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班超只盯着耕作与习武相比,身为班家旗帜的班固,此时却在艰苦的著述之余,已经将目光悄悄盯着自己的仕途。为了重振班家辉煌,在与雁旋圆房的那年春天开始,他便悄悄采取重大行动,已经着手求取功名。
也正是在那一年,汉帝国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班固和三辅世子们的人生之路、功名之路,开始迎来了新的曙光。
……
建武中元二年(公元57年)二月初五,汉宫春早。
天刚亮,皇后阴丽华早早便从长秋宫赶到南宫章德殿。建武帝刘秀已经起来了,他正在瀛台上舞剑。早春二月,瀛台下流水潺潺,但春寒料峭,皇后看着这位马上皇帝衰老的身影,眼里含着泪,为皇帝披上狼裘氅。
“皇上,早春天冷,莫染风寒,进宫吧!”皇后小声劝道。
皇帝点点头,将剑递给太监权倌。见皇后一脸焦虑的神色,刘秀便执皇后手。忽看见皇后头上扎着的分髾髻中,分明已有隐隐华发,刘秀戚然地地眺望着远处如黛的的邙山,长叹一声道,“当年南阳初见时,皇后方九岁。江山未老人已老,恨不人生二百年哪!”
阴丽华道,“皇上,妾只九岁时,便被皇上惦记上了。妾得皇上,今生无求也。皇上泰山封禅刚毕,祭祀天神、地神、山川众神,妾愿皇上千秋高寿,福泽社稷,长乐未央!”
二人伫立瀛台之上,呼吸着早春清爽的空气。此时的南宫内,各殿内的采女、女官、宫女们俱已起床,有的在亭下对弈,众人都在一边聚精会神地观战。有的几人早练器乐,丝竹声声,绕梁不绝。有的聚在一起伴着音乐练舞,长袖翻飞……
一群喜鹊吱吱叫着,从瀛台上飞过,落在章德殿顶上,叽叽喳喳地交谈着,热闹非凡。看着这一派仁谐气息,刘秀执皇后手感叹道,“皇后真是一个好管家啊!”
两人一边说着话儿,一边往宫内走。这时许美人、东海王刘疆、沛王刘焉、太子刘庄、东平王刘苍、太子妃马氏俱过来给皇帝、皇后请安。
楚王刘英已经就国,许美人当年因在平息河北之乱时,还耍小女人脾气,差点让汉军误了大事,故而惹恼了性格敦厚仁美的刘秀,从此再未受过宠爱。阴丽华却执许美人手,慰籍一番。其他宫人采女欲来请安,被权倌阻止。
今天是朝会的日子,与往常一样,早膳过后,刘秀便至却非大殿早朝。只不过,与往常不一样的是,等日头偏西,散朝后,刘秀却极为罕见地将司徒李为、司空冯鲂和太尉赵熹三位宰辅留了下来,一起回到章德殿,又开始讲解经学。
他没有留下一名尚书台官员,这有点不同寻常。
中间,皇后亲为奉送膳食,但并未进去打扰他们。亥时末,夜已经很深了,讲经会乃未散。刘秀忽然感觉很累,便卧于榻上,并命司徒李为代笔,口授诏曰,“朕无益百姓,皆如孝文皇帝制度,务从约省。刺史、二千石长吏皆无离城郭,无遣吏及因邮奏。”言毕,便闭目小睡。
遗诏?这可是遗诏啊!
三位宰辅大惊大失色,震惊得一齐跪于地上。再看皇帝,似乎累极了便大睡了一般,已经处于昏睡状。太尉赵熹匆促出殿,命权倌道,“速派可靠人先请皇后和太子、东平王刘苍、许美人并山阳王刘荆等王子,再至北宫请东海王刘疆、沛王刘焉齐至章德殿侍候。”
赵熹吩咐完,略微沉吟,又低声对权倌嘱咐道,“需派可靠之人,顺序不得有错,如错了,定杀汝头!”
权倌是刘秀近侍,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认真地点点头,便安排得力太监,一一通报各殿。
皇后和太子先匆匆忙忙赶了过来,紧接着山阳王刘荆等诸王子也赶了过来。由于东海王刘疆和沛王刘焉住在北宫,他俩是最后赶过来的。“父皇他……”一见权倌,刘疆就惊慌地问道。权倌泪如泉涌,只是默默地点点头,无言地将二王带进皇帝寝室内。
南宫章德殿是皇帝寝殿,二王进入寝室,只见刘秀卧于榻上,已经迷离。司徒李为、司空冯鲂、太尉赵熹、东平王刘苍、许美人以及诸王子俱跪于厅内,寝宫内采女、宫女和太监跪了一地。皇后阴丽华泣不成声,和太子刘庄侍立于御榻两侧。
忽然,刘秀睁开眼,先不舍地握住皇后阴丽华的手。他已经不能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个追随他三十四年的结发妻子,一珠老泪从眼中滚落榻上。他又费劲地掉过头,握住太子刘庄的手,并向榻前地下跪着的众王子看去。
山阳王刘荆见状,便跪趋至榻边,但刘秀并没有看他。太尉赵熹见状,便推推低首悲泣的东海王刘疆。刘疆跪趋至榻前,刘秀伸出颤巍巍的右手,将刘疆和太子刘庄的手握在一起,脸上带着一丝苦涩的笑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刘秀,这位开创了东汉二百年基业的中兴帝王、开国帝王,走完了他光辉灿烂的一生,于建武中元二年二月初五子时前,在南宫前殿驾薨,终年六十二岁。
………………………………
第二十四章 新君即位
“皇上……”阴丽华扑倒在皇帝身上,悲泣出声,声音凄厉。
太子刘庄、东海王刘疆、东平王刘苍、许美人都扑到榻前,捶榻悲啼。豪华的章德殿内,为一片哀痛的气氛笼罩着。
太尉赵熹忍着悲痛,走到刘秀的卧榻前,先向卧榻上的刘秀遗体叩了头,然后跪向皇后道,“禀皇后,皇帝已经大行,臣请皇后节哀。国不可一日无主,非常之时,请皇后以国事为重,主持大局!”
皇后阴丽华愣了一下,虽然被巨大的悲痛摧残着,在满殿号哭声中,还是从太尉赵熹的话语中迅速警醒。她用丝绢沾去眼角泪水,目光坚定地点点头,便下颐旨道,“请太尉按礼制主持大丧!非常之时,不必循旧。一切按照先皇遗诏,全凭三公作主!”
“臣遵旨!”
太尉赵熹按命典办丧事,他命掖庭连夜发丧,通知在京城的诸侯王、宗室诸侯、宗室妇女、四姓小侯,九卿以及各级中央官员和列侯,即中二千石、特进、二千石、列侯、六百石官员以及太学的博士等官员,连夜入宫吊祭。并由太尉府连夜通过竹使符,向全国各地郡太守和诸侯王告丧。
同时,宫中开始举哀,太尉赵熹请太子刘庄和皇后带着众皇族成员,退出寝室,在殿内捶胸顿足,高声哀哭,章德殿内哀声恸地。
权倌则带着内廷侍从,在皇帝的寝室内,用热水为皇帝的遗体沐浴、梳理头发。按照礼制“下莞上簟,乃安斯寝”习俗,在榻上铺簟(竹席),下垫莞(蒲草席)。在遗体枕头下置一小袋,里面盛着皇帝以前掉下的头发、指甲和牙齿。并给遗体裹上明衣裳(即寿衣),以方巾覆面,并用大殓之衾盖身。
沐浴刚毕,百官和在京诸候已经逐渐从京城内四面八方逐渐赶到章德殿,便在殿外号哭,夜晚的南宫内哀声不绝。三公和九卿会商后,决定为先皇帝上谥号“光武”。赵熹禀报皇后后,得到阴丽华首肯。
接下来,在司徒、司空和太尉的见证下,权倌将一颗夜明珠放入皇帝口中。“饭含”礼仪成,权倌按照典幸官赵熹口令,摘去大行皇帝面巾,换上面衣,行“充耳”(注:即耳朵里塞玉)、“手握”(注:即手指套金玉指环)、“着舄”(注:即着寿靴)等仪式,最后才是穿殓衣。
刘秀一身节俭,他的殓衣并非“金缕玉衣”,只是普通的十二重殓衣,再覆以大殓之衾,入棺盖棺。
梓宫置殿内,此时天已五更。刘秀大行,关系汉帝国安危的权力交接仪式,正在三公的紧急运筹下,迅速进行着。
三公九卿紧急会商后,司徒李为、司空冯鲂和太尉赵熹代表三公九卿,向皇后奏《尚书・顾命》,拟请太子刘庄于先皇灵柩前即天子位,并请皇后为皇太后。三公的请求得到皇后阴丽华首肯后,赵熹命百官着吉服入殿,按序站列。
太尉赵熹登上大殿阼阶(注:大堂前东西向台阶称阼阶,一般为主持祭祀位),三公请太子刘庄坐于先帝灵柩前的御坐之上,赵熹先向先帝灵柩和太子刘庄分别躬身施礼,然后面向殿下众臣,读策道:
“惟中元二年春二月戊戌,皇太后曰,咨太子庄:光武皇帝受命中兴,光复汉室,海内一统。皇帝大行,以永天年。朕惟皇太子庄乃光武帝世嫡长子,通《春秋》《尚书》,聪敏通达,宜奉宗庙,承统大业。今以皇太子庄嗣光武皇帝后,皇帝其勉之哉!”
读策毕,以传国玉玺绶东面跪授皇太子。至此,在光武大帝刘秀辞世不到二个时辰,太子刘庄即皇帝位,史称汉明帝。
司徒李为、司空冯鲂为和东海王刘疆等诸王子都一齐面向刘庄跪下,“臣叩见皇帝陛下,愿陛下长乐未央!”
汉明帝道,“众卿起!”
吉礼结束,新皇帝已经即位,百官出殿,换上丧服,丧事照常进行。大殓已毕,接下来的国丧转入吊祭阶段。按照丧仪,先皇帝的灵柩要停灵一个月,每日由皇子、公主、功臣、三公九卿守灵,每五日要举行大规模的吊祭活动。
在这一个月内,不仅雒阳城举城哀痛,汉帝国全国都陷入无限悲痛的国丧之中。各郡太守和诸侯王在接到竹使符后,皆伏哭尽哀。除了在当地吊祭之外,各郡太守和诸侯王不能亲自到京城参与皇宫内的吊祭活动,但各郡和诸候王都派出下属官员到京城,参与国葬。
当时经历了王莽之乱,前汉典章制度已不复存在,新的国葬礼仪仍未建立。新皇虽立,但守灵与吊唁时与诸亲王杂处,不分座次、没有尊卑。封国的官员出入宫禁,与朝廷百官没有区别,灵堂内外,人来人往,一片乱纷纷景象。
正是东汉帝国国丧之时,新皇帝才刚刚继位,此时最易出事。紧急时刻,主持丧事的赵熹神情严肃,他站立在章德殿台阶之上,手按剑柄,将诸亲王一一扶下大殿,以明尊卑之分。
国危思忠臣,赵熹并不怕得罪人。他还专门上奏书,请汉明帝派谒者护送封国官员分别迁到外县,命诸亲王一一回到本封国设在京城的官邸,只准在上午和下午二次入宫进入章德殿哭悼。
天智过人的汉明帝自然明白此举意义重大,他迅速采纳赵熹建议,立即派出谒者执行。并命卫尉窦融也按帝命加强皇宫南北两宫警卫,大鸿胪郭况协助赵熹主持丧仪。一番整肃,迅速使丧事礼仪分明,宫内外门禁森严,南北两宫井然有序。
太尉赵熹牢记光武帝的嘱托,以雷霆手段,协助汉明帝顺利登上帝位,使东汉帝国度过了刘秀大行后的最大的一次政治危机。但是,丧事仍在进行之中,光武帝尸骨未寒,灵柩仍未下葬,一场宫廷阴谋便已经展开了。
这场阴谋不是来自被废的前太子刘疆及河北集团,以及刘疆身后的以原河西大将军窦融为核心的河西集团,赵熹以雷霆手段让太子刘庄在刘秀过世的当夜即匆匆登上帝位,就是要打消前太子集团及其背后力量的可能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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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兄弟阋墙
刘秀生前,向来以扶植河西集团来平衡朝廷权力分配,防止以功臣为主的南阳集团坐大。在“退功臣、进文吏”过程中,河西集团举荐、重用的文吏又远远多于南阳集团,使得河西集团渐渐成为朝廷的中坚力量。
而建武十七年,前皇后郭圣通被废黜,两年后前太子刘疆主动请辞太子,刘秀从而立原配夫人阴丽华为后,并立阴丽华长子刘庄为太子。并未流血的废立之举,又让南阳功臣集团继续居于汉廷的核心位置。
刘疆谦恭温厚,深得刘秀喜爱。故而在迷离之际,仍希望他辅佑刘庄,不要使宫廷陷入动荡。河北集团随着郭圣通舅舅刘扬因谋反被诛杀,力量已经大不如前,但河西集团却兵强马壮,在朝廷据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且窦融担任卫尉,手里掌握着羽林军,这让忠诚谋国的赵熹不得不有所忌惮。
从古至今,历朝历代前几代帝王,宫廷大位之争从来充满血腥。可令赵熹和汉明帝绝想不到的是,这场宫廷阴谋因东海王刘疆忠诚大义,故而在变得血腥之前,便昭然于天下。而幕后黑手,竟然是刘庄的同产亲弟山阳王刘荆。
刘秀一生仅有妻三人,生子十一人。其中,前皇后郭圣通生子五人,分别是东海恭王刘疆、沛献王刘辅、济南安王刘康、阜陵质王刘延、中山简王刘焉。许美人仅生子一人,即楚厉王刘英。而皇后阴丽华也生子五人,分别是汉明帝刘庄、东平宪王刘苍、山阳王刘荆、临淮怀公刘衡和琅邪孝王刘京。
在郭圣通所生的五王子中,刘秀最喜欢的是刘疆和刘焉。而在阴丽华所生的五子中,刘秀最喜爱的是汉明帝刘庄和东平王刘苍。刘荆是汉明帝刘庄的三弟,刘庄做太子时,他一度追随过刘庄,是太**中的常客。但是,从刘秀泰山封禅时开始,刘庄对东平王刘苍更加信任,失宠的刘荆当时心里便渐生不满。
在整个汉廷,从皇帝、太后,到亲王、列候,除刘荆自己外,没人看好山阳王。建武帝刘秀从来就瞧不上他,这让他对父皇刘秀心生怨怼。尤其是刘秀临终时对他的冷淡,加上赵熹粗暴地将其赶回封邸,更让他暴跳如雷,反心顿生。
每天吊唁和每五日的吊祭时,刘荆心里烦死了,他只是不得不来,即便来了也是假哼哼,一滴眼泪也流也不出。兄长刘庄刚登上大位,地位未牢,他心里便蠢蠢欲动,却又自叹力量微薄,便穷思对策。
当今朝堂上,河西集团、南阳集团两大山头,都瞧不上自己。南阳集团是刘秀的起家部队,对刘秀的继承人汉明帝刘庄自然鼎力支持。而河西集团深受皇恩,窦融是国之栋梁,忠诚谋国,胸怀坦荡,父皇视其为国之柱石,向以国事为重,更不可能理会他山阳王。
他在封国官邸如热锅上的蚂蚁,思来想去,只有借助刘疆,才能调动河西集团力量,也才能推翻地位仍未稳固的汉明帝刘庄。
刘疆之女沘阳公主刘小翰下嫁给了窦融孙窦勋为妻,窦融子窦穆与刘疆是儿女亲家。刘荆认为,河西集团自然应是废太子刘疆的主要后盾。他不相信老奸巨滑的窦融,对刘疆被废一事会无动于衷。
他相信只要老实的刘疆愿意出头,窦融定然振臂响应。他更不相信当了十六年太子的刘疆,会忘了母后和自己被废黜的耻辱!
想明白这些,他以为自己找到了一条置兄长刘庄于死路的捷径,想象着刘庄被赶下台时的仓皇和落寞,自己登上大宝时的那辉煌一刻,不禁舒心地笑了。
开始行动前,他对行动进行了细密的谋划。他要先激反刘疆,等刘疆举起反旗,刘疆背后的河西集团定然与刘庄背后的南阳集团打得你死我活。至于是宫廷政变,还是兵戎相见,已经无关紧要。而等到两败俱伤时,他刘荆便会象一匹黑马,横空出世,出来收获残局,轻松收获天下人心!
可刘疆性格敦厚,忠心付国,想激反刘疆谈何容易。
思前想后,他想出一条妙计,借阳安侯郭况之名,刘疆定会深信不疑,事也定然可成。于是,他模仿郭况的笔迹,悄悄写了一封未署名的信,诈言大鸿胪郭况所写,命自己的亲信奴仆悄悄送到北宫,亲手交给废太子、东海王刘疆。
阳安侯郭况是废后郭圣通的亲弟弟,性格内敛、低调,向来为建武帝刘秀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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