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宫中的一处颓圮。
“唤她阿房姐姐便好。”我明白阿房的尴尬,只这般对芡儿说道,“假以时日,阿房姐姐可是也要成为美人的,或者,夫人也未可知啊……”
闻言,芡儿的眸子里瞬时充满崇拜之色,亲热的一口一句“阿房姐姐”叫了起来。
青鸾宫内好不热闹,秋日里梧桐叶虽开始败落了,却也因着这满园的笑声,似又要重新唤起活力般,娑婆着摇曳的身姿,窸窸窣窣好不美妙。
可这美好之物总是不得暂存多一刻的,便是我们还未热闹起来,就见白薇盈盈着身姿踏入青鸾宫来,直奔阿房此处的方向,此刻,她眉眼似狐黄般狡黠。
可是又要来兴风作浪了?好!且看我今儿怎么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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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9。双面
说来,白薇亦是个嚣张极了的,她还能在这咸阳宫悠哉过活,倒也是个稀奇事。不过,依照她这般爱挑事儿的性子,迟早是要惹出大乱子的。
可我现下想做的,便是趁她未惹出大祸之前,将其除之!
“阿房姑娘,听闻夫人这几日劳碌,你在这青鸾宫中一个人可还孤单?我过来陪陪你可好?”白薇的声音软糯糯的,难得的温婉贤淑模样。
想来,在她未蒙君恩之前,便是这般在阿房和阿政面前装巧卖乖的罢?
好歹还曾是阿房那甘草宫中的侍女之总,如若不是她被赶出甘草宫了,怕是甘草宫也轮不到紫苏来主事。
我不动声色的坐着欲看戏,倒是芡儿这丫头,欢欢喜喜的唤道,“白少使,你也来陪阿房姐姐用膳的吗?”
“哟!阿房姐姐?她年岁可比我小了去了,她唤我姐姐还差不多呢!”白薇笑嘻嘻的进来,一眼瞄到我,方收敛几分,进来端正行一礼,“婢拜见夫人。”
我今日只穿了件素色衣裳,纹饰都不多,发髻又是松松的未曾好好打理,想必白薇进来第一眼是未瞧着我的,故而猖獗几分。
呵,在低位者才能更好的看清形势,这一点我自小便深有体会。只不知,现如今我若是到了低位,如今这宫中之人又会待我如何?
我自笑着不做声,画眉这丫头素来是瞧不惯白薇的,只暗自咕哝了句,“我还比你年长呢,你是否也该唤我一声画眉姐姐?”
呛声虽不大,却将原本就尴尬的局面陷入彻底冰封。
白薇曾被画眉作弄过,对这泼皮丫头自是不敢招惹的,只挤出一个僵硬的笑,“画眉姑娘,我不过同芡儿和阿房姑娘顽笑一句罢了,你何苦这般针对我?”
针对?这话却将画眉推说得似是无理取闹之人了。
赵芡眨着眼睛,似乎有些不明所以,只盯着我瞧瞧,又盯着阿房瞧瞧,瞧来瞧去却也没看出个究竟。
“出去罢!来这儿也不过徒惹是非,你又何苦来呢?”阿房放下碗和玉著,面无表情的说道。
她不曾看白薇一眼,想必也是对白薇憎恶至极的罢?她是不会发怒的人,故而能做到的极致便是不搭理了。我倒是也有几分看不明白,如若我被那般羞辱过,我此生定是再不会来这是非地停留半刻的,白薇不仅来了,还恬不知耻的唤阿房姑娘又自称姐姐,这般厚的面皮,怕也只有她才有了。
白薇只作未听见这话一般,兀自席地坐下,黏着阿房身边。
阿房不动声色的挪了挪位置,往我身旁靠了靠。赵芡拧着眉头,似乎看不明白如今的状况,只抓抓脑袋,颇为头疼的样子,索性低下头用膳了,再不看我们几人。
阿房都不愿再动筷,只抬起眸子看着青鸾宫的梧桐树,道,“白薇,你出去罢!青鸾宫,没人欢迎你的,你非要将关系闹得如此僵才作罢吗?”
“好歹曾主仆一场,阿房姑娘你恁的如此不念曾经情面?”白薇眸子忧色憧憧,只作可怜态,水汪汪的眸子四下飘过,最后落在阿房身上。
屋内一片寂静,无论此时是谁说话,只怕都会觉得尴尬得紧。
“我与你之间,早就尽了主仆情分。”阿房只道,“况,我在一日,便从未将你们当过下等人。我亦是乡野出生,我明白身为仆奴的不易,你在甘草宫时如何待你们,你自最清楚不过。”
阿房的确是没多少架子的,故而白薇才敢在她面前猖獗至此罢!
如此看来,威压虽不必常端在手,时不时的展露出来亦是有必要的。
白薇浅浅一笑,唇角眉间虽风情万种,却总觉有几分轻浮,“阿房姑娘这般说可当真是伤了我的心了,姑娘待我好我是记得的,可如今姑娘即将飞黄腾达了,却是不记得我们这几个曾经伴着姑娘在甘草宫的姑娘了。欸,当真是人若发达了,总该想磨灭曾经的不光辉的,可是?”
我觊了一眼阿房,她早已被气得浑身发抖,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不过两息,白薇又作自怜模样,只叹道,“我早该想到的,姑娘现在有了王嗣,迟早是要封高位的,怎的可能是我等卑贱之辈高攀得起的?指不定,将来和夫人的地位可有比拟也是未可知……”
白薇说着,表情颇为微妙的瞟了我一眼。
我抬起头,眼神里杀意毕露,只压低了嗓子犹如虎在扑杀猎物前的低吟,“出去!”
白薇一愣,随即可怜兮兮的模样,声音也弱了几分,“夫人,婢可是……”
“本宫不想再说第二遍!”我抬起眸子狠狠地瞪着她。
她的身子一僵,怔住半响,到底是露出惧色来!咽了好几口口水,方气未平息的模样恨恨起身。直至出了青鸾宫,方低声咒骂着,欲离去。
精卫眼细,只瞟了一眼,便对我道,“夫人,白少使未往自己寝宫的方向去,倒是往万安宫的方向去了……不知……”
我抬眸,早已不见了白薇的身影,但我知精卫素来是个心细如丝的,故而信她。
点点头,起身欲追去查看一番,不料赵芡揩了揩嘴角,有些唯唯诺诺道,“夫人,婢该回去了。谢夫人不吝恩赐,婢心中感激!还有阿房姐姐,谢阿房姐姐赏饭!”
板着脸半响的阿房终于笑了笑,只道,“你呀,倒真是个馋猫儿,我们几个未韵神,你便吃了三碗饭了。可吃饱了?若是没吃饱,再多吃两碗再离去也不迟。”
赵芡一张小脸儿涨得通红,只羞得肉肉的手连连摆开,“不必了不必了,婢叨扰多时,也该回去了。”
赵芡将走之际,我吩咐百灵交待下去,以后让膳房给赵芡这丫头备上双份膳食,莫让她吃都吃不饱才是。却也着实的对这丫头喜欢得紧,且不说将来是否用得上她,有这么个活宝儿似的丫头在咸阳宫,总归是不会太冷清的事。
也不知这白薇往万安宫去作甚,总归不会是好事就对了。念及至此,我亦不敢久耽搁,只匆匆换了身衣裳,便往万安宫去了。
万安宫一如既往的凄清,我明白,这儿虽然凄清,却也是个是非颇多之地。
门口两婢子正欲给我行礼,我只伸手拦住,二人相觑一眼,到底不敢再吱声。
我与画眉匿了脚步声,只轻轻悄悄的往万安宫内殿挪去。不多时便闻得白薇的哭腔在这万安宫内隐隐,如怨如妒,如痴如怔。
“太后娘娘,您且瞧瞧,她如今还未正式的成为大王的美人呢,便如此猖獗!若是日后得了恩宠了,还不得掀翻了这咸阳宫?”白薇说的自然是阿房。
呵!我倒不知,她还这般善变又善编!
赵姬的言语依旧是冷冷的,“行了,不必多言,本宫与她相处的时日并不比你少,她是如何模样的人,本宫能不清楚?”
白薇自碰了一鼻子灰,却依旧不死心,只又愣了片刻便接着道,“可……可夫人还偏帮于她!”白薇十分不甘的说道,“太后娘娘,夫人终究是大王的结发妻,将来又是要独掌这咸阳宫的,如若夫人还偏帮于她,那可当真是对太后娘娘十分不利的啊!”
白薇说着,复又哽咽起来,“太后娘娘,您瞧瞧,我脸上这印子还是夫人打的呢,我倒是该的被夫人教训,可连夫人身边最卑贱的那媵女,唤作画眉的丫头,却也泼皮得很,一个小小媵女都敢往少使头上踩,太后娘娘,您说说,这青鸾宫的是否也太猖獗了?”
闻言,我却是不能再听下去了,只推开门站在门口,乖乖给赵姬问了一回安,随即上前,捏着白薇的下巴微微抬起。
她的面颊果有一边是红肿着的,五指模样还清晰可见。
轻笑一声,我抬手便是一巴掌往她另一半脸劈去。
她疼得惊叫一声,跌坐在地上,看着我的模样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这印儿能从青鸾宫一路保留到万安宫,可见我最近拳脚之力见长啊!”我揉了揉手心,有些麻麻的发疼,却还嫌自己打得不够狠!面色狠戾的看着白薇,我只道,“今日既你说我打了你,我辩解也不是,不辩解也不是,索性便让你的话落实一番,如何?可被打得还舒服?嗯?”
白薇只惊恐的看着我,连连摇头。
她怕是怎么也没想到,我会一路尾随着她来了万安宫,还将她一番话听了进去。而我又是个极不爱按套路走的,不但不辩解,还反掴了她一掌,她却是也吃够了苦头的。
被我这么一吓,白薇只战战巍巍的跪下,结巴着嗓子道,“夫人,夫人,婢再不敢了。是婢潲水蒙了心,才在太后娘娘面前胡说的。”
说着,又打着哭腔跪伏到赵姬面前,“太后娘娘,说到底,婢不过是为求大王多看婢一眼罢了,才做这般出格的事情!可大王的眼里,心心念念的只有那阿房女,婢在大王眼里,却是连一颗尘埃都不及的。婢所做这些,不过因着婢一颗爱大王的心,婢只想同大王多些时日相处。太后娘娘,婢虽可恨,可婢到底是个女子,如何不妒啊!”
她说着,亦闪着泪光瞧了我一眼,抽泣几声。
一直面无表情的赵姬,终于有了丝丝动容之色,眸中竟隐隐有几分不忍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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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阉宦为官
心下闪过丝丝寒意,自来最怕的就是这般优柔寡断之人,不懂自去辨别是非善恶,而是一味的任凭感情来支配自己的动作。。
赵姬便是如此,最是妇人之仁!
可这并非最可怖的,最可怖的莫过于赵姬明明是在位者,却任由感情来支配自己的行动,丝毫不顾及大局和后果,如此这般胡来,才是最让人发憷的!
赵姬隐隐抑压了半响,方叹息一声,道,“女子闺阁之心,最是正常不过,哀家明白!”她的语气里透露这几分沧桑姿态,“你且起来罢,哀家亦不会怪你,以后,你只一点,为了哀家也好,为了政儿也好,不该再多去招惹阿房的。她如今有孕在身,该好好儿休养将息的,少些打扰才好。”
我心内气得牙痒痒,可赵姬这般说了,我再借势作弄白薇,便是我气度小了。
果然,赵姬略带忧郁的眸子瞧了我一眼,眼神中自带的那一抹悲悯之色,颇有几分柔媚之感,“凰儿,哀家知你眼里容不得沙子,白少使也是个傻的,你也莫再与她多计较便是。”
我气结,只瞪了白薇一眼,方忍着气道,“是,凰儿知晓了。”
白薇得了赵姬的照顾,脸上浮起一抹得意的笑,看见我瞪她方收敛几分。
“这咸阳宫的后庭,哀家本是不该多管的,都该是凰儿你来打理。可说到底,哀家还是放心不下政儿,放心不下你,怕你管不好……唉!”赵姬悲切的模样叹了声。
你管不好,却来这般瞎管,何必?我心中暗自腹诽:更何况,这后宫,你又几时正儿八经的管过一回?
“太后多忧了,太后本该安享天伦,是凰儿和阿政不得好好伺候太后娘娘,方让娘娘为我们操心!”虽心中愤懑,可面对赵姬,出来的却是这般虚伪客气之话。
赵姬唇角挤出一抹虚浮的笑,只道,“说起来,哀家这几日都不见政儿了,自你两个都忙起来,哀家这万安宫也是冷清得慌。倒是相国来哀家这宫中小坐一回的时候,跟哀家提及过你和政儿如今的状况,哀家得知你俩安好,便也宽心了。”
我点点头,“有劳太后挂心了。”
“如今左右无事,哀家也想政儿得紧,亦不知他如今忙否闲否,凰儿,你来了正好,陪哀家去书房走一回,看看政儿去!”赵姬的目光落在门外,满是母性的柔情,和阿房近日的神色姿态不谋而合。
“喏!”答应着,我渐渐生出几分羡慕,到底是有孩子的人,才能懂得为人母的滋味,才能有那一份别样的牵念罢。
血脉之情,至深至浓,我亦是在于夏太后昨日处了一晚之后,方明白此理!
禁不住心中泛起一股淡淡的柔情,我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它是那般的平坦。它,何时能为我带来一个阿政的孩儿呢?
与赵姬一道携手出了万安宫,赵姬近来带着都是那个唤作嫪毐的小阉宦,而我这几日多是带着精卫走动的。
一路上,赵姬只与我絮絮叨叨着阿政近来的状况,吕不韦有跟赵姬说一些阿政近日的状况,尤其是将阿政的壮志雄心夸赞了一番。
有子为帝王,作为母亲的,该是多骄傲?我看着赵姬如今言语间那自豪的神色,便能体味了。
一路上聊着阿政的琐碎,说他近来刻苦得紧,便也到了书房。阿政此刻正伏在案上批阅奏章,未曾注意到我与赵姬的到来,只满满的皱着眉头凝思着。
赵姬轻轻跃过门槛,就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阿政认真的模样,脸上刻满慈爱之色。
我亦站在门口,痴痴地看着他,忆及曾经,我亦是这般在门口、在窗前,趴着窗子倚靠着门框静默的看着他认真的模样。他认真的时候,是他最让人舒心的时候。
许久,阿政方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眸光瞟到门口,方抬起头来,揉了一回眼睛,才绽出笑来,“母后,凰儿,你们怎的来了?何时站在门口的,竟也不告知我?”
说着,他只道,“赵胥,母后和青凰来了你也默不作声,还不赶紧看座斟茶!”
“赵胥!”阿政见无人搭理,又唤了一回,“赵胥!”回眸,却见赵胥这小子,疲乏得紧,竟站在阿政的身后,倚靠着柱子呼呼大睡呢!想来,是昨儿晚上忙碌收拾得太晚了,以至今日才困乏至此罢!
我看得不由有几分好笑,阿政只抓了手中竹简往赵胥脸上劈头盖脸扔去,赵胥惊得尖叫了一声,尖细的声音在这静谧的书房显得分外嘈杂。
见着我们三人都望着他暗自发笑,赵胥方“噗通”跪下,自掴自脸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阿政又是气又是笑,只往他腚上踹了一脚,“醒了就快去给母后和青凰看座斟茶,还在这边自打自个什么劲儿!”
赵胥傻呵呵笑了一回,方麻利的做事。
赵姬缓缓踱步到阿政身边,看着阿政困乏的模样,他的眼下还有几分浓郁的黑,一看便知昨夜未曾休息好。
“吾儿,昨夜可是钻研忙碌至深夜?困乏成这般模样,为娘的看着心疼呐!”赵姬那双玉手抚过阿政的脸颊,阿政只被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却被赵姬的无心之言羞得脸色通红,阿政亦是支支吾吾的,半响做不得声。
昨夜,呃……的确是忙碌至深夜来着。
“母后,政都是为了朝政,辛苦些不打紧的,不打紧,不打紧……”他支支吾吾着,避开赵姬的手,面色颇为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