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臣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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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臣记-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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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凝视镜中的她,对她温柔的笑着,她眉目间淡淡的清愁和婉丽妩媚的容颜也同样不曾有过变化。

    她轻柔的梳着我的发,一个从未做过此事的人,竟做的那般细致。我不禁笑起来,她手中一停,我于是起身,去几案上寻了一把她修建花木的小金剪子,剪下一缕头发,递给她。

    她将那一截头发拿着手中转着,眼里都是化不开的爱意,“天宝年间,杨贵妃因吃姐姐和李隆基的醋,被李隆基赶出宫去,她百般思念李三郎,托高力士带回去的就是一缕头发。你如今人还没走,就想要我思念你了。”

    我含笑应她,“当日贵妃曾言,她一身之物皆是皇帝所赐,唯有一缕青丝香润,曾对君镜里撩云。我又何尝不是,身外之物都是你给的,我也只有拿它送给你了。”

    “可她献完发就被接回宫了。所以说,这个寓意好。你日后还是得回来的。”她想着,幽幽地笑起来,“我可没想过让你一直在外头,你也说了,过了三年五载的,他们把你忘了,到时候我再接你回来。即便不忘,我们也能悄悄地,再不叫他们知道。你说可好?”

    我笑着点头,然而心里对于这个期许并不乐观,前路依然苍茫难觅归途。

    “可是我又有点怕,那时候你回来了,我老了可怎么办?”她蹙眉遗憾的道,“刹那芳华,红颜枯骨。你若见了苍老的我,还会不会喜欢?”

    我无语失笑,“那时我也老了,垂暮之年,耄耋之态,比你好不到哪里去。”

    “我只问你,若是我鸡皮鹤发,你还会看着真心喜欢么?”她忽然对这个问题充满了执着。

    我认真的想着,脑海里开始浮现她衰老的容貌,之后认真的答,“世人皆爱皮相,我也不例外。可是,这幅色相能带给我的欢愉终究有限,我要的还是心里的满足,相知相守,和悦平静。”

    她似有所感,抓着我的手,有几分爱怜的说,“你,遗憾么?”

    如果说不,未免太不诚实了。“当然,我已尽量不让自己去想那个遗憾,但它一直都那里。不过就像一个未曾去过远方,不知道云蒸霞蔚的山峦究竟妙在何处的人一样,没有想象,无从知晓,也便没有向往了。这就是我的遗憾,此生也只能过这般井底之蛙,自欺欺人的生活了。”我说着,自嘲的对她笑笑。

    “那么你呢?可有遗憾?”我试探的问,内心也不知道期待什么样的答案。

    她摆首,缓缓道,“和你在一起,没有。我可是见过远山,看过风景的人。自然风景还是美的。只是最终你还是要回到熟悉的故乡,那里有让你感到安全宁静的事物,充满着对过去岁月的依恋和回忆,那些都可以熨烫你的心灵,让你从中得到喜乐愉悦。所以你之于我,就好似熟悉的故乡,不可替代,刻骨铭心。”

    我心中一阵悸动,对她和煦的笑着,然后说,“虽然你这么说,但来生我可不要再做内臣了。我要寻一处云山小隐图里的好山水,盖一间小宅子,每日入山采药,寻仙问道,等到忙完了一天的事,傍晚回家,我的妻子就在门口等着我,对我说,你回来了,我在这里等着你呢。”

    手中一紧,是被她反手握住了,“我记住了,这句话。”她忽然蹙眉问,“怎么你来生都只做个闲云野鹤般的人么?也不好好出将入仕,太没出息了。”

    “我今生已被朝堂大事折腾得筋疲力尽,也算鞠躬尽瘁了,来世就让我闲散些罢。”我故作愁苦,对她说道。

    她轻轻呸了一声,慢慢笑着说道,“我知道你本来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一世你已陪我了,下一世我总归答应你,也会陪着你。”

    我们相视而笑,无言的依偎着。她语意里对飘渺来世的憧憬,其实也证明,她对于今生,我们的未来,并没有把握。

    但我们都小心的不再去触及这个话题,将来的事情,也许自有水到渠成的一天。

    五更鼓敲过,殿外有宫人请求进来为她更衣盥洗,再过一会便是她上朝的时间了。

    我也该离去了,她忽然特别感慨道,“我不去送你,是因为我相信你一定能回来。”

    我笑着颌首,鼻子里已开始有一丝酸楚。她亦如是,紧紧拉着我,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如果我忘了,不,我不会忘。我是说,你要时常写信来问我,什么时候方便让你回来。一定记得问哪,我万一忙的一时忘记了,那可就全靠你了。”

    我再颌首,随着殿中的宫人们纷纷进来,我的笑容渐渐凝结,只是几乎贪婪的凝视她的脸,以期让她深深的烙印在我脑海里。

    侍女请她去梳洗的一刻,她脸上又恢复了帝王的神采,端坐于镜前等待她们为她梳好发髻。

    我默然的起身,望着一殿忙碌的人,她们刻意无视我的存在,给我最大限度地自由去直视她,凝望她。

    她的发髻梳好了,步摇一根根的插进头发里,镜中人恍惚又像一只凌风昂首的凤凰,高贵得令人仰视。

    我默默的对着镜中人躬身,抬首时再注视片刻,然后转身离去。

    推开殿门的一瞬,她忽然叫道,“元承。”

    我回首,看着她。

    “南京多雨,气候潮湿,你记得保护好,你的腿。”她平静的对我说着最后这一句叮咛。

    我欠身答是,“也请陛下,千万珍重圣躬。”我不再看她,转过头,殿外依然有朦朦的月色,我也该踏上那不知前路如何的旅途。

    我自午门外出发,离去时,我没有过多的回望这片皇城,不是因为我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再回来,而是再多望一眼,也许我便舍不得走了。

    马车旁站着许久未见的白玉,她是陛下特意要我带着的,为的是有人照顾我。其实把她一个人留在京里,我也不会放心,就像很多年前说好的那样,我们两个人真的有一天,以这种方式相濡以沫了。

    “我累了,想睡一会,出了京城再叫醒我罢。”我对她微笑,然后合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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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无人似花依旧

    南京的冬日虽无肃杀之气,却时常雨雪霏霏,清冷而湿腻。

    圣旨上说的明白,我不过是闲居此地,挂着一个奉御的衔,正事一律不涉及。故我到了南京,先去御马监点了个卯,拜见掌印,和同僚略微寒暄两句,如此而已。

    众人对我倒也客气,只是看我的眼神难免透着各种探究和猜测,话里话外也会流露出对我的一丝同情,几分感慨。也有人特意跑来专门为看我一眼,想是十分好奇这个曾经御前得宠二十年,数次为钦差代天子巡政,大权独揽的内相会是什么样子,而一朝被贬黜又该是怎生落寞的形容。

    我只装作不察,循着礼数和所有人打过招呼,便向掌印告罪说自己身子不好,无事请许我在家休养。他自无话,放我去了。

    南京是大魏立国之时的都城,后来太宗迁都,南京便成了陪都,一样设有六部和十二监,但一向都是虚职。

    如今应天府便设在南京城。这座古称金陵的都城,北控大江,南凭聚宝,西接石壁,东傍钟阜,气势颇为恢宏。然而就像他尴尬的地位一样,不免有种苍苍金陵月,空悬帝王州的寂寥。

    我早前托人置的宅子位于城内三山街,粉墙黛瓦,映着小桥流水。上一位主人是个徽派商人,颇有几分雅趣的在院中凿了一处池子,湖山假石点缀其间,玲珑别致,峰峦叠嶂。我因见内中一处独立的院落清幽安静,就将其改为画堂,闲来无事便题了个匾额在其上,唤作还砚斋。

    搬进来没多久,就迎来了第一个故人,阿升。他甫一见我,便双目盈泪,几乎扑到我怀中,埋怨道,“您怎能如此对我?早就知道您当日让我走必有缘故,原来竟是被发配到这里来。”

    我笑起来,阿升总是能这般逗我开怀,我环顾四周绿意,笑道,“此处清晨夕暮,烟水弥漫,风起时,滴翠凝碧,更有曲桥流水,小溪如练。我每日枕波其上,寄情诗画,从此远离庙堂,这样快活的日子,怎能用发配二字来形容。真是暴殄天物。”

    他四下看看,亦笑了出来,笑过之后还是正色道,“您是自请来此的罢,若是依陛下的心思一定不会主动放您来。其实陛下应该也舍不得您。可是您这会儿降了职,赋闲在此,那些人就能放过您了?说句不中听的,他们巴不得整死您呢。”

    我点点头,想了想告诉他,“我被贬黜,从此远离京城,远离陛下,便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虽然我人还活着,但对于他们来说,没有圣眷,丧失权力的周元承,和死了也没什么分别。平板电子书”

    他思量了一阵,慢慢明白过来。我又问了他一些宁王的近况,闲谈一会,他便说要帮我整理带来的东西。

    我看着他和白玉两个人有说有笑的收拾带来之物,心里忽然有种安宁的踏实,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身边之人未曾变过,有些情谊也一直都在。

    阿升把我带的银票和他从前整理过的账册拿给我,我其时一直没有认真留意过自己有多少钱,如今仔细一看,倒吓了一跳。那是个相当庞大的数字,一瞬间我又有种不知所措的茫然。

    “大人可真是有钱人,难道这些年都没处花钱不成,竟能积下这么多。这回好了,咱们在着石头城的生活可是衣食无忧了。”白玉翻看着银票笑叹道。

    阿升轻嗤一声,“你看你这点见识,何止衣食无忧,今后想要什么,你只管和大人说就是了,他肯定会满足你。大人在花钱这方面一向疏散,性子又冲淡,若是靠他自己,只怕这辈子也花不完这些钱。”

    我听后一笑,“以前是真没处花,也没什么机会出去置办东西。如今倒是有闲情了,看来我这后半辈子,便要致力于如何把这些钱花光了。”

    说得他们都笑起来,不过阿升的笑容里隐约透着些无奈的感伤。

    我对他们说道,“你们也别叫我大人了,这么生分的称呼怪没意思的。叫我名字,或是哥哥都可以。”

    他们欣然应允,此后阿升便唤我哥哥,白玉则以名字来称呼我。

    阿升因告了假,陪我住了几个晚上,后来在我的催促下才依依不舍的回去了,从此后每隔上一段时间必会来南京看看我。

    我平日无事只在还砚斋闲坐,读书写字,更多的时候是描绘一幅心中想象的山水画卷。这些事,我做的专注,往往会耗费一天的时间,再一抬头,已是画堂烟雨黄昏时了。

    篆香烧尽,月上帘钩,这样清静的日子过的缓慢,似庭前溪水静默的流淌,等到一卷东风吹绿园中柳丝,春雨浸润斜阳外的芳草,我已将宅中所有画屏都完成,每日更得闲情立在廊下,感受杏花零落,燕泥飘香。

    如此恬淡的岁月,当真一切都好,惟有心中牵挂难捱,还有那随着黄梅雨季到来而愈发折磨人的腿疾。

    南京城接连数日阴雨连绵,白天犹可,一到晚间沾上湿气的锦被,膝盖处便漫生出延绵不断的酸楚感,渐渐演变成一种噬骨般的剧痛,令人夜不能寐。

    我时常辗转至天明,坐卧不宁。一日夜半,疼得实在难以忍受,不得已我起身点亮房中烛火,欲烧些热水,取巾帕来敷腿。

    这一番折腾倒惊动了白玉,见状,她让我去床上坐着,脱了锦缎披风,自去打水热帕子。

    “对不住,吵醒你了。”我只得跟她说抱歉。

    她瞥了我一眼,不在意的说道,“我本来就睡不着。你动作那么轻,生怕吵到我,哪里就真能听见呢。我只是刚巧出来,想看看那园子里的杏花被雨打成什么样了,才瞧见你屋子里的灯亮了。”

    我心下稍安,因问她,“你时常睡不好么?还是因为来了这边不习惯。”说完,我才想起来,她本就是南边人,如何会不习惯呢。

    她亦想到了,讥笑我记性差,又自嘲的笑笑,“从前那么多大事要你记呢,哪儿想得起来我啊。”

    我一晒,垂目笑笑。她大约怕我尴尬,又道,“你腿上的毛病确是好不了,可不能总这么自己生捱着,回头我去管御马监的人再要些炭来,烧上火总能好过些。”

    我笑着摆手,“不用,这都春天了,早就不供应炭火。我看这季的雨也快下完了,再忍两天无妨的。”

    她听后不语,只瞪了我两眼,却也看不出生气,半晌幽幽一叹道,“你可真能忍。”

    “我?”我笑出来,“我前半辈子过的也算顺风顺水,却真没什么需要忍的事。”

    她毫不犹豫的白了我一记,轻笑道,“是么?那这病根怎么做下的?为何你正意气风发的就被降了职,发落到这里来?”

    我一窒,接不上她的话,半晌只好低头尴尬的笑笑。

    “你也是个痴心的人。”隔了好一会,她忽然说了这一句。

    我淡淡一笑,扭头望向别处,佯装听不出她话里的一丝幽恨,我没问她为何用这个“也”字,她话里的另一个痴心人究竟是谁,我想,我心里清楚。

    过了几日,天气终于放晴,温润的空气间弥散着花香。我便去寻了个藤椅坐在园中,看明媚的阳光下,落红满地。

    白玉正拿了只扫帚在清理一地的花瓣,我待要起身,又被她按在椅子上,只说让我安心晒太阳就是。

    “再添些人手罢,你一个人忙里忙外太累了。”我确实有些过意不去,出了宫自己过日子,才发觉,我如今的心境是百无一用,居家庶务一窍不通。

    她摇着头,不忘奚落我,“有什么累的?统共就两个人,两张嘴,你又挑食,爱吃的东西都有限,最是省事。倒是你,甩手掌柜似的,账上的事一应都不问。真难为你,怎么当了那些年宫里的总管?还顶着全天下最会给皇上赚钱的名头。那人究竟是你不是?”

    我无语,涩涩的笑道,“能医不自医,这些年也累了,你就让我偷个懒罢。”

    “是被骂累了罢?”她追着补了一句,看我一副慵懒的样子,也就没再说这个话题。

    她慢慢的扫着,将那些花瓣都归拢在一处,然后用手捧了一点点的丢进水里,之后站在池边上静静的看落花逐水,自有一种闲愁万种的风流。

    “你瞧它们昨日在枝头开的正好,一夜风雨,今朝就委顿在地,丢在那水里头,还不知道会流到哪里去。花如此,人生亦如此。”她忽然说道,那细细幽幽的一叹,似游丝飘飘袅袅,轻软的融化在春风里。

    “花落了明年还能再发,人虽不能重活一遍,但当下的生活总还是能把握。年年落花风雨伤春,不如怜取眼前景致。这些幽思偶尔发发,还是端看你如何排遣了。”我如是安慰道。

    “如何排遣?”她转身看着我,低眉笑了,“我没你那么好胸襟,总能释怀。”

    我索性开怀一笑,“我这样也是被逼无奈,不然总想着那些不痛快的事,早晚呕血三升。”

    说得她也乐了,过了一会又看着我,蹙眉问道,“说是怜取眼前,你倒有认真看过么?你且说说,我有什么变化?”

    我一愣,凝目看去,见她梳了牡丹发髻,发式繁复,却只戴了一支步摇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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