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胥关了门过来,只低声伏在阿政耳畔问道,“大王,那今晨答应的……”
还不待赵胥说完,阿政便道,“你且回去一趟,让她早些歇息便是。好歹是有了身子的人,不该熬夜,露水寒,冷着了她和孩子,都是不好的。”他甚是温存的交待道。
赵胥喏了声,便匆匆退去了。
阿政指的自然是阿房,莫非今日阿政晨时是答应了阿房今夜依旧陪着她的?
“可是阿房那丫头?她有了身孕?何时的事?”夏太后半支着身子问道。
我惊讶:这芫青宫这般偏僻,应当是消息不甚灵通的,但如今,夏太后却知道阿房之事,看来这芫青宫,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闭塞。
“前两日才得知的,这几日政务繁忙,故而还未来得及与祖母分享此喜事。”阿政的脸上,掩藏不住的是一个初为人父的喜悦。
许,是阿政来得勤快些罢。他当真有了心上人,想要与人言说的话,赵姬是不喜阿房的,自然说不得,而华阳太后又是偏宠于我的,更加说不得。算来,也只有夏太后,是最好的倾诉对象了。
赵胥去送消息了,精卫是媵女中难得未喝醉的,问了一个半醉半醒的姐姐这宫中何处歇息,方一个个架着丫头们去睡下。
夏太后宫中之人,自然轮不到我们来操心,故而自收拾了一番便去歇下了。
我与阿政、夏太后三人,围着一张桌子对酌。
天气还不甚寒冷,夜风刮过却也显得凉飕飕的。阿政带来的热酒,温烫过温度正好,一杯热酒下腹,暖暖的直达全身,只觉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桂花酒香醇,而这带来的不知是什么酒,应该是阿政私藏,醇厚中带着一股淡淡的芬芳,却又更加的火热而浓烈。
杯酒过喉,唇齿留香。
酒液明黄,白玉杯如脂般透亮,三人四灯,相对而饮。
夏太后有些喝多了,絮絮叨叨的讲述着她儿时的故事,捉蛐蛐儿、斗鸡、捉泥鳅、去安国君府上做长工,然后成了安国君的妾侍……
再后来的后来,许多事都是我们知道的,她只不悲不喜的诉说着,似她只是个局外人一般。说到心酸处,偶会自嘲一笑。直到说得她自己也忘却了自己说的是什么,呢喃着许多听不清的话语,我和阿政方扶着她缓缓地入了她的寝宫。
阿政对这芫青宫是轻车熟路的,我打着灯笼,步伐有些发虚。
送了赵太后安寝,我与阿政方互相搀扶着亦择了一偏殿欲休息,将行至门槛,不想我抬足不够,只被那高高的门槛儿绊了一跤,摔进门去。
阿政的步伐亦是虚的,被我这一下拽,带着一起摔了进去。
赵胥惊得一边唤着“大王”“夫人”,另一边手足无措的,不知当扶不当扶。
阿政妥帖的压在我胸膛,头埋在我颈间,两人摔的这姿势,再加之面颊上的酡红之色,实在是……好不羞人!
赵胥看着我羞赧的模样,终究,还是噗嗤轻轻笑了声,自替我们点上烛火,然后退下了。
就这般,将我与阿政二人晾在这冰凉的地板上!
好半响,阿政才渐渐支撑着自己坐起来,看着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青凰,政……政今日有些喝多了!”
说着,他伸手将我拉了一把,二人傻乎乎的坐在地上,我亦傻傻的笑,“无碍,我今日也喝得有点多。”
烛火孤独,照不清晰这房间内的全部,只昏昏暗暗的,显得他古铜色的肌理更加诱人几分。他笑,是夜色里最明亮的一道光,我看着不禁有些痴痴……
他的眸子深邃而沉寂,含着一泊温存,只对我道,“青凰,谢谢你!”
我缓缓地将自己挪了点儿,向他靠拢几分,依偎在他胸膛,呢喃道,“你我二人之间,还说什么谢!”
他轻笑,低沉而有磁性的嗓音只酥酥麻麻的钻入我的耳,扰乱了我的心。
夜,那么迷蒙而撩人,闪烁着昏黄的烛火,引人不禁有些意醉情迷。
他的右手抚上我的脸颊,捧着我在我额间印下一重重的吻。温热的呼吸滑落到我脸颊,清新的酒香带着龙涎香,混杂进去一丝淡而飘忽的属于他的味道,那气息……让我几欲上瘾。
我抬头,借着酒力放肆几分,勾住他的头湿热的唇贴上去。
他亦愣,旋即回应起我的热情。
明明是不胜酒力,他却站起身来,烛火将他的身影衬托得分外高大,他只轻轻用力,似抱住了宝贝一般,抱着我向床榻走去。
夜,如此媚人!只留下羞人的呻吟,与未眠的铃虫和音。
醒来时,不觉头有些沉,却不甚痛,想来这酒虽然酒力足,却是不让人留下后遗的好酒。阿政已然离去,天光都大亮了些,推开门,芫青宫内热闹得紧。
阿政自是早早儿的去早朝了,她们比我睡得早,故而起得也比我早,只早早的起来帮夏太后收拾这院落。
见我起来,精卫欢欢喜喜道,“夫人可是醒了?你再不起,我便要将粥热上第三次了。”
“什么时刻了?”我揉揉脑袋打了个呵欠。
精卫笑道,“都快午时了。”
我大惊,不想自己竟然沉睡到这个时刻,便道,“当真是睡死过去了。”
索性的,粥也未吃了,只叫精卫几个早早的做了午膳,和夏太后再一道儿用了午膳,才好回青鸾宫呢。
夏太后笑眼看着我,眼角眉梢的皱纹毫不掩饰,只道,“看着你同政儿这般要好,我才放心了。”
“阿政对我,只算的合规矩,到底他心尖尖上的人儿是阿房。”我脱口而出,说完却差点恨不得掴自己一掌,当真喝高了什么都开始胡说了。
夏太后笑笑,只道,“这,我看未必!昨日政儿看你的眼神,是发自内心的温柔,这般眼神,我不会看错的。”夏太后只道,“我颠簸一世,一世都在低谷中波折,看过的人和事,受过的白眼和打击,比你多得多!故而,这人情世故如何,我,看得是比你通透的!”
夏太后这般说着,我只觉,她大抵是在安慰我。遂无所谓一笑,也就罢了。
不想,我无所谓这个眼神,却也被她瞧入眼中,她只严肃对我道,“你可知,政儿到底是和阿房一道长大的,他对阿房,恩情亲情占多数。而男女之情呢?他对阿房,男女之情有多少?亦或者,他对阿房更多的是一种责任呢?”
夏太后兀自嘀咕着,给我钳了一筷子菜,颇为渊博的模样看着我笑,“哀家更相信,政儿是爱着你的。”
会是这样吗?也许吧……
心情大好,和夏太后用完膳,方和百灵几个哼着小调儿回了青鸾宫。
不想,刚入主殿,便见一丰腴的丫头狼狈的将桌上的点心使劲儿往嘴里塞着!
我有些凌乱的站在门口,不知是何情况。
但听画眉一声吼,“大胆!何人如此冲撞青鸾宫!”
那女子只惊得陡然转身,腿脚瘸了些,包了满嘴的点心渣儿,刚欲开口,却被自己一口的点心给噎住,半响说不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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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8。白薇作乱,芡儿蒙冤
实在是难以想象,在这华阳宫中,居然还会有吃相狼狈如这般的女子,只看得我有几分瞠目!
那女子却吓得浑身发抖,“噗通……”一下便跪下了,明明被糕点噎住,却依旧使劲儿将所有吃的咽了下去,哽着嗓子呜咽着哭道,“夫人……婢,婢不是故意的……婢实在是太饿了!”
画眉有些傻眼的看着我,不知所以然,我亦摸不着东南西北。本文由 。。 首发
可看这丫头这般不要命的吃态,我便知她不是在撒谎,只给精卫使了个脸色,精卫立即明白过来。茶虽凉了,临时烧不出热茶,可斟一杯凉凉的暂缓喉头之哽,还是足够的。
见精卫倒了水给她,她方才道了声谢,猛灌了好几口水,眉宇才舒适些,抬眸冲我傻愣愣一笑,“谢谢夫人,夫人当真是个极好的人。”
她这一笑,呆愣愣的模样我瞬时反应了过来:这不是那日,姑娘们进宫时,与我斗了一曲儿的那丫头吗?怎的会这般狼狈的形象出现在此?
画眉已经简单收拾了这凌乱一番,我端正坐下,方开口问道,“你是新进宫的?为何跑到我宫中来了?”
不说这还好,提及此事,那丫头委屈得眼泪都出来了,“夫人,婢唤作赵芡,蒙夫人不弃,唤我芡儿便好。”
“芡儿丫头,你且说说,如何伤心成这般模样?”我问她。
她扁扁嘴,眼泪都到了眼眶,“夫人,这宫中一点儿都不好。阿嬷将我送进宫的时候,只同我说,宫里吃的穿的都是极好的,都是神仙儿般的日子。可来了之后,我才发现,吃穿当真都是极好的,可这极好的却不够我吃!青樱殿里的姐姐妹妹们,都是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每日为了曼妙的身姿和舞姿,只吃一点点就好。可怜了我,自小便是个胖的,吃得也多,每日吃东西都填不上肚子!”
我听得有些哭笑不得,画眉亦和精卫几个面面相觑,想必是未曾见过如此痴傻可爱的女子。
她见我笑,神色更委屈了几分,活像个跟母亲要蜜糖吃却挨了一顿臭揍的小孩儿般。
“婢今日特意来,是想跟夫人多要些吃的,不论贵的廉价的,只要是吃的,多赏我些都好。”芡儿急啄啄道,“婢今日早早的便到了玉和殿,可今日夫人叫我们姐妹几个等了许久都不曾来,我心下一急,便跑到青鸾宫来了,希望能多和夫人要些吃的,但凡夫人觉得我吃太多了,该多做些事,我的力气也是很大的……”
这是个单纯到不谙世事都不足以形容她的丫头,我经人世十几载,遇人尚且不少,却发觉有些孩童都不如她单纯。
看她如此可怜模样,实在是不忍心她再跪着,便唤她起来了。
听着她直喊饿,说是来了青鸾宫,又等候到了午时,实在是腹内空空憋不住了,方偷吃的。不想才偷吃了不到半盘,就被回驾的我们给逮了个正着,才被噎成了这般狼狈模样。
听罢芡儿的缘由,画眉的小脸儿憋得笑得通红,只差没捶地了。精卫则是强忍着笑去端了些瓜果糕点来,送到芡儿面前。
有了吃的,芡儿的话才渐次多了起来,方知道这丫头如此嘴馋不是没有由来的。
她幼年便被拍花子的带走,化妆作男儿颠簸转折卖了好几户人家,却都因发现是女孩儿,打了一顿又给送了回来退钱。拍花子的嫌她卖不出去,一日偶然闻得她声色动人,便丢给自己瞎子老爹让带着处处卖唱,赚几个小钱儿。不想她音色嘹亮动人,教那乐坊的师父听见了,便花钱将她买了下来。
她从一无所有到衣暖食饱,自是控制不住嘴的,因此原本瘦得跟树杆儿似的她,渐次丰腴起来。好歹只是丰腴,却不曾肥胖,体态又无比轻盈,六舞之中,任挑一曲,她跳起来都别有一番韵味,方被赵姬选中,带入了咸阳宫。
彼时,大秦多出大旱,饥荒肆虐,遍地饿殍。乐坊阿嬷说,她入了宫总是好的,至少吃穿用度不用愁了,若是再这般吃下去,乐坊该被她吃垮了。
阿嬷的一句玩笑话,这丫头也当了真,只听得百灵都忍不住和画眉搀扶着笑了起来。
说起来,这饥荒倒也是个大问题,不知如今结局得如何了。
我心下忧着,当心阿政该如何处理着一问题。垂眸,才发现芡儿腿脚处隐隐显出夹板来。陡然想起,从方才进来开始,这丫头便是腿脚有些跛的。
“芡儿,你的腿,怎么了?”我问道。
芡儿大喇喇的撩开裙摆,抹掉唇上的糕屑,“嗨,并无大碍,不过是我贪嘴罢了。”
叹息一声,她却忽而将糕点放下,难得的神伤一回,“说起来倒是可惜,原本好不容易得一次在大王面前展示的机会,却生生的因我贪嘴,而被毁了。”
她神色忧忧的,黯然伸手抚了抚小腿上的夹板,“胡闹了一场,不仅供桃没吃到,还将腿骨摔折了,差点没毁了月祭的皇舞。好在白少使一直陪着我们练皇舞,莫不然这月祭前一天摔伤,谁能在此时将我顶替上?”
等等!白薇!
那日她明明是做了充足的准备的,甚至未自个儿准备了些许出其不意的精彩之处,如若不是阿政的目光从来不是在她身上,她此刻该是正沐隆恩的。
“白少使?”我忖度着,“芡儿,将你受伤的种种经过,前因后果,都与我说一番才是。”
我心底隐隐升起不祥的预感,芡儿受伤,绝非偶然!
芡儿咕哝了两句,方道,“月祭前,白少使和那管祭祀事宜的宦人尚熟络,见着那祭祀的桃儿鲜美,便问他要了几颗。无处放置,便搭着梯子绑在了杆儿上。那日我午饭没吃够,方爬了梯子想去偷白少使的桃儿吃,不想梯木劳损,被我这蠢顿的身子给压垮了,我亦从上面摔了下来,滚下祭台。只摔断腿骨,已然大幸。”
说着,她颇为开心的笑了笑,嘀咕道,“白少使见我可怜,特多要了些桃儿,后来赠与我。不仅帮我完成了一曲皇舞,还替我要了些许吃的,当真是个好人!”
当真是个好人!当真是个好人?
我听着,暗暗腹诽着当真是个讽刺才是真。
这白薇,果然是愈发猖獗了,那祭台高得很,如若不是芡儿福大命大,怕真是要出人命的。
白薇啊白薇,你争宠很正常,我不怪你,亦觉得此为情理之中的。可若是为了一己私欲,便欲害人性命,这做法却是太过分了!
你最好别教我逮着你作乱的证据,莫不然,我迟早要将你了断的!
未开封的匕首,可是跃跃欲试的想要舔血呢……
我正酝酿该如何抓出白薇过错,不想芡儿伸手在我面前晃了两晃。
“嗯?”我无奈道,“芡儿可还有事?”
芡儿扁扁嘴,可怜兮兮的表情又上头来,一双媚人的桃花眼蕴含着的不是秋波,却也别致而楚楚动人。
“夫人,芡儿还是想吃饭!点心虽好,终究不填肚子。”说着,芡儿的目光定格在了青鸾宫的偏殿。
偏殿处,炊烟袅袅,微风送来,还夹杂着些许药香。
这丫头!馋成这般模样,却又毫无半点其余杂念,脑子里从来只有吃,不被白薇利用倒也怪了。这般单纯的人是最易被掌控的,被掌控了如何死的,只怕她自己都还不知。
颇为这丫头的未来有些担忧,却依旧牵了她的手,厚着脸皮去了阿房的房内。
屋内桌子上已端上了些许膳食,远远地都能闻见氤氲的香味儿,阿房端坐在饭桌前,见我来了,欢喜唤了声,“夫人,今儿怎的回来得这般早?”
我只笑,“还是要出去的,只不知今儿你这里可否还愿多添只碗?”
阿房自是乐得同意了,她如今正是怀胎的时刻,见着谁都是母性满满的,甚至有几分泛滥。而这芡儿,恰巧又如个放大的奶娃娃般,可爱极了,她喜欢得紧。
只这奶娃娃太单纯,颇为不识时务的问了句,“夫人,我该如何唤这位姑娘?好似不曾在玉和殿见过她。”
阿房的脸上闪过片刻难堪,显然是自己都不知自己该如何自处的。
她本就是在这宫中最为尴尬的存在,虽赵姬许了她一个美人的名号,终究还是没落实的不是?在这美人的封号落下来之前,那她都是这宫中的一处颓圮。
“唤她阿房姐姐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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