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侯班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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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远侯班超-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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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固与班超悲痛欲绝,痛不欲生,可他们的阿翁班彪,却永远也听不见儿子们的悲恸了!

    虞四月亲手给班固与班超穿上斩榱、戴上孝巾、扎下麻绳、递上孝杖(注:即哭丧棒)后,先左右给自己几巴掌,才呜呜地哭着说,“对不起公子,四月该死啊!夜有盗警,四月带求盗们捉得七个强人,却未能保护好大人……”

    父子三人抱头痛哭,柔肠寸断。

    班大人家人已到,灵柩即将返回原籍安葬,代行中山国相事郑众郑大人亲率众官,前来吊唁。班彪在任上而亡,大汉帝国知名能吏郑众主持盛大仪式,县内三老也带着全县绅众,齐来捻香吊唁、送行,丧事整整忙活了一天。

    当天夜里,寒风呼啸,雪花纷飞。班固和班超守灵,县丞带领众衙役,也陪着守灵一夜。第二天,望都县万人空巷,民众扶老携幼,自发聚集到衙门前,来给县长送行。哀乐吹打声中,灵车启动,郑众带领万民扶柩送出十数里,经虞四月再三劝阻,方大哭告别。

    这是郑众与班超第一次相见,一个是当地的父母官,一个是无功名的布衣孝子,他们连话都未上几句。但是,这两位彪炳史册的大人物此时不知道的是,他们今日结下的友情,对未来汉帝国与匈奴争夺西域的生死大血战,产生了多么重大的影响。

    班固、班超、虞四月带着望都县派出的四名衙役,在呼啸的寒风中一路南下。

    虽然班彪仅是一区区望都长,但他还是开国功臣、文史泰斗,又卒于任上,故司隶衙门专门发出诰书,沿途州郡县各衙和驿站,交替迎送。

    灵车过河水(注:即黄河)时,窦府管家窦戈带着班府的几名小厮一直迎到五社津(注:汉时黄河古渡口),望都县的衙役们才返回本县。

    到达雒阳时,樊儇、夜玉带着班府全家人,窦融和窦夫人带着均已经年迈的河西军同僚,司徒府班彪的同事等,都在城北谷门外长亭迎候。窦融主持仪式,按河西军礼仪,在驿亭内举行了盛大的吊唁仪式。

    河西将领们的后人已经在长亭边扎下帐蓬,按照窦融的意愿,班彪的灵柩应在长亭停灵三日。但在樊儇的坚持下,吊唁仪式毕,班家一门老少,乘着十几辆辎车,伴着灵柩绕城而过,向三辅进发。

    积雪难行,从望都出发时算起,灵车整整行了近一个月,才进入三辅,顶着寒风到达渭水桥头。左车带着吹鼓手,已经早早便来迎了。

    众人扶着灵柩,进入五陵原,并一路进入安陵邑。此时的老宅已经全部带孝,前院内搭了灵棚,灵柩被迎进老宅灵棚,邻人、亲戚和班氏故友,以及三辅籍班彪的弟子等,均来吊唁。

    左冯翊、京兆尹、右扶风、隗里县及周边各县三老、乡绅和三辅世家大族,也都来吊唁,可谓极尽哀荣。按丧制停灵三日后,始才出殡,归葬祖茔。

    汉风纯朴,循规蹈矩,红喜白丧是民间大事一桩,有礼法规定的固定套路。班家从京城归来,班超、班固扶灵柩二千里归乡,仅有担任里监门的班伍一家五口是本地人。大丧之下,一切全无头绪。幸好有豪强大户冯家鼎力相助,才不至太狼狈。

    当年五陵原弓家与冯家争夺小西河畔几十顷膏田(注:水丰沛、肥沃称为膏田),斗殴中打死徒附(注:依附于地主的无地农民)十数人。弓家从山城江洲(注:即今重庆)高薪请了十余名强人,决心灭了冯家。就在危难时刻,是班彪及时出手,才办了无法无天的弓家,冯家这才存活下来。

    冯家牢记着班彪恩情,老家主冯斌虽已病逝,主母于氏带着冯家全家人全力协助治丧。灵堂设在班宅,而贵客招待则全在冯府进行。年轻的家主冯垦身兼乡啬夫(注:即今乡长),他派出几十个仆人、侍婢、徒附,到班府帮忙,自己和阿妹冯菟也亲来张罗一切。

    尤其是其阿妹冯菟,只有十二岁,娇娇滴滴的豆蔻少女,与班昭一见如故,如姊妹一般形影不离。

    啬夫都亲自出动了,乡里的游徼、乡佐、三老和里正、什长、伍长等等,自然都来帮忙,里巷内的大户、小户也一齐出动,把丧事一应繁琐事宜,拾掇得头头是道、风风光光。

    班彪新亡,最高兴的是弓零一族。

    弓府虽然在五陵原名声不好,然而却人丁兴旺。弓零有四子,二子弓虎当年因死罪伏法外,现弓零共有孙十一人,孙女七人。相反,冯家却人丁不旺,冯斌过世后,仅有一子冯垦和一女冯菟,且全为正妻所生。冯斌有妾六人,竟一无所出。

    但慑于班氏的后台窦融大人和河西集团威风,弓家从不敢找冯家麻烦,河边地亦再未起争执。此番班彪新亡,班氏回乡治丧,弓氏一族虽然心里高兴,但弓零严令全家不得有过分举动,因而虽然弓氏后人虎视眈眈,却并未敢有明显的动作。相反,班彪出殡时,弓家还派出数十人前来帮忙呢。

    办完丧事后,班固与班超欲遵丧制,结庐为阿翁班彪守孝,被阿母樊儇制止。她强撑着身体,将大家召集到前宅,才把那晚班彪托梦的事儿,给大家说了一遍。

    众人一顿唏嘘,班固与班超跪于阿母面前,班固再一次恳请道,“阿母,圣人云,‘夫三年之丧,天下通丧也。’吾兄弟二人欲结庐陪伴阿翁三年……”

    樊儇闻言,心里倍感慰籍,便洒泪叹息道:

    “阿母知汝二人是孝子。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今大人新丧,都城的宅子也退了。雒阳是回不去了,全家只能在安陵邑服丧三年,固儿勿负乃翁教诲,续修《史记》(注:即《汉书》),这便是最大的孝。”
………………………………

第十一章 弱冠而孤

    其实,早在得到望都丧讯时起,在窦府的帮助下,樊儇和夜玉已经派人将家中的典藏书籍、家当装车运回了三辅。从那时起,全家都知道班家得离开雒阳了。

    此时听她正式宣布,众人并未吃惊。她又看着班超道,“过去家中有汝翁秩俸维持,虽不富裕,仍勉强糊口。今得靠土里刨食,汝二人结庐居忧,全家都得饿死啊,此事勿要再提。超儿当打理田地,顶起这个家来!”

    众人还未从丧事中缓过神来,听了阿母这番话,这才意识到,此时天地顷刻都变了。班家在雒阳并无房产,所住房屋乃租住别人的。此时,一家人已经只能在安陵邑靠仅有的二顷多薄地,三进院子的破烂老宅勉强度日了。

    阿翁班彪逝世那一年,班固和班超年已二十二岁,一文一武,弱冠而孤。班氏宗族自秦末称雄楼烦始,后来成为前汉望族,历二百余年,到了班彪新亡之时,家道已经完全破落,成为安陵邑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地主。世道之变幻,人生之无常,令人唏嘘太息。

    左车安顿好女公子一家,等过了“头七”后,才返回京城。

    阿翁溘然逝世,让班超一下子陷入迷茫之中,感觉天顿时塌了下来。送别师傅的当晚,他一个人从安陵邑南城门走进安陵陵园内(注:安陵邑南门与陵园相通),顺着神道,又向南走了约二里(注:汉里,约四百米强)多,来到帝陵之下,坐在断垣残壁之上,望着石人石马和高大威严的楼台残柱,感到世界是那么黑暗,自己看不清未来的方向。

    阿翁是山,阿翁在世时,他未觉得什么。可阿翁一旦故去,他突然感到自己是那么孤弱微小。

    古往今来,人都是在亲人故去的悲痛中成长起来的。

    这一晚上,班超在黑暗中想了很多。阿翁毕生愿望是续写《史记》。自己一身勇力,骨子里不想当书虫,此时不正是自己为阿母分忧,帮助兄长实现阿翁宏愿的时候了么?他望着黑暗中的原野,暗暗下定决心,自己要侍弄好两顷薄地,决不让阿母、师母、嫂嫂、阿妹饿肚子。

    想到这里,二十二岁的班超,第一次看到了自己在家中的重要性。

    冯垦是啬夫,还兼着无官秩的陵郎之职。更始之乱时,五陵原上巍峨辉煌的帝陵寝园建筑被焚毁一空。光武中兴后,光武帝刘秀下诏,对前汉十一座帝陵都进行了简单修缮,并规定由当地啬夫负管理陵园之责。

    冯垦傍晚在陵园内巡视时,见班超怀抱长剑,失魂落魄、蒙蒙懂懂地走出城邑南门后,竟然一路走向高高的安陵大冢前的废墟上,他心里不放心,便悄悄跟了过来。原想等班老二寻死时自己好出来英雄一把,没想到这混蛋既不怕冷,更不怕鬼,竟然在这寒冷的冬夜静静地坐着,象死了一般一动不动,一坐便是大半夜。

    陵园内树林茂密,陵墓上衰草萋萋,夜晚寒风呼啸,鬼影幢幢,令人胆寒。

    熬到夜里二更时分,冯垦又冷又怕,几乎快冻僵了。他是个风流公子,那受得了这个。实在打熬不住,自己只好走了出来,嘴里骂道,“班老二,汝想冻死吾耶?人家寻死都到成国渠(注:东汉时又因渠在渭水西,称小西河),扑嗵一声,哇,完事了,一了百了。唔唔,老天哪,冻死吾了,汝狗日的欲寻死,未必非得到皇陵上吧?”

    冯垦虽是大户公子,也读过经书,但在安陵邑当啬夫,身处社会低层,自然雅不起来。对民间这种粗俗的语言,班二公子已经早有免疫力。丧事期间,从帝都雒阳来的班家人,早已经习惯安陵邑众邻们的乡俗和俚语氛围。

    “冯兄勿要调笑,吾那有心思寻死,一家老小,今后指望吾地里刨食呢!”

    “不死就快走啊……再冻一会,吾可就要给皇上活殉了……”两人顺着林间土路一边往土山下走,一边充满向往地胡言乱语道,“汝狗日的命好啊,偏生在班家。吾二人要选一个活殉也……还得是吾,你说吾一土财主……”

    “为什么偏得是汝?”班超不解,班家是落泊了,可未必连为皇上活殉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汝活殉了,吾妹……算了,反正不能是汝……一家老弱病残,汝莫非想让老夫人带着一家人喝北风?快走……快走……”冯垦冻得瑟瑟发抖,嘴里哆哆嗦嗦、结结巴巴地嘟囔道。

    “汝妹怎么了,汝干吗说半句留半句?”

    “以后再说……”冯垦嗫嚅了半天,到底说得不爽利。

    神道两侧枯草萋萋,一片一片的树木在寒风中呜呜嘶鸣。见冯垦战战兢兢的样儿,班超没有再追问。两人相伴走出寝园,返回安陵邑内。

    “梆!梆!地寒地燥,谨防火烛!”

    曾经歌舞升平的小城邑,夜色中难掩破败、荒芜的景象,了无生气。偶尔一两声犬吠,显得有气无力,苍白孤独。唯有里监门班伍苍老的声音,在寒风中萧条的街道上孤寂地回荡着。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夜玉、雁旋惊讶地发现,二公子一大早儿起来没有象往常一样习武,却带着老仆人班伍的大儿子班前,两人骑上马便冲出了院子。

    街道上还没有行人,他策马出了安陵邑,一路向东,走出七八里,来到成国渠边,又顺着河畔的垅道向下游驰去。离安陵邑七八里,成国渠两岸田地一望无际,丰饶肥沃,绝大多数都是能浇上水的膏田。东岸田地多数是弓家的,而西岸则主要是冯家的。

    西岸冯家的几十顷田地大部分是膏田,地势与河滩基本持平。只有一块地阜较高垅上,约有六七顷,与班家的田地相邻。而班家的两顷地,仅有二三十亩勉强算是膏田,其余则均在坡上和坡顶垅上,比河滩膏地足足高出约丈余。

    班前继续向班家村驰去,班超则信马走向坡顶田地内。

    冬季地闲着,寒风吹过,枯草萧萧索索,一片荒芜景象。他又来到自家的田舍(注:汉代因地广人稀,为便于耕作、收获,田地中均有田舍),只见院内干枯的荒蒿草、茅草有一人多高,房屋门窗洞开。几间正房犹可,厢房屋顶已经塌陷漏雨。

    前汉末年,班超的祖父班稚辞官返回故里,修建了辉煌的班府。府中央的汉书楼五层高,气势恢宏,曾经是安陵邑最高的建筑。当时的班府是五陵原上的显赫世族,有成国渠畔膏田近三百顷。

    更始之乱时,绿林军和赤眉军相继扫荡五陵原时,班稚与大儒樊叔皮在赤眉军进入安陵邑前的刹那间,命班彪带着年仅十二岁的樊儇亡命河东,为两家保住了一点余脉。

    赤眉军焚毁了五陵邑,抢劫、焚毁了安陵寝园建筑,安陵邑被屠城,班、樊两家举族死于兵祸。而曾经的辉煌的班府也基本被化为灰烬,仅剩下家中仆佣居住的三进偏院,得以保全。仆人班前当时与其父班伍人在班家徒附居住的班家村,从而得已幸存下来。
………………………………

第十二章 背剑农夫

    光武中兴后,因循前汉实行名田制。将全国土地收归国有,赏赐功臣,并按照《二年律》以军功爵位为基础,对全国人口授田。普通庶民、士人,按立户时间先后,约一丁百亩,先授田,后授宅。

    五陵原当时十室九空,前汉时从楚地迁徙而来的伎舞倡优人家,与世家大族一起死伤殆尽。东汉中兴后,田地撂荒,授田主要集中在安陵邑周边。而离安陵邑较远的荒地,一度无人问津。

    为鼓励耕作,右扶风隗里县允许天下安定后从蜀中和楚地重新迁徙回来的豪强大族、大商巨贾,出资认购荒地耕种,因此原来班家位于河畔的膏田便被弓、冯两大家族瓜分。

    班彪当时身在河西军中,隗里县照顾功臣,同时也想送给班彪一个大大的人情,便将残存的三进小宅院发还班家,并命班家的老仆人班伍看管照料。而河畔的田地已经被瓜分耕种,只好将无人问津的阜顶两顷薄地划归班家,并由班家原来的徒附负责耕种。

    班二公子只知刀剑,他那里懂得耕作之难。身后马蹄响,班前带着班家的徒附龙三来了。龙三是陇右人,比班超大两岁。光武年间,高原羌人时常作乱,他的家园在战乱中被毁,便流落五陵原,为班伍收留。于是,光棍汉龙三,便成为班家徒附之首。班家迁徙回安陵前,田地事务全由龙三做主。

    “禀报公子,班家田地尽在垅上,地高缺水,田地较薄。风调雨顺时,每亩勉强能打一石栗。遇上干旱年份,常常绝收……”

    龙三的话,给正想大显身手的班超浇了一盆冷水。一家人就得靠这两顷薄地讨生活,旱怎么了,田地绝收一家人还怎么活?他没让龙三说下去,“哼,这里离河边这么近,即使有旱,不过人辛苦些罢了……”

    见班二公子不愿听这些扫兴的话,龙三与班前都不敢多嘴了。

    班超却问道,“种好这两顷地,都需要什么?种子都有么?”

    龙三是徒附之首,他数着手指道,“往年靠借冯家水牛犁田,只能乘空,不赶季节。栗种早已留存,然要侍弄好这两顷地,最少需要两头壮牛,农具若干。需要挖渠,以备旱时输水用。冬闲时,需要平整田地……”

    “好,就按汝说的办。通知各户提前朝食,朝食后整修田舍。吾要常住田舍中,亲自耕作。弄好田舍,便挖渠整地。”

    说干便干,当天,班超就带着这十七户徒附轰轰烈烈地干开了。

    安葬完班彪后,班家此时只剩下七千钱。闻班超要买牛,樊儇无一丝犹豫,由夜玉出面,又从冯家借了五千钱,全部交给二公子。

    此时,樊儇已经将全家存活下去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已经“浑浑噩噩”二十二年的二公子班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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