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奇闻言故作愁容,说道:“唉……介甫兄你是有所不知,我若进士及第了,十有八九是要去教书的。”
“为何?”王安石问道。
“太学胡先生亲口而说,说我若是进士了,他就把我要到太学去,介甫兄到时候若是不抬举我,我这书就不知道要教到猴年马月去了。”甘奇笑道。
王安石自然知道甘奇是说笑,摆了摆手,说道:“道坚,跟你说点正经的,我想把你那明算之法传扬天下,如此结算天下来往钱粮账目,不知省力多少,不知你心中如何想?”
这倒是甘奇没有想到的事情,甘奇最初把这些传给王安石,主要目的其实还是为了……装逼,让王安石觉得甘奇了不得,让王安石与甘奇多亲近。
真要把这些事情传遍全国,让全国所有的官员乃至读书人都学,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这其实也是改革。
甘奇甚至都没有想过要改革全国的计算之法,就是知道这种改革推广的难度。若是再一想,王安石以后要主持全国各方面的改革。在这种原始通信水平的社会里,主持全国各个层面的大改革,这需要多么大的能力?
有时候不多想,就往纸面上一看,觉得这种事情没有那么难。真要具体实施起来,诺大的国家,从南到北,从边境到大江大河,全部改革,其中的工作量,需要的工作手腕,当真是不可想象。而且外部反对势力还极大,一天到晚闹,一天到晚又骂又怼,甚至直接反抗不从。放在一般人,每天面对朝野反对势力,那都要焦头烂额,力不从心。
后世之人,还真是小看了古人,也小看了王安石。以王安石这种工作能力,就算放在后世,那也是能力极其出众之人,凤毛麟角的人物。
话说回来,要把新的计算之法推行全国,甘奇自然是乐见其成的,这件事情由王安石去做,那也算是牛刀小试。甘奇点着头:“介甫兄自去操办就是,官家若是应允了,介甫兄那就有得忙了。”
王安石脑中已然考虑起来,说道:“官家上次就见识过了,还把道坚你好一通夸赞,想来官家是不会反对的。此事……当先编一本新算经,然后还得培训一批人手,然后下各地去教授,三五年时间,总能把这件事情做成了。”
“培训人手之事,那就交给我了,介甫兄只管派人来就是。”甘奇也尽了一份力,王安石这个朋友,是真值得深交的。
“如此那就再好不过了,但是……但是会试在即,还是打搅不得,我先自己在衙门里选几个人培训一二,明年待得会试过去了,再来劳烦道坚。”王安石也在为甘奇考虑。
甘奇点头:“也可,到时候我就在书院里开一门新课,就叫做《新算经》,我那书院的学堂极大,来多少人也都一并教了。”
数学,其实是科学之本。所有科学,都要以数学为基础。甘奇这门课,还真有必要去开,数学思维,其实就是科学思维。要开一门课,那就不能简单随便,一定要深入一些,要真正给这个时代带来科学思维。
科学,从来不是发明一个什么肥皂或者火药就好像有了的。科学是一种思维模式,有了这种思维模式,就能遍地开花结果。
酒慢慢在喝,王安石心情大好,临走之时,还说了一语:“祝道坚来年高中榜首。”
“介甫兄吉言。”甘奇回了一语。
冬天真的来了,温泉酒店也开张了,就在道坚书院隔壁,倒也不必如何宣传,书院里的学生就是第一批顾客。
有一项运动在这些学生之中风靡了起来,那就是羽毛球。这种运动似乎天生就与这些读书的文人相契合,因为羽毛球不用直接与人身体接触或者冲撞,又能享受竞技的乐趣,太过直接的竞技运动,对于读书人而言,多少有些有失体统。
只是这羽毛球拍质量不太好,丝绸的网,在有些超重的羽毛球的击打下,坏得太快,为了这件事情,张淑艳甚至专门安排两个小姑娘专门负责修羽毛球拍。
羽毛球,也适合女子,赵小妹也经常会与张淑媛打上几局。
弄得甘奇也在考虑,是不是也弄一个羽毛球联赛?
冬天越来越冷,知道还有温泉酒店这么一个好地方的汴梁人也越来越多,王安石就是常客之一,经常来此一泊二食,晚上下班跑出来吃完饭泡温泉,睡一觉吃个早餐,赶回去上班。
甘奇还亲自进城去请了包拯,也是知道包拯最近躲在家中不出门,既然躲在家中,那不如就直接躲出城来。
温泉酒店在这冬天里,那是最好不过的享受,泡温泉最舒服的时候,就是头上一边飘着鹅毛大雪,人泡在热水里舒爽无比。包拯住进了温泉酒店的雅苑里,那就不走了,连皇帝派人找他,都找不到。
只是把包拯请来之后,甘奇有些悲剧了,身为座师,以往忙碌,没有时间顾着学生的学业,如今清闲了,甘奇还能有得好?
每日大早起床去酒店上课,夜半三更才能回家。
包拯这个臭脾气,教学生,那也是臭脾气,文章里但凡有个词用得不是最贴切的,包拯也要气得怒吼起来,口沫横飞得甘奇一脸。
然后甘奇也不好意思去擦,怕伤了包拯的自尊心。不过甘奇倒也能自我安慰,这特么是皇帝的待遇啊!能被包拯喷得满脸口水的,如今这个世界上,那也就只有皇帝有这个待遇了。
回到家中,甘奇第一时间就是洗脸,好好洗脸。
自从甘奇把包拯请出城了,甘奇是累得连传宗接代的大业都没有劲了。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再如何自律,不如有人逼一把。
好不容易熬到了过年,甘奇才舒服几天时间,包拯就赶回来泡温泉了。
元夕佳节又到了,来请甘奇的人数不胜数,从赵宗汉到蔡确李定,还有那些太学同窗,一个一个上门来请,连樊楼的帖子,从通过张淑媛的手递到了甘奇面前。
甘奇看着帖子,准备出去嗨一下,顺带再装装逼。
嗨之前,得跟包拯说一下,甘奇有礼有节到得包拯面前,拱手拜下:“先生,今日元夕佳节,学生想进城去与好友同窗们共聚一番,今日就不上课了。”
包拯脸一黑,说道:“元夕年年有,会试考不上,那是终身之憾事。会考马上就到,还不发奋,更待何时?”
甘奇嘴一瘪,就要哭出来了。
包黑脸手一抬:“坐,今日讲一讲《易经》,其他经典,你倒是都掌握得不错了,独独这《易经》,差之甚远,今日一定要多讲一些,不得懈怠。”
包黑脸一语说出了甘奇的短板,因为其他经典,那都是在说事情或者是说道理,只有这易经,云山雾罩的,没人给你一句一句讲,一句一句分析,你压根就看不懂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好吧,甘奇瘪着嘴,落座,听讲。今夜暴雨,汴河龙王包拯下的暴雨。
元夕佳节,装逼之日,甘奇苦逼非常。
还有那樊楼一声声怒吼:“我道坚兄何在?”
“甘先生,你在哪里啊?”
“道坚,你来了没有?”
“唉!这个道坚,着实不当人子。”
今年是北宋仁宗嘉佑四年,公元1059年,仁宗赵祯登基的第三十七年。
今年的元夕,格外少了几分色彩。没有了苏轼苏辙,没有了甘奇,曾巩也到外地当官了,柳永死了六年,晏殊死了四年,黄庭坚才十五岁,在家乡江西初露头角,秦观秦少游才十岁,在江苏的学堂里打着瞌睡,负一代词名周邦彦才两岁,李清照的爸爸才十四岁……
王安石忙着算账,欧阳修正在取笑宋祁,宋祁正在被欧阳修取笑,张先张子野在外地当官……
晏殊的儿子晏几道,因为考不过科举,正在四处奔走,希望能弄一个恩荫的官职。所谓恩荫,就是想让皇帝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给他封一个养家糊口的官。晏几道想要以诗词出名,还得当到他把恩荫的官职求来之后,有了养家糊口的倚仗,才开始装逼。这个人物是个小重点,要记下来,很会装逼的人物。
这一年的元夕,了无生趣。整个汴梁城都在呼唤甘奇甘道坚的大名。
而甘奇,正在钻研《易经》,若是能得周文王姬昌先天八卦之大道,甘奇定要好好修行,一举飞升成仙!
呃……相比成仙,考上进士还是比较容易一点。
。
………………………………
第三百二十一章 硬着头皮的甘奇,要干了!
天下盛世,两年之后,会考再起。
全国各地而来的考生,数不胜数。
这是一个蓝衣飘飘的年代,儒衫大多是素色,蓝白青,以蓝居多,但也不是真正的蓝色,有蓝白,也有偏青。
或是发髻,或是幞头,一时间整个汴梁城,皆是一种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氛围。
汴梁士子作为主场,更是其中佼佼者,隐隐也有地域之分,倒是没有到地域歧视的地步,但是也分成团团伙伙,暗中较劲。
西京洛阳派,以二程之一的程颐为首,上一次二程进考,哥哥程颢高中,已经去了外地当官,程颐却落地了,今年又考。西京洛阳,一直是宋朝儒家保守学派的大本营,在治学之上,丝毫不差东京汴梁。
所以汴梁本土士子之外,便是西京洛阳派的士子势力最大,其次便是江南士子,江南士子带着一种婉约之风,意思就是江南人在这种争夺上并不十分热衷,因为江南离汴梁太远,而洛阳却很近。
所以江南士子大多并不认识几个汴梁士子,除非是甘奇这般名头甚大之人。而洛阳士子与汴梁士子,两个圈子是极为相熟的,河南也就这么大,开封与洛阳中间的路又好走,游学来去,交流甚多。
所有开封与洛阳两地的士子,互相较劲也是传统,这也是年轻人的热血青春。程朱理学之二程就是洛阳派的代表人物。司马光,虽然不是洛阳人,但司马光也是洛阳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史学巨著《资治通鉴》,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司马光在洛阳潜心写出来的。待得司马光开始写《资治通鉴》的时候,司马光已经就成了洛阳派、乃至整个保守派的领头人。
程家兄弟在当代,其实也有些生不逢时,上一次科举,二程的风头,被苏家兄弟掩盖了去,也被曾巩四兄弟抢去了。程家兄弟压根就没有来得及出大名。
今年的程颐,看遍汴梁城,数来数去,江南之人他也不太熟,蜀地更不谈,整个汴梁城,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甘奇了。
程颐已经与甘奇有过一些争夺之事,不在什么仇怨,就是年轻人的意气之争。
如今再要进考,程颐的目标自然又到了甘奇身上。保守派有保守派的优点,那就是基础底子深厚,对于圣人有很深的了解与见解。
保守派还有一个优点,那就是讲礼节。
程颐要带着洛阳士子来拜会甘奇,那礼节是极为周到的,送上门来的帖子都花费了无数心思,字迹工整,文采飞扬,有礼有节的话语中,藏着一点点要与甘奇切磋一二的意思。
送帖子的人,甚至还带着礼物上门拜见,作揖不断。
扬名这种事情,在年轻文人圈子中,是最重要的追求。甘奇如此,程颐其实也是如此。
李定与蔡确对这件事情极郑重,两人不断翻看着帖子,看清楚每一个字,只是这两人,没有一个是汴梁人。
“先生,洛阳学宫,从晋之后,已然没落,而今到得我朝,又重新崛起,此番如此争锋,定是有正名之意,先生可不得小觑了。”李定懂得这些,洛阳学宫,或者也可以称为洛阳太学,那是从汉朝开始就是人才辈出之地,随着晋朝没落,唐朝又再次崛起过,五代十国大乱,到得天下再定,洛阳终究还是一个历史文化深厚的地方,慢慢又崛起了。
学宫这种东西,可以看成是一个大学校,其实更可以看成是一种文化流派,或者文化交流的场所。最有名的就是稷下学宫。
到得如今北宋朝,还能用学宫来称呼的流派,洛阳是其中之一,然后就是蜀地有个石室学宫,也是成都的州学所在。
之所以蜀地也能有一个如此重要的文化流派,一来也是历史传承,二来是因为后蜀在成都做了一件大事,把圣人经典全部刻在了石碑上,花了无数的钱,刻了无数的石碑,到得北宋依旧在刻,越刻越多,真正做到了有教无类,让那些寒门学子免于无书可读的痛苦,没有书就可以直接去碑林,在那里抄书也行,看书也行。
石室碑林,就像是一个教育圣地,辐射着整个蜀地,所以到得北宋朝,蜀地才能文风鼎盛,人才辈出。包括苏轼苏辙兄弟,也是直接或者间接受到了石室学宫的恩泽。
甘奇其实也准备做这件事情,那就是把所有的书,都刻在石碑上,甚至还要为这些石碑盖个房子挡风避雨,让任何人都可以任意浏览抄录,也希望能流传千秋万代,以为文化之传承生生不息。
只是这件事情,太花钱。
洛阳学宫,在程颐的带领下,几乎就是要与汴梁学子争锋的意思了。年轻人总喜欢做这种事情,名利名利,也就是如此了,特别是马上就要会考取士了,此时不弄一个声名鹊起,更待何时?
甘奇其实感觉自己有些难以招架,有一种不自信的感觉,为何不自信?因为甘奇知道自己读书的时间并不长,程颐是什么人物?程朱理学创始人物,是几个时代的文化代表人物。
这么去争锋,甘奇又岂能胸有成竹得起来?
但是甘奇还是拒绝不了,只能硬着头皮上。因为这就是甘奇一直想做的事情,程朱理学并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但是程朱理学有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在文化大氛围上,越发趋向保守。
程朱理学作为一种学说而言,那是极为优秀的。问题就在于程朱理学不能变成各种流派的风向标,不能变成所有流派的主要潮流。一旦如此,社会整体氛围就会愈加保守化,这是不利于国家与民族发展的。
甘奇得把程朱理学压制下去,并不是要消灭,而是要把程朱理学压制成众多流派的一种,仅仅是一种,不能变成社会主流。
所以,甘奇与自己的两个学生说道:“资深,持正,你二人代我回帖一封,二月一号,道坚书院,恭候诸位洛阳学子大驾光临。”
李定与蔡确对视一眼,心中既有对甘奇的信心,也有对这件事情的担心。但是甘奇吩咐的事情,那还是得认认真真办好的。
却听甘奇又吩咐一语:“还得写一篇文章刊载在时报之上,吸引更多的人届时光临道坚书院,共做见证。”
甘奇其实还有炒作之心,既然要争锋,那就把这件事彻底炒起来,一来要为甘奇自己在文坛上真正奠定地位,二来也要炒作一下道坚书院,吸引更多的有识之士。
甘奇,已然在思考一个更大的东西,那就是学说之道,流派之道。他甘奇,也要创立一个流派,这个流派的中心思想,甘奇也有过思虑,那就是务实!以圣人之口,说务实之道。
其实也带有法家的一些思想,就如甘奇那篇《强国论》一样,法家其实才是真正最务实的治国之道,若是法家与儒家结合,那就是真正的现代社会思想。以道德教化百姓,以法制管理社会。
这是甘奇酝酿了许久的东西,真理不辨不明,学说就是要拿得出去,要与人一较高下,要成为主流,更要与人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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