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看着,不知这辇车上的女子是谁,竟装点得这样精致。赵王想以美色诱惑我们大王,选就的肯定也非寻常女子,这百余佳人恐怕也都不是赵王的倚重,赵王所倚重的,应当就是中间这位了。”我低声窃窃与碧瓷交谈着。
碧瓷很聪慧,只是从前我身边一直有个精卫跟着,掩抑了她的光芒。如今将精卫调拨至大王身边,碧瓷这丫头的细心和贴心也渐渐得以显露。
“婢斗胆揣测,此女有可能是赵国的公主,只有身为赵之王室,才最有可能全心为庇护自己国家而只身犯秦。”碧瓷看着那女子也颇有些好奇,故而与我顽皮的多说了几句。
我仔细打量了一回,她坐的辇车渐渐靠近,愈发靠近,我只觉得眉眼愈发熟悉。
会是赵国的公主吗如若当真是赵国的公主,这无形之中则又等于给我树了一位敌人呢到底,嬴端可是从赵国夫人屈尊降为端长使,最后又被赐了一壶毒酒,更是对赵宣称嬴端是暴毙身亡。这一层家恨未了,又新添国仇,来者若是赵之王亲,定然不善
可再细一琢磨,应当也不会是公主的身份,赵王没有理由送了个公主过来而不吱声。况,她这一曲蒹葭弹得并不尽善尽美,反而颇显生疏,应当是急急操练出来的。在此之前,她应该不曾瞻仰琴艺。
看着这眉眼颇有些熟悉的蒙面女子,好奇与揣摩更甚。
一曲弹罢,那女子才款款起了身,金装玉裹着跪下行礼,娇声巧然道,“民女给秦王请安。”
阿政微微眯着眼,闪烁着满是猎奇神色,“为何以纱蒙面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他的语调里带着几分挑衅与戏谑,可见他对着女子并不友善。
那女子也不畏惧,只是柔声答曰,“并非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只是民女自幼体弱,见不得大风。来秦的路上,民女偶感风寒,未免将这晦气传染给旁人,才以纱蒙面。”
这显然不过是推脱之词,偶感风寒又哪得恰好与这舞衣相配的金纱蒙面不过她之举措,无非都只是为了吸引大王的注意,自然是怎样撩人怎样说了。
阿政低声笑着,“如此,你可将面纱摘了。孤为天子,岂会怕这般小晦气。”
那女子闻言,怔住片刻,这才答了句“喏”,随即将面纱缓缓揭下。
金纱落地,莫说是阿政了,就连我亦是瞠目结舌而精卫、百灵和碧瓷几人亦是尽数瞪大了眼,各个都写满吃惊,却又谁都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来,亦不敢将这惊诧姿态表现得太过。
周遭议论四起,尽管我们这边的骚动很小,可毕竟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这般异动已经足够让人议论了。匆忙之中我瞥了一眼芈青萝,她亦是满脸的惊疑。
那女子垂眸站了半响,见我们谁人都不吱声,悠悠的抬起那一双剪水秋眸,细语嘤咛道,“缘何大王不说话了可是可是民女长得太丑”
她长得不算美,这是实话,她甚至不及画眉和精卫的姿色,在这怏怏百余佳人中更是姿色平平。可她,就是这样引人注目,只因她长着一张和赵阿房有七分相似的脸
难怪,她的琴技不算精湛,也能在这百余人中被独独挑了出来;难怪,她要以纱掩面,为的就是勾起大王足够的好奇心;难怪,赵王要将这一相貌平平的女子送来秦国以缓战事,只因他知道此女长着一张可以为秦王死穴的脸。
“你长得不丑。”阿政淡淡然说道,“你只是,长得有些像孤的一位故人。”
说着,阿政对精卫道,“将她带下去罢,孤今日还想好好看一看歌舞,她技艺不精,还是不要让她在此扫了众位的雅兴。”
我心里犹如打翻五味瓶,酸辛苦涩咸,百感交集,可却没有一种能形容出我此刻心中的滋味。
精卫低声应着,将这女子牵引了下去,其余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窃窃私语在低声议论着,赵芡忽而递给我一个“杀”的动作,我无奈的摇了摇头。
她既然已经被送到咸阳宫里了,我们就已经失去了下手的最好时机。谁会想到,这百余佳人里会搀着这么一个和阿房长得那样相似的女子呢
正当我们为此出神时,元曼却忽然拿着小枣与公子高对掷起来,闹得好不欢畅。但见她甩手一掷,忽而将那枚枣子正中公子高的左眼,孩子当下没忍住疼,“呜”的哀鸣了一声,却又很快忍住了痛,只是捂嘴眼泪簌簌而下。
芈青萝愤愤然瞪了一眼元曼,当即跟阿政告状道,“大王虽然宠溺华阳公主,可华阳公主此番是不是也太猖獗了哪里有半分公主的样子”
见着这情景,阿政只是低声呵斥元曼道,“身为大公主,你却欺负起弟弟了,有个什么作姊姊的样子”说着,他朝公子高招了招手,“高儿,来父王这儿,父王瞧瞧伤着哪儿没有”
碧瓷瞥了我一眼,嘴角微微向上翘起。
芈青萝牵着公子高,满脸的委屈,面含嗔怒的望着阿政,只等阿政给她和孩子个交待。
我对元曼招招手,“元曼,你过来,给本宫跪在这儿。”
元曼撅嘴“哦”了声,知道犯了错,故而老实前来跪着了。
策划了这许久的戏虽然身先被别人登了台,推迟了些,可如今上演也为时不晚,况,这一出戏只会比先前那出戏更精彩。
公子高捂着眼睛被阿政揽在怀里,瑟瑟着身子,却并不敢喊疼。
阿政将他的手轻轻拿开,伸出拇指轻轻触着孩子眼睛的一块红,喃喃问道,“疼吗这么小小的人儿,为何强忍着眼泪”
许是多日的抑压积蓄,在自己父王面前,嬴高终于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奶声道,“父王,儿臣眼睛不疼,可是儿臣的身上好疼,父王抱得我身上疼”
我应声指了指公子高的手腕以内,“呀,公子高的手上似有淤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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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4。抚养不力
我在阿政未曾瞥见公子高的伤势前,赶紧将他的袖子卷了起来。公子高的乳母华娘所说,孩子的伤大多在看不见的地方,不过有一处比较明显的青紫就在右手手腕下一点点,那是被芈青萝怒时拿棍子打的。
当那片淤青显露出来时,芈青萝惊叫一声,“高儿,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可是被华娘那个贱婢打的?”
华娘今日亦在场,当下唬得便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大王,奴婢冤枉啊!奴婢伺候主子都来不及,怎么会责打主子呢?奴婢冤枉啊!”
阿政不拿正眼瞧任何人,只是碰了碰孩子身上其他部位,细语低喃着问道,“高儿,还有哪儿疼,告诉父王。”
嬴高有些畏惧的垂了垂眼睑,阿政知这是这孩子在害怕什么,于是低声安慰道,“父王在呢,没有任何人敢欺负你,你受了什么委屈,尽管跟父王说,父王替你出气!”
嬴高闻言,小眼睛再忍不住泪落,嘴巴一扁,指着身上许多地方,“父王,我这儿、这儿、这儿……好多地方都好疼。”
天气尚冷,阿政怕冷着嬴高,大手一挥散去歌舞,带着嬴高就要进暖阁去检查伤势。
我欲跟随前往,碧瓷附在我耳侧小心翼翼问了句,“精卫带着那赵国女子下去了,咱们要不要找个地方下手,以绝后患?”
“稍安勿躁。当务之急,是先铲除了芈青萝,至于那个赵国女子,她如今已经面圣,你我此时动手只会徒惹大王不快,还是先搁置一旁罢。”
再者,她不过也就是长得有几分像赵阿房而已,我不信在这没有半分依靠的咸阳宫,她还能兴风作浪。
我吩咐碧瓷即刻去带御医前来,这才领着阴曼和百灵一同尾随阿政而去。
在暖阁里待了会儿,将身上的寒意驱散,阿政才亲自动手去解公子高的衣物。待褪去上衣后,他身上淤青和紫痕多得令人咋舌!
我看着都觉有几分肝颤,这么小的人儿,也不知芈青萝怎么下得去手!况,这还是她的亲儿子。如此,也难怪这个蛇蝎女人能狠得下心杀了自挚不惜让我与阿政生嫌隙!
阿政此刻的面色冷峻得让人心寒,芈青萝只是悲悲凄凄在阿政身前啼哭着,好不委屈模样。
“你是怎么做母亲的!他日日与你朝夕相处,如今孩子被打成这样,你竟半点都不知情吗?”阿政的言语冷冽得叫人背心窝都发冷汗。
芈青萝只是啼哭着,“妾不知……妾只是觉得高儿近来不甚活泼,并没想到他会被人欺辱成这般模样。”
这无力的说辞换来的只是阿政的一声冷哼,毕竟为人母者哪个不是将孩子宠在心尖儿上,她芈青萝大意至此,就足够让阿政恼火了。
暖阁虽暖,却抵不住人心之寒!
阿政怕冻着孩子,只略看了一眼孩子伤成了什么模样,就赶紧给孩子将衣服重新穿上。
我见嬴高泪眼斑驳,小小人儿哭起来奶声都在颤着,不觉也心疼的替他揩了把泪。
“高儿的乳母是哪个奴才?”阿政低沉的嗓音如只待爆发的猛虎。
华娘哆嗦着跪着往前爬了两步,“大王,奴婢是公子的乳母。”
“祸害王嗣,将这奴才拖出去斩首!”阿政压抑着最后的愤怒斥令道。
既然是观戏,我便不会插手任何这戏的部分,只会在该喝彩时喝彩。
公子高被打成这般模样,作为乳母,是照顾公子高最亲近之人,故而且不论公子高的伤是否乳母所为,光是照顾不周这项罪责,就能要了华娘的命!
虽嬴高不甚得阿政欢心,对嬴高的栽培亦只是他一时兴起所致,可无论如何他都是公子高,是阿政的亲骨血。自己孩子在父母身侧受到这般莫大的屈辱,还是贵为公子之身在自家受到这样屈辱,阿政如何能忍?
况,公子政当年可没少吃苦,他大概最见不到世人如此待孩子!
华娘哭喊着冤枉,眼见就要被人拖走,元曼险些沉不住气要替华娘喊怨,却被我微微抬手拦了下来。
“父王,孩儿求父王不要杀华娘!”嬴高穿衣裳穿到一半,忽而紧紧拽着阿政的衣袖如此说道。
“她没能照顾好高儿,高儿为何不许父王杀她?”阿政此刻待孩子温柔得似一泊湖水。
这话逼得芈青萝生生流出几道汗来,“大王,华娘是夫人亲自点拨了送来玄水宫的,高儿定是怕杀了华娘,惹夫人不快啊!”
我惊得微微长了口,看着芈青萝眼神更冷冽几分。
呵,好一张红口白牙,这般能说会道,白的都能被她描黑了!
我正欲解释,阿政却只满眼慈祥的看着嬴高,低声安慰道,“高儿自己说,父王现在只信高儿的。”
我还未开口便吃了个闭门羹,不过好在此事我有十足的把握,故而我只冷冷给芈青萝翻了个白眼,便再未开口。
华娘跌坐在地上低声颤抖着哭着,一双杏眼饱含热泪,凄楚的望着公子高。
众人的视线皆落在公子高身上,这孩子被人打得胆小惯了,一时紧张得又不会开口了,只有热泪滚滚落下。
“儿臣挨打时,每每总是华娘护着儿臣,即便她被打得痛到夜里都睡不着,都要护着儿臣不挨打……”嬴高憋了许久,最终是没敌过华娘楚楚可怜的眼神,将事情说了出来。
“只是,华娘虽每每都护着儿臣,可是华娘偶尔被母妃唤去做其他事时,儿臣还是……”嬴高没有继续说下去,小小的人儿只是呜呜咽咽得哭得更厉害了。
见着主子能为自己辩护两句,华娘当即跪着又爬了回来,至阿政脚边。
她跪谢着公子高为自己正言,阿政只命令道,“将你的袖子也卷起来,让孤看看。”
华娘揩了把泪,这才将袖子卷起来,更是将领子拉下来两分。手臂上淤青无数,更兼脖颈上的几处细条抽打的结痂血痕,伸出那双丰腴玉手,细看之下,竟密密麻麻尽数皆是针眼痕迹。
阿政眉宇紧锁,我许久不曾见他这模样,心知他是动了怒了。
柴火正盛,此刻最适合再浇上一瓢油。
“上月妾去玄水宫,正巧遇着公子高先前的乳母正拿着细枝条责打孩子,还几次三番出言不逊侮辱我和灵妃妹妹。妾动了怒,便将那狗奴才杖毙了,让精卫挑了个懂事的送去玄水宫,也就是华娘了。”我同阿政解释道,“就是,阿政带我去上九宫那日,当日灵妃妹妹也在,上一个乳母还是画眉亲自动手将其杖毙的。”
挨了这许久的时间,碧瓷才领着御医姗姗来迟。阿政见御医来了,遂让御医先给公子高和华娘验伤。
小半刻后,御医才出来,禀报说华娘身上主要是新伤,而公子高身上则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还有许多针扎的细密印子,不仔细观之,还真看不出什么痕迹。
听罢御医的验伤,阿政勃然大怒,问华娘是谁这么大的狗胆竟敢残害王嗣。华娘抖如筛糠,死死紧咬着嘴唇,不敢言语。
芈青萝面如死灰,哪里还敢再直视阿政的眼睛!
阿政抱着公子高,冷竖了芈青萝一眼,“可是你母妃打你?”
孩子怕也不知道是怕还是担忧自己母妃,无论他父王怎么问,孩子只是一个劲儿摇头不语。
扶苏捻着一块儿糖给公子高,低声温柔问到,“高弟弟,这儿都是自家人,你不用再怕谁。”
元曼这丫头跟着跪进来了还不老实,抬眸闪亮着眼睛,只问到,“弟弟,你母妃为何打你,你告诉父王,父王定会跟你母妃好好说一说,劝你母妃再不对你凶了。”
这一招来得巧妙,直接肯定了芈青萝责打孩子,只问芈青萝打他的原因,还诱他他父王会替他做主让他母妃以后不打他。
这般形势,芈青萝着急得当下便沉不住气了,“华阳公主,本宫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你要这样诋毁本宫?还这样血口喷人,抹黑本宫与高儿的关系!”
公子高眨着朦胧雾眼满含期盼的看着阿政,阿政点点头,“你姊姊说得没错,父王会去劝劝你母妃的。你有什么话,今日尽可放心说。”
天子的威严,最终许给了孩子最安心的保障,嬴高嗦了好几次鼻子,才细若蚊蝇的说道,“这不怪母妃,母妃没有说错,是孩儿事事不如扶苏哥哥,夫子也骂孩儿愚钝。母妃骂儿臣打儿臣,都是因为儿臣不争气,儿臣让母妃和父王失望了。”说着,嬴高眨巴着泪眼,呜咽着问阿政道,“父王,孩儿没有兄长那样聪颖,父王可不可以不要对孩儿要求似兄长一样高?孩儿会好学的,只是孩儿一时半会学不会太多……”
说着,他又低头,轻声咕哝着一句,“孩儿保证会好好学,只是孩儿学得有些慢而已……”
这样小的孩子,却能说出如此生涩的懂事话、俏话儿,也不知是被责罚了多少次之后才学会这样开口求人的。我离开的这半年,阿政看似对嬴高的栽培,却换来芈青萝对嬴高如此变本加厉的苛求。这,对孩子而言,实在是种令人心酸的成熟。
阿政脸上的戾气再难抑住,元曼这丫头见着形势转变,跪着也当即起了身,从她父王的手里接过嬴高,对扶苏儿使了个眼色,“走,咱们三儿玩去,父王会好好劝说你母妃的。”
扶苏亦是心疼又宠溺的捏了捏嬴高的脸,“傻弟弟,你才多大呢?怎么可能学得和我一样?为兄像你这样大时,还只会和元曼姊儿捏泥巴!”
三个孩子有说有笑的结伴欲走,我使了使阴曼,她亦懂事的蹦跳着将暖阁内其余孩子一齐唤出去玩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