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急了些,老祖宗也夸赞三妹妹聪明,那老祖宗到底相信他的话了没。
王家老祖宗自然是信的。王老夫人回府没多久,国公府的世子爷王以昌和三少爷王以盛就来问安了。
尤其是王以盛,对竹刀之事最为关心。以后大哥自然是要袭爵的,幺弟聪明能读书走仕途,其他几个兄弟也是文武各有所长。只有他是庶出不中用,父亲定下来让他以后接掌府中银钱庶务。如今府里的纸笔铺子生意甚是惨淡,就因为“墨香斋”推出的新笔和新墨。之前他也听幺弟说了竹刀之事,不过,他当然不信一个八岁小姑娘有那样的能耐。这不,就急急过来老祖宗这打听消息了。
王老夫人面露不虞:“我看啦,你不如你幼弟多矣。你爹不是叫你帮忙查那墨香斋吗,你查了这么久可查出什么了?你弟弟只去庄子上玩了两次,就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弄清楚了。”
王以盛羞愧不已,仍旧不肯相信。诘问道:“真的是傅家那个八岁的小姑娘?不是傅老太太?”
“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多,那个老太太要是脑子活泛,早些年还会颓败成那样?”对安平伯年轻时的荒唐和冯老太君的处境,京兆的贵族之家均有耳闻。在王老太太看来,什么“做妾当如常娇女”,不值一提。区区一个青楼女子能让安平伯宠爱至此,不过是因为正室夫人太不济。从书香门第冯家嫁入安平侯府的冯老太君,自诩出身清贵之家,一身傲气,丝毫不懂女子委婉之道,在内宅这片战场上,自然输得一败涂地。
撇开往事,王老太太继续指点几个孩子。“这傅家将来定是这位三小姐掌家,以后同你们姑姑那边来往,可要谨慎点。”
最后,又问了孙女****的才艺练得如何,道采选尚有月余家中众人都要尽心准备云云。孙儿们自是满口应承,而后退下各自回屋。
……
正如傅家三小姐所想,王以安这一闹,所有的计划都得提前了。果然,过了两日,“墨香斋”就派人上门了,傅管家将何安领到垂花门。看到拂尘小姑娘的时候他还有些懵懂。明明都是一样的脑袋,怎么他就看不懂了呢?这拂尘的主子是如何未卜先知的。这个月东家将京兆能砍的竹子都快砍光了,剩下那些达官贵人家的竹林,那可是不能肖想。他如今为了找竹子,头发都要愁白了。
何安拱手作了个揖,恭恭敬敬唤了一声:“拂尘姑娘最近可好?”
拂尘忍住笑,不疾不徐回道:“墨香斋的竹子好,我家主子也好。”
何安一脸呆萌。
拂尘也不多做解释,带着何安登上角门处备好的马车。赶车的是赵大。何安不好意思同拂尘同坐进车厢,便坐到了赵大边上。等到了沟头村,看见那片小有模样的竹林地,何安笑开了花。
“拂尘姑娘,这些竹子什么时候能砍啊?”
“这得问郑先生。”拂尘说完将胡三带过来,让何安认下人,以后竹林的事情他们直接商量就好。种竹子、砍竹子、搬竹子,庄子上反正不缺劳动力,这流水一条线都是曼烟早就想好的。
何安同胡三拉扯半天,最后问这片竹子地要给多少银子,还有佃户给多少,毕竟后面日子还长,可是关系到一大群人的活计跟饥饱。
拂尘道:“庄子上佃户的力气钱你们当然得给,还得给的多些。至于竹子的钱,可以直接给郑先生。主子不要你们的银子。至于后面的事情,主子说你做不了主,明日会亲自去墨香斋喝茶。”
何安悻悻然,“墨香斋”又不是茶楼。将话带到后,何秉心心头直痒痒。他想不通的事情,当然只能问秦彻。“不要银子,你说那位要做什么?”
秦彻面上无风无雨,“哪位?”
何秉心一个转身加跺脚,“那位傅家三小姐啊,也不知道那么小的小姑娘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如今京兆这么多小神童,现在又多个女神童?”
秦彻倥着脸,不言不语。京里的小神童王以安、国公府不满十岁的幼子,比他们先知道竹刀的始作俑者乃傅家三小姐。说来的确可笑。心中虽有怒意,不过他知晓这并非何秉心之错。只淡淡道,“明日一见便知。”
这个安平侯府的三小姐,他真要好好探究探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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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 心理咨询
国公府老夫人走后,曼烟打算彻查流言,却被老太君制止了。祖母的意思是说不消多少时日,流言自会退去。曼烟一想也是,反正不管有没有流言,祖母对孟氏都是一个样,能照顾的地方尽量照顾,也不会特别亲热。她便一心筹谋素菜馆的事。
宝伞自从去了隐巷的“朴居”,没睡过一个好觉。这家素菜馆仅她一人穿梭于前厅后院,尚未见客上门。三小姐总说不急不急,但是这馆子既已开起来了,却一点生意没有,那不急只怕也是用来安慰她的。
开始主子让她做素菜馆的大厨,她兴奋得睡不着觉,现在却自卑不已,就怕自己能力不济害了“朴居”。渐渐,宝伞有些自怜自艾起来。
几日后再见,曼烟看到宝伞眼下的青影跟嘴角的水泡,决定必须给她做一次心理咨询。这是穿来后的第一场,也是她两辈子第一次真正临床心理学实践。
三小姐将房门插栓,两人进了内室。曼烟拉开窗帘,阳光透过镂空的窗牖洒进来,在地面投射出斑驳的光影,看起来有种生动的破碎之感。
两人面对面站着,曼烟想找宝伞的视线,宝伞正盯着地上流动的光影发呆。
曼烟先是高声呼唤宝伞之名,宝伞吓得三魂丢了一魂,头几欲低进衣领中去。不过,这一声喝叫倒是如一头凉水浇下来,拉回了宝伞的神思,她至少不那么恍惚了。
曼烟一扫平日的亲和,变得疾言厉色。“宝伞,你这样子,我可不敢让你再去朴居了。”
宝伞无助地攥着衣襟扭来扭去,紧咬住下唇。“三小姐,奴婢……奴婢有负您所托,奴婢该死。”说完便跪倒在地。
“你说说看,你哪里该死?”
“奴婢坏了三小姐的事。”
曼烟声音逐渐轻柔,显得娓娓动听。“这个素菜馆都没开起来,你怎么坏了我的事?”
宝伞这才抬起头,慢慢眨了几下眼,眸中露出迷茫。她也说不出哪里坏了事。哦,不是眼下,她是担心以后坏事。“奴婢,奴婢是担心以后。”
曼烟轻轻摇头,这是典型心理自我保护机制中的一种――合理化,人潜意识为了减轻因动机冲突或失败挫折所产生的紧张焦虑,会找一些理由为自己辩护,最常见的潜意识文饰法就是用对未来的恐惧逃避当下。事实上令宝伞恐惧的根本就是现在、是眼前,因为她不自信,害怕失败的挫折感、害怕被惩罚,才躲进那个恐惧以后的外壳中寻求自我庇护。殊不知现在都顾不了,还谈什么以后。
曼烟正色问道:“宝伞,我让你到朴居是来做什么的?你还记得吗?”
“做菜。”
“对,那你现在在做什么?你没有好好研究做菜,反而杞人忧天,令得自己都快愁出病来。这是不是南辕北辙,违背了我们先前的意愿?”见宝伞似有所悟,曼烟又添了一把火。“你该做的,是寻找新的食材、菜式,或者将以前常吃的菜弄出新的做法,而不是担心店里有没有账房小二、铺子来不来客人、以后有没有生意……这些不该是你操心的问题,知道吗?你要做的只有一条,就是下厨下厨下厨,多研究多尝试,精益求精,让你的厨艺更上一层楼。懂了吗?”
宝伞连连点头,“懂了,懂了。”
曼烟想着,反正已经训话了,不如一步到位,省得以后还要麻烦。“我打算一盘菜卖二十两银子,你觉得怎样?”
宝伞吓得直咽口水,二十两银子,都够买她好几回了。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心中之意。
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反应。曼烟问道:“你以前吃过那些菜吗?咱们做的南瓜藤、红薯藤那些,好吃吗,你觉得值多少钱?”
宝伞想了老半天,摇摇头:“都没吃过,很好吃。值多少钱奴婢说不好,奴婢……从哪弄那么多钱啊?”
“这就是了。这样的做法没人试过,没人知道南瓜藤原来是这么个味道。咱们开的这家朴居,卖的不是菜,卖的就是一个新鲜。”曼烟恢复一贯的和颜悦色,极尽耐心欲与宝伞达成共情。她讲的连贯,语速却不快。为了减轻宝伞的紧张,她偶尔在室内缓缓走动,音量时高时低,全程控制着整个对话的节奏。“你没有银子,多的是达官贵人银子没地方使,二十两吃一盘从来没吃过的菜,而且很好吃,你说值不值?”
听三小姐这样一说,宝伞又觉得很有道理,如果她有很多银子,也愿意点来吃呢。
“所以,你的任务就是,开开心心地,做好每一道菜。以后朴居每天开门就开半日,从午时开到申时,你每天最多做十道菜,如果有客人非要多点,那银子要付双倍。这是我定的规矩,记住了吗?”
宝伞不懂,这规矩听起来怎么像恶霸,但还是乖乖点头。
曼烟晓得她的困惑,慢慢说道:“你做菜到如今有两个月了,你想想,每一道菜都做的好吃吗?哪道菜最好吃?”
宝伞这回不假思索地回答:“那道椒盐蘑菇最好吃,奴婢跟其他姐姐都这么觉得,那蘑菇做出了小姐说的肉味。”
“可是你知道为什么那道菜做的最好吗?”
宝伞摇摇头。
曼烟的声音忽然轻柔似水,似春风扑面。“你还记得当天的情形吗?慢慢回忆,别着急。”
“那天,在庄子上做了油炸竹子虫,是从庄子上回来之后做的椒盐蘑菇。我们在马车上唱小姐教的歌,欢声笑语,那是我第一次那么欢喜。回府后,我问三小姐那个椒盐真正的做法,三小姐便教奴婢做椒盐蘑菇。前几次都没成,最后做了近两个时辰出来的那盘三小姐才满意。莲花几个姐姐们都说很好吃,像是在吃肉。”
“这就是了,做菜一定要心情好,你做的开心,菜才会好吃。你的情绪会通过味道传递给客人。以后,你都要尽量保持那天做椒盐蘑菇的心情,觉得好奇有趣,做菜时用心开心,我们吃你做出的菜也会感觉到心情舒畅。”
接着曼烟换了个角度道:“为什么我规定你一天最多做十道菜。因为你年纪还小,力气有限,若是做得太多,你的身体负荷不了,心也会感觉疲惫,那样做出来的菜味道就不完美。咱们朴居的菜虽贵,但银子也不是白收的,贵自然有贵的道理,如果不完美,客人岂不成了花冤枉钱?”
宝伞被三小姐一番开解,心头的阴云褪去不少。不过她还是有个疑虑。“三小姐,真的所有的菜都卖二十两银子一盘吗?”
曼烟揪了下她的小鼻子,笑道:“吓唬你的。菜的价格要看食材,南瓜藤红薯藤这种磨人的菜五两银子,其他普通食材的一两银子。过两天我弄个菜单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过,以后你可要常跟着秀儿在地里跑跑,多找些稀罕的蔬菜来做,以后加到菜单里头。”
先前一盘菜二十两,着实惊人,这会一听变成五两,宝伞终于是云开雾散雨过天晴,大声回答:“是,奴婢遵命。”
曼烟从攒心盒子里挑了个大雪梨递给她,“吃个梨降降火。放心吧,朴居的账房小二明天就有人送过来了。”
宝伞微楞,她家主子怎么这么聪明,像神仙一样,什么都知道,啥都能解决。从此,宝伞心头第一人非傅家三小姐莫属,开口便是“听三小姐的,肯定不会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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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 忧
……
傅仲德从王氏那听说了傅曼烟制作竹刀之事,心底忧心忡忡。他隐隐感到,最近很是不顺。原本板上钉钉的升职之事延宕不说,府里也不安生,父亲又一直昏睡不醒。他总不能每晚都悄悄往卧薪斋盯着。
本以为程浩然一丁忧,自己就能一跃成为正四品的通政司副使,谁知道御史台的监察御史卢中却在早朝上谏言,“从正五品直接晋升正四品素无惯例,擢升无凭”。通政使职掌出纳帝命、通达下情、收纳校阅各省题本京内奏本。照理说,从四品到五品虽然隔了两级,但他与程浩然同属一个官署,对通政使的各项事务制度都熟悉,直接升任也不是完全不可行。如今却竹篮打水一场空。
傅仲德越想越不甘心,往国公府的脚步更显匆忙。天已经黑下来,这个时候国公爷应该早已用过哺食了。
到了平国公府,下人回报国公爷正在书房议事,不能打扰,那就只能等着了。一个小厮将他迎到花厅,送上一壶茶。傅仲德自斟自饮,将整壶茶喝了个精光。书房的人却还未出来。
他走到长廊,望着书房那处亮光,心头风起云涌。什么时候,他也能进那群人当中就好了,那才算真的搭上国公府这条船,到那时才能说同舟共济。现在,他不过是老国公爷一个庶女的女婿,算什么。一声岳父,大家心知肚明,不过你哄我我哄你,互相哄着开心罢了。
他眯着眼,扫视整个国公府的飞檐拱顶绵延起伏,在夜晚的黑幕掩映下亦是泱泱大观,气势巍然。他蓦然想起自己的亲娘。
娘是疼她的,为他苦心筹划几十年,他一个庶子方能在傅家横行。可有时候他忍不住会想,如果他是老太君亲生的该多简单,什么都不用想,安平侯府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不需要机关算尽煞费苦心。
或者像三弟那样,随便从一个妾的肚子里出来,那他肯定安分守己,什么都不争抢,能长大就满足了。
就是这样,都怪老天,让他从一个宠妾的肚子出来,让他必须奋进、不能退让。明明有五六分胜算,为何不争?从前父亲就是想让他承袭做安平伯的。可惜娘的万般谋划,敌不过大哥一死,和死后哀荣。老天不让他退,又不让他进。老太君从前不同意将自己记到名下,如今更不可能将年哥儿养在松鹤堂。可是娘说到时候自有办法,让他不用急……
“清远,站在这想什么呢?父亲叫你。”
清远是他的字,傅仲德如梦初醒,哦,是他的大舅哥平国公王敬在叫他,不远处站着他的岳父,年逾六旬的老国公王钦。傅仲德连忙拱手施礼。
“无须多礼了,快进来说正事吧。”岳父的声音不显苍老,依旧铿锵有力。若他六十岁也能这样就不枉此生了。傅仲德掐断心头纷乱的思绪,走进书房。书房里共有六七人,大多是老国公的门人和国公府的亲近幕僚,老幼不一。其中,有一个傅仲德不敢不敬的人。
老国公开始问话。“清远,对于早朝御史台的谏言你怎么看?”
“女婿想,与其继续在通政司在这个食之无味的位置上待着,不如想办法挪到吏部。”傅仲德说出的想法。皇上并不重视通政司,现在很多密奏密本都直接通过雪花卫传递。
“傅兄若挪到吏部,只怕级别要降下来。四品五品的位置当中,吏部并无空缺。若是谋到个从五品,那有什么意义呢?”此人正是傅仲德的顶头上司,正三品的通政使吴若水,掌受理内外章疏、敷奏封驳之事。只是如今他的不少差事都被雪花卫越俎代庖了。
吴若水此刻摒弃阶位之分,以兄相称,令得傅仲德不敢目视,噤若寒蝉。
“吴大人说得有理,都知道吏部之职重要,但你去了吏部说不上话,何况如今皇上对吏部看得紧,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