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走出二三里的龟兹护粮队听见身后城门有变,又折回头杀了回来,被库左左菩率鹫雕营后军一顿伏击,迅即杀散,库左左菩随即率后军入城!
此时城内多处火起,黑暗的夜色中只闻震天杀声,火光明亮,慌乱的惊叫声、呼喊声、人马中刀枪的惨叫声响成一片,街巷内人马乱窜,混乱成一团。尉迟千亲率前军在混战中已经击破城内大营和粮秣营、辎重营,中军正在清理城头守卒,库左左菩率后军随即加入巷战。
宁弥城守敌虽然有二千骑,但因夜晚毫无防备,在睡梦中突然受到袭击,数百人在混战在被杀。
到天亮时分,鹫雕营全营伤亡近百人,尉迟千已完全控制了这座沙漠城池。城头汉军赤旗飘扬,联军残部和多数随军役夫已四散逃出城外。联军三千余随军役夫,被汉军俘虏一千余人。城中拘弥吏民战战兢兢露出身影,见是汉军夺城,便欣喜地走出家门,自发帮助汉军收拾残局!
粮秣营、辎重营都建在城内的大池塘边,里面储存大量粮秣、牛马、围栏、辎重。尤其是粮秣营,仅在混战中被烧毁四座大粮囤,余皆保全。天明之后,城内外拘弥国民欢天喜地,各部族主动制好朝食拉进城犒军。酋长带着部民帮助汉军抢救伤卒,收殓汉军遗体,并将敌尸运出城外埋葬。汉军重伤卒,则被部民们一一用牛车拉回部族调养。
尉迟千和库左左菩在晨光中快速巡视了一遍城墙、粮秣营和辎重营,他们都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拘弥人,吏民们对大汉的热爱令他们惊喜。
巡视完毕,两人心事重重地带着中军众将策马来到高墙环绕的王宫。
石舂很快便至,现在他们必须快速做出决断,下一步是守城还是焚毁粮秣辎重后弃城而走!
拘弥国地当商道,这几年得汉使团护佑,没有沉重赋租劳役,因而国家富足。此地的昆仑山虽不长树木,但是城内垂柳依依,王宫大殿却是与于阗国一样,都是新建的豪华木质建筑。国王普臣都逃走后,王宫已成了联军的官署,院中石头铺成的地面上、台阶上,到处都是一滩一滩黑色的血渍,苍蝇嗡嗡横飞。
此时城内残敌已经被清理干净,但举目所见,王廷内窗牖破碎,帘帷漫舞,绮疎横飞。殿堂上案几纷乱,地毯上有血渍,香炉、博物架东倒西歪。王宫后院内一片狼籍,府库已被劫掠一空,官吏、侍者一个不见,庖厨屋内饮具、食具、肉脯、野味扔得遍地都是。
国王一族内院、王宫各掾吏衙门院落也都与殿堂一样,乱成一团,如遭浩劫。但唯有一处例外,那就是地窖内的蒲桃酒仍有几百木桶。打开一桶,幽幽酒香醉人。
他们又回到殿堂,尉迟千将沉甸甸的环首刀倚在案边,在王座坐下。大战方毕,中军众将一身血渍,也都收拾好案几,环绕坐下饮着蒲桃酒,急等着两位主将做出决断。尉迟千刚从怀中掏出羊皮图摊开案上要看,卫卒传报,说拘弥国王子求见。
一个四十余岁、披散着头发、身穿褐色僧衣的僧侣,身后带着十几个酋长战战兢兢地进入殿堂,他们面对尉迟千跪倒一片。僧侣稽首道,“恭贺将军取宁弥城,拘弥国十三部族,自愿助汉军守城!”
尉迟千起身抱拳道,“大师与众酋长请起而说话,敌大军很快即至。吾军长途奔袭,人马疲惫,宜速朝食,以利再战,讨扰大师了!”
库左左菩亲自将僧侣扶起,命赐众人坐。
僧侣向后一招手,男女部民乱纷纷地抬进朝食,酋长们侍候尉迟千与中军众将朝食。尉迟千与库左左菩一案,绵饼、咸菜、粟粥,这可是他们自进入沙漠以为的第一餐正经朝食,十分可口。库左左菩担忧地悄声提醒,“汉侯,石舂明日便至,呼衍獗亦会分兵夺城,宁弥城守不得……”
尉迟千眉头紧蹙,一边咀嚼着绵饼,腮帮子鼓成圆圆小山,心里也在快速地盘算着。他必须做出决断了,石舂和呼衍獗留给他的时间不会太多。
朝食后,库左左菩见尉迟千未反对,便下令各屯长焚毁粮秣、辎重、牛羊围栏,“令各屯迅速朝食,焚毁粮秣、围栏、辎重,准备撤退……”
“将军,不能……”中军令卒正要给众屯长传令,僧侣尖叫一声,扑嗵跪倒,酋长们也都一齐跪下!
“不能?!”尉迟千与中军众将诧异地看着乱发和僧衣肮脏的僧侣。
僧侣再叩首道,“尉迟将军,经林曾大人几年重筑,宁弥城已成坚城。林曾大人曾言,‘宁弥可拒万余大军一月。’小僧以为,龟兹人正围攻东城,宁弥城若为汉军据之,呼衍獗便两面受敌,于阗国定可保全!”
“嘁!”库左左菩起身左手扶剑柄、右手指着僧人训斥道,“一派胡言,吾军仅有千余人,石舂、呼衍獗夹击之下何能守住此城?汝一个僧侣,妄言军机,何能对军情如此熟谙?说!”
僧侣未回答库左左菩的严厉诘问,却抬起头恳切地看着尉迟千。
站在僧侣身后一个花甲老翁叩首道,“禀报将军,大师实前王王太子貀端子。大汉……大汉永平初年,前王病逝,太子叔父普臣都夺王位。为不致国中相残,大丧后王子隐忍为僧,后一直在国寺为住持大师。今国王不战而弃城逃于阗,国难之时,王子才主动现身襄助汉军!”
库左左菩问,“大师既为前王太子,汝又是何人?”
老翁未及回答,貀端子道,“禀报将军,此乃前汉时西域都护府从事庄崇后人,原拘弥国兵千骑长庄致。自吾被废为僧起,庄将军一直不离左右,无怨无悔。若非将军护佑,小僧或早已命断黄泉……”
尉迟千和库左左菩大惊,库左左菩走到堂下恭敬地将废王子貀端子和庄致扶起,并扶坐案后,“军情紧急,适才是末将无礼了!”说完,鞠躬赔罪后又请众酋长坐下。
貀端子向尉迟千抱拳恳请道,“将军,城内有部民三千人,城外有各部族共万余人,石舂运来大量粮秣、辎重,王城淡水充足,此城宜守啊!小僧以为,于阗、拘弥濒临灭国,大使必兼程赶来!宁弥城一丢,便失根据。绿洲旷野之上,大使该如何抵挡呼衍獗数万雄兵?”
尉迟千和库左左菩震惊地看着王子,他们已为貀端子见识折服。貀端子说得没错,只要鹫雕营熬过几日,守住了宁弥城,只要大使赶到,呼衍獗麾下虽有三万余龟兹、焉耆精骑,西有于阗国东城相阻,东有宁弥城使其失粮秣供给,假以时日,他焉能不败?!
汉大使班超、副使淳于蓟能在疏勒国旷野上平地筑起一座赤河城,将北道诸国大军牢牢挡在国门之外,令呼衍獗、石亀、木都、黎繁等西域强人一次次蒙羞,那么现在有了宁弥这座坚城,岂不是要玩死呼衍獗、石舂、木都?!
想到这里,尉迟千清楚自己该如何决断了,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也要坚守这座孤城,坚持到汉大使班超到来!
………………………………
第十二章 死士传信
“汉侯,时间紧迫,当早做决断啊……”库左左菩和中军众将都从坐床上站起身来,焦急地看着尉迟千。
尉迟千面色沉静,他依然安坐着,向貀端子和众酋长抱拳颔首致谢。
然后端起漆耳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抹把嘴才对众将道出自己的决定,“坚守宁弥,静候大使!”
“守?!”库左左菩震惊地看着尉迟千,“汉侯,此乃是置鹫雕营千余将士于绝地险境啊!”
“是绝地,亦是生机!”尉迟千豪迈地道,“吾军此来何为哉?断龟兹粮道也!今宁弥城坚,焉有不守之理!现令貀端子为拘弥假国王,庄致为假国相,率拘弥各部族襄助汉军整固城防。石舂或明日即至,呼衍獗派援军约四日至此,便战至一兵一卒,亦要保宁弥至少五日不破!”
“谢尉迟将军!”
貀端子和众酋长领命并跪谢。
“末将遵令!坚守宁弥,迎候大使!”
主将尉迟千已经做出最后决定,库左左菩与众将齐声领命铭誓!
汉军开始整固城防,貀端子和众酋长则迅速将部民组织起来,将石块、膏油、火毡等搬上城头。又在西城和南城外设置无数陷马坑,一直到夜里四更,才基本整固完毕。库左左菩原想挑通护城壕,但明日还有大战,军民已经十分疲惫,再没有时间了。
第二天晨光初现,尉迟千与库左左菩便又最后巡视了一圈城头。
与于阗国一样,宁弥城是个佛城,城中佛寺三座,城外十余卒。宁弥城更是一个商道风月之都,城内外酒肆、客栈、歌坊、伎馆遍地,色彩艳丽的美艳胡姬随处可见,空气中都飘浮着淡淡的脂粉香味儿。宁弥城这个商道重镇的城池还太大,长宽各六七里,王宫、民居、勾栏、瓦舍掩映在垂柳下,城中最高建筑是中心寺院的大佛像,足有十余丈高。
一轮朝阳从东方的地平线上慢慢升起,天呈褐黄红诸色,风扬起沙尘,太阳渐渐被沙尘遮挡,从早晨开始天气就变得无精打采。
尉迟千和库左左菩趴在西城的城垛口上向西眺望,西边绿洲外的沙漠上沙尘滚滚,黄雾茫茫,黄碛灼目。东边的拘弥河(注:即克里雅河)如在黄色的肚皮上,用刀划开的一条深深的伤痕,逶迤运去,消失在无边无际的沙漠戈壁之中。
“汉侯,宁弥城虽为坚城,可太大了。呼衍獗有三万精骑啊,就是石舂数千人来,吾营仅千余人,此城也守不住!末将以为,应提前预备,一旦城破,宜先烧毁粮秣、辎重,让其仅能得一座空城……”
库左左菩忧心忡忡地提醒道。
库左左菩说得没错。石舂没有攻城器械,可他麾下都是百战精骑,战力强悍。如果他们制作简易云梯,或仅以弩箭为梯,再徒手登城,以其勇悍,接下来势必是一场血战。尉迟千屡经大战,对此战的风险如何会不知。
还有更大的风险,便是拘弥人不善战。
在西域各国,拘弥国是一个奇葩的国度。拘弥人不似于阗、疏勒人崇尚彪悍勇武,自前汉起,历代拘弥王都是湎于享乐之徒,国中享乐之风尤其。前汉时拘弥国丁口最多时近三万人,国兵有三千五百多人。但王治宁弥城地域广大,却屡被破城,致使国破受辱一幕屡屡上演。
但宁弥国却一直未亡国,原因就在于再勇悍的军队,驻屯在这座沙漠城池也会变得不堪一击!鹫雕营夜晚夺城时,城中大营、粮秣营、辎重营未见守军将领,很多人是在酒肆、歌坊、伎馆胡姬们的肚皮上被汉军斩杀!
一部拘弥国的历史,便是被临近各国侵略、镇服、奴役的屈辱史,便是胡姬们受辱的血泪史,连小国精绝、且末、苏毗都曾击破过拘弥王城!
咋日后半夜,虽然疲惫不堪,各屯仍有不少士卒经受不住这氛围诱惑,偷潜出营,到欢场嫖了胡姬,被中军军法曹捉住五十余人。
大敌当前,这还了得!军法曹本欲以擅离军营罪每人罚二十棍,但负责管束军纪的库左左菩却下令,“自今日此时起,敢与胡姬勾连者,斩!”
军法曹被弄得发懵,这五十余卒犯事在“此时”之前,又该怎么办?库左左菩干脆说明白了,“咋日吾令未发,不知者不为过,放了!”
管束各屯是副将库左左菩的事,这些破事尉迟千身为主将懒得插手。
此时,与库左左菩并肩伫立城头,看着已经从放荡中苏醒、忙碌的拘弥城,闻着空气中飘浮不去的隐隐骚味,他无奈轻叹,“风月沙城,王湎安乐,民无斗志,可悲!”
二将此时已经下定了最后决心,便是鹫雕营打光了,也得拚到大使来时!
宁弥城中寺院后有小湖,城内还有三个大池塘,都与城外拘弥河相通。湖四周有一块果园,遍植蒲桃、梨和杏。城内有围栏、粮草营,吏民三千余。国王弃城而逃时,仅带三千国兵。现在前王子与各部族同仇敌忾,民心可用,足可长期坚守。
虽然如此,但为防范万一,库左左菩还是瞒着尉迟千,悄然下令各屯,在粮秣营、辎重营暗埋火种,以便城破危急之时,确保撤退前能焚毁粮秣、辎重!同时,又连夜紧急向鄯善国的精绝州派出驿吏,调鄯善国兵紧急进入拘弥国驰援王治宁弥城!
拘弥国假国相庄致发现后大惊,担忧库左左菩是留有退路,并不是真心守城,便密报主将尉迟千,“库左左菩将军违背将令,欲焚毁粮秣弃城……”
尉迟千知库左左菩细致,便对庄致安抚道,“此乃吾军令,只是以备万一,国相勿要互相疑惧!”
……
汉章帝建初二年(公元77年)四月二十一日,疏勒国赤河城。
黎繁大军西犯温宿国的王治温宿城时,人在疏勒国东北疏勒州赤河城的班超仅仅三天后,便得到探马禀报。黎繁的动向有点怪异,这让他觉得不同寻常。
温宿国再降龟兹国后,呼衍獗仍公开呆在姑墨国石城外的王帐,黎繁手握整整一万精骑却既未南下赤河城又不返回姑墨国王治,而是伫兵扎营于姑墨水(注:即今阿克苏河)西岸山根,仅派前军在尉头城放出了警戒线,公开摆开了一付随时南进的架势!
班超迅速令胡焰、权鱼、纪蒿各条线下的敌后斥侯,抓紧查明呼衍獗的真正动向。并下令疏勒国各州开始坚壁清野,准备迎接黎繁进攻!
但疏勒国的各州、各城和集结在赤河城的疏勒军各营,都未当回事。跟随汉大使与龟兹人斗了这几年,疏勒国各州吏民忘了当年北岭城、赤河城城破被屠城的血腥记忆,现在心里似乎已有了底气。疏勒国城防体系已成,各州城池城高墙厚,龟兹军队一来,马上“坚壁清野,闭城坚守”,龟兹人便只能打道回府。
再说,呼衍獗刚刚率三万大军无奈退兵,还把他的金顶王帐搬到了姑墨国的石城外,此时派黎繁率万余大军重来。呼衍獗三万人都难奈赤河城,黎繁万余人怎么可能啃得动疏勒国?
大胜之后,全民麻痹,现在是最危险的时候。班超、灌藉惴惴不安,灌藉连续向姑墨、龟兹国派出探马,侦查呼衍獗真正动向。班超则令国王成大连番向各州、各城颁布敕令,严令各州克服麻痹思想,准备迎敌!
阴历四月二十一日后半夜,两名斥侯带伤返回,并救回一个负了重伤的“牧民”。斥侯禀报,当时三名“牧民”在沙漠上被龟兹国的巡哨小队追杀。两名“牧民”被杀,此人后背中箭,并趁着黑暗借助沙堆掩护向西疾驰,两名龟兹人在后急追。如果不是汉军两名斥侯及时赶到,并拚死救出他,他定然逃不脱追捕。
中军众将都被惊动,都匆匆起来了,奔来大帐。
“死士?!”这个“牧民”肩背后的箭伤并不致命,分明是为防止信使被俘虏后熬不住刑而提前服了毒药,现在毒发致死。胡焰令斥侯至马神仙处包扎,便与灌藉、华涂亲自搜查“牧民”已经变黑的遗体。
这个“牧民”肯定是汉军敌后斥侯的信使,如果没有重要情报驰送,不会这么不顾性命。可此人被救回时已经毒发气绝,华涂、班秉、班驺将他身上的胡袍、胡靴、狗皮帽全部扒下,汗水、血水令贴身襦衫紧紧裹在身上,气味醺人。但灌藉亲自一点一点地查找,用尖刀挑开靴底、挑破胡袍,也未找到一丁点线索。
灌藉气馁了,他下令班秉找出一套胡服,想收殓并安葬这位殉国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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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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