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是青萝从前不懂事,青萝不是故意推夫人的……”
不及她话完,便听得祖母脚步声近去,祖母只脱下外袄给她披上,“起来罢,孩子!到底只是个孩子啊!”祖母说着,轻轻将她牵了起来,“赵家据此车程亦要好几日,你是如何过来的?”
“青萝没有盘缠,是一路乞讨走来的。”她低声道。
听得祖母阵阵唏嘘,心疼不已,只拉着她纤弱的手边往屋里去,嘘寒问暖的模样,看得我心窝子如被刀扎了般疼:当年,祖母便是这般将我从赵家带走的。
看到祖母牵着青萝回华阳宫的模样,我总觉我最美好被人抢走般,妒忌得慌。
畅快的心情转瞬憋闷,我与祖母说我忘了咸阳宫还有些事要处理,便辞了祖母。祖母只交待我有了身子该放手的放手便是,我答应着,去寒鸦姑姑处取了那三截碎玉,方离了华阳宫。
左右还早,就拿着碎玉寻金玉匠去了,老远在街口便瞧见赵胥,他一眼瞄见我,转身便欲猫起来。
我早已看见他,见状,只冷冷道,“鬼鬼祟祟模样,定然不是什么好事,你最好自行滚出来!”
闻言,赵胥从门内闪出来,满面堆笑的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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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5。年关将至琐碎事
赵胥是个滑溜得跟泥鳅似的人物,见我面色不善,他便捧着一张笑面恭敬的走了出来,“夫人万福,小的这厢手头紧得很,出来兑些银钱,合着是见不得光的差事,故而不敢出来见夫人。”说着,赵胥剖开钱袋,只将银钱尽数展露出来,“夫人,小的自知错了,银钱尽数上缴,还请夫人放过小的可好?”
说着,他又行一大礼,“夫人恩典,小的自当铭记。”
他虽贪,可不至于贪这么几个小钱儿,况他跟在阿政身边,哪里会有缺钱缺得需要来典当换物件的时候?
我不由气得一阵好笑,即便是扯谎,这赵胥总是欠了些火候的。
“第一,你并无吃酒赌钱嗜好;第二,我知你无娘家人,只收养了个小男孩儿,也才不过八岁,用不着这般花费;第三,你每月的例钱加上主子们的打赏,怕都是你兑换这银钱数目的十倍不止。赵胥……你可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很好哄不是?”我幽幽说着,字字句句却都凌厉得紧。
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却不急于辩解。
“你若是说实话,我倒是不会再追究你。可你要知,我素来是最讨厌别人欺瞒的,若是不被我知道也就罢了,若是被我知道了,我的手段和花样可是多得很的!”我沉下嗓子道,语气里颇带了几分威胁意味。
赵胥捉襟微微有动容态,只垂了眸子四处瞟了一回,低喃道,“这……”
见他有动摇色,我只摘了腰间钱袋,抓过他的手缓缓塞到他手中,“赵胥,你若是急着用钱,这一袋钱就赏你,你自不必还。我也不是那般无理取闹之人,你若真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也不再逼问你就是。只一点,若叫我知道你是要做什么不好的,你且小心就是。”
说罢,我也不耽搁,径自便去寻金玉匠去了。
果然,我方转身,赵胥便在我身后急急唤住了我,“夫人且慢。”
我顿住,也不回头,只待他绕到我身前来。
赵胥踱着小碎步绕到我身前,颇为严肃模样,甚至带了几分惧色,“小的对夫人本不该有隐瞒的,是小的一时懵了心会错了意。小的为夫人做事,怎敢还要求夫人再赏赐?是小的太放肆了……”
我暗暗好笑,只道,“那你便说说,你如何会错了意?”
赵胥低着头,大冬日里的,额角却憋出些许汗渍,只压低了声音,甚至支开了精卫,方细如蚊蝇的哼道,“小的出门的确是为了办点儿事情的,不过却不是为了小的自己,亦不是为了换银钱,而是帮阿房姑娘寻些物什的。因着阿房姑娘交待了千万遍,不能让旁人知晓的,连大王都不许告知,故而小的才要躲着夫人的。”
我微微一笑,质问道,“哦?连大王都不许告知,那如今,你为何又跟我说了?”
但见赵胥微微一叹,无奈言语着,“阿房姑娘近日是愈发疑心了,唉……小的心里其实清明得很的,夫人不是那般恶毒的人,不会对阿房姑娘有歹念的,小的也只是想帮夫人和姑娘还有大王分忧解难,只无奈小的是个不中用的,才帮不上太多忙。小的知道夫人对阿房姑娘是打心眼儿里的好,故而,才将此事告知夫人的。”
说着,赵胥从怀里掏出一包物什,打开来,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或是要紧事物,尽是一些金丝银线、玉珠等等细碎物什。
我不禁皱眉,“阿房要这些东西作甚?这些东西,宫中又不是没有的,但凡想要,让紫苏去取一份不就好?”
赵胥看着包里的物什,也有些不解的挠挠头,“这……小的也说不清,主子的事小的是不好多嘴的,姑娘要,拿了钱给我,我且帮她出来买就是了。反正我隔不了几日总要回来看我儿的,她也不是日日要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我只帮她带一份就是,也不是甚么麻烦事。”
我点点头,不再追问。“既然你还要替阿房买东西,你且去罢,我也不拦你。银钱算是赏你的,不至于到收买秘辛一说,我不是饶舌之人,不会同别人说,你放心便是。”
他复又神色激动的再作一揖,“小的谢夫人体谅。”
赵胥再三向我告谢之后,方离了闹市,精卫和侍郎们紧随而来,随我一道入了金玉铺。
老板是个明眼的,一看那碎成了三块的镯子,便知不是甚么好料子,听我说要修补时,老板只道不若再买个新的。我言这是要紧物,不在乎价格而在其价值,说用最好的材料补便是,也不差钱。见着我银钱充足,老板也不再藏拙,只将细如发丝的金线拿了出来,又让我选了些花片,改一个贴花掐丝金玉镯。
将寒鸦姑姑的镯子放掌柜的处补去,要等上两日才能取,我便回了咸阳宫。
赵芡百无聊赖的在秋千上晃荡着,秋千旁摆了一小圆桌,上有点心几盘,她只吊着脚荡秋千,哼着悠然的曲调,时不时还抓些糕点往嘴里塞着,模样好不惬意。
她自来是喜欢吃的,也从不多想些什么,在这青鸾宫这么久,也不会给我填什么乱,与我相处倒也融洽。
再者,冬日里没了莺雀啁啾,有了她时时哼着曲调,倒也不失为青鸾宫添了几分生气。
见我回来,赵芡欢欢喜喜蹦出来,到我身边闹着,贴在我小腹上低低呢喃道,“小宝宝,你可回来了,外头好不好玩呐?你去看戏,人家唱的戏可有我唱曲儿好听?想不想听我唱曲儿?”
我见她孩子心性,纯真的很,便也同她闹了一回,才去歇着。
赵芡这孩子也是个有福的,虽不善心机,但上天自道傻人有傻福,她就是如此罢?
这倒也好,省却一番勾心斗角,才是这般年纪的女孩子该有的模样。我倒是羡慕她如此,喜欢她如此。
阿政亦算是疼她的,一月中总有三五日要来她这儿过,但凡来看她必也少不得在我这儿坐上一回,若是来我这儿歇着,偶尔也会叫她来唱上一曲儿,或者跳一段舞。可怜她丰腴的身子,跳起舞来却有一番别样的灵动,当真是俏皮得紧的。
本是无打算回咸阳宫的,只无奈中途出来个芈青萝,让我不愿再在华阳宫待下去,这才悄然回来。不料入了夜,被窝旁边传出阵阵微微的鼾声,却是阿政的。
我轻轻翻了个身,还是将他吵醒了,他翻身打了个呵欠,将我往怀中揽了揽。
“你本说要在祖母处留宿的,如何悄然又回来了?政是听芡少使说你回来了,本欲在她那儿歇下,念及有好几日不曾陪你了,转而又到你这儿来了。”阿政似是梦呓般的跟我解释着。
我暗自发笑,“阿政你要做什么且做就好,同我将行程解释得这般详细作甚?我又管不着你的。”
他沉着嗓子低低的笑,显然是瞌睡颇浓的模样,“政想同你说,你若不乐意听,下回政不说了便是。”
被他逗得一阵发笑,我只说,“我何时不乐意听了,只要你同我说,即算是说不好听的,我也会觉得好听。只你这般悄然睡到我旁边,将我唬了一跳就是。说起来,方才听你鼾声微微,可是近日累着了?”
他嗯了一声,“年关将至,这几日处理了好些事情,不过好在饥荒之灾也算熬过去了,再忙上几日,年节总该好好休息一阵的。”
自我有了身孕之后,一概事宜皆是不怎么关心的,只好好养着我的胎,故而如今朝政可有什么大事,我反倒不知道的,全然忘却年关将至事情繁多起来。
怪道他微微有些鼾声了,他是累着了。
我往他怀里蹭了蹭,心内满满的都是心疼,“累着了且放一放便是,何苦那么辛苦?即便你不处理,臣子们也该多出些力帮你才是。”
他叹息着,“政的天下,总归还是不放心交由旁人处置的!”
我亦跟着叹息一声,才想起今日阿房之事,遂道,“说起来,年夜饭是宫中大宴,本该由我主持的。可太后娘娘怕我有了身子会累着我,便接手了此事,我只打打下手。昨日我看了宫宴名单,一应女眷除了三位太后和宫中女官,都是请齐全了的,只华阳宫多了个小丫头该带上。”
“多了个小丫头?”阿政问道。
“赵青萝。”我道,“哦,忘了她如今是芈青萝了。”
阿政问了一番原因,我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又问阿政请柬这几日就要发出的,阿房怕是不会去,用不用我亲自去请一回。
阿政怕我和阿房起争执,只说她来不来都由她去。可我总觉,既然是宫宴,也算是家宴,怎的可以丢下阿房的,尤其,她还是有了身孕的人。故而即算阿政不允,我也准备自去请一回阿房。
不待我说完,阿政再次传来微微的鼾声,想来是累极了,才会睡得这般沉。我靠在他怀里,感知着他温热的体温,也沉沉睡去。
次日,让精卫去将宫中一应女眷家属的请柬都拿了来,扣出阿房的那一份,才让众人去各自分发了。我拿着阿房的那份请柬,携了精卫一同往那偏僻的甘草宫去。
昨夜下了一场雪,甘草宫因地界偏僻,门口积雪都未落下多少脚印。我去的时候,几个宫人方拿了工具在铲雪,赵无风披着一件厚厚的羽氅,依旧在门口站着,挺拔身姿犹如雪松。
见我来了,赵无风恭敬的唤了声夫人,随即洞开宫门。
“就这般放我进去?不再拦着我了?”我笑道。
赵无风憨憨的笑,“从前是微臣失礼。况,大王交待过,若是夫人和半夏少使来,可不必阻拦的。”
我笑着点点头,方入了甘草宫,将将踏进宫内,便听哐当一声,只见茵陈丫头激动的啊啊啊叫唤半天,方朝屋内喊道,“姑娘,夫人来了!”说着,顾不得拾起地上的盆,匆匆将湿漉漉的手往衣上擦了一回,便急急过来磕头,欢喜唤道,“婢给夫人请安,夫人万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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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6。家宴来势不善
甘草宫,还是旧时的模样,只不过比旧时更少了几分人烟味儿。。しw0。
茵陈丫头欢喜得说话都不大利索了,她从前本是最敌对我的,只因听说我闯入甘草宫之后甘草宫连连出事,认定我是那个给甘草宫、给阿房带来厄运之人,故而恨极了我。可当阿房搬来青鸾宫后,她与我相处久了,反而是最黏我的,甚至于比百灵和杜鹃都黏我多几分。
片刻后,但见紫苏缓缓微微笑着捞开了帘幔,阿房挺着大肚子从里面蹒跚而出。
她的肚子的确大了许多,比之我,她显得笨拙了许多。今年的冬格外冷,故而阿房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愈发显得臃肿起来。
我远远看着阿房,她面色微微有些苍白,可看见我的那一瞬,她唇角微微翘了一下。
转而,阿房的脸色冷了下来,漫不经心的模样道,“你来作甚?可是来看我死了没?还是来看我腹中子死了没?”
她说话刻薄得很,可她却不知,她长得就太过良善,装都装不出那刻薄模样。
我微微一笑,故作戏谑装,“是,我是来看你死了没的,我更想看你腹中胎儿落了没。啧啧,可惜,你看上去好得很,似乎是没有任何事故的,这可当真叫我有几分难过了!”
我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阿房的反应,果然,她身子一僵,眼底闪过一丝不信。随即,目光变得有些警惕起来,犹如笼中鹿般,惊厥得慌。
我心内暗自发笑,只腹诽看你能装到几时。
到底是偏殿,冷得慌,院子里人手不多,雪都未来得及全然扫尽。我呵了口气搓了搓手,“怎的,阿房姑娘这般没得肚量,这外头可是冷得很的呢,可是要我一直在外头候着了?”说罢,我还故意叹了声,“冷着我倒是不打紧,可若是冷着了我的孩儿,这罪责,也不知是谁来担当呢?阿房姑娘自是不必担当的,看紫苏和茵陈谁担得起这罪责。”
语毕,茵陈和紫苏皆睁圆了眼睛看着我,一脸不可置信模样。
阿房亦是惊诧不已的表情,显然对我今日表现出乎意料。半响,她只恼羞无奈骂了句,“无赖!”
自打出生十六年,我这倒是头一遭被人骂无赖呢!无赖这词,现如今用在我头上,似乎也是合适得很,我欣然接受,颇为得意的笑着,也不顾阿房众人不曾搭理我,径自进了内屋。
我进去了,阿房迟缓了好一会儿才悠悠的跟了进来,紫苏端了暖暖的茶过来,茵陈收起方才欢喜的笑颜,小心翼翼模样来添炭。
我端着茶盅正欲暖暖身子,阿房却冷冷丢过来一句,“喝罢,只要你不怕毒死。”
我表情微微一僵:不料她有样学样也这般快。
且不搭理她,只看着她房内的各样布置:和从前无什么差别,只是房里多了许多琐碎物件,我甚至看见了一件做了一半的深衣,尺寸约莫是七八岁孩童的模样。
“你做这么多作甚?孩子还不知是男是女,就这般着急的将衣服赶制了?”我问道。
阿房目光有些无神,“是啊,不这般着急的做完,我总觉得心里有些发慌。”
她这一句话说得颇为轻描淡写,可我却听着,兀自起了一身的鸡皮粒子,明明房内炭火旺盛,却不由得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说这作甚?大过节的,也不嫌不吉利。”
她却是冷笑几声,不答我的话。
不欲被她冰凉的情绪所感染,我只岔开话题道,“你在这甘草宫可还好?缺什么物件不曾?若是有任何不合适的,青鸾宫还是时时欢迎着你回去的。”
“不必了,多谢夫人的好意,这儿挺好的,虽冷清了些,却没有那么多是非。半夏知我回来,也时常来看看我陪我说话,不至让我在这甘草宫寂寥。”阿房淡淡道。
她与我说话,总归是少了曾经的那份亲昵,多了几分生疏。
我知许多东西,她是再不会像曾经那般亲密无间的与我分享的,故而也不欲多做逗留,只将帖子从袖中掖出,置于桌面,“宫中难得一次家宴,也就这年关时节是最齐整的了。到底你有了阿政的孩子,我还是希望你能去的,你总归会有身份,可你不能让你孩子跟你般,到时候贸贸然面世,名不正言不顺。”
阿房面色微微动容,觊了一眼帖子,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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