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我叹息着,“妾是没有法子自证清白,但妾一刻未停的想的都是回到咸阳宫,回到大王身侧。即使妾知道,回来很有可能会死,但只要是大王赐死,妾又有何冤屈呢?”
我说着,语调终于哽咽。
寒鸦姑姑没少教过我,该服软的时候要服软,扶苏儿亦告诉过我,祖母最擅长的就是于恰当的时候在安国君面前哭泣。
我曾以为,我是学不来祖母的那一套的,该哭的时候就不要忍着,放声去哭。可如今看来,有的东西是不需要教的,当在心爱之人面前委屈至极时,谁又能忍住眼泪呢?
我没有哭出声,只是呼吸时鼻息稍有些凝滞。
阿政闻声,拳头不自觉攥紧,到底,还是缓缓转身,看到了那张挂了泪花的脸。
他面色自威,却再不如之前的暴跳如雷,只摆摆手对元曼和王翦道,“你们都退下罢。”
元曼还有些担忧的瞥了我一眼,生怕阿政会再次责罚于我,眸色惴惴似只幼鹿般撞着。王翦在她身侧反倒比她冷静了许多,只是轻轻碰了碰元曼的肩,他二人才并肩出去。
偌大的书房,留下我与阿政二人,待关门之后的脚步声远去,他才俯下身来,扶了我一把。
我跪得膝盖有些酸软,不及站稳,便被他结实的拉入胸膛中,他紧紧拥着我,温热而急促的呼吸打落在我脖颈上,脸语气都变了腔调,“还好,你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我亦紧紧抱着他,再抑压不住心中委屈和伤痛,“青huáng就知道,阿政是记挂着青huáng的,阿政是舍不得杀青huáng的。”
两具身躯紧紧相拥,即使隔了几层棉衣,亦能感受到彼此的温暖。
于我而言,他舍不得罚我,他还愿意相信我,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吸了吸鼻子,到底是没流泪的,缓缓将我身躯扳正后,他才捏着我的面颊,面色略带疲惫的绽出个笑颜来,“你瘦了好多,可脾气还是那样犟。”
“阿政的脾气可是见长呢,今日,青huáng都好几次感觉脖子发麻,总觉一不小心头就不会再稳稳扎在脖子上。”我笑着,揩了把泪,“幸好,阿政还是心疼青huáng多一点的,没舍得让青huáng去死。”
他苦笑着,眼眶有些发红,稍稍点过我的鼻尖,“你把政想成什么样的人了?”
我笑着,不答话,只是有些羞赧将头低下。谁将他想成怎么样又如何呢?他行事本就手段雷厉,轮得到谁来评说呢?谁又敢来评说?
帝王的喜怒虽和常人无异,可到底,帝王手中操握着的是生死大权,更是天下大势。动辄生灵涂炭,错一步,则血流成河。
经这一遭,我在他面前只会变得愈加小心,忽而觉得当年不顾他的禁忌闯入甘草宫时,那样的我是多大胆,又多莽撞,乃至后来一些言行上的冲突,如今想想,只觉余悸深深。
他拽着我的手,至桌前,将那一张黄榜平铺开来,那是元曼揭下的,我没想到她一直留到了现在,然后呈递到了阿政面前。
阿政叹了口气,指了指印玺所盖位置,随即捏起那一方四寸的天子玺,复又在那玉玺左侧印下又一章纹。
“你看看,可有什么不同?”他指着两枚章纹问我道。
我俯下身子,细细观摩着,这四方的玺印章纹极为相似,粗浅看去就是一模一样的。可阿政既然指了让我细细看这印章,自会有他的道理,我便睁大了眼睛细细观摩起来。
比较之下,才发现这两个章纹还是有些微不一样的,虽然所篆文字一模一样,可玺印的深浅程度凹槽宽度,终究还是有些细微的差别。
我琢磨着会不会因盖时的力度不一样而导致章纹有差别,故而又拿着印玺印了一次,阿政也没拦着我,我轻轻盖上去,那红泥所烙下的痕迹的确浅薄了许多,可章纹模样终究是没变的,那凹槽的间距更无差距。
缓缓将那印玺放稳了,我才惊得心跳都紊乱起来,惊慌失措的问道,“有人仿了天子玺?”
他点点头,“政的榜放下去时,本只说的是将军王翦通敌叛国,携华阳公主和宫妃芈氏潜逃。拿王翦人头者,赏金八百。可榜放出去后,没多久,密探回了消息说在山上发现宫内绣样衣服的碎片,但未能拿见着将军和女眷,夺其性命。政交待下去,万不可伤害公主和夫人,密探觉察不对,反复问过孤,孤才知道,黄榜发出时竟被人改了。”
事发时,阿政正于地宫周遭,还听了那老婆子的谗言,纵他不愿相信,可那么多人证实着,他又不得不信。加之当时地宫洞开,他不安着进去扰了一番祖母的清宁,竟发现秦之领土图册亦失踪了他当即于地宫内写下诏文发榜,可碍于公主和夫人的颜面,不管旁人再怎么阐述,他也不会将这“家丑”外扬的,只做了些修改,全然推脱到了王翦身上。诏文所书,未贴出去时只有他自己知道,出了这样的岔子,导致之后的事都变得异常动荡起来。
他为天子,时时发令以召天下,而自己下达的诏书竟会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改了,甚至仿了印玺,就如虎被猫戏了般的阿政勃然大怒,当即将那做手脚的大监逮了出来,伪造的那枚玉玺一并搜寻了出来。
伪造玉玺擅改王命,这是必死的大罪。可做此事之人但凡下手,必是抱了必死决心的死士,誓死也要拉几个人下水,可见其用心之险恶。
可榜文已发,咸阳街头谁人不知,此时再做修改,岂不有辱天子颜面?
这一桩奇耻大辱,阿政拿酷刑折磨了那大监都觉不足泄恨,可那大监竟然供出还有幕后指使,这让阿政更加暴怒起来,后宫竟与朝局勾结,他如何能安心?
我听着倍觉惊心,“究竟谁人这么大胆,会篡改王命?”
可阿政开口,却是个我确定绝没有这番胆识手段之辈,“郑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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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6。王美人,王世妇,灵妃
那是个苦命的红颜,痛失爱子时都敢闹到阿政面前来。乐 文 l。。我曾给她许下郑美人之位,她却只说美人不美人的,位分于她无多少用处,只求还能再得一个孩子。
她是个刚烈的性子,耍起手段来亦是从容了得,我相信她能有这般胆识来行此举,可我着实找不到她为何要来主使大监行此事。
我凝思着,喃喃道,“妾虽甚少管后宫诸事,可妾记得,郑七子是个性子刚烈之人,且不论她是否有对妾下手的动机,可她与妾的关系诚然不算差”
“她本是韩国贵胄之后,青凰,政这么说,你明白了吗”阿政面色冷冷,忽而也严肃了许多,看着我时只教我觉得心惊胆战。
怪我粗心,他一时的温柔,将我的警惕冲散太快。
是了,他是帝王身,怎会不知道给自己找个名正言顺的借口呢不消我多去疑问,遑论伪玉玺颁假诏的真伪,我便不该深究这件事。
我身为夫人都能猜到郑七子必然是替罪羊,雄才大略如他,又怎会不知道郑七子是被人冤枉的呢他不过是在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给我和他之间还留一丝余地罢了。
“青凰明白了。”我点点头,不再继续多问下去。
他叹息着,收起黄榜,才讪讪道,“今日你所说之事,第一件是为元曼开解,第二件,是关心政近来如何。青凰,你明知政怀疑的是你和王翦之间,缘何你就是不为自己开解半句让你低头服个软,就那么难吗他与你到底也是有过肌肤相接的”
“诚然,其一,元曼身为华阳公主,就算是真的盗了图册,大王念着旧情和血脉,也不会将她怎么样的。可是青凰不忍见大王与公主生嫌隙,更不想公主受委屈,才为公主开解一二。其二,青凰离了咸阳宫这么久,咸阳宫内局势动荡如何,青凰全然不知,青凰只知道,青凰心心念念了半年的人站在自己面前时,却是消瘦了不少,棱骨愈发分明,青凰在咸阳宫外过得不好才瘦了,惦记着阿政,见阿政也瘦了,心里自然不好受。”我看着他,目光渐次柔和。
我有些自私的想着,他如若不全然是因为国事,而是有些因为我的原因在其中
他低沉的嗓音在我耳畔靡靡笑着,“你都不曾为自己打算吗”
我看着自己双手上新长出的肉芽,那儿痊愈之后还未长出新的纹路来。
伤疤好了,我忘了痛。
“青凰所想,就是能够尽快回到阿政身侧。时时惦念着阿政,却想到阿政因误会而想要了青凰的性命,青凰提心吊胆的过着日子,满脑子想着的也只是到阿政身边解释清楚误会,即算那时候还是免不了一死的命运,青凰也认”我喃喃念着。
他握着我的手,双手有些冰凉,“政在发现诏令被改之后,派了许多暗使去寻你,告诫他们不能伤你三人之性命。你都不知,地宫生变之后的第三日,骊山发现森森白骨时,政都急红了眼。幸而,巫医告诉政,那是具男人的尸骨。政当时的心,就似块石头落了地,还好不是你”
男人的尸骨,想来是被王翦杀掉的那人罢,当时,为引开狼群的注意,王翦可以将尸体的血都放了出来,血腥味四散,才掩盖了我们三人的行踪。
泛黄的竹简安然排布在这书房内,散发着淡淡的轴卷香。他温润时的面庞总是教人贪恋的,一旦贪恋,我的言行仿佛都不受控了般。
与他渐渐言说起咸阳宫内的变化,他并未瞒着我半分,杜鹃和百灵位分的提拔,乃至青良人如今栖居在玄水宫。玄水宫的规模之恢宏、装潢之富丽,在修筑时我便有所耳闻,况秦国素来尚玄色,这般莫大的恩宠,如今的青良人应该过得很是得意罢
不过,如今我回来了,她想得意,也不知还能得意几刻
“政将百灵升为了王世妇,再进两阶,可就能和你并肩了。青凰,政这么做,你会不会吃味”他眼含笑意,忽而靠近了我几分。
我笑了笑,“不吃味。”他都不曾栖宿在青鸾宫,我有什么好吃味的。况,如果不是百灵,我还不知何时才能知道画眉也曾出宫寻我之事,“如若可以,青凰还希望阿政能将百灵再升一阶,封她为灵妃。”
恩怨分明,此乃原则。她生下了华嫶公主,她的兄长又在咸阳宫外那样护着我,我不是冷血无情之辈,又怎会不分恩怨的去吃味于她。
阿政的面色骤然冷了几分,原本与我旖旎相近,却当即便抽身走开了两步。
“你的心思,政知晓了,就按你的意思,封百灵为灵妃罢。”他说着,负手离去,“政乏了,想去外头走走,青鸾宫的足禁解了,你身子未大好,还是先去歇着罢。”
我知他是在怪我不曾吃味,可我不想在此时跟百灵计较,她本就是我准备扶持之人,我又怎会在她风生水起时再行打压。阿政如今别扭,且先让他别扭着罢,回头找了机会,我再做解释便好。
他的脚步脚步在门口停滞了一回,才匆匆远去。
一波三折之后,终究还是安然再回来了,咸阳宫内这被人翻搅操弄了许久的局势,如今我也该慢慢扳回来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犯我者,我必戕之
微微扶正了华胜,我缓步踏出书房,才明白阿政脚步的顿然停滞是为何王翦依旧停留在书房门口。
见我出来,王翦亟亟道,“青”可不及他唤完我的名字,他便记起了这早就不是在他的私宅,而是在咸阳宫内,才又讪讪改口道,“夫人,末将以为夫人会有危险,才侯在门口的。”
“即算有危险,你又能做什么呢”我对王翦的态度有些冷冽。
既回了咸阳宫,该斩断的就当斩断,藕断丝连,只会徒徒害了我与他的性命。
王翦被我问得面色一白,声音却禁不住细微了不少,“如若大王真的要杀夫人,末将,末将即算是杀出一条血路,也要誓保夫人能平安出咸阳。”
王翦呐王翦,你的痴情与情深,奈何终究是用错在了我的身上。
我狠狠心,只面无表情淡然道,“天色尚早,王将军大白日的,怎开始做起了梦”
我戏谑的瞥了他一眼,他被我这讥诮逼得红了脸,可他依旧笔直而恭敬的站着,眼神不带半分后悔。
无奈摇头笑了笑,我才上轿回了青鸾宫。
百灵早已亟不可待的来询问我形势如何,我归来前已有人来宣过旨,她如今已是灵妃。
“外头说话不方便,进去说。”我瞧了精卫一眼,“去将画眉也唤过来罢,我有事问她。”
三人聚于屋内,除了和百灵共商对策外,更是为问画眉相关宫外的消息。如若有必要,我还准备让画眉继续在宫外替我查探消息,谁人在咸阳宫外对我们动的手脚,还有那地宫陪葬图册的下落。
细细将今日在书房内的形势同她们分析了,百灵听得眉头渐次舒展,而画眉则微微拧起了眉。画眉在外风雨多年,对于人心的揣测更精于百灵,这是必然。故而听罢我的说辞后,她定然也猜出不少端倪。
百灵则是一脸宽慰模样,“听罢姐姐的话,妹妹更坚信,大王对姐姐是当真痴情了。”
我听得嗤嗤笑着,“将你关在这宫中数日,是否也将你脑子关得蠢顿了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曾见过痴情的帝王或者说,你可相信,这世间有痴情的帝王”
帝王之心最是无情,在我进咸阳宫之前我就知晓的,哪怕祖母和安国君恩爱如斯,安国君当纳妾选美时,还不是照样会往宫中装点一二美色
他是气势正盛的秦王,身侧伊人无数,我怎会奢求他痴情
饶是当初他对赵阿房情深如斯,最后还不是终不敌时间的满满冲淡。再将赵阿房摆至台面上来,他如今也会选择站在我这一边的。帝王呐,就算曾经痴情,可最终还是会被时局和人心磨砺得无情罢
百灵面色怔怔许久,到底是没能想出反驳之词。自古无情多帝王,她出身仕家,又怎会捂不透这个道理。
缄默许久的画眉在此时动了动,半托着腮问我道,“可夫人缘何都不为自己开解两句,公主和将军的命再重要,他们都长着嘴和舌头,自会为自己开解。况夫人去前,他们已经面圣,想必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婢如今想想,夫人今日竟敢那样顶撞大王,当真是将命系在了草绳上。”
我把玩着手中铜斛,那凹凸不平的青铜在手中质感很好,比之粗粝的陶杯,更衬我的意。
“元曼是公主,又是阿房的遗孤,她犯了再大的错大王都不会责怪她。”我笑着,又瞧了一眼百灵,“王翦是将军,如今大秦南征北战,正是用人之际。王翦乃秦不可多得的将才,大王亦不会轻易弃之。”
“我为他们求情,是因我知道大王无论如何也不会将他们怎么样,我为他们求情开解,为的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而我自身的性命,你们说我自负也大可的,到底,我相信他舍不得杀我”
精卫唏嘘着,画眉却又深吸了口气问道,“夫人让婢去查案,夫人可有怀疑对象”
我吭哧笑了声,“其实,该从谁查起,你心中早已有数,不是吗这咸阳宫内,我若落马,这咸阳宫里最得意的会是谁嗯”
余下三人相互觊了一眼,同时答曰,“芈青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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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7。杜良人与公子高
有能力在咸阳宫外动手、又有足够多理由向我下手的人,我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芈青萝。
她恨不得我死,一如我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