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原历史上的“炒花五大营”虽然一直都是炒花本人作为首领存在,但实际上后期的炒花年事已高,绝大多数时候只是作为一个政治象征存在,实际上的首领是宰赛。
到了宰赛被努尔哈赤击败且被俘之后,炒花部内部畏惧建虏达到巅峰,几乎不敢与之交兵,而炒花本人倒不知道是老糊涂了,还是临死之前非要硬气一把,强硬拒绝了努尔哈赤要求他“换约”的提议,导致建奴大举出征,将“炒花五大营”从此变成历史名词。
所以这么一看,炒花台吉本人在高务实心目中的形象就很一般了,非要说他有什么厉害之处,大概只剩下活得久,虽然因为蒙古文献中对炒花的年纪记录不详,但从他的活跃年份推算,高务实估计他说不定活了八九十岁,这在同一时期的蒙古人里头那可真是凤毛麟角。
而现在的炒花恐怕多半没那么长寿,他虽然是被生擒,按例肯定是送往京师,但根据大明朝野上下的习惯性呼声来看,这人的脑袋基本上保不住。
反正都是将死之人了,高务实自然不会过于关心,所以他更多的心态还是“松了口气”。
别看这次图们、炒花联军南下之后高务实的表现很是镇定,甚至第一时间就决定不仅要打,还要给他们来一下狠的,但实际上这次作战是他近年来最没有把握的一次作战。
原先的作战,高务实要么是拥有碾压式的兵力、火力优势,要么是提前很久便做出过各种安排,相当于军力优势和政治优势必有至少一方面占据绝对上风,所以他可以从容应对,只要将优势发挥到最大,就能确保取胜。
但这一次辽河伏击战不同,图们、炒花联军在兵力上虽然总数略少于明军一方,但其实不仅少得很有限,而且还很可能拥有质量优势。
明军中占据大头的部分乃是从辽南四卫调集的卫所兵,足有两万多人,但高务实哪怕给了重赏,也只能确保他们的战斗意志会比其他人征调时强上不少,但战斗水平这一点还是完全没谱的。
所以明军实际上可以依赖的精锐力量其实很少,就只有约莫五千家丁,以及京华在辽河上的船队,高务实分配的任务也是以他们为核心主力。
在高务实的计划中,除非蒙古人的渡河部队向南线搞“分散突围”,否则那一大堆卫所兵基本上无须直接与蒙古人交兵。
而事实也证明,蒙古人的确没有这么做,卫所兵们也的确没有与蒙古人正面交手。
此时的高务实足以大松一口气了,他以五六千兵力(加上船队)击败了图们、炒花的两万铁骑,蒙古人在大辽河中损失了五六千人马,图们大汗带着剩下的五千骑兵灰溜溜的逃跑,炒花本人被擒,所部被包围在韩家湾,已是插翅难飞……
战前的规划,至此已经基本上可以称之为圆满完成,只差最后临门一脚。
以弱击强打成这样,换了谁都该松一口气了。
然而事实是,高务实这口气居然还是松得太早了,因为半个时辰之后他收到了第二封战报,战报中马栋自责地告诉他:原本在炒花台吉被擒之后,他和麻承恩等将商议,认为群龙无首的炒花部插翅难飞,而且他们渡河之时几乎没有携带什么粮草,甚至连行军毡帐都在后军……因此今天或者最迟明日,炒花残部要么直接派人请降,要么出现内讧,总之不必急于强攻,以免平白激起对方的拼死抵抗之心。
于是明军方面便只是谨守防线,以防备蒙古人突然杀来,溃围而出。谁知道过了一会儿突然发现蒙古人趁京华船队对着北岸打完两轮示威性质的炮击、刚刚准备掉头过来的机会,集中起剩余的皮筏子突然从上游方向渡河逃离。
发现情况不对的明军,在水陆两个方面都紧急出动,但最终船队方面报告说只击毁、撞毁皮筏子数十艘,落水者“约千人”,而马栋和麻承恩的骑兵也只截留住了蒙古人一千四百九十三骑,剩下约莫三千五百左右的炒花部残兵顺利逃出生天。
“算无遗策”的高兵宪,这一次终于算漏了。
说实话,刚刚看到战报的高务实在一瞬间很是火大。
这群蒙古人都被围在那么一个绝境之中了,你们在水上拥有绝对优势,在陆上的兵力也达到了对方的五倍以上,就这样,居然还能把他们给放跑了?
高务实拿着战报老半天没说话,送战报来的马家家丁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倒是马芳主动起身找高务实拿过战报看了看之后,微微一笑:“恭喜兵宪。”
高务实一愣,皱眉道:“计划没有完成,都督何出此言?”
马芳摇了摇头,道:“图们、炒花以两万铁骑南下,如今逃回去的不到半数,换句话说,兵宪仅此一战,便歼敌万余,试问如何不是大胜?如何不该恭喜?”
高务实皱眉道:“河中那些可不容易寻到首级。”
“是不容易。”马芳点头表示对这句话的认可,但依然道:“但那又如何呢?这些首级便是找不到了,影响的也只是最后拿到手的赏银,老朽不觉得兵宪会把这些赏银当成多大回事。关键还是在于此次的战绩能不能算数,这对兵宪而言才最重要。”
高务实心中微微一动,明白了马芳的意思,沉吟道:“蒙古人出兵的人数和逃回的人数是很容易查证的,锦衣卫在辽东方面应该有这样的能力。”
那也就是说,战绩是可以确定的,只是这次作战是在北方同蒙古人的作战中少见的一次以水战为重头戏的作战,以至于蒙古人的损失更多的是在大辽河河上,所以首级这个问题确实没法子,就算战后派人搜寻,也未见得能找回多少。
但既然战绩可以确定,朝廷就不可能不对高务实有相应的酬功。
马芳的意思也很简单,高务实不缺钱,而水战那一块又主要是高家家丁打的,高务实自己出钱赏了就是了,反正这次作战在水面上是一边倒的局面,京华方面的损失微乎其微,他完全赏得起。
反倒是陆上的战功要怎么分配,这才是大问题。
陆上的战功分两大块,骑兵一块,步兵一块。但骑兵方面,除了马栋和麻承恩的家丁之外,剩下的部分也都是高家骑丁,马芳并不确定高务实打算怎么安排,不过他也不是很关心,从高务实对马栋的器重来看,应该不会亏待,同样麻承恩也是这个道理。
现在的麻烦在于马栋和麻承恩两个带骑兵的,居然都没意识到蒙古人会突然选择从河里冒着被京华船队全送去喂王八的巨大风险逃走,以至于让高务实刚才很是有些生气,马芳不知道这会不会影响高务实的决断。
另外,步兵方面的问题也有点棘手,关键是步兵方面只有张万邦所部跟炒花交手了一波,虽说战果看起来相当不错,以弱势步兵顶住强势骑兵的突围,自身损失还不大,这放在哪儿都是必赏之功。
可是问题也出在这儿,明军方面出动了两万多步兵,绝大多数连跟蒙古人一个照面都没打着,宛如是去韩家湾看了看风景,平白挖了好几天的壕沟、陷马坑等工事,结果啥功劳都没捞到。
这意味着除了麻承恩之外,辽南的其他三个指挥使全都没捞到战功,这要是就这样分配,只怕高兵宪事后要被底下人腹诽,说他的安排不公平,凭什么好捞战功的位置都给了自己人,他们辽南本地将领难道就是后娘养的?
要说战功少,不够分,那也就罢了,大家还不至于太过眼红,可现在不同啊,蒙古人损失了一万多,确切的说大概在一万一千以上,这样一笔大功,谁不想上去蹭一蹭?
就哪怕是河里的那些不算,南线岸上的斩首和擒获加起来也有差不多三千五百左右,光是这一笔就已经是可以大吹大擂的了!宁远伯李成梁镇辽十年,手底下拿得出几个三千五?
加在一块儿还不到两个!
还要怎样的大功啊?靠着区区辽南,还想再复制一次漠南大战不成?别说图们炒花总共也就来了两万,他们要是再来多点,辽南也吃不下啊,现在又没有那七八万土默特铁骑!
被马芳这么一提醒,高务实一下子就把相关的情况串联起来想明白了,他自己也不禁反思:莫非我打完漠南一战之后真的下意识里开始膨胀了?
好容易平复了心情,高务实谢过马芳的提醒,正要说话,外头却又匆匆跑来一名家丁,远远地叫道:“兵宪,秦协戎急报!”
秦协戎?秦得倚?
不仅高务实听得一愣,连马芳都没料到,皱着眉头思索起来。
高务实朝那家丁一招手,家丁赶紧把信函递上。高务实看了一眼火漆,见火漆完好无损,顺手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报来看。
他扫了几眼之后,迎上马芳探寻的目光,脸上露出一抹嘲笑,把信纸朝马芳一递:“都督也看看吧,秦协戎战前死活不肯挪一挪他的尊步,听说前方大胜,倒是急不可耐起来,主动要求‘西跨辽河,荡平炒花’……呵呵,好一个西跨辽河,好一个荡平炒花!我倒真没看出来,原来秦协戎的志向有这么大的。”
马芳在高务实说话之时已经飞快的扫了几眼那封信,其实这信写得很短小,而且信中笔画潦草,一看就是急急忙忙写下的,可见秦协戎不仅志向远大,而且还很急,特别急。
马芳沉吟着问道:“秦协戎虽是武臣,但却并非辽南之将,乃是辽东协戎(副总兵),他若想要出兵辽河以西,按理说只需督抚及总戎同意即可……”
高务实接口道:“不必督抚总戎了,他受周中丞之命来援辽南,即便此刻出兵河套(辽河河套),也可以说是为了彻底给辽南解围,总有理由可找的。”
马芳便道:“是,但这样一来,他就需要与兵宪达成谅解,否则这个理由便只是他自己在那儿自说自话,未免不够充分。”
高务实本来是很看不惯秦得倚这种打仗不肯上,抢攻最积极的举动,但想了想,又觉得秦得倚不肯来辽南这件事,主要应该还是李成梁有交代,秦得倚自然不敢得罪李成梁,所以只好先得罪只管着辽南一地的高务实了,虽然让他不爽,但秦得倚毕竟也是被逼无奈,勉强算是情有可原。
至于他想去辽河河套么……
高务实沉吟着道:“都督,我看不如就让秦得倚去吧,你意下如何?”
…………………………
感谢书友“尧睿天下”的月票支持,谢谢!
………………………………
第180章 “宽宏大量”
马芳原本以为高务实不会同意秦得倚出兵河套,听得高务实如此一说,不禁微微思索了一会儿,这才缓缓发问道:“兵宪的意思是,让秦得倚去碰一碰壁?”
高务实微微一挑眉:“都督何以认为秦协戎此去……就一定会碰壁呢?”
马芳呵呵一笑,答道:“炒花虽遭生擒,但今日韩家湾一战,到了那般时刻,炒花残部居然还能来个插翅而飞,可以想见,此中必有能人。”
高务实没有说话,只是稍稍摆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请,自然是请讲、请继续讲。
因此马芳便接着道:“此人须得符合几个条件,才能做成这般难事。首先,他在炒花部内应该地位尊崇,以老朽之见,多半还是小王子(明人习惯以小王子称呼达延汗)之裔,也就是说,他应该是一名台吉;其次,此人当有一定军权,并且此番定是带兵而行,虽然总数不好断定,但在当时而言,应该在炒花残部之中占据不小的比例。”
高务实思索着道:“可还有其他?”
“也许还有。”马芳皱眉道:“观其渡河之举,实乃兵行险着,通常而言,此非老成之将所能为之,因此老朽以为,此人或许年岁不大……”
高务实问道:“炒花之子?”
马芳立刻摇头:“炒花之子今年不过六七岁,怎么可能是他?恐怕他此刻还在炒花老营中围着他额吉打转呢。”'注:额吉,蒙古语,意为妈妈。'
高务实思索着道:“我对炒花部了解不深,倒不知他部众之中还有这等人物,竟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
马芳微微摇头:“此人……是有些不凡,但若说他懂得置之死地而后生,老朽却以为恐怕言过其实,以老朽之见,这恐怕只是一种赌徒心性。”
高务实能理解马芳所谓的“赌徒心性”是什么意思,不过他却笑道:“既然只是赌徒心性,都督又为何仍然说他有些不凡?难道只是因为他这一把赌对了?”
“非也,非也。”马芳正色道:“老朽说他不凡,不是因为他赌对,而是因为他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将群龙无首的一群乌合之众控制住,并且带他们走那样一条生死难料的突围之路。另外,他至少看出来一点,便是往南突围之举决计难成。”
其实马芳的这个判断稍稍有些偏差,因为在他看来,宰赛是靠着个人能力和威望将这支炒花残部牢牢控制住,然后带他们冒险强渡的,而实际上当时真正帮了宰赛大忙的是张万邦。
张万邦硬扛炒花袭击的那一战把炒花部上上下下都给镇住了,让炒花部误以为南线的明军全是张万邦所部的水准——那还突围个鬼?
南线明军既然敢堵死他们去路,肯定拥有足够的兵力,再加上那样夸张的战斗力,如果不畏伤亡地直接顶上来,说不定天黑之前就能把他们全灭在几字湾内。
但这群炒花残部当时也是被打懵了,根本没去想想明军上哪弄那么多“张万邦部”。
张万邦手底下那一千五百人全是他和高务实的家丁,当时实际顶在最前面的部分,正是戚继光帮高务实训练出来的步丁,而且配备的是目前最新锐的刺刀款万历一式。
炒花部从来没有见识过万历一式的火力和刺刀阵,被打懵才是正常表现。
与此战类似的战例,譬如原历史上鞑清末期的八里桥之战,当时的蒙古骑兵也是同样被这样完虐的——僧格林沁拿骑兵正面冲击拥有明显火力优势的严整步兵阵列,结果是数万鞑清军队溃败,而英法联军一共只死了五个人,其中法军三人、英军两人。
英法联军当时的武装水平,也就是配备刺刀的前膛燧发枪和滑膛炮,部分使用了刚刚发明不久最新的线膛火炮和线膛步枪。而眼下的高家步丁,除了没有线膛炮,其他标准基本满足,因此万历一式最大的两点进步,就是刺刀和轻度膛线(因为金属加工能力有限,其膛线非后世常见的螺旋膛线,而是只有两条很浅的直膛线,但已经是质的进步)。
而彼时英法联军使用的是空心方阵和三排阵列的战列步兵线等“最新战术”,这个最新,是针对当时的满蒙骑兵而言的。
而高务实早在十年前,就把这两项战术的大致设想告诉了戚继光,让戚继光在现有武器的条件下进行适当的调整,然后教授自己的家丁以及装备了万历一式火枪的明军部队。
张万邦今日麾下的这批家丁,全都是熟练掌握三排战列步兵线战术的,自然能轻松应对炒花部的作死冲阵。何况他们还拥有英法联军都没有拥有的另一门大杀器——手雷。'注:本书第一卷时曾分析过东西方火器发展的思路差异,其中有说明西方早期对于地雷、水雷、手雷一类爆炸类火器远不如东方重视的客观事实。'
至于为什么张万邦今天只用了三排战列步兵线,而不是空心方阵,那是因为用不上,因为他今天只需要守住向北的这一线,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