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汉使团商尉府其实没有余钱,每一块铜板都极其宝贵,到处都在伸手要钱。缣缯、稻粟、白盐、布匹本就当钱用,纪蒿、权鱼儿和商尉府丞蠕蠕东挪西凑,可谓呕心沥血。但商尉府所有人都清楚,如果南道各国败了,商道断,商尉府则亡,再难这钱也不能省。
恰好苏毗国南山侯解送白盐一万斤到于阗国市尉府,这解了纪蒿燃眉之急。因此,纪蒿咬紧牙关,挤出大笔存余犒军!
对何丛、罗琛二将,班超各赏钱二万、素帛十匹,十稯布一匹,请副商尉权鱼儿设法转送到在中原桂阳郡的他们家人手中!
这次犒军非同小可,震动之大难以想象。别忘了当时的西域,奴隶、徒附家徒四壁,每年赋租只能交实物,现在仅凭这些赏赐,便能成部族富户。况且士卒们军功在身,各部族都甚感荣耀,因而可谓举国欢欣!
消息不胫而走,沙海南道诸国倍受鼓舞。各国君臣吏民奔走相告,皇帝虽然闭关断绝了西域,但天原来没有塌下来,汉使团依然是各国主心骨!
大月氏、康居、莎车等国,大惊之下,也都甚感无趣,赶紧收起蠢蠢欲动之心。于是,呼衍獗、木都、焉渑夫人精心策划的多国会盟胎死腹中,汉使团又堪堪躲过一劫!
但是,西域汉军的这次主动北上,也过早地暴露了实力,深深地激怒了北匈奴各部。北道诸国加强了对南道诸国的围堵,频频派出巡哨斥侯小队进入沙漠之中,神出鬼没地袭击过往商队,疯狂暗杀各国吏民、商贾,不停地制造恐怖气氛!
更严峻的是,据斥侯禀报,西域都尉府正在紧急筹划,准备对南道诸国实施更大规模的报复行动。北上刚刚结束,又一场大战一触即发,汉使团在艰难和黑暗中的抗争一时看不到尽头!
……
班超率昆仑屯隐秘袭击北道两国已经收宫,此时在东线三千五百里之外的的楼兰城,汉使团派出的驿吏才刚刚急驰而至。来得早不如来巧,此时正是蒲类国惶惶不可终日、水深火热之时,驿吏的到来救了麦香与她的蒲类国。
楼兰城的形势已经十分凶险、纷乱,背井离乡、寄人篱下的蒲类国民被北匈奴赶出了家园,还要受到鄯善国楼兰城镇守使署官吏的排挤、压榨,导致民怨沸腾,一触即反!
此时霜刺、歙渠、陈留仍在伊吾庐坚持着,迁徙到楼兰城的国民便以麦香为主心骨。一个多月来,麦香已近乎绝望,楼兰州长以克扣粮粟为手段,既逼蒲类国民加入鄯善国,又盯上了歙渠夫人麦香和她的小姑子榆钱。
麦香走投无路之时,敦煌郡太守赵统近在咫尺却不管不顾。权鱼儿进入玉门关到敦煌郡去疏通至今未归,公主伊兰与金栗去了疏勒国与夫君相会,麦香孤立无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万般无奈之下,为了让国民能吃上饭,她和榆钱不得不忍受屈辱,陪侍了楼兰城镇守使、州长鬻沣几晚。
鬻沣尝到这对塞女甜头,便得陇望蜀,霸占了她们的身子,还继续逼迫国民加入鄯善国。就在麦香欲率国民北上、远离楼兰城这个伤心之地时,汉大使班超的命令来了。这是及时雨,来得太及时了,这个塞女就象失散多年的阿妹,又突然投入兄长宽厚怀抱一般,号陶大哭了一场。
哭出来了,把班超的信函拿在手上,她仿佛有了靠山,便迅速冷静下来,开始做国民的工作。
整整数日,好不容易将国民鼎沸的情绪安抚下来,可就在此时,鬻沣又带着百余国兵来相逼。
麦香讨厌这个一身甲服、模样俊朗、却双目色迷迷的无耻男人,连大帐都未请其进,更不想与他吵架,便在自己的毡帐前无声地将班超的驿函递给他。
榆钱怀抱着五岁的小侄女榆荚、又搂着麦香的长女鹿儿和儿子白虎,与蒲类国国民们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现在有了汉大使的信撑腰,部民们的胆气也壮了些。
谁知,镇守使鬻沣看信后,嘿嘿冷笑几声,竟然当着麦香的面,将汉使班超的信掷回麦香身前地上,“无知,皇帝已下罢屯令、闭关令,并召汉使团归国。今日之汉使团已经不领西域诸国,吾只按伟大国王陀广伽陛下之号令行事。事可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如果今日汉侯仍不归顺鄯善国,吾将武力解决!”
说着手一摆,国兵们便将麦香紧紧围了起来。
此时麦香身边都是一些老弱病残牧民,镇守使一动粗,便高下力判。鬻沣围着麦香转了一圈,一双色眼在麦香亭亭玉立的身上上上下下睃个不停,仿佛当众扒光了她的衣裳,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汝滚开——”榆钱一把没抓住,麦香的儿子、只有十岁的白虎“嗷”地狂叫一声,手执弯刀扑了过来。他小身子将阿母挡在身后,目光喷着火,弯刀直指鬻沣!
“敢威胁本州长,小王八端,汝活够了!”鬻沣暴怒,三名州兵冲上来,瞬间下了白虎的弯刀,并将他压到沙地上,拳脚相加,狠狠地暴揍了一顿!
“放开吾儿!”白虎仍在挣扎大骂不止,州兵们在施暴,麦香忍无可忍,她仓浪抽出剑,厉喝一声,锋利的剑锋直逼三名兽兵,州兵不敢乱动,只得举着手慢慢后退!
“大胆麦香,仓皇流民,汝反了不成?啊?!”鬻沣暴怒,扬鞭“啪啪”抽了麦香几鞭子,口中怒斥道,“再不收敛,休怪本州长刀下无情!”
见阿母被鞭挞,只有五岁的榆荚尖利的哭泣着,挣脱小姨的怀抱,歪歪扭扭地扑向阿母!
麦香插剑入鞘,她蹲下身抱起榆荚,亲吻了一下她的小脸,又替儿子白虎擦净鼻子下的血。榆钱、麦香只有十岁的大女儿鹿儿、蒲类国部民们,都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麦香。
“汝等莫非敢反了,啊?!”部民们冷峻而喷着怒火的目光令鬻沣隐隐生畏,他和州兵们都反射性地后退了几步。他手握着弯刀柄,面色铁青,扭头对麦香高声喝道,“本州长说最后一遍,部民如敢顽抗,刀枪无情!敢抗镇守使署者,诛九族!”
死,哼,不就是个死么!麦香心里冷笑,杀心已起!
汝个驼日的,蒲类国已经走投无路,还如此相逼。吾乃大汉蒲类国汉侯,汝三番五次污辱吾,今日汝报应来了!
她不动声色地将榆荚递到榆钱怀里,心里虽然恨绝,扭过身却向鬻沣微微颔首谢罪,脸上还露出笑容,“州长大人,蒲类国民已失家园,流落楼兰,苟延残喘,已再无可担忧失去的。吾知州长还惦念吾姑嫂俩,是欲逼吾就范。可汝别忘了,吾可是大汉奉车都尉窦固将军亲封的汉侯!千万别逼蒲类人,逼急了橐驼也会咬人……”
“嘁嘁嘁,哟哟哟,夫人说得坷硌人,汝可是自愿的……”鬻沣被人揭了底,面现难堪,一迭声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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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汉代的布,主要以麻、葛织成,稯是记录粗密的单位。汉代的布和帛有一定规格质量,通常用缕为布的粗细計算方法,即布八十缕为稯。汉制每稯(宗)含八十根纱,因此七、八稯布较粗疏,九、十稯布较细密,是细布。因此,用稯來记算布的粗密,与現在所称的二十支、四十支纱名目意义相同。另外,布帛的幅宽和长度,《汉书‧食貨志》记载,“布帛广二尺二寸为幅,四丈为匹。”《說文》也说,“匹,四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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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楼兰惊变
但他是楼兰的主人,是楼兰城统治者,因此他旋即便不屑地道,“扯太远无益,吾再说最后一次,传国王令,‘允蒲类人自即日起为鄯善国庶人’。此非本州长为难汝等,敢不从者,尽杀无赦!再说,玉门已闭,伊吾庐或已为呼衍王夺占,蒲类国已然不存,汉侯与部民莫非欲在吾楼兰城立国……”
终于说出了鄯善人心里话,处心积虑排挤霸凌,不就是怕吾蒲类人鸠占鹊巢么?
麦香受够了,看着四周黑压压战战兢兢的部民,他们可都是老弱病残,身为老王独女,身为大汉蒲类国汉侯,她知道自己得为他们做点什么了!她向州长颔首,面色平静用温顺语气道,“大人说得对,麦香讨扰楼兰既久,现在是得做出决断了!”
鬻沣对她的话大为嘉许,便开始训斥围在四周的部民。麦香却仰首贪婪地看着蓝天,今日无风,天上白云飘,往常黄蒙蒙的沙尘已不见踪影,这是楼兰城极少见的好天气啊。她没有理会鬻沣的喋喋不休和咄咄逼人,躬身捡起班超的缣信,珍重地叠好收于长袖中!
一切再自然不过,蒲类人的命运似乎已经注定。现场绝没有人会想到,麦香突然发难,毫无征兆地“嗷”地凄厉尖叫,已抽出腰中宝剑,只见一道寒光掠过,宝剑已堪堪横在镇守使脖颈!
这柄利剑,还是在伊吾庐被封为汉侯时,大汉奉车都尉窦固亲手赐给她的。这妇人瞬间爆发,镇守使鬻沣毫无防备,便骤然被她制住。形势急转直下,国兵们惊呆了,一边的蒲类国牧民们吓坏了,所有人一时都呆若木鸡!
麦香瞋怒如猊,一对蓝色的秀眸中,寒冷、鄙夷、不屑、尽匿杀气。这目光可不象是在吓唬人,鬻沣杀人无数,岂会看不懂,顿时吓得脸色煞白!
他双手悬在半空中一动也不敢动,怕刺激了她,冰凉、锋利的剑刃就深划在他的脖颈,只要这娘们小手哪怕就哆嗦一下,他的血管就会被切断。他嘴中哀求,希望拖延时间,找到战机制服这妇人,“别别别……好说好商量,不是闹着玩儿的,女人拿剑可没准头……小心……小心小心,伤人要顶命的,伤了本州长,诛九族,部民尽连坐……”
“哼,这回怕闹大了,晚了也!”
麦香心里屈辱,冷笑着厉声恚道,“连汉大使的话都敢不听,还假借国王之名逼吾就范……”
说着,她泪水夺眶而出,嘤嘤哭泣,“哼……蒲类人虽离乡背井,可吾等也是人,不是牲口。鄯善也是汉地,何故如此欺凌吾蒲类国民……”
忽然,她左手扬起缣信,对慢慢围上来的国兵声哑力竭、高声厉喝,“楼兰众卒听着:汉大使班大人有函在此,大使令国王严治楼兰守将,不得逼迫蒲类人。镇守使藐视汉大使令,以下犯上,是为死罪!今吾便替大汉执行死刑。国兵如敢违大使令者,尽斩不赦!”
“啊?!汝玩真的啊……”镇守使鬻沣没想到麦香来真的,他吓坏了,“别别,夫人……再商量啊……”浑身紧张得微微哆嗦,嘴上求饶,分明在伺机反抗。
“驼日的,到地狱与汝妹去商量罢!”麦香未给他机会,鬻沣突然低头欲脱离剑锋,麦香眼疾手快,右腕一抖,将其抹了脖子,然后从容地插剑入鞘!
血喷涌而出,镇守使鬻沣震惊地瞪着双眼,他至死都不相信这个美丽的塞女真敢杀人,而且杀的还是他堂堂的楼兰州长兼楼兰城镇守使。
可脖子左边感觉被马蜂蛰了一下般,火辣辣的疼了一下,但热乎乎的血在疯狂滋出,他知道大血管已经切断,右手便恐怖地捏着脖子伤处。但血从五指间汹涌而出,瞬间染红手指、肩兽首,并瓢泼一般顺着甲服洒向地面,很快脚边地面又被染红。他不死心,双目恐怖地圆睁着,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身子骤然变得有点寒冷,终于双腿一软,双膝慢慢跪下,身体慢慢地仆倒于地,抽搐着死去!
猩红的血已经染红了地面,国兵们、国民们呆若木鸡。榆荚和几个小儿吓得尖利哭泣,榆钱赶紧将她的小脑袋紧紧地捂在怀抱中。
在楼兰城,镇守使身兼州长之职,地位至高无上,是鄯善国在楼兰城的最高官员。可现在这个州长兼镇守使竟然被蒲类国这个年轻女人给私刑斩杀了,而且就在他们面前。国兵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在百骑长率领下便战战兢兢地举着弯刀,慢慢地围拢上来。
麦香杀了镇守使后,心里也硌顿一下忐忑起来,她知道祸闯大了。白虎与数十个男牧民都手执弯刀,站立麦香身后,与国兵对峙,双方刀枪相对,一触即发。
此时已经没有退路,麦香高举着班超的信高声道,“镇守使违背汉使令,已被吾正法,汝等敢追随镇守使,杀无赦!”说着,便挥剑逼退了一名已经靠近的国兵。
国兵们依然犹豫着,没人敢靠近她。但他们仍犹豫着围成一圈,不敢放她走。眼前的女人可是蒲类国汉侯,伊吾镇守使歙渠的夫人,自然也没人敢击杀她!
“国王有令,不得虐待蒲类国民……”
就在这危急时刻,一阵马蹄的哒哒声传来,鄯善国驿吏已飞马来到了军屯城。驿吏高声喊叫着,奔到军屯城伊吾假都尉官署帐前,见镇守使已经被斩杀,尸体正血淋淋地面朝下卧在地上,一时也愣住了。
麦香将泥封的官信匣子主动接过,心里七上八下,打开匣子,取出其中的简书,却见上面写着:
“本王敕谕,楼兰城镇守使、州长鬻沣,擅逼蒲类人归鄯善国,甚为不妥。现着鬻沣速还驩泥城,楼兰城暂借蒲类人屯住,请蒲类国王、伊吾都尉分兼州长、镇守使之职。在国王与都尉未至时,由伊吾假都尉麦香暂领假州长、州尉!着麦香速领鄯善国楼兰城本部兵北上,接应霜刺国王、歙渠都尉南下楼兰。此令由国王亲自颁发,兵民不得违背!”
麦香大喜,便高声将敕谕念了一遍,国兵们开始还有人怀疑,百骑长拿过驿函看了一遍,便似乎很委屈地带头跪下,嘴里更是很不情愿地道,“见过假州长、州尉!”
其余国兵们见状,知道是真的,便都三三两两地跪下行礼。
麦香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她大大方方地道,“众军请起,速将国王敕谕制牌,告示全城吏民。命楼兰城本部人马,明日随本州长北上,迎接蒲类国王霜刺南撤楼兰城!”
国兵们草草埋了鬻沣,当天麦香便走马上任。第二天黎明时分,她点起一千五百名鄯善国兵顺着商道北上。走到白龙堆时刚要向墨山国方向放出警戒,恰好霜刺、歙渠率领蒲类国两千国兵、三千国民正撤到这里。三人便合兵一处,一起进入沙漠南下。
原来,霜刺与歙渠接到班超的驿令后,不敢耽搁,便通告各部族,准备举国南下。但是,进入沙漠九死一生,留在伊吾庐或也是死,毕竟是故园。于是,有的部民舍不得离开伊吾绿洲,有的原来就是由匈奴部族归顺而来,很多部族便选择留了下来。
霜刺与歙渠不想为难众人,便告别留下的国民,带着三千余国民进入沙漠,义无反顾地南下楼兰城。
……
蒲类国依然据守着伊吾绿洲,并未按照汉朝皇帝的诏书放弃伊吾城,令呼衍王大怒。他本来已经下令给呼衍獗,令其带焉耆国一万五千人,到车师前国与其汇合,准备共取要点伊吾庐城。
封地内三万国民已经来到车师前国,现在呼衍部仅能以车师前国为根基。这让呼衍王对伊吾绿洲垂涎三尺。可就在呼衍獗令焉耆国兵即将东下车师前国时,班超突然北上围温宿城的驿报来了。
这令呼衍王一时大为不解,汉朝皇帝已经放弃西域了,班超这混蛋怎么没完没了还北上进攻了?汉家小皇帝到底是怎么当的,难道班超连汉廷的话也不听了么?
冷静下来,他不得不暂时放弃了袭取伊吾庐的计划,先应付班超的挑衅。
战报隔几日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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