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一声尖利的女声吵醒了她,那声音好似一个夺命的钩子,把她的魂魄猛地钩回来,夕研睁开眼,紧紧地搂着母亲的脖子,她缩着脑袋瞧瞧地往外边看。
母亲抱着她,夕研微微仰头便能看到她们的脸,那些脸长得都是一样的,一样的胭脂水粉,一样的金钗翠碧,花枝招展得不像个人,她们的眼光也是一样的,冷冷地,带着点奇怪的笑,笑得让她发寒,那嘴角勾成夕研害怕的弧度。
她们偶然用帕子捂着嘴巴,好似不像让别人看到她们这副可怕的面孔,几个女人提高声音说了些什么,夕研听不懂她们的话,但她们的话一出,夕研心底就发抖。
母亲好像也不开心,因为她把夕研抱得更紧了,她的指甲是长的,插进夕研的肉里,夕研有点疼,但她没有哭,她觉得现在不能哭。
那些人说话越来越大声,话也越来越大,那些隐隐约约的笑容也变成了冷血的嗤笑。
母亲更生气了,冷声说了句什么,夕研缩着脑袋,听不懂。
那些人一听,说得更厉害了,母亲偶然生气地回了几句。
她们说了好半天,她们说了什么夕研都记不住,但她记得一个词,因为那个一词出现了好多好多次,从一个人的嘴里转到另一个人的嘴里,那个词是“贱种”。
当天父亲带着哥哥回来的时候,哥哥的眼睛有点肿,衣服也脏脏的,是摔倒了么
夕研伸出手,碰碰哥哥的脸,那里有点伤,有点肿,青青的,疼不疼呢夕研张着嘴帮他吹吹,这样就不疼了。
晚上夕研睡得很不安心,这地方太好了,这儿的东西都不是在家能用上的,他们家买不起,但这儿也太冷清了,没有人,便是有人,也是冷的。
有东西摔在地上,还有人在吵架,夕研爬起来,穿着里衣就滚下床,跌跌撞撞地往有声音的地方跑,因为她听到了她熟悉的声音,有父亲的,有母亲的,还有哥哥的。
哥哥在哭,母亲在尖叫,父亲在大骂。
是谁,在欺负他们夕研要去打他。
夕研钻进房,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从父亲身上发出的,他喝酒了,母亲摔在地上,地上还有很多很多碎掉的东西,有各种瓷器,还有坏掉的桌子凳子,母亲捂着脸,但她怎么捂也捂不住红色的伤痕。
那红色的巴掌印就像一块泪痕一样伤了她的美。
夕研觉得母亲就像地上被摔坏的东西,碎了,裂了,不复原来模样了。
“爹爹”夕研看到哥哥哭着跑过去,伸手要保住父亲,父亲推开了,重重的。
父亲在大声说话,夕研把自己缩在阴影里,父亲在砸东西,夕研要躲起来。
这些记忆都是好多好多年以前的了,以前一直被她封尘在不知道的角落里,如今,这些画面不知为何又跳了出来,夕研甚至都不知道那些记忆是不是真的。
或许是真的,也或许只是个荒唐的梦。
………………………………
第二十八章 说出
李氏叫他们过来果然是为了父亲的事:“过几日你们父亲要回来了”
两天梦里就是那个时候呀。
李氏还问了明琏几句功课上的事情,夕研没有在听,她记得,两天后,父亲一身蓝衣出现在她面前,笑得如往昔的温柔,可是
“研姐儿”
夕研回过神来,有点愣愣地看着李氏。
“怎的又走神了。”李氏眉头皱了皱,有点不高兴。
夕研低着头,没有答话。
“这几天你没有去同先生念书么”
先生对了,她确实有位教书先生,但是
“母亲,妹妹最近在同我一块念书。”明琏出声帮夕研解围。
“你们两个一块念什么书,琏哥儿,明日你该去学堂了,研姐儿也去找先生上课,知道了么”
明琏低头应下,夕研也应声。
“好了,你们去吧。”李氏见自己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便开始赶人。
夕研磨磨蹭蹭地走在明琏后边,等走到月型门的时候,夕研终于忍不住跑了回来,母亲还呆在房里,一见夕研有点奇怪。
“母亲。”夕研壮着胆子看了李氏一眼,李氏微微一敛神色,周围的气氛更冷了。
“母亲。”夕研知道自己方才骨气的勇气开始减弱了,便赶忙说道“若父亲从京城带回别的女子你会怎么办若他真带回来了,你就别管了,父亲现在已经有一个姨娘了,多一个姨娘也不会怎样,总之动摇不了你的地位”不要想着去对付这种没用的人,不要惹祸上身,保住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何况,便是你真赢了她也是为他人做嫁衣。
后边的话夕研没来得及说出来,因为李氏早以一巴掌扇了过来。
“滚出去。”她的声音寒寒的,向一根冰针刺进夕研的心里,李氏见夕研没动作,又扬起手。
这下夕研回过神来了,转身飞快地跑出去。
夕研出去后,钱妈妈上来劝李氏:“夫人,小姐还小,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听来的风言风语,你别放在心上。”
李氏心情却没有好过来,她冷冷地看了钱妈妈一眼:“她都多大了,还小,你看看她,说的是什么话”
“小姐还不懂事,教教便好。”
“呵,教教了她就有用么,便是把她教成才女又如何,说到底是她心思不正,不然怎说出这样的话”李氏说完,便不理会钱嬷嬷。
夕研低着头往外跑去,明琏还未走远,一见她出来便叫了声妹妹,夕研绕开他,自顾跑开,等后边的人追不过来时,夕研才钻进一旁的灌木丛里,蹲下来,让繁茂的叶子掩盖她的身影。
夕研随便捡了根小树枝在地上乱画,她不停地同自己说不要哭,可那泪却忍不住。
母亲老是这样,高兴的时候就给她点好脸色,不高兴的时候又打又骂。
夕研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原本母亲一个正经的原配夫人就不该理会那种下贱的姨娘,那些姨娘不过是些货物罢了,何必管那么多呢
平白掉了自己的身价还得不到个好。
何况,母亲该对付的不是姨娘,该提防的是她的好妹妹,夕研的好姨母。
在梦里,母亲死活不肯松口,不让别的姨娘进府,后来,那姨娘死了,父母也离心了,之前,母亲也死了,被父亲气死了,因为那个死去的姨娘。
然后姨母就成了她的继母,可惜母亲强硬了一生,那一切都成了李嫣落的嫁衣,最终死后还留个坏名声,连下葬也不得风光。
这一切不都是为个姨娘么若母亲松开,这不是都不会发生了么。
她没有错,她没有说错,哭做什么又不是她的错,凭什么要她哭。
夕研用树枝狠狠地戳着地面,眼泪却不停地滚下来。
“妹妹妹妹”远处传来明琏的呼叫声。
夕研一听,心里更愤恨了,哥哥也是个讨厌的,亏他还是自己的哥哥,却没有哥哥的样。
别人家的哥哥都是为妹妹顶起一片天,可他呢,他连念书都要自己看着,明明比他还大,还是堂堂须眉,却连她都不如,真讨厌。
“妹妹妹妹”
那声音越来越近,叫地夕研心都烦了。
“妹妹你在哪呀”
叫什么叫,这个讨厌鬼,信不信我这就骂你一顿,夕研把手中的树枝一扔,大叫一声:“我在这。”
过一会儿,便听到那叶子被拨开的声音,明琏也钻了过来。
他把头探过来看了她一眼,道:“妹妹,你别哭了,咱们去写字好不好,你不是喜欢念书么,哥哥陪你念”
他笨手笨脚的,又不会安慰人,她哪里是喜欢念书了,明明是在陪他念书,真笨。
他蠢蠢地用手拍她的背,不知怎么,夕研的气慢慢地消了。
算了,哥哥还小,不懂事,她一个做妹妹该宽容一下。
想着,夕研眼睛撇了他一眼,道:“什么叫你陪我看书,明明是你整天只会玩闹,我这是陪你看书。”
“好,好,是妹妹陪我看书,妹妹说什么就是什么。”
夕研一听这话,心底就有点发笑,这哥哥,还真是不懂事,小时候,她跟哥哥的感情一直很好,只不过,最近李嫣落的动静大了,他们两就慢慢生分了,可即便她动了手脚,他们两的血缘关系还是断不了的,这么几天下来,他们又和好了,想着,夕研的心情越来越好。
不过,哥哥整天不念书,以后迟早会出事的,而且,她也不可能整天盯着他,便是能整天盯着,也是治标不治本,想到这儿,她沉着脸道:“真的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嗯,嗯,妹妹都是对的。”
“那你答应我,以后好好念圣贤之书,被碰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好好听你们夫子的话,以后去考科举,考个好名次回来,如何”
明琏一楞,没有答话,夕研一撅嘴,转头又捡了根树枝,狠狠地戳地面。
明琏看她一副又要哭起来的样子,忙叫道:“妹妹,你别哭了,我做便是了。”
夕研立马转头,赶忙道:“那你发誓,以后只看圣贤之书。”
“好”
………………………………
第二十九章 父亲
夕研看着明琏真的发誓后,心情就全好了,算了,哥哥虽然有些不对,但还是个好的,以后教他慢慢改便是了,母亲对我也是她的,只不过今天她说错话了,母亲才生气了,母亲也不是经常打她的。
想着,夕研就站起来来着明琏的手嘱咐:“哥哥,妹妹我一个闺阁女子,自然有很多事都不懂,你一个男子有什么不懂的,自该多问问你的夫子,我这儿帮不了你什么,姨母也是个闺阁女子,想必有很多事也是看不透的,女子和男子看的书本就不大相同,要是姨母叫你看什么,许是不适合你的,你要看念什么书,学什么道理,都该多问问你夫子,哥哥,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明琏微微皱一下眉头:“姨母对我们也是好的。”
“这我自是知晓,不过,姨母毕竟是裙钗,自古男主外女主内,于男子而言,智者为谋,辩者为使,勇者为斗;于女子而言,自是相夫教子才是正途。男女本就该学不同的理,姨母虽是为你好,可有些事,她毕竟还是不懂的,这万一,她一个好心把你养成了高门贵女该有的性子,这就不好了吧。”
明琏一听也觉得有理,夕研又拉着他说几句,见他真把话记下了,心底就安定了许多,想必他听了她的话后,以后李嫣落再出什么点子,他也留个心眼了吧。
闲时时光易过,一转眼几日又过去了,虽然李氏曾吩咐夕研去找她的先生念书,可是,那个先生夕研实在不想看,便不理会这话,日日仍是到明琏这儿来,看他的功课。
夕研的话还是有效果的,至少她看得出来,明琏在学堂已不像以前那样只知道混日子了。
这日,恰好是父亲回来的时候,夕研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屋里绣花,夕研虽不喜教她书的先生,但教她绣花的师傅却是个好的,以往她一直耐不住性子来学,但做了那个梦后,她便是闭着眼,也能绣得比往常好,好似,那动作她早已做个千万遍,熟悉得不需要思考。
记得在梦里,刚开始,她的绣活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靠的只是纯粹的练,没日没夜的绣,之后自然熟而生巧。
之前,她曾把人赶出去,自己在里面绣了个花样,绣出来的成品简直同师傅绣的没有多大差距,吓得她把帕子直接烧了。
原本她的绣活那么差,她自是不敢把她这种绣活的露出来,有时,夕研都怕自己是不是鬼上身了,竟然会了好多以前不会的事。
在别人面前,夕研只顾着把针线绣得齐整一些便好,有时甚至要故意把针角绣歪,不然,她还真怕那些人奇怪的眼光,虽然那丫头的眼里大多是赞叹,但难保不会有别的想法。
如今,那教她绣花的严师傅见她的绣得齐整,便开始教她一些特殊的绣法,夕研也用心地学,虽然她不清楚学这些有没有用,但多学一些总是好的。
听到丫头的禀报,夕研心神有点不稳,一针刺到手里,梦里,父亲也是今日回来的。
想着,她忙丢下手中的东西,同严师傅说一句便往外赶去。
夕研穿过雕花走廊,再走了一会,便见垂花门外走进一位披着黑色披风里边穿着湖蓝色衣袍的男子,他的头发束着,上边沾了点冰雪,他不算高大,但也还健壮,他不算俊朗,但也是相貌堂堂,在别人眼里,他只能算是清秀,但在夕研眼里,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
从记事起,夕研的脑里就充斥满父亲的记忆,父亲教她说话,教她走路,陪她玩,看她笑,逗她开心。
虽然夕研有母亲,但她不得不承认,母亲有时并没有尽她母亲的责任,母亲只会冷冷地问她学了这个没有,看了那个没有,母亲甚少问她生活上的事,更不会陪她玩,在她心底,父亲即是父亲,又是母亲。
以前,每每夕研看到他时,她都会很开心。
以往,夕研见到父亲时都会开心地奔上去,可这次,她见到他,却不由地往后面退一步。
父亲也见到她了,他缓缓地对她一笑,叫了一声她的乳名:“悠悠。”
他笑起来不俊朗,但很顺眼,充满了慈爱,在这冬日,好似能融化这冰天雪地一般。
夕研一见这样,心底更不安了。
周正信见夕研没有过来,正奇怪着,往这边走了。
他的披风有点旧了,这是大去年买的衣服了,里边衣服是织锦的,上边绣了些花纹,那绣法用的是苏绣,这一切,都跟梦里的一样。
“你这么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父亲回来了,你不高兴么”
夕研没有回答,她在害怕,害怕以后的事真如梦里的那样。
“怎的,还真不高兴了。”周正信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不知为何夕研心中的不安就缓和下来了,也许,这只是个巧合呢,父亲那么疼她,怎么会同梦里一样她想着,抬头看着父亲,脸上一片纠结“爹爹,你怎穿成这样”
“怎了”父亲忙看看自己的衣服,这装扮不跟平日里一样么。
“丑。”夕研说着,推开父亲的手,趁着脸直接往回走,脸色还是有点难看。
周正信有点疑惑,低头自己看了看,没发现不妥当的地方,他又把手张开,问一旁的小厮:“观言,你看看我这装扮可有哪儿不妥。”
那小厮仔细看了一会,说到:“并无何处不妥。”
周正信也正疑惑着,追上夕研问:“悠悠,你看爹爹这装扮是哪里丑了”
夕研转身盯着父亲,盯着盯着,眼泪就溢了出来“爹爹,你为何今天来,还穿成这样”要是你早一天或是晚一天也是好的,可是你却同梦里一般,在这个时辰,以这副装扮出现了。
这么说来,往后,梦里的事是不是也好逐一发生。
周正信却会错意了,以为女儿在抱怨他来得太晚,好生劝道:“是父亲考虑不周,下一次父亲定会早点回来,可好”
夕研看着父亲与以往无差异的笑容,心底酸楚更甚,她想大声质问,质问父亲有没有带了什么女人回来,可她不能,前几天她在母亲面前失言了,如今,她不能在父亲面前乱说话,不然,他们怀疑起来,夕研该如何答话,所以她什么都不能说。
………………………………
第三十章 劝慰
周正信见夕研一副想哭却哭不出来的样子,便问:“悠悠可是又惹母亲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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