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坚不经意侧过头,只见一个年轻贵妇打扮的女子直愣愣盯着仙鹤,神情惶遽,像是遭受晴天霹雳一般。
这妇人是什么时候来的,仙鹤观的后山哪里来了这么些外人。先是卜算子,如今这位妇人又不请自来。看样子,妇人的身份不容小觑,难不成也是专程赏玩仙鹤而来。
袁坚客气问道:“敢问是哪位贵人,后山是我们道观的禁地,恕不接待外客。”
王沁却充耳不闻,一味四处观望,脸上的表情依旧如丧考妣。
她身边的丫鬟见势不妙,上前道:“道长,我们是薄王府的人,这位正是我家王妃。我们今日到三官庙祈福,无意中走到此处,还请道长海涵。”
袁坚心中狐疑,却不好再说出驱赶之言。
王沁疾奔至灵池所在,望着空空如也的水面,心头大恸。他的灵池,他的家,他的仙鹤,完了,都完了。
眼看着王沁站在池边摇摇欲坠,丫鬟忙扶住她的胳膊,战战兢兢问道:“王妃,您怎么了,是哪里不痛快吗?”
王沁什么也听不到,头晕眼花地栽倒在地。
“王妃,王妃……快来人啊。”
袁坚不敢慢待,忙为王沁把脉看诊,诊治完便放了心。原来是有孕在身,一时气急晕倒,没有什么大碍。
他命人将薄王妃送进三官庙后院的厢房之中,恰巧在走廊上撞见闵护卫。闵护卫正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到处寻找薄王妃的身影。
闵护卫本就因寻人急红了脸,现下见王妃人事不省,愈发焦躁。“这是怎么回事?”
袁坚安慰道:“壮士无须担忧,王妃休息一会就能转醒。贫道不便进去,先行告辞。”
闵护卫等丫鬟将王沁安顿好后细细追问,听完丫鬟所言更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怪他苦苦寻了半天不见踪迹,竟然是穿到道观后山去了,这可真是莫名其妙。为免夜长梦多,等王妃一醒便打道回府。
闵护卫想是如此想,不料事情的发展远远出乎他的意料。
……
一年一度上巳节,洛京繁华尽显,处处皆是烟柳锦簇。城外东郊隔着桃树林子聚了好些公子小姐,热闹无比。除了嗅不完的酒香花香,更有才子佳人们的锦心绣口,散发出书香诗香。
今年做东的公子是大理寺卿杨胤家的大公子杨华,小姐则是轮到了蒙家五姑娘。这位蒙五小姐与余婉莹是表姐妹,余婉莹今日却并未沾她的光。她没有去蒙家同东主汇合,而是跟着傅瑾一道来的东郊。
上巳节的惯例一是曲水流觞斗文采,二是临水浮蛋祈婚嫁身孕,三则是洛水祭祀大典。
傅瑾是已婚女子,对于扬文名无甚兴趣,她当然是冲着“临水浮蛋”而来。
所谓临水浮蛋,指的是将煮熟的鸡蛋搁进一个小草篮,在洛河上游放进去,鸡蛋自西向东顺流而下。洛河下游就在东郊外,据说捡到鸡蛋的女子不日将有孕事。说来也怪,此习俗竟然甚是灵验。
可惜鸡蛋总共只有三颗,每年在下游寻蛋的妇人不知几何,更有那久不怀孕的,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三月初三。这蛋除了已婚妇人可以捡,未婚女子一样可以捡,捡到的希望可说极为渺茫。但是,万一捡到了呢?那就是大大的喜事。
傅瑾今日所来,亦是此等心思。她却不知,今日在上游浮蛋之人,刚好是傅烟芜。
就连傅烟芜自己,也是进了宫才知晓这临水浮蛋的习俗。她一听皇后说完就觉得甚是有趣,对于浮蛋之责,也就当仁不让了。
浮蛋的地点定在洛水上游,芒荡山的一处山谷,距离寒山寺也不远。
傅烟芜从礼部官员手中接过提篮,篮子里躺着柔滑可爱的熟鸡蛋。山川浩荡,流水汤汤,当她将三只提篮轻轻放入水中,看着它们越来越远,变成一串绿色的小点,接着一拐弯,剩下天水一色,胸中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眷恋。她似乎有点爱上大丰朝了。
礼部侍郎恭敬道:“有劳卜算子。浮蛋之责已了,我等这便往下游去,想必圣驾已亲临东城了。”
烟芜点点头,带着身边的人回到马车之上,嘴角仍残留着笑意。
游馨儿见她难得有如此真切的笑容,忍不住慨叹道:“姐姐是谶女,也不知谁能捡到姐姐的蛋,保管让她称心如意、有求必应。”
拂尘耸动肩膀笑得不怀好意,“从这里到东郊,还有九曲十八弯,说不定表小姐也能捡到一枚。那样,我们就能喝您的喜酒了。”
游馨儿佯作笑闹,心头不由升起一丝落寞之感,她的良人,不在此处。
等她们赶到东城时,路上不时传来欢呼声,听说已经有两枚鸡蛋被捡到了。马车到了戒严处就不能再往前行驶,傅烟芜几人下了车,沿着河道往前走去。祭祀的地点在东城桥中央,长桥两侧站满侍卫。走到桥头时,游馨儿和拂尘便自发停下脚步。上巳节祭坛,只有皇上、大提点跟礼部官员能靠近,其他人只可在两侧河道围观。只不过,今年多了傅烟芜,因她就是望水祈福之人。
当傅烟芜在桥中央站定,发现两侧百姓熙熙攘攘。尽管如此,她灵敏的双目仍如鹰眼一般从人堆中攫住一道身影。傅瑾,还有她手里捧着的鸡蛋。她今天穿了一身桃红色的春衫,跟她的花容月貌极为相衬,整个人洋溢着满满的喜气。她身边穿杏色褙子的似乎是余婉莹。
这么说,傅瑾捡到喜蛋了。那还真是件好事。在这个年代,没有孩子傍身的女人极难生存。(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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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1 洛水祭祀
祭祀大典开始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三年前洛水异象乃谶女现世之征,今由朕亲证,谶女乃傅氏烟芜,年十二,得不念大师亲传,有卜算子之能。特命其掌上巳节洛水祭祀之典,以顺天意、延天和。”
众人的视线全部投向祭坛上那个白衣玉冠的少女。只见她朝着皇上跪下,一拜一叩,然后施施然起身,从礼部官员手中接过三支香。
“卜算子看着像个俊俏后生呢,明明是姑娘家,为何要做男子打扮?”
“你懂什么。卜算子是菩萨转世。观世音菩萨悟道菩提前不也是男儿身吗?”
“我看这身装扮就挺好,潇洒倜傥,英气不凡。”
“打扮有什么要紧的。你们没听圣旨上说吗,卜算子就是谶女,谶女就是卜算子,通天地鬼神的,难怪能将偷婴儿的仙鹤抓到。”
“那咱们以后定能风调雨顺,不用再怕有天灾了。”
……秦彻一身布衣躲在人群中,凝神望着雌雄莫辩的傅烟芜。她正高举起第四炷香,遥寄上天后走到祭坛北面,将香插入第四个香炉。到此,东南西北四面才算全了。这也是洛水祭祀的宗旨所在。水乃无孔不入的利器,祭水便要祈四方之和。
不过对于她这身打扮,他倒是乐见其成,女子做阳刚状,没人看上才好。可他怎么觉着还是那么好看呢?如此翩翩少年,男女皆宜的扮相,可不要招来妖魔鬼怪才好。
自从接下穆叔的担子,他便分身乏术,只好将护卫之职委托给了拂尘。才一天没同她见面说话,他便百般不适。
围观的百姓都和秦彻一样,目光紧紧追随着傅烟芜。祭祀典礼的庄严肃穆让人群安静下来。
忽然,一声质问如急电霹雳,将秦彻的旖旎思绪劈开。
“傅家三小姐乃是不祥之人,怎么可以主持祭水大典。听说三小姐刚出生,安平侯爷便战死;三年前又克死生母,这样的无福之人怎么能替百姓祈福?听说她还会施妖法,难道是要将祸事传给我们吗?”
说话之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壮硕汉子,方才那串急辞声如洪钟,且气势咄咄逼人。汉子就站在秦彻的斜对角,对岸的河道之上。周围的百姓将他的说辞听得分明,瞬间,两侧的河道骚动起来,且骚动有蔓延开来的趋势。
汉子见他的话起了作用,愈发豪情四溢。“请各位都来说说,一个无福之人如何能祈福。况且,我听侯府的人说,这位三小姐刚刚才逼死了自己的贴身丫鬟,还害得一位妹妹进了尼姑庵。这样的品行,怎可令我等信服?”
“放你的狗臭屁。我家小姐是最最好的小姐,不知道做了多少好事,你是听了谁的红口白牙,跑来这里诬陷我们小姐的名声。”
拂尘说着就踩上桥栏杆,欲冲过去好好收拾他。
秦彻一看是拂尘那个火爆脾气,怕她好心办坏事,不假思索地飞身到对面,将那人凌空拎到祭坛上。因他使出轻功径直越过河面,那汉子担心掉进水中,几乎吓得呆掉,一直到踩上桥面看见穿龙袍的皇上都没缓过神。
皇上冷冷扫了汉子两眼,“拖下去审问。”
两个侍卫立即照办。
虽然将捣乱的人处置了,但祭祀典礼终归蒙上了一层阴影,两侧河道不时响起窃窃私语。祭坛上的道士是准备在祈福之后诵读《太平经》的,这会却犹豫要不要开口。或者,该等皇上说些什么。
皇上开口了,却只有几个字:“诵经。”
道士却还是被人拖住了。
“慢着。皇上,今日的祭祀之礼事关重大,傅家三小姐究竟品行如何福报如何,方才那个人是信口开河还是确有其事,这些疑问是否该给全城百姓一个交代。若不能让百姓信服,恐怕这祈福反会招致祸端。”
这次的人不是别人,是薄王妃王沁。她气,真正气得吐血。辛辛苦苦近百年才养出的灵池和仙鹤,都让这个黄毛丫头给毁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没有灵气补充,她怕是难以维持到生产之时。出三官庙的路上,她已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跟傅烟芜拼个鱼死网破。
那个汉子虽然不晓得出自谁的授意,但他的出现是天要助她,这个打蛇七寸的机会绝对不能放过。
皇上狐疑地眺望人堆中鹤立鸡群的王沁,又回头看一眼薄王爷,眉峰起起伏伏。这对夫妻甚是古怪。瞧薄王爷的神情,应该是丝毫不知道自己的王妃出了什么岔子。
薄王爷姬景站在祭坛外圈的朝臣群中,与王沁隔了几百颗黑乎乎的脑袋。他没法径直飞到王沁身边捂住她的嘴巴,只能狠狠怒视王沁,示意她闭嘴。
与眼神同步,他出列跪地:“皇上,请原谅臣妻无状。她近几日身子不爽,说话才失了分寸。请皇上饶恕。”
王沁却丝毫不知姬景心头的火烧火燎,说出的话依旧不管不顾。
“若是傅家三小姐品性有待商榷,那由三小姐手中放出的三颗喜蛋是不是真能带来喜气就很难说了。”
姬景难忍惊讶地望向王沁。她的声音如乳燕新啼,还是那么清脆动听,但音量明显比平常在府里高出许多。她究竟在干什么,不是去三官庙烧香吗,怎么无缘无故跑来这里。闵护卫呢,他怎么没拦着。
情势的发展隐隐有些失控。
傅烟芜虽然有民望,却并非所有百姓都受过其恩惠,尤其是那些数年难有身孕的年轻妇人,更是将喜蛋看做最后一线希望。没有孩子,丈夫不久便会纳妾,接下来便是失宠,一张又一张鲜嫩面孔日夜在眼前缠绕,跟厉鬼一样。
捡到喜蛋的妇人除了傅瑾,还有一位赵家夫人赵刘氏,成亲已有六年,却始终未能有喜。她这三年都守在洛河东郊的河边,今年也不例外。婆婆已给她下了最后通牒,若到了年底还不能有孕,便要为丈夫娶平妻。亏得丈夫不喜纳妾,不然赵家后院早就人满为患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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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 喜蛋
前三年她都与喜蛋无缘,今年好不容易寻到,却又出了这样的事情。喜蛋无喜,那她们这些衰残的妇人还跟着十几岁的闺中小姐凑什么热闹。
赵刘氏将喜蛋高高举起,一脸凝重朝桥头走去。
或许是受她她庄严的神情感染,百姓自发辟出一条空隙,她一路畅通到了侍卫拦截处。
赵刘氏没有硬闯祭坛,只是安静地跪在侍卫们的红缨长枪防线外。“民妇以为这位贵夫人言之有理,请皇上做主。卜算子不仅是临水浮蛋之人,更是祭祀大典的祈福者。家事小,国事大,若真因卜算子一**及百姓,来日皇上也会遭人诟病。”
三官庙的诵经道士支支吾吾问道:“皇上,这,这经还诵读否?”
皇上的目光在傅烟芜身上蜻蜓点水,接着很快转身。“众卿以为现下该如何?”
大臣方向一片鸦雀无声。
许久才听大提点道:“皇上,既然百姓对祭祀的人选有疑虑,依臣之见当断则断,还是要将此事说清楚的好。”
皇上轻笑:“哦,那你说此事当如何说清楚。祭祀的人选是朕钦定,那就是说是朕有眼无珠,看错人了?”
大提点立即退后一步,“臣不敢。”
大理寺卿出列道:“皇上,方才这位夫人质疑喜蛋无喜,其实也简单。往年拾到喜蛋的女子都是不月便婚嫁或怀有身孕,只需看今年拾到喜蛋的人是否也能跟从前一样。若是同往年无异,那卜算子定然不是什么无福之人,那人的诬陷也不攻自破了。”
皇上立即点头,“这个主意好。那就让今年拾到喜蛋的人带到桥上来。”
不多时,赵刘氏和傅瑾就手捧喜蛋,跟着侍卫走到中间。
皇上略一打量,问道:“怎么少了一人?”
礼部侍郎忙回道:“还有一个喜篮没找到,想是卡在了某处石头或者浮木中,往年也曾有过。”
“哦,那你就看着办吧。”
那官员站起身,问清楚傅瑾和赵刘氏的姓名身份,亲手登记在簿。接着高声道:“皇上在此,诸位百姓在此,两位喜主的姓名我已做好记录,都是已婚妇人,皆是求子嗣。若这两位妇人年内有喜,则可证明卜算子绝非无福之人。诸位与在下共证之。二位喜主可有异议?”
赵刘氏答道:“无异议。”
傅瑾则略显羞臊地点点头。早知道有这番周折她今日就带上面纱出来了,也不至此刻万般尴尬。如此一闹,湛王府侧妃急盼身孕之事岂不要传得沸沸扬扬。可却也别无善法了。
礼部侍郎招了招手,两个侍卫将傅瑾和赵刘氏带了出去。傅瑾垂着头往余婉莹的方向走,一边伸手摸了摸头顶的金钗,宽大的衣袖垂坠,堪堪挡住小半张脸。
祭坛上,金冠的道士已经等得无可奈何。
大提点躬身问道:“皇上,祭祀礼尚未完毕,后边可还要让卜算子继续按照法度流程行礼。”
一声不吱的梅正我总算开口了。
“皇上,虽说喜蛋之疑可以等到喜主见喜后解除,但这祭祀礼的人选却不可为失德之人。您看,是不是改由大提点行后半段,毕竟前几年也是大提点负责此事的。”
皇上森森看着梅正我,极轻地呼出一口气。
梅正我被那眼神瞧得惴惴不安。就在他胡乱琢磨半天,以为皇上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听到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解铃还须系铃人。卜算子的为人朕信得过,但是你们不肯信。方才那个壮汉的话里有几分真假,卜算子能不能向你们自证品行,朕看此事该由卜算子自己给个说法。”
众臣面面相觑,卜算子连话都不会说,如何自证,难道靠写字写出花来。
此时,从人堆中又传出声音。“卜算子的品性我信得过,我不用三小姐证明。我家小孙子是三小姐救下来的,三小姐是我家的恩人。”
“我家也住在这位婆婆附近,婴儿被偷的那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