话口无遮拦,可唯独,当着我的面,说任何威胁到阿政的话,都是说不得的。故而,钱桀也不再顽笑,只报了个价,也不算太折腾,我答应了,便放他去捉拿刘邸去了。
临走,钱桀半玩笑的同我说了句,“当个夫人当成你这般模样的,我倒是头一回见。”我也毫不示弱的顶了回去,“敢在我面前肆无忌惮成这般模样还不被赐罪的,你也是头一个。”
我这番话并非讽刺钱桀,反而是在变相的夸他,我深知钱桀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他又是天性浪荡,想要将他留在身边做个可用之才,只怕还是要费些手段的。
回咸阳的路,比先时顺利了些。饶是嫪毐再蠢,也知已然错过了刺杀的先机,再动手只是徒劳送了死士们的性命,故而愈靠近咸阳,愈发安宁起来。
我和阿政在赵无风和王翦护送下,顺利回了咸阳。当日正是将将过了午膳的点儿,来不及去听祖母和吕不韦的震怒,我带着阿政赶回了青鸾宫。而画眉,在分别前,有些贪恋的看了一眼赵无风的背影,才追上我们的步子。
进了青鸾宫,萧瑟凋敝模样,却是我从未见过的。我离了青鸾宫不过两个多月,阿政离了咸阳宫也不过十日,这青鸾宫内竟似洒了一层灰一般,影影绰绰,死气沉沉。
环顾之下,我唤道,“百灵,杜鹃,赵芡?”
死寂之后,却是宫内一个平日不常见的扫撒婢子奔了出来,若我没记错名字,是唤作碧瓷,她乖巧而苦楚着一张脸,见我回来,颇为亲切模样,泪眼在我面前跪下,“婢女碧瓷,给夫人和大王问安。夫人可算是回来了,若然夫人再不回来,这青鸾宫怕都要被那赵国夫人给掀了瓦了芡长使滑了胎,和灵长使一道被调去旁的宫殿了,如今这青鸾宫内惨惨戚戚,好不死寂……”
说着,碧瓷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想来她在此期间亦没少受恐吓威胁。
我唤了碧瓷起身,又听她诉说,青鸾宫内原有的一应管事全然被嬴端送去做杂活儿了,可眼下阿政形势陡峻,青鸾宫人手少些倒还方便行事些,因此我也暂且未说将人放回来,只让碧瓷先去做自己的事了。
而赵芡,沈瓷唯唯诺诺不敢言语,只告诉我说赵芡如今很不好,还望我去瞧瞧。我点了头,这才带着阿政且先回了房内。
明日上朝之前,我需带着阿政练就出装作清明的样子,故而只关了房门。咸阳后庭巨变,我总归也是该处理的,只是眼下阿政的形势更要紧些,嬴端呐嬴端,你莫以为你也还能嚣张多久
好歹这些年的夫妻,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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