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粲然一笑,“光顾说话了,饭菜都凉了。将军恶斗一场,快快用餐,妾盼与将军他日再叙!”
说着,文竽意味深长地看了班超一眼,便告辞了。
看着昔日风骚的卖酒女,今日已经出落成一个风姿醉人、雍容华美的美艳妇人,班超又想起那个风烛残年偶得大财的喜太公,想着文竽孤身经营酒肆定有百般艰难,不禁没来由地苦笑了一下。只是她那意味深长的一眼,与“盼与将军他日再叙”一句,让班超心里还是颤悠了一下。
见班秉、班驺闻此言也愣着看着他,班超便带头大快朵颐,三人放开肚皮,大吃大喝了一顿。肆内众酒客,全是全国各地来雒阳的世子们,俱不敢说话。静静地看着他们吃喝,等吃完班超还是掏出钱要付账,可店家却怎么也不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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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钦赐司马
酒肆内众客,适才均在大校场外观看比武。班超归心似箭,并没看清肆内状况。其实,酒肆内众客,很多人身怀绝技,从帝国各州郡千里迢迢赶来,挖空心思要进入军中。他们眼睛都要绿了,他们没有班超幸运,根本连军营门都闯不进去。
“适才校场比武,吾俱在围观。朝廷大军是为出征练兵,三位将军均是天神下凡,上应星宿啊,小民梁松能侍候将军已属幸运,何能再要酒钱?有多位世子欲替将军付酒钱,小人均未收,更不会收将军钱也!”店家坚辞,班超只好谢了,此时他归心似箭,返家要紧。
先皇帝刘秀的驸马、遗诏辅国大臣之一、虎贲中郎将梁松曾诬告陷害伏波将军马援,又勾连羌、胡,并与诸王勾搭,图谋不轨。永平四年再次飞书陇右太守邓融与楚王刘英,被忍无可忍的汉明帝下狱处死。此时,班超闻此名,心里还是一阵不惧与忿怒。但当垆草民梁松,却能以国事为重。酒钱事小,大义无价。出酒肆,三人义气飞扬,都有一股豪气在胸中弥漫。
等他们三人返回班宅,只见满院喜气洋洋,爆竹、甩鞭齐鸣,贺喜的人络绎不绝。走到堂上,老夫人樊儇、师母夜玉、师傅虞四月三人,正和高密侯邓震在堂上相谈甚欢。见他三人进来,四位长辈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原来,白天南校场的一场大比武,打得鬼神皆惊,已经沸沸扬扬地惊动都城。
就在他们离开大校场后不久,汉明帝在北宫宣明殿就听到了消息。当时,汉明帝正和司空牟融、太尉赵熹和众位尚书台阁官们商讨治理汴渠事宜。
司空牟融刚从治河前线归来,他重新计算一番后禀道,“陛下,自永平五年定下治河国策,数年内朝廷广积粮栗,沿边郡县善备钱材,治河大臣王景则逐段查勘,可谓准备充分。今年四月末正式动工,王景调度有节,谋划周详。沿河郡县集数十万民力,现进展顺利。再有二三年,可保完工,届时定可根治水患!”
“千里筑堤,工程繁大,所费犹过百亿。然王景历艰数年,亲测地形,因势利导,精心筹划。如果工程如期完工,河、汴分流,将复其旧迹。臣以为,可保千年不决,此万世功业也!”太尉赵熹看着帛图,喜悦之情也溢于言表。
君臣想到一块了,汉明帝更高兴。
水患是帝国的痼疾,治水是千秋大业,对这项浩大的工程,朝廷已经准备几年了。现在工程已经开工数月,最长再过二三年便可看到曙光了,汉明帝说道,“尚书台代朕书诏,督沿河州郡,襄助王景所需民力、钱财、粮秣、器械,务保治理河(注:即黄河)汴(注:即汴渠)工程所需!对襄助不力者,王景有先斩后奏之权!”
诏书下了,汉明帝心情很好。治河进展顺利,他已经将目光投到几年以后,开始着手另一项更浩大的“工程”。他从御坐上起身,背着手走到架上挂着的大幅黄色绢图前,默默不语。
赵熹和牟融知道皇帝心思,赵熹看看堂下众官,未看到耿秉,于是便轻声对权倌说道,“耿秉来否?”
权倌还未及回答,汉明帝扭头命道,“传耿秉!”
“臣遵旨!”权倌答应着,走出御书房。
不一会儿,谒者仆射耿秉应诏前来,见汉明帝与牟融、赵熹在书房内对着塞北绢图,正在商讨筹备出征事宜。耿秉便躬身参拜道,“恭喜陛下,恭喜陛下,喜得良将也!”
汉明帝让他拜愣了,掉过头来不解地问,“喜从何来,良将何在?卿言窦卿乎?”
“陛下,窦将军当世名将,自不必说。今日所得良将,乃兰台书佣班超也!”
“班超?”汉明帝想起班超夫妇盗窃典藏,令他不得不弄出一出“杂考”,因此脸上便带着不悦说道,“彼还未闹腾够?”
“禀报陛下,这回班超闹腾得更大。北营众将,竟无人是其对手……”
于是,耿秉便将今日南校场一场大比武,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所谓家贫念孝子,国危思良将。此时的汉帝国最高统治者刘庄,最高兴的就是多得几个勇冠天下的悍将,或谋超张良、陈平这样的智吏。
“汝非亲眼所见,吾待窦卿、耿卿亲言耳!”
当初,他殚精竭虑留这个小书佣命,就是看中其勇武,甚至不想让其戴着刑徒之名出征。但此时闻耿秉言,汉明帝初还不信。北军藏龙卧虎,他不信这个小书佣果真能镇服北军众将。不一会儿,窦固和耿忠应诏前来面圣,又将比武由来禀报了一遍,明帝不禁大喜。
“果真是那个书佣都当不好的班超?兰台多年苦寒事,薛池竟然非伯乐?”
汉明帝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数月前,薛池曾言班超偷了其先姑班妤婕手迹,欲治其罪。吾当时欲留其性命,便弄出当廷‘杂考’验证真伪事,拚命为其遮掩。后仅除其名,而未加赏罚。一对玉人,男勇不可挡,女文采斐然,朕顺天意,实不忍因一画而废二人性命也!”
众人哈哈大笑,汉明帝又指着司空牟融、太尉赵熹说,“两位宰相,也知吾心思,替吾说圆,难为了二位老实人也!”
赵熹道,“臣一生说过一次谎话,出了一身大汗。匈奴相逼甚急,汉与匈奴迟早必有一战。吾早闻此子有‘大汉第一剑客’之名,是为皇上保住良将也!”
其实,这些典故雒阳人人尽知,几位将领怎会不知。只是汉明帝说起“天意”,这让窦固和耿秉、耿忠心里着急,怕皇上又将此稀奇事引到图谶之学上,因而耿忠赶紧明知故问道,“彼为何要偷典藏?”
明帝心情很好,他笑着道,“余后来闻薛池言,此子娶了太傅(注:即太傅邓禹)长孙女,而此女仰慕班妤婕也。邓公仁名天下,吾实不忍治其后人罪。况且不过一画耳,然吾亦未饶她,命其为四姓小候免费讲解《尚书》八课。余亦曾亲自监督,邓女确吾大汉才女!”
言毕,君臣哈哈大笑。
国家正用人时候,不受察举制所限,一切不循旧制。听窦固禀报完校场比武事,汉明帝想起了那个在朱雀门撞鼓鸣冤、摇摇欲坠的布衣世子,想起了那个为博美人一笑偷窥国家典藏的班超,高兴之余脱口道,“盼小书佣为国建功,诏命班超为假司马,待有军功后再赏其正。便遣书佣将一旅驻训华阴,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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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一门三将
“臣代班氏谢陛下!”
“孟孙与班超同为河西后人,孟孙能否告吾,班令后人,究竟还能给朕多少惊喜?”汉明帝此时已经隐隐觉得,这个班超绝非乡俚之物,能斗过窦固手下第一悍将,岂能是等闲之辈?!
窦固闻言,本欲说班家尚有一女班昭,为当世才貌双绝的奇女子。既有其祖姑班婕妤之貌,其才更在班婕妤之上。可话到嘴边,又不敢说了。班家虽破落,但名气渐显。且班昭已嫁为人妇,虽然其夫婿曹世叔近已病亡,但班昭是烈妇,已立志不再嫁。
汉明帝虽然非好色之徒,可他爱才。此时说了,他真怕给班家惹下什么是非!
要知道汉时寡妇最是吃香,比二八少女还要易嫁。班昭又是才貌双全,假如爱才心切的汉明帝命班昭入宫伴君,他窦固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了么?
窦固选择低首不言,幸好汉明帝也未追问。
“举国世子俱欲从军,此汉家气象也!”汉明帝首先肯定了世子从军热情,但话锋一转又说道,“大汉剑士多,然大汉还有一多,那就是谪徒多。此次出征,可否多让刑徒们戴罪立功?”
皇帝的话把众人说愣了。自明帝即位以来,严刑峻法,官员渎职被治罪的多,民犯法者被治罪更多。刑卒戍边,已经实行了几年。可让刑徒们上战场,是一个好主意,但也让人担心。毕竟,戍边与出征是两回事儿。“陛下,刑徒出征,武帝时即有之。然需假以时日,让其熟悉军阵也!”太尉赵熹说道。
赵熹是三公之首,他真实想说的是,本朝自开国以来停业修文偃武,裁撤郡兵,武备废弛,已经不堪一战。要战胜北匈奴,不仅刑卒要训练军阵,北军、黎阳营、雍营和各郡地方军队,都必须严格训练,才能言战。
汉明帝自然听懂赵熹的话中之意。他沉思一会,咬牙说道,“国无可战之兵,则社稷必危。治河约需二三年,故练兵亦以三年为期。窦卿,三年时间,汝以为如何?”
“太尉所言极是!陛下,有三年时间,臣定为陛下练成一支铁军!”窦固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就在这时,汉明帝咳嗽一阵,竟然咳出点点血丝。他想掩饰,但是,众大臣还是看清了。老臣赵熹和牟融心疼得泪水长流,他们带头,众臣一齐跪于地上,赵熹颤声道,“国家离不得皇上啊,老臣请陛下为天下苍生社稷,妥为保重龙体!”
窦固、耿忠、耿秉三位血性战神,也心疼得流泪,一齐劝皇上保重身体。汉明帝脸色焦黄,长叹了一口气,才苦笑道,“诸卿起吧,朕知道了。”
等众臣起身,他又动情地道,“父皇百年时,天将欲倾,吾始即位。举国大丧,内廷无规,朝纲无绪,宫中乱成一团。太尉主持丧事,于纷乱中理出头绪,为朕亲政开了一个好头。自继统以来,百废待举,内有灾患,外有强虏,幸赖诸卿尽力,国力渐兴,民始渐安,府库禀实。然吾犹不敢有丝毫怠慢也!”
“皇上……让陛下忧心劳力,是为臣做得不好啊。固等不才,然定倾心谋划,为朝廷剪除北患,以解圣忧!”窦固长泣,叩拜于地,绝然作誓!
朝堂内君臣泣血谈心,商议着国家大事。赏给班超一个假司马,对汉明帝刘庄来说,或许并不是什么大事。此时,他绝没有想到,这个假司马日后会给他带来多么大的惊喜。但对班超和班府来说,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啊!
本来窦固给班超一个“假”司马,只不过是个待遇。到了汉明帝这,竟然为这么小的事儿专门下了诏书。私盐便成了官盐,这假司马便坐实了。
东汉军制,将军开府设五部(或五营),将军对属下有选人用人权利,只需报备朝廷即可。当然,有特殊才能、或特别重要的人物,皇帝自然也可直接任命。
此时,窦固的贺喜帖早已飞马送来。高密侯邓震见女婿有了大出息,也不管是不是曾经讨厌女婿,也亲来贺喜。班彪旧友、河西众将后人,以及住在西城的黄门侍郎马防、马光等世家大族子弟也俱来贺喜。见过老夫人、妇公和众位长辈,兄长班固即命开宴庆贺。
落泊的班家,一下子出了三员武将,朝廷正用兵的时候,可谓前途不可限量。班固为兰台郎官,最近明帝又升其秩奉,然不过秩比四百石。而兰台史令最高秩奉,也不过六百石。可弟班超一天之间,就任军司马,虽然前面有一个“假”字,但却秩比千石啊,货真价实。连两个仆人都秩比六百石,都比文气冲天的班固俸禄高,你说这喜事是不是非同小可?
因而,等宫内小黄门喜讯再一到,曾经的兰台书佣,被皇上亲自诏命为假司马。这还得了,班家瞬间便一门三将,深秋时节的下西洛,整条街顿时便沸腾了。
女婿有了大出息,最感觉脸上有光的是高密侯邓震,他专门请了权鱼府上的伎戏班子(注:东汉时的杂耍,以杂技为主,辅以歌舞)表演,西域妙龄伎女抛绣球、甩飞刀、套绳圈、翻腾倒立,热热闹闹。七盘舞、剑舞、巴渝舞、盘上舞、踏歌等,从宫廷流入民间,成为伎舞的主流,只闹至半夜才消停。
女婿出人头地,妇公花重金亲来贺喜,本不稀奇。但高密侯邓震降贵纡尊、亲来贺喜,却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为着当年的“十年赌约”,向自己闺女邓尧道歉来了。当然,这道歉全靠行动,嘴上是断然说不出来的。毕竟,高密侯身份是何等高贵啊!
当初,大汉第一世族的邓家名媛邓尧执意嫁给一个没出息的书佣,丢尽了高密侯邓震的脸面。邓尧不是寻常小女子,她自小便有主见。送纳采的媒婆不断来邓府,都被她一口谢绝。挑来挑去,却挑了一个书佣。邓震气急败坏,又无奈何,便从此再未和小女说过话。
班超被除名兰台史令的时候,邓震更是气得吐血,卧榻上半月,扬言终生不见小女邓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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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汉人情怀
邓尧每次回娘家,邓震都远远躲开。樂文小说|【鳳/凰/ 更新快请搜索】恨小女是假,其实心疼才是真。要说恨,他是恨透那个拐跑他心肝宝贝的狗屁小书佣了。
“钻隙相窥,逾墙相从,父母憎之,国人贱之。班超,汝宵小之徒也!”这是高密侯当年当着夫人的面,跺脚骂女婿的话。
“大人此言过也,幸勿让菡儿知之。”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戏谑夫君道。“吾听菡儿说过,此儿读经书,有勇力,善骑射,他日或不可限量啊!”
“屁!屁!屁也!宵小之徒,徒有虚名。他日我若撞见,先教训一顿出口恶气再说……”身为大儒的邓大人一连骂出三个不雅的屁字来,已经愤怒得街骂起来。
“大人说说便罢,切勿当真!”夫人忍住笑,真真假假地劝道。
“罢了罢了,宵小之辈,吾不与其一般见识……”高密侯气糊涂了,闻夫人戏言一时脸色酡红。也是啊,说说罢了,切勿当真。漠北高人都被打得有来无回,小书佣手上已经有无数漠北人命,你打得过班超么?
其实,班超之勇,他身在中枢,自然早就知道。早在当年太史桥突发命案,雒阳令就暗访得知,大贾权鱼乃朱雀门撞鼓鸣冤的班家老二所救。他心里其实清楚,西域一众高人杀手都不是班超对手啊,以班超之勇,他高密侯已经年迈,岂能奈何于他?
父母虽然威严,可这些骂女婿的话,却真的上不得台面,更不敢给嘴巴不饶人的小女邓尧听到。怒其不争也罢,恨其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罢,邓尧毕竟是他的掌上明珠。邓尧博学、善辩,贵为高密侯的邓震却从来辩论不过他。不敢惹小女,便把气都撒在女婿身上。
可当汉明帝亲自诏用书生班超为假司马,秩比一千石,消息传开,邓府当时就沸腾了。邓震始时不信,待消息证实后,老家伙半晌说不出话儿来。此时他才知道,自己的闺女眼睛是多么毒啊!
他只对自己的夫人说了一句话来,“在阿娇面前,老夫从来未赢过。‘十年赌约’吾又输也,汝闺女到底厉害啊!”
“其非宵小之徒哉?”夫人到底不忘取乐夫君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