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读书人骑马上阵,为将为帅,亲手杀敌不在话下。汉时,读书人以上殿配剑为君王给予臣子的最高礼遇。哪怕到得唐朝,李白杜甫之辈,哪个不配剑而行?即便那时候的剑已成了读书人的装饰品,依旧代表了整个社会的潮流与气质。
到得宋,再也不见佩剑而行的读书人。
这是一种略带悲情色彩的倒退。
汴梁城,兴许从今开始,有了文坛三剑客。剑能不能杀人是其次,这代表了一个时代的气质。
包拯整整在班房里坐了一日,看着四处送来的各种文书与卷宗,理着证据链,脑中也在预演审案的细节与流程。
甘奇时不时帮包拯整理一下堆满桌案的东西。
既然快要入夜,门口匆匆奔进来一个年轻人,风尘仆仆,进门大拜一礼,开口说道:“下官司马光,前来上任,拜见包待制。”
包拯抬头看得一眼,笑道:“君实,你终于到了啊?”
甘奇听得这个名字,早已抬头在打量这个年轻人,二十七八岁模样,略显消瘦,脸上颧骨微微有些突出,司马光,这个人就是司马光?
甘奇不禁在想自己印象中的司马光,司马光最出名的事情,莫不过“砸缸”了,真正是后世人尽皆知。其实司马光远远不止这些事迹,此人编撰中国第一部编年体通史巨著《资治通鉴》,其史书地位,大概仅次于《史记》。至于政治上,其实也多有建树,但是政治上最出名的,却还是他与王安石的变法之争。
“下官从并州而来,一路紧赶慢赶,方才刚刚入京,本以为履新之后,还有几日闲暇,哪知吏部官员一见面就催促下官前来上值,说开封府有大案忙碌,懈怠不得,下官便直接往开封府来报备了。”司马光答道。显然司马光与包拯之前就认识,因为包拯还在河北任过转运使,那时候司马光正在郓州任通判,司马光能调入京城任职开封府,兴许包拯也从中出了力。
司马光本应该明年才到开封府来任推官,王安石也是明年入京为官。但是因为甘奇上一次甘狗儿之案件,让原先的推官提早离开了,也让司马光提前入京。
“好,来了正好,道坚手伤不便,你来帮本府理一下卷宗,今日一定都要理出来,明日下午,便开堂审理。”包拯这是兵贵神速。
司马光看了看甘奇,先是一礼:“司马光有礼。”
甘奇也回了一礼:“甘奇有礼。”
司马光听得甘奇名字,微微想了想,似乎觉得耳熟,似乎又未想起,只是再拱手致意。然后司马光就往包拯身边而去,开始整理卷宗文件。
………………………………
第一百零六章 君实兄,你也撒尿?
点灯夜办公。
有了司马光给包拯打下手,甘奇出门而去,去看自己的那些弟兄们,而今大多有伤在身,皆暂住在府衙之内,开堂之时,也都要作为人证上堂。
府衙一个偏厅中,众人正在吃酒,见得甘奇进来,所有人全部站起身来,拱手喊道:“大哥。”
甘奇微微一笑,却是鼻头又有些酸,看着满座皆是伤者,甘奇脚步一时间停住了。
甘霸已然上前来拉:“大哥来得正好,快快入座吃酒,今日当真是畅快得紧,咱们此番,定然名震汴梁城。”
甘奇往前落座,狄咏已然在帮甘奇倒酒。
甘奇拿起酒碗,左右看了看,众人禁声,知道自家大哥要说话语了。
“我甘奇此生能遇诸位兄弟,不甚荣幸,此番厮杀于街头,诸位兄弟人人好汉,不枉男儿。拜谢,共饮此杯。”甘奇说完,拿起酒碗,一饮而尽。
众人闻言皆连忙起身,加满碗中的酒,皆是饮尽。
饮罢,甘霸一脸憨厚的笑容:“嘿嘿……大哥,都是好兄弟,都是好汉子,大哥如此义气,我等岂能拖后腿?”
“能遇大哥,更是我等之荣光。”
“大哥威武!”
众人激动非常,狄咏最后才道:“大哥,以往我一直觉得这京城不该来,不该随着父亲到此受罪。而今遇得大哥,我才觉得这京城是来对了,若是当初不来,只怕抱憾终身。”
“再饮一碗。”甘奇一声呼喊,狄咏倒酒,甘奇单手再饮。饮罢又道:“一世人而已,兄弟难寻,这一辈子,情分在此,我甘奇必不敢忘。”
患难见真情,此话不假。这一次与国舅府厮杀,甘奇最应该感谢的,就是面前这些人了。
不是甘奇要矫情做作,两世为人,甘奇依旧还是那个曾经的热血男儿,甘奇本就是个江湖义气辈。上辈子,有人为他两肋插刀,他也曾为别人两肋插刀,所以才有昔日富贵的甘奇,虽然结局不美,但是这种品质难得。
这辈子,甘奇又一次感受到了这些东西。甚至古人尤甚之。
老酒一碗一碗,似在庆功,似乎也是一种仪式一般,如那焚香跪地,歃血为盟。
夜晚,月明。
风尘仆仆赶路多日的司马光,即便疲惫不堪,依旧还在看着手中一份一份的卷宗,频频回头去看门外,门外还传来酒宴上的些许吵杂,他有些不敢置信,不敢置信卷宗之内记载的事情。
不敢相信堂堂国舅会做这般恶事,不敢相信那甘奇竟然如此舍生忘死。
包拯似乎看出了司马光的心事,开口说道:“君实,你可是在好奇道坚?”
司马光笑了笑:“待制依旧如此洞察人心啊。”
“本府收了他做学生,世间少有的良人啊,才德兼备。”包拯夸奖了一语。
司马光想了想,说道:“读书人?甘奇?下官似乎在何时偶然间有过耳闻,却是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诗词?还是文章?”包拯问了一语。
“对对对,文章,是文章,好似一篇《秋兰赋》,在并州官学,有个学生抄录传读,下官看过,当真好文章。”司马光终于是想起来了。
包拯含笑点头,不再多言。
“原道就是他,道坚,好字也。取字之人,想来也是个正派之人。”司马光停了停,又道:“却是他又能当街杀人,实难想象,实难想象啊。”
司马光是一个比较保守的文人,也不再年轻,对于他来说,一个读书人当街杀人,当真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包拯闻言不语,却是嘴角上扬。
夜深,司马光左右伸展一下肢体,出门去茅房。
却正见甘奇从茅房出来,司马光准备上前见礼,甘奇却笑道:“君实兄,你也撒尿啊?”
司马光闻言一愣,哑然失笑,再答:“道坚是个妙人也,打招呼都这么……不同凡响。”
微醺的甘奇抬抬手:“你先撒尿,快去,我在门外等你,我有一件事要问问你。”
司马光带着疑惑进得茅房,一泡尿忍了许久,畅快而出,想着门外等候他撒尿的甘奇,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最后哆嗦几下,系上裤腰带出门而来。
甘奇还真在门口等候,司马光问道:“不知道坚有何事相问?”
“我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砸过缸?”甘奇带着酒意问道。
“砸缸?”司马光想了想:“哦……你是说砸瓮之事啊?孩提时的些许小事,没想到东京都有人知晓了,道坚见笑。”
“还真有啊?我还以为只是传说呢。”甘奇答道。
司马光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情急而已,情急而已。我先去班房,来日闲暇,定当与道坚共饮。”
甘奇点头拱手,往偏厅而去。
落座,又是老酒无数,来者不拒,待得一轮过后,甘奇想起了刚才的司马光,开口与众人说道:“我与你们讲一个故事,就是新来的开封府推官的故事。”
“大哥快说,我们听着呢,什么故事?”甘霸大舌头接道。
酒酣的甘奇大手一挥,说道:“这个故事叫作司马缸砸光……不对不对,是司马缸砸缸。”
“司马缸砸缸?”狄咏疑问一语。
甘奇又摆手:“不对,是司马光砸光……也不对,司马光砸缸,这回对了。”
此时的甘奇,不免想起了一个面容慈祥的唐山口音老奶奶,自己也笑了出来。
“大哥,你莫不是吃醉了?”狄咏问道。
“没有,听我讲故事……”甘奇说着故事。
故事说完,甘霸说道:“哇……这个司马推官不简单,这么小就如此聪明……”
“大哥,大哥,你醒醒,醒醒。大哥真吃醉了。”狄咏摇着趴在桌案上的甘奇。倒也不知甘奇今日是真喝倒了,还是记起了吴巧儿的嘱咐。也是这一轮一轮来敬,如此场面,甘奇当真来者不拒,招架不住了。
没心没肺的甘霸却还笑道:“哈哈……大哥吃醉了,大哥酒量越来越差了。”
“罢了罢了,今日就吃到这里吧,来日再饮。”狄咏挥着手,示意众人散去。
大早而起,苏家兄弟背着三柄剑从闹市而过,引来无数侧目之人,两个身穿儒衫之人,却带着三柄剑,实在有些不伦不类,指指点点之人不在少数。
开封府门口,兄弟二人停住了脚步。
(感谢最近一个星期大家的支持与投票,感谢书友余额宝辰、小贼姚姚、贫僧佐罗、豹西卡、自酌自饮自逍遥、项邑、青菜战神、让我们飞翔、略经风雨、凭窗望湖、屠仙阁v阁主、今月照古尘、书友161228235105804、村子里的鸡等书友打赏。)
………………………………
第一百零七章 你就记着今日
“道坚?包待制取的字?”苏轼开口问道。
甘奇点头:“嗯,包待制取的。”
“拜入包待制门下,极好,教人羡慕啊。”苏辙是真有些羡慕,对于此时的苏轼与苏辙来说,甘奇这就算是有了一个硬靠山了,他们兄弟刚入京不久,虽然勉强与欧阳修攀上了一点关系,但多少还是有点无头苍蝇的感觉,所以羡慕甘奇也是正常。
甘奇却答:“我还羡慕你们兄弟呢。”
甘奇为何羡慕苏家兄弟?因为苏家兄弟才牛,自己家学,谁也不拜,还自成一门,大苏学士,小苏学士,不久的将来,文坛士子,哪个不以拜在苏家门下为荣?
苏家门下的学士才是真正的牛人,苏家门下有四大学士。
黄庭坚,大文学家,宋朝四大书法家之一,分别是苏黄米蔡,苏轼、黄庭坚、米芾、蔡京。
秦观秦少游,婉约词派之宗,几乎就是婉约派真正的开山鼻祖。
另外两个也是名噪一时的文坛大家,一个晁补之,一个张耒,
这才是真正的开宗立派,甚至以后,那些才子俊彦,连跟苏轼同席饮酒聊了几句天,立马荣幸得到处去吹,逢人便说:“我昨日与大苏学士坐而论道。”
然后旁人大概会回一句:“去你妈的吧……”
苏辙此时把三柄剑放在案几之上,开口说道:“道坚兄,三柄剑,你挑一柄。”
甘奇有些诧异,看着三柄剑,不明所以。
苏轼解释道:“道坚,我准备效仿古之君子,从此佩剑而行。”
甘奇闻言莫名也有一种热血的感觉,连连点头说道:“好,好,你我三人,从此佩剑而行,为天下士子做个表率。”
苏辙面色微微有些尴尬,摆手说道:“佩剑而行,乃你我意气风发,崇尚古之君子,至于为天下士子做表率……话说大了,说大了……”
苏辙有些不自信,三人年纪轻轻,凭什么说要为天下做表率。
没有想到苏轼却大手一挥:“道坚此言有礼,便从你我开始,为天下士子表率也,何以士子到得如今,个个手无缚鸡之力?呜呼哀哉,来日文人打马能上阵,才称君子也!”
未来的苏轼有过一词: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岗……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这个少年,当真与众不同,与大宋朝其他的文人士子皆不同。
甘奇已然一百个同意苏轼之言,便把案几上的一柄剑取下,亲手挂在腰间佩好,然后拔出一看,寒光一闪,甘奇有言:“好剑!”
苏辙答道:“重金打造,最好的铁,早已百锻成钢,去那铁匠铺,恰巧遇上,本是殿前司要的刀,被我兄弟买下,成了三柄剑。”
甘奇拿着剑左右挥了一挥,剑法一途甘奇并不熟悉,却也挥得极为高兴,口中一语:“杀人之剑也。”
苏轼豪气也起:“来日当杀人,锄奸除恶,西北杀狼。”
有些时候,人与人之间,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对脾气”。能不能真正对脾气,才是人与人之间关系能不能真正亲近的最重要的原因。
此时的甘奇,只觉得这个年轻的士子是真正的对脾气。
甘奇把剑收入剑鞘之中,与两人说着曹杉的案件,苏家兄弟也未走,等着下午开堂审理。
午饭刚罢,包拯已然在更换官服,佩戴官帽,玉带。
昨日之案,今日开审。
整个汴梁城,谁也不会想到包拯会如此行事,更是谁都猜测不到今日开封府会开堂审理这件牵涉甚广的大案。
连吏部、御史台、大理寺,乃至尚书省,不说反应了,连知晓都还来不及。
包拯已然把惊堂木拍得劈啪作响,先带众多从犯。
从犯之中,硬气之人无数,上堂而来,即便挨了板子,依旧一句不言。
却是那不硬气的人,也不少,上堂跪倒,板子还没有起,竹筒倒豆子,早已一通说。
司马光亲自执笔记录,着人签字画押。
“庄喜贵,杀人从罪,念你坦白有功,判牢狱三年,出充徭役。”包拯宣判。
堂下之人已然大喜,口中拜谢。坐牢三年当真算不得什么,坐十年二十年也算不得什么,因为当今官家三不五时就要大赦小赦一番,说不定下个月就能回家了。唯有徭役多少有些震慑力。
“带下一个……邓五通。”包拯低头查看着自己早已准备好的流程手记。
不得片刻,包拯怒道:“脊仗来打。”
当堂用刑,噼噼啪啪,哀嚎不止。包拯又道:“有人举报你从罪杀人,你可认罪?”
举报之上,就是上一个获刑三年的庄喜贵。倒也不能说是举报,而是他老老实实回答了同行相熟的几人是谁。
“哪个杀千刀不得好死的举报老子?”
“当堂咆哮,来人,掌嘴。”
一个木牌子,照着嘴巴一通抽。
甘奇算是在长见识,这个时代审案,有些意思……
嘴巴鲜血直流,牙齿掉了几颗,漏风的牙齿带着不清晰的话语:“包相公,小人也要举报。”
“好好说。”包拯眉头舒展,示意一旁的司马光准备记录,当堂记录的事情,本也不用推官司马光亲自执笔,只需要检查核实即可,但是司马光同学很是敬业,刚刚入职,要好好表现。
包拯审案的速度极快,这一切还不过只是铺垫而已,待得铺垫过去,包拯开口:“带曹杉。”
曹杉上堂,重重的木枷扣在脖颈之上,走路都有一些抬不起头来,却还使劲去抬头,眼神也在不断扫视众人。
“堂下何人?”包拯按照流程来问,即便知道堂下何人,也少不了这一遭程序。
“包拯,你莫不是不认得我?你拿了我,准备如何审啊?刺配何处?还是秋后来斩?”曹杉还在昨日气愤的情绪当中,他似乎还很有自信,或者说也不那么在意,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曹杉心中,坐牢就坐牢,刺配就刺配,秋后问斩他是不信的,就算秋后问斩,他怎么都觉得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