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定远侯班超》小序
神奇的土地,英雄倍出的年代,这是一个沉重的舞台!
淳美的时代,华夏民族的成长岁月,这是一段不该遗忘的民族赞歌……
约公元前一万年至五千年前后,黑暗的史前远古人类时期,由于地球数度经历小冰河期,气候寒冷,位于北半球的北高加索山地牧民,开始了人类史前波澜壮阔的人口大迁徙。他们翻越北高加索山山,进入地中海沿岸。其一路深入欧洲,另一路则顺着欧亚、中亚大草原向东,进入印度和中国的新疆、青藏高原、河西和河套等地区。
约公元前五千年至二千年前后,从葱岭以西迁徙而来的雅利安白人与当地土著、中原移民经过漫长的通婚与融合后,由一个一个游牧部落,形成了统一的奴隶制国家--西王母部落羌国。中原始祖三皇五帝时期,部落战争频仍,西王母曾派出力量支持黄帝战胜了蚩尤。到中原夏王朝末,西王母部落羌国与夏王朝反目成仇,羌人时寇中国西北边陲。
约公元前1200年前,在今天的河西走廊和河套地区,中原的商王朝与入侵的羌方(注:即羌人部落祖先)和鬼方(注:即匈奴部落祖先),发生了一次惊天动地的惨烈战争。安阳出土的甲骨,在中华民族历史上,第一次用汉民族文字记录了这次战役。
据甲骨文记载,“辛巳卜,登妇好三千,登旅万,呼伐羌。”这十四字,记录了这次战争的最高军事统帅,是商王朝第二十三任君主武丁的王后妇好。血腥大战之后,羌方被征服,退回横断山脉以西的高原之上。而鬼方则被打回漠北苦寒地带,西域各部族与商王朝开始友好交往(注:1976年在河南安阳殷墟发现的妇好墓中,陪葬品中就有大量的西域美玉)。
西周王朝穆王十三年(公元前965年),西周第五代君主周穆王姬满率七萃之士,驾八骏之乘,以柏天为先导,造父为御者,开始历时两年、长驱两万五千余里的西征。在昆仑山上的瑶池仙境,西王母为穆王举行了盛大的蟠桃盛会。二人缠缠绵绵,卿卿我我,歌舞唱和,留下千古爱情传奇。
美艳动人、窈窕典雅的西王母曾含情脉脉、语带羞涩地作歌赠之,“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毋死,尚能复来。”风流儒雅、形象倜傥的周穆王,则款款情深、信誓旦旦地唱和道,“予归东土,和治诸夏。万民平均,吾顾见汝。比及三年,将复而野!”
可年已五十的穆天子归去后,不到三年就病逝了,于是“三年之约”遂成永诀。“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西王母曾多次派座驾三只青鸟探听穆王消息,等不到恋人,让她伤心欲绝,“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她感到纳闷,“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穆天子传》和《竹书纪年》记述的这次西征,表面上是一出让人柔肠寸断的美好爱情故事、神话故事,本身也能证明当时的中原与西域已经开始了广泛的商业和文化交往。但穆天子的这次西征,实质上是周王朝对西王母羌国的最后一次最严厉的打击。西征后,西王母羌国逐渐分化为一个一个城邦制部落小国。
公元前770年,周平王东迁,中原进入动荡的战国时代。列国纷争,合纵连横,烽火四起。各国无暇顾及北方边境,匈奴打败月氏、鲜卑、乌孙、弓零、大宛等国,借机在北方崛起,并不断寇掠中愿各国。到秦并六国一统天下,匈奴已经成为中原王朝的主要威胁,始皇帝赢政不得不派蒙恬将三十万大军,筑长城以拒之。
汉高祖六年(公元前201年),韩王信(注:此非淮阴候信)叛汉,匈奴冒顿单于驱兵寇掠太原。汉高祖刘邦亲率三十余万大军北征匈奴,结果被漠北雄鹰冒顿围困于平城白登山七天七夜。此战后,汉王朝不得不采取屈辱的“和亲”政策,以笼络匈奴并维护边境安宁。
这是西汉帝国倍受耻辱的岁月,也是汉民族一统后面临的最严峻威胁。“和亲”政策整整持续了六十余年,直到伟大的汉武帝时代,国力渐强的西汉王朝才开始以武力反击匈奴。
汉武帝刘彻先后派出苏武、张骞、细君公主、解忧公主、常戎、冯夫人等外交家出使西域,力争“凿通西域,断匈奴右臂”,并派出卫青、霍去病远征河西、漠北。这场史上空前的汉匈生死大决战,最终以匈奴人完败而告终。匈奴人不得不远遁漠北,而汉朝则设河西五郡和西域都护府,西域开始完全纳入西汉王朝的版图。
居摄三年(公元8年),王莽篡汉自立,西汉灭亡,中原再一次陷入长期内战。早已纳入中国版图的西域再一次进入战国纷争岁月,先后由36国分裂成55国。一度奄奄一息的草原帝国匈奴乘虚而入,迅速控制了天山南北和整个西域地区,截断了中原与西域的交流、通商通道。
更始三年(公元25年),汉景帝后裔、蔡阳人刘秀称帝,年号建武,史称东汉。建武中兴之初,国力羸弱,百废待举,光武大帝刘秀专心内政,与民生息,无暇西顾。从建武初至中元二年,东汉王朝彻底失去了西域大片国土。而北匈奴则挟西域各国,时寇汉朝沿边各州,边塞生灵涂炭,临边郡县城门昼闭。
建武中元二年(公元57年)二月,东海王刘庄即皇帝位,史称汉明帝。汉明帝遵光武旧制,倡儒学、重刑名、弘文法、严治吏、恤流民、兴水利,短短五年,便使政治清明、府库充盈。在与民生息、励精图治的同时,雄才大略的刘庄时时将目光盯着帝国北边的这条豺狼,和被匈奴奴役下的西域大地。
到永平五年(公元62年),国内已经初步安定,汉帝国国力渐强,伟大英明的汉明帝腾出手来,开始悄悄筹划反击北匈奴的战争。为彻底解决匈奴对汉帝国的生存威胁,汉明帝重新制定了“断匈奴右臂”国家战略,而在这一战略中,西域将再次成为汉匈争夺的焦点,成为汉匈角力的主要舞台。
于是,历史又走到了十字路口,走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时刻!
舞台已经搭起,风云际会的伟大时代,呼唤着一位彪炳千古的真英雄。此时,他不负重望,正从尘封的历史深处向我们走来,并气势磅礴地迈上了风起云涌、金戈铁马的历史大舞台……
………………………………
第一章 长亭惊马
东汉建武二十八年(公元52年),汉帝国秋季大熟。
从阴历八月六日立秋前后开始,全国各郡都已进入秋收。立秋这天晌午前时分,班府二公子班超如往日一样,顶着烈日策马出了雒阳城谷门,顺着官道奔赴位于邙山北麓的北军军营。
已经过了秋天的门槛,但“秋老虎”仍炙烤着雒阳城(注:即今洛阳)。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宽敞的街道两侧,杨槐、柳树、柞树都耷拉着脑袋,只有树上的知了在恬噪,除了班超单人匹马,街道上连一个行人、马车都没有。
建武八年,班超与兄长班固生于河西五郡首府觻得城(注:今张掖市北),一个年头,一个年尾。建武十三年,班彪举家随窦融进入京城雒阳后,班固神童名声日显,成为帝都雒阳城万众瞩目的天才少年。而班超却相形见绌,喜欢舞刀弄枪,罩在兄长的阴影下越发不起眼。
十六岁那一年,班固进入太学,成为太学近万名学子中的佼佼者。班超则留在府中,领着仆从、小厮们掏粪、买粮、料理牲口、清理马厩等等,包了家里一应粗活。从十三岁拜左车为师起,他每日唯一的正事儿,便是晌午之前策马赶到北军大营与师傅左车厮混半天。
北军是拱卫京师的中央军,有五个营,由食俸六百石的北军军候领五校尉,兵力仅三千余人。北大营位于邙山南麓,官道旁边。所谓兵曹营,仅是习惯称呼,东汉沿袭前汉军制,但仅设北军。
而汉军北军内并无兵曹营编制,所谓兵曹营实质就是一个武备库,它紧靠官道,位于邙山僻静处。这里地势较高,树木森列,苍翠如云。登阜望远,伊洛二川之胜,尽收眼底。恢宏的雒阳都城,宫殿巍峨,车马如织,气象万千,犹如人间仙境。
左车曾是河西大将军窦融麾下勇将,是河西战神,征战一生未尝有过败绩。所谓曲高和寡,高处不胜寒,左车内敛讷言、不苟言笑,更不愿抛头露面。受师傅影响,年已二十的班超也极少与世家大族子弟来往,每日在班府与邙山北大营之间,来去匆匆,纵马疾驰。
低调有时也是一种骄傲,甚至是傲慢,也会招来麻烦。
两汉时代,倡导儒学,官员、儒士和世家大族子弟讲究贯五经通六艺,佩剑是儒士或官员的标准装备。当时,全国各地风行击剑,剑术高手们受尽尊崇,并纷纷开坊授徒,仅雒阳城内就有著名的三十六剑坊。这些剑坊既制剑、沽剑,也收藏名剑,且都建有专门剑术道场。
雒阳城的世家大族或商贾纨绔子弟,常聚集剑坊、酒肆、歌坊、伎楼以击剑为戏,赌注常常高达十数万钱。每年三十六剑坊都要在春秋两社前后,组织高规格的民间击剑大赛,汉帝国巅峰论剑胜者,则会被三十六剑坊冠以大汉剑士名号,披金绶带,享受无尚荣耀。
在所有的著名剑客中,名头最响的,当数号称“大汉第一剑客”的天才击剑少年淳于蓟。
淳于蓟是雒阳巨贾宋温养子,建武十年(公元34年)生于东夷琅邪国。父亡后,母改嫁雒阳巨贾宋温,淳于蓟跟随叔父淳于恭隐居琅邪黔陬山(注:即今山东胶南市铁橛山),耕作畜养,潜心习剑,终得大成。后来到雒阳侍奉阿母,被大贾宋温视为已出。
淳于蓟尝跟班彪学古文经学,因学艺不诚,行为不雅,被班彪逐出师门。虽不擅经学,淳于蓟剑术却十分精湛,打遍三十六剑坊无敌手。雒阳各酒肆、歌坊、伎馆俱以高薪,乞求其光临。而淳于蓟一般不耻于到酒肆这类场所击剑,他有专门的道场,那就是宋家的私苑-吕苑。
朝野正在忙着秋收,但这些与雒阳世家公子或商贾子弟们不相干。立秋这天,世族子弟们相约携剑云集吕苑,以击剑远迎即将到来的秋社大节。吕苑位于崤山之下,河水(注:即黄河,汉时称河水)之滨,离平阴县城不足十里,是宋府私苑,也是当时雒阳剑客们最仰慕的化外仙境。
当日晌午前,班超出北城门四五里,匆匆驰至长亭前时,被人骤然拦住。
原来,他骑术精湛,马速过快,惊了亭边草地上一匹马,也使群马一片混乱。坐在亭中一个世子大怒,飞身而起,欲将班超从马上揪下。班超突遭变故,仓促之间,在马上飞身回旋一圈躲过攻击,同时,飞腿将来人扫落马下。
这一圈动作一气呵成,然后策马远去,身后留下一片喝彩声和骂声。
班超原没将此事当回事,只当是惊了人家的马,让人教训了一顿而已。当日在兵曹营跟师傅研习河西、西域兵书地理,日头坠落时才策马往城里返。他没想到,驰至长亭之前,被一溜十余匹骏马拦住了。原来,这群人根本没走,就这么一直在长亭等着他呢。
“众君意欲何为,何故拦吾马耶?”班超晌午前并未留意这群人,此时心里不悦,便抱拳喝问道。
“公子早间惊了马、打了人也不道歉,文章世家班府人也可以这么无礼么?”居中世子也抱拳还礼,并笑着问道。
“在下班超现在道歉,对不起了诸位。早间事急,无暇致歉,实在抱歉!”班超这才想起午间之事,赶紧再次抱拳躬身道歉,然后就想走。
“在下淳于蓟,不接受班公子的道歉。”淳于蓟也于马上抱拳说道,“久闻班公子拜河西战神为良师,习得一身战场杀敌之技,且不屑与市井剑客交手。不知今日,班公子是否敢与吾一战?在下不才,愿意向班公子讨教几招!”
听说居中少年是淳于蓟,那个被阿翁班彪赶出师门的愚钝之人,班超心里的不屑油然升起。可一句“是否敢与吾一战”,还是让年仅二十的班二公子血往头上涌。他嘴上却故意说道,“对不住了淳于公子,在下对打打杀杀不感兴趣,汝别寻高人吧。班超告辞!”
说完,举起鞭子,便要策马走路。
………………………………
第二章 江湖盛事
班超的简慢轻蔑瞬间激怒这一群易怒的世子。
淳于蓟身边的两个二十余岁的商贾子弟纵马挡住了去路,其中一个长着红红的酒糟鼻子的商贾子弟鞭指班超叱道,“想走?汝也不看看淳于公子是什么人,大汉第一剑客,打遍雒阳无敌手。这是给汝脸面,想走也成,下马从公子胯下钻过去!”
“红鼻子”言毕,这群商贾子弟都放肆地哈哈哈讪笑起来。
班超冷冷地看了这个“红鼻子”,未置一言。他依然不屑地看着众人簇拥着的淳于蓟,就凭汝几人也想让本公子学淮阴候钻胯?
另一个世子则干脆威胁开了,“班家重名声,秋社将至,定然也要扎灯楼相庆。班公子,今秋干燥无雨,风大沙狂。君不怕班家之灯楼,会不安生么?”
两汉时代,每年春社、秋社两节,皇帝都要登坛祭天地,春祀秋报,故而春秋两社最是隆重。春社、秋社都有灯会相庆,户户挂灯,家家结彩,万人空巷,满城狂欢。如果谁家的灯或被风毁,或为人毁,往往被视为晦气,是灾难征兆。这些狂徒竟然以灯楼相挟,让班超隐隐有点恼了。
倒是淳于蓟喝止住众少年,他看着班超抱拳道,“班公子切勿当真,众人不过气话耳。请公子放心,吾非下作不堪之人,且与尊翁有师生之缘,定然不会允人骚扰班家。今日是大日子,吾只想与班公子讨教几招,不知可否赏脸?”
班超知道所谓“大日子”涵义,他在北军营中已经听说了。
今天是立秋,皇上晨时在上林苑登坛祭天,迎秋于西郊。后又在河南宫接见了北匈奴使节右鹿蠡王,拒绝了北匈奴“请音乐、求和亲、求率西域诸国献见”等要求。汉匈是天敌,南匈奴已经降汉,北匈奴退入漠北,汉与北匈奴迟早会有一场大血战,那便是天下剑客报效国家之时。
淳于蓟的这个理由,让班超不好拒绝了,“吾最近忙,这样罢,秋社前一晚,戌时整,‘关中人家’,不见不散!”
或许是见淳于蓟说得很诚恳,与他身边这些轻浮的商贾子弟完全不一样,或许也是怕秋社时家中灯楼会有麻烦,便撂下一句话,策马扬长而去。
虽然答应会会淳于蓟,但班超与世无争,并未太当回事。
立秋过后,宫内与司徒府内都传出了好消息。阿翁班彪跟随窦融进入雒阳后,曾被拜为徐县令,因身体不好辞官回家。后因才学又被三公屡次征召,便进入玉况的司徒府任掾吏。玉况任司徒四年,病殁任上,魏郡人冯勤继任司徒。最近望都长一职空缺,司徒冯勤便举荐了班彪。县长虽小,但也是喜事,班府最近便被喜气笼罩着。
罩在班固阴影之下的班超依然“浑浑噩噩”,无足轻重,家里的大喜事没人与他分享。每日默默干活,每天晌午前便在邙山与雒阳城间奔波。最近,左车开始传授鬼谷子的百阵图,为将者不能不知战阵,他的全部心思都沉浸在变化万端的阵法之中。
从立秋到秋社,相隔五个戊日,转眼之间便到了。阴历九月十九日傍晚,班超拜别师傅正要离营,左车突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