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侯班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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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远侯班超- 第1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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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吾只想心里出口恶气,彼撞枪口也,未想更多!”

    “撞得好,撞得好!”郑众笑着叮嘱道,“沙漠行军,要诀在‘恒’字,天高地远,不在一时。此去沙漠气候寒冷干燥,勿使马匹骆驼急跑,容易炸肺也。每天需让战马骆驼饮足水,食饱栗,昼行夜宿,勿走夜路,勿多赶路,夜晚行军易为沙匪偷袭……”

    两人一路说笑、一路叮咛着,行军速度很快,三十余里路,很快便出了雄伟的玉门关。一直到驼队送至玉门关外两三里远,郑众忽然低声道:

    “窦大人麾下之刺奸掾吏波绍,几个月前跟随鄯善商旅进入伊吾,已不通信息一月有余。据密报,波绍已为匈奴人所困,现情况不明。司马小心,波绍为刺奸官,尽知吾军机密,绝不可资敌。如彼已投敌,司马务要锄之!”

    班超非常震惊,如此重大的军情,窦固却未说波绍已经失去联络,而是让郑众来说。波绍既被困,被俘可能极大。而其一旦被俘,是否投敌只能由班超临敌判断,他感到此事大了。于是,便急忙问道,“大人,如波绍被虏,且未资敌,超又该当如何?”

    “这个……窦大人未言之……吾以为,波绍未必被捕或资敌,一切需司马视情而定……总之,不能为敌所用。若无法相救,亦不能留活口于虏……”郑众终于困难地说出了关键的话儿。

    “末将明白了,恶人由吾来做。超定谨记大人教诲,末将就此别过!”班超在马上抱拳。

    “祝司马马到成功!”郑众也抱拳与驼队告别!

    送班超和驼队出了玉门关,进入茫茫的大沙漠,郑众又快速登上玉门关谯楼,一直到驼队消失在一望无际的大沙漠中,才心事沉重地走下关来。“大人,这是支什么人,商旅吗,干吗走得这么匆忙?大人何故亲送?”关尉林曾问道。

    “此系机密,勿要再问!”

    郑众并未对爱将吐露半点,便在傍晚又匆匆返回敦煌。窦固的大军今日已经从张掖郡冥水河畔的凉州大营启程,不日即移师敦煌。大军出征,敦煌郡负责整肃粮秣,身为太守,他需要组织沿途驿(注:即驿站)、置(注:置为更高级的驿站,接待能力更强)备好饮水或食物,需要调集民夫,派遣护卫部队,他可是日理万机啊。

    班超的驼队,此时已远离玉门关。

    红红的日头下,漫漫的黄沙中,这支庞大的驼队,驼铃叮当,正顺着延缓不绝的西塞(注:即前汉长城,从玉门关直至盐泽)断壁痕迹边的驼道,一路向西,走向大漠深处。而雄伟庄严的玉门关,则已经渐渐隐入地平线中。

    从北方蒙古高原刮来的寒风,被北山(注:即今马鬃山,两汉时敦煌人称此山为北山,祁连山为南山)阻挡住,驼道上的北风稍小了些。小姑一直在睡觉,它蜷曲在班超的马鞍前,脑袋插在肚皮下,睡得十分香甜。而另外三条犬,则分工明确。一条蹲在头驼身上,另二条蹲在尾部两驼身上,全部都在呼呼大睡。

    周福替下班秉、班驺,走在驼队最前面带路。班秉、班驺将整个驼队巡视一遍,便又回到中间,与班超走在一起。班驺突然问,“尕叔,适才这位大人好气派,系太守否?”

    班超闭着眼睛回答道,“敦煌太守郑众郑大人是也!”

    “哇,太守与尕叔旧人耶?适才如此亲热,嘀咕些啥?”班驺性急,脱口问道。

    班超不再理会他,兄班秉“啪啪”给了班驺两鞭子,带着骄傲的口气训斥道,“二千石太守与一千石司马,自然说的是军国大事。汝学点儿,再多问自己掴嘴!”

    “汝就会欺负吾,有种汝打尕叔?!”班驺被打急了,争辩道。

    班超闭着眼养神,好不容易忍住笑。周福和刑卒们坐在骆驼之上,懒洋洋地闭目养神,对这一切漠然无视。

    班秉与班驺都是军侯,是班司马家仆将。人家自家人之间的事,刑卒低贱,不敢过问,也不愿过问。虽然在凉州大营被打“服”了,其实,刑卒们桀傲不驯,对朝廷官员、甚至对未曾犯法的庶人,都隐隐有一股强烈的、天然的憎恨心理。

    行军枯燥,刑卒们觉得带路是技术活,便每人都去体验了一顿。可在驼队最前方牵驼步行或骑马带行,其实都十分枯燥。

    “司马,这大土堆便是长城么,无边无际,这该通向哪?”刑卒吴芗问道。

    班超对这个文弱书生一样的青年颇有好感,正要回答,周福已经开口道,“此西塞(注:即前汉长城)也,当年汉武帝派霍去病经河西大战和漠北大战后,赶走匈奴人,便置武威、张掖、酒泉和敦煌四郡,修建汉西塞,直通盐泽西楼兰城……”

    “通楼兰,老天,这得多长……”刑卒们闻言,都震惊不已,啧啧称叹。

    班超也注意了一下这道大土墙,虽然已经经历了近一百余年风雨沧桑,曾经的长城已经变成了一条长长的大土堆。有的地段,已经完全为流沙掩埋,踪迹全无。但站在高处眺望,从东往西,痕迹尚存,仍能看出其昔日雄姿。

    看着荒芜、残破的断壁和冷冷清清的驼道,他的心里也好生感叹,如果不是前汉末年发生了王莽之乱,汉帝国就不会无力西顾。如果不是光武大帝不理会西域各国再设都护之请,北匈奴人就绝不会再据西域,那么,这条商道该会多么繁忙呵!

    突然,“扑嗵”一声打断了班超的思绪。原来,刑卒保鸿晗从马背上直直地摔了下来。这里全是细如针尖般的流沙,他是头朝下如一根木桩一般,直直地扎进驼道侧面软软的沙子里,黄沙一直埋至腰部。先是一动不动,似乎还未睡醒。过了一会才费了好大劲,愣是自己一点一点地撅了出来。
………………………………

第六章 君胡不归

    驼队并没有停下,刑卒们也没人去帮他,只有他的战马停在身旁。或许是太困了,他坐在沙漠上先是疯狂地吐着嘴里的细沙,继而麻木地望着川流不息的驼队,眼都未全睁,懒懒地骂了一句,“狗日的沙漠……”便又拍拍脑门上的黄沙,起身一跃翻上马背,跟上驼队,继续闭着眼养神。

    莫贺延碛沙漠,延绵八百里,尽是细细的黄沙。从离开玉门关开始,刑卒已经有四五人从马背上摔下。最可笑的是蜀郡人方允,这个杀人越货身负六条人命的重罪刑卒,竟然一头扎入细细的流沙内,爬起时呛得死去活来。

    对落马的人,开始还有人讥笑几声,但很快就没有人有心情管了。

    干燥的寒风,枯燥的驼铃声,叮叮当当,催人入眠。咋夜从凉州大营启程,四百余里,他们只在途中小憩一会儿,让战马饮水、喂食马料,便马不停蹄奔赴敦煌。刑卒们虽未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但他们都知道此行将经历艰险生死,故而都很紧张,无一人有怨言。

    此时在沙漠上的枯燥行军,又与咋日完全不一样。河西走廊南北均有大山阻隔,疾驰中并顾不得冷。可现在坐在骆驼上,沙漠上既干燥又寒冷,而且是与河西完全不一样的干冷。虽然每人都穿着厚厚的胡袍,可不一会儿就感觉到了脸和手脚针刺一般的疼痛!

    又冷又困,没人再有心情调侃、消遣别人了。

    “三月走兮,木棉花红。窈窕清影兮,水连伊阙。九月花落兮,柳怜蔓拂。梢上爱寻兮,良人未归!秋阳深深兮,与天接。妾望波涌兮,樯不见。黄海万里兮,胡不归……胡不归……”

    死气沉沉的驼队,枯燥无聊的行军,单调烦人的驼铃声,军马、骆驼行走在流沙上的沙沙声,都让人受不了。忽然,日南郡人安琦却突然唱起了家乡的小调。在这无垠的大沙漠上,他狂吼的声音显得那么弱小、苍凉,更显出戈壁的寂静、空旷。除了风声,只有驼铃叮当,枯燥乏味,似乎不紧不慢地已经响了数千年。

    唱毕,见众人似乎都想起了心事,他又主动说起自己的故事。

    安琦是南海海盗头领,或许这一马平川、如波浪一般的漫漫黄沙,让他想起了波涛汹涌的大海。他常居海岛海匪,手下有数百人,数十条快船,专门抢劫过往渔船,杀人越货,无恶不作,沿岸州郡的官军奈何他不得。五年前,他率众匪在日南郡登陆,斗胆包天,抢劫了木棉和十几个女人返回岛上。

    当天夜里,安琦大宴群匪,众头领分别做起了新郎。

    从抢劫了木棉离岸上船开始,他就一直抱着木棉,爱不释手。木棉很美,是郡守的女儿,他正是闻其美,才无法无天,深入郡治从深闺内抢夺而来。到岛上举行“婚礼”后,一夜夫妻,木棉竟然对孔武、英俊的安琦生了情愫。一年后,为他生下一个女儿。就在这时,官军攻破了小岛,众匪被剿杀,安琦被生擒并下了死牢。

    令他感动不已的是,木棉不离不弃,带着女儿定期到罗城的死牢探视,其情感人。安琦从军时,木棉带着女儿送行十数里,大哭而归,并唱了上面这支曲子。

    “汝狗日的伤天害理,应该斩十次,不,应该凌迟!这么痴情的女子,为汝害了也!既然喜欢正经人家女子,为何不学着隐姓埋名做个好人?”安琦讲完故事,泪流满面,但是没有人同情他。周福还给了他一鞭子,并愤愤地骂了他一顿。

    安琦的故事,凄凉、粗犷的小调,周福的谩骂,都让人睡意顿消。

    众人也都睡够了,驼队又有了点生气。每相隔约几里远,便能见到一座高高的亭障、烽燧残迹。烽燧下一般都有高大、宽厚的围墙,围墙内有残破的房屋数间、马厩、茅厕等等。路边已经能见到人和动物的尸骨,更显得戈壁荒漠的凄凉景象。

    “沙漠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烽火台、亭障?”吴芗又小声地问道。

    周福到底是个读书人,总算有了用武之地。他豪情满怀、充满诗意地解释道,“这是前汉武帝时建筑的亭障烽燧。前汉时,西域为吾大汉所有,为抵抗匈奴人,武帝年间从玉门前至西域北河畔的连城,都建有密集的烽燧,形成了完整的防御体系。近两百年岁月悠悠,竟荒芜如此。现在,轮到吾辈来为大汉朝夺回西域了!”

    “又是武帝……”吴芗嘀咕了一句。

    不知什么时候,天竟然晴了一会。太阳正向西方遥远的地平线滑去,天渐渐暗了下来,一轮弯弯的月亮,如俏丽的娥眉,悬挂在西边天上。驼队已经在流沙上行进了整整半天,马匹和骆驼沙沙沙的行走声,使行军变得单调、枯燥,让人特别容易变得疲劳。周福抬头看看天禀道,“太公,是否趁天亮,让骆驼饮饮水,夜晚再行?”

    “不,就地扎营!今夜早歇,明日五更早行!”

    班超现在已经成了鄯善大商贾班太公。沙漠行军是个耐心活,得有韧性。尤其是寒冬时节,夜晚的沙漠上寒冷异常,不适合行军。他从小生长在河西,又经权鱼一族的多年熏陶,让“班太公”对西域大沙漠多少有点了解,他自然不想打疲劳战术。

    驼队此时正到了一座破败的烽燧之下,烽燧旁边是一个院落,位于驼道旁边。这个院落也曾经是一座堡垒,它比一般烽燧院子又要大了许多。破败的门楼下,隐约能看清“五阳”二字。显然,这个名叫五阳的院落,便是近二百年前的五阳驿置。

    驿置的墙壁和院内的屋顶都已经倒塌或残破,几乎都被黄沙掩埋了,呈现出一片断垣残壁景象。只有烽燧台高高矗立着,台高约有三丈。地面的院墙等建筑基本已坍塌、风化,沿途多数的烽燧都成了丈余高的土台,惟有这座烽燧却基本保存完好,令人称奇。
………………………………

第七章 夜宿障亭

    烽燧有的下方上圆,有的下圆上方,全部是用黄土掺着芦苇一层层叠建。近二百年风吹日晒,却依然十分坚固。

    班超大为不解,前武帝时期,这里同样是千里黄沙,从敦煌至盐泽近千里,建设这么长的长城、这么多的烽燧,该需要多少水和葭苇(注:即芦苇)、柽柳(注:即红柳)和白草(注:即茅草或芨芨草)来编织并抔固黄沙啊,这该是多么浩大的工程?

    班超进入残院跳下马,小姑懒洋洋地抬起头看了一下,不情愿地跃下马,百无聊赖地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刑卒们也进入院子,开始卸下骆驼和马匹身上的重载。

    烽燧中间有通道向上,班超抓住扶手,顺着几乎直上直下的台阶爬到顶端。顶端有一小屋,可放置引火之物。再往上,便是点火的露台。今夜沙漠无风,露台顶端并不十分寒冷。从露台放眼远望,那轮娥眉巧月,正渐渐滑向西天的地平线。暮色中的戈壁一望无际,远处则隐藏进迷雾一般的黑暗之中。

    向台下看去,刑卒、马匹和骆驼象一堆蚂蚁,正忙忙碌碌。刑卒们在院内扎下帐蓬,迅速将骆驼和战马卸下重载,让它们饮水和进食、排泄废物,班驺、班秉则搭起白色帐蓬,众人均进入帐蓬内饮水、进食。班秉、班驺二人,则开始一一检查驼蹄,裂了的则迅速缝好。

    很奇葩的是,骆驼们一齐獗起后蹄子,开始滋尿,时间是那么长。从在敦煌郡河仓城出发时起一直至现在,整整半天时间,它们不尿不拉。此时,骆驼们才一起排泄,让刑卒们喋喋称奇。

    而已经破败不堪的院子墙壁,从上方看,分明是一个完整的亭障堡垒。

    墙壁四角有箭楼、平台,烽燧有台阶与堡垒内建筑相连,防御能力强悍。对没有重型攻城器材的匈奴人来说,想消灭亭障内的汉军,短时间内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而从盐泽至玉门关亭障成线,也就形成了完整的防御体系。

    东边的围墙上,四个小黑点迎着寒风,静静地坐着。那是小姑和它的三名队友,或许它们发现了什么。这里是沙漠边缘,班超有预感,这四个可爱的小家伙,或许第一晚就给他来点惊喜。

    刑卒们一个个累得已经躺在帐内休息,只有吴芗值更。这个清秀的年轻人好奇心甚重,竟然也呼哧呼哧地也爬了上来,“司马,吾就在这顶端当值,行么?”

    “这里太冷,呆两个时辰会冻僵的。汝玩一会就行了,如受不了就到下面去,不得贪玩受凉!”吴芗其实还是个孩子,班超叮嘱了一声,便手脚并用,费力地顺台阶一步步爬下烽燧,又进入三间房屋中间的一间内,班驺赶紧点起烛。

    这是三间居室,屋顶早已塌了,仅剩四面破烂的墙壁,也即将被风沙毁坏、掩埋。班秉、班驺已经用毡布遮上这间房屋屋顶,屋内有一张火炕,炕上和地面堆积着黄沙和垃圾,此时已经被班秉清扫出来一块地方,铺上毡毯。

    班超扒开地面的黄沙细看,原来地面都是马粪铺就。黄沙、垃圾内还混着铜钱或残简,班超又翻了一下,又找出几支残简,只有一枚断简上隐约能辨出“竟宁元年”字样。原来,这是前汉元帝末年戎卒留下的字迹,这让班超心里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

    竟宁元年(公元前33年),汉元帝于五月驾崩,皇太子刘骜继位,即汉成帝。成帝晚年,班超的袓姑入宫,被封为婕妤。后因赵飞燕、赵合德二妃陷害,自甘为成帝守陵,抑郁而亡。

    一阵疲劳感袭来,他便返回帐内睡下,一边进食、饮水,一边心里感到阵阵遗憾。如果能有机会挖挖这些堆积了近两百年的陈土堆,一定能找到若干完整的简片,带回雒阳,兄长班固和小妹班昭一定从心里崇拜他。

    夜风清冷,他带着丝丝遗憾裹着毡毯睡了过去。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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