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夏启废禅让,家天下思维在中国已经形成了数千年,“天下系于一人”非止一朝两朝之事,要改变谈何容易!
况且中国的政治制度又容易走极端,像欧洲那样搞出妥协式的君主立宪制也很难——君主强势则没有资产阶级或者无产阶级什么事,而资产阶级或者无产阶级强势,那恐怕也不会有君主什么事了。
可是,走极端则表示政治体制只要出现变动,就多半要经历暴力革命,而暴力革命从一开始就不是高务实乐意选择的路线。
脑壳疼啊……算了,先放一放吧,我现在也还没到能考虑这件事的时候。
再说,这个库里台大会制度也谈不上什么完美,至少从当时元朝的政治实情来看,这个制度也一样有很多问题。
举个例子,忽必烈推行汉法期间,曾在汉人大臣的建议下,尝试建立中原王朝的储君制度,但当时库里台制度仍然与之并行不悖。
至元十年(1273),忽必烈册立嫡长子真金为太子,授予皇太子宝,建立东宫,配备宫府人员。至元十六年(1279),让皇太子参决朝政。
然而太子真金于至元二十二年十二月病逝之后,忽必烈再未正式建储,只是于1293年将皇太子宝授予在漠北出镇的真金次子铁穆耳。
结果到了1294年忽必烈死后,铁穆耳还是先经过库里台大会才得以继承皇位。
也就是说,忽必烈尝试建立的储君制,某种意义上来说,与前四汗时期的大汗生前指定继承人的性质一样,被指定者依然必须经过库里台大会才能继承汗位。
这样一来就导致了一种“祖制”形成,忽必烈之后的元朝历代大汗、新君基本都遵循祖训旧规,不管是顺利继位,还是通过武力或政变夺得大汗—皇帝之位,都要举行由蒙古宗王贵族和朝廷大臣参加的库里台大会。
这样做的后果也很严重,导致了后来汗位继承危机的频频发生。后世就有学者认为,元朝的皇位世袭制度,实际上一开始就没有完全确立起来,库里台制度在继承问题上仍然具有干扰世袭制的顽固力量。
世袭制在很多后人看来很是落后,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世袭制也有其优势,其中最大的优势就是能够确保国家的稳定。
比如说像大明这样,在“谁会是下一任皇帝”这个问题上,是完全明确无误的,因为大明从来没有废过任何一个太子,也从来没有出现“大哥还在,二弟继位”这种事情,所以众臣也就不必分别站队,然后双方斗得你死我活,甚至搞出各种政变、兵变的乱子来——这就相当于把国家内耗降低到了最低。
这样一看,大明的皇帝独裁也好,蒙古的库里台选君也罢,都有其优点,也都有其缺点,绝不是单纯的你好我坏,或者我好你坏就能说得清楚的。
罢了罢了,这题对于我一个区区翰林院侍读来说,现在怕是还有点超纲,还是等将来够资格了再说吧,说不定到时候会有解决问题的条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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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3章 活佛的智慧
原本高务实还预备了两三种应急方案,但是让他失望的是,这次库里台大会根本没有出现什么波澜,一切都按照把汉那吉等人预定的计划稳步进行,甚至在库里台大会授予把汉那吉土默特彻辰汗汗位之前还出现了一点点小插曲——有部分蒙古贵族认为既然把汉那吉“轻松击败”了图们汗,那他就不应该止步于土默特,而应该成为全蒙古的大汗。
高务实不清楚这些人是真的出于自发,还是有人给他们授意,不过他并没有出面干涉,非常守信的保持了“只看不说”的承诺。
由于把汉那吉本人也拒绝接受全蒙古大汗的头衔,所以这件事最后还是以不了了之告终,那帮蒙古贵族倒也没有坚持,见把汉那吉本人不肯,也就顺水推舟的只公选了他为土默特彻辰汗。
曹淦悄悄地跟高务实道:“老爷,那些人大半都是一些失势的贵族,多半是祖上在达延汗时期的功臣,现在基本上都没落了。这些人说起来的确不是把汉那吉的部下,但是……您是知道的,把汉那吉富甲蒙古,他们今天这么一说,不管把汉那吉接不接受,到时候肯定会多给他们一些赏赐。”
高务实淡淡地道:“无所谓,我在编纂《大明会典》的时候查过库里台大会的一些史料,从成吉思汗时期之后的库里台大会,很多人的选票都要靠赏赐来维持……嘿,有时候东西方还是很有些类似的。”
曹淦没听懂什么“东西方很有些类似”这话,不过不妨碍他听懂高务实的言下之意,当下点了点头:“这就好比贿选,小的明白。”
高务实倒是听得一愣:“你还知道贿选?”
“啊……这事很常见嘛,就和找人请托送礼没差……嗯,也就是请托的对象要多一些罢了,道理还是一样的。”曹淦摸了摸自己油光水亮的大光头道。
原来他是这样知道的……高务实也不由得苦笑,看来古人未必不懂政治,只是某些时候的手段稍稍原始一点,但其实根子上还是通的。
库里台大会既然顺利闭幕,成了一场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把汉那吉如愿以偿成为了把汉那吉彻辰汗,那么接下来便是高务实的工作了。
册封顺义王,这件事才是高务实此次出塞的最终任务,之前的一系列漠南大战,从性质上来说,都是为了保证册封顺利才发生的。
不过,对于册封顺义王和活佛赠予尊号这两件事应该谁先谁后,高务实还是稍稍犹豫了一下。
册封顺义王之所以一定要在把汉那吉成为彻辰汗之后才可行,原因在于大明需要的顺义王,一定是能够控制土默特局面的那个人。
而活佛赠予“转轮王”尊号虽然从理论上来说不需要什么先决条件,但实际上大家都知道,那也是有前提的。
就像俺答之所以会得到这个尊号,根本原因当然也是因为他乃土默特之主、右翼蒙古的“总瓢把子”。
所以从这个层面来说,不管是成为顺义王还是转轮王,需要的前提条件是一致的,都是先要成为土默特彻辰汗。
而现在,把汉那吉的彻辰汗汗位已经到手,下面的两个“王”谁先谁后,也就必须仔细考量了。
虽然一般而言,最后出现的才是压轴大戏,但高务实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顺义王应该先行册封。
他认为这里有两个问题:其一,俺答当年是先成功与大明完成封贡,被大明册封为顺义王之后,才得到与索南嘉措活佛会面的机会,然后两人才互赠尊号的。
其二,先册封顺义王,就相当于是在说,能不能成为转轮王,首先要看能不能成为顺义王——这就从另一个层面限制了今后的土默特之主,他想获得黄教的认可,首先必须获得大明的认可,如果大明不批准他承袭顺义王,那么他也就无法成为转轮王。
随着黄教将来在蒙古的势力越来越大,土默特之主得不到黄教活佛加持的话,其统治就会变得虚浮起来,这对一位政治领袖而言是很致命的。
想明白了这个道理,高务实就派人给已经去了桦皮岭举行盛大超度法会的索南嘉措活佛写了一封亲笔信。
这封信中,高务实除了对活佛的慈悲心大加赞赏之外,根本没有提及请活佛于何时前往归化城之事,但却在最后提了一句“四月二十七举行顺义王册封仪式”。
活佛接到高务实的信函之后,一言不发地将信函由转给身边的众喇嘛观看。
一众喇嘛看完,不少人忧心忡忡,有人提心吊胆地问道:“上师,大明钦使没有指示我等何时去归化城,这是不是意味着钦使阁下对上师此来桦皮岭有所……有所误解?”
活佛闭着眼睛,淡淡地道:“高钦使法眼如炬,神目如电,本座此来所为何事他一清二楚,何谈误解?”
此言一出,一众喇嘛会错了意,更加坐立不安了——之前就说过,黄教此前的情况颇为不妙,对于大明一贯都是相当畏惧的,昔日力劝俺答汗不可与大明为敌就是其表现之一。
此时活佛这般言语,让他们以为活佛是说高务实已经知道他们随着活佛来此,是怕跟把汉那吉绑得太紧,影响黄教在整个蒙古的传教。
高务实与把汉那吉是“十多年的安答”这一点,他们都是知道了的,所以一听这话首先自己就心虚了,以为高务实要拿他们开刀。
高某人有没有这个能力?
这特么还用问吗!看看图们汗的狼狈表现就知道了啊!
现在这个草原上,力量最强的是把汉那吉没错,可……可架不住把汉那吉这位彻辰汗事事都听高钦使的话啊!
甚至,黄教诸位高阶喇嘛都知道,高钦使甚至不需要动用一兵一卒,只要宣布罢市,最迟今年年底之前,右翼蒙古包括青海在内就得一片大乱!
黄教现在跟右翼蒙古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得罪高钦使,那恐怕佛祖都要现“忿化像”。
于是马上有大喇嘛语带颤抖地问道:“那么,高钦使不邀请活佛前去归化,难道是已经决定要施行惩罚了?”
活佛的语气依旧淡然:“已经邀请了。”
众人面面相窥:“已经邀请了?”
“是的,已经邀请了。”活佛总算睁开了眼睛,轻轻环视众人,伸出食指一指那信函,道:“四月二十七之后,便是高钦使邀请本座前去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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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4章 降三世明王?
钱的作用很多,这个世界上可以通过花钱办到的事多不胜数,而某些不花钱就可以办的事,倘若愿意花钱,就一定能办得更漂亮。
譬如说册封仪式。
经过一番准备,四月二十七日,顺义王册封仪式在归化城顺义王府跑马场正式举行。
把汉那吉齐集此前参加库里台大会的蒙古贵族与其部下,以及钟金哈屯麾下各部头目一起前来参加。
当是时,跑马场内建册封场,场长阔十丈,用线杆木料,厅用蓝帛百匹,红布百匹,青绿羊绒三梭四十匹,手帕汗巾八十方,席百领,麻绳二百,彩亭四个,彩旗二十对。中庭设黄帏,焚香供张。
凡今日与会之蒙古贵族,皆先期至钦使行辕习以汉仪,习礼既毕,大张旗鼓迎赴棚场。
高务实敕谕十二道及代天子赐把汉那吉大红五彩纻丝蟒衣一袭,彩缎八表里,其余人皆各色锦衣如仪。
时辰既至,把汉那吉携钟金哈屯率诸部首领迎诏,南向叩头者四次。
拜毕,汉官抄黄开读。这道圣旨就不必多着墨了,无非是那样一个套路:“充分肯定,高度赞扬,殷殷期盼,美好展望”。
又毕,把汉那吉行谢恩礼,复脱帽叩头者再四次——此蒙古礼也,以卸帽叩拜为最敬也。
全权钦使高务实傲然高居中台,代皇帝受礼,并重新赐下新的顺义王王印——诚如高务实此前所言,这次的王印没有“偷工减料”,乃是正经的镀金银印。
同时,把汉那吉从钟金哈屯手中接过此前俺答的那颗镀金铜印上缴给高务实。
其余一众蒙古贵族齐齐下跪,俯首高呼大明天子万岁,顺义王千岁等语。
至此,顺义王嗣封礼毕,高务实此行塞上的主要任务圆满完成。
再接下来,就无非是吃吃喝喝了——哦,应该说是大宴宾客。
把汉那吉堂堂蒙古首富,平白“捡”了个顺义王来当,自然不会小家子气,学着高务实教给他的中原汉人习俗,大开流水宴,宣布狂欢三日,宴饮不绝,赢得全场一片欢呼。
高务实对于过分油腻的蒙古大宴敬谢不敏,端着中原雅士、六首状元的派头,吃了几片烫嫩牛后腿肉之后,便只是笑吟吟地与把汉那吉等人叙话,把汉那吉这个铁杆明粉自然有样学样,也不肯多吃,几乎是饿着肚子跟高务实欢谈。
这可苦了旁边的一种蒙古大佬们,像切尽和火落赤,平时都是三斤以上的肉食饭量,今个明明号称狂欢,却只能吃个三四两就开始瞎扯,一个个饿得眼睛都绿了,却又不敢在高务实面前失礼,真是痛苦万分还得保持微笑。
恰台吉倒比他们表现得豪爽,除了不太敢在高务实面前过量饮酒以免造成失礼之外,吃还是敢吃饱的。这个表现反倒让高务实心中点头,觉得他还是比这些部落首领更像单纯的武将。
不过其他人也没有真的饿多久,因为大概半个时辰之后,架子摆得十足的高务实高钦使就借口酒醉离席而去了——天知道他是怎么“酒醉”的,明明这厮除了把汉那吉向他敬酒时微微抿了一小口之外,根本滴酒未沾。
不过把汉那吉对自己这位安答的从容赞不绝口,连连向周围人表示这才是“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仿佛吃得少就是英雄名士了,恍然未觉如果按照这个理论,恐怕钟金哈屯才是最英雄、最名士的一个——她一个塞上佳人,论吃能吃多少?
顺义王嗣封的大事办完之后,下一步便是转轮王的尊号继承了。
当然,理论上来说,这个不叫继承。
黄教在蒙古发展的时间虽然不长,但由于俺答的推行力度够大,现在已经基本处于国教地位,活佛自然知道把汉那吉的三日狂欢令,所以……他是在三日之后抵达归化城的。
归化城这段时间简直是喜事连连,把汉那吉客客气气地将活佛迎入城中,请他在大召寺驻驾。
但活佛来到归化城的第一件事却不是立刻给把汉那吉赠予尊号,而是为俺答的下葬举办法事。
法事什么的,就不多费笔墨描述了,总之这又花去了近十天的时间才办妥,而俺答的灵柩在大召寺停了差不多半年之后,终于得以下葬,也算是颇不容易了。
到了五月初九,黄教在大召寺举行盛大的法会,法会上,活佛当着众多蒙古贵族和僧侣的面宣布赠予把汉那吉“咱克瓦尔第”——也就是转轮王尊号。
从现在起,把汉那吉就是咱克瓦尔第彻辰汗了。
彻辰汗的意思是聪明睿智的大汗,这两个词汇联系起来,大致就是聪明睿智的再世转轮王大汗。
嗯,有点西方贵族一大堆头衔的意思。
高务实没有出席这次法会,只是派人送去了一份贺礼。至于他是自恃身份还是有什么别的用意,旁人自然有许多猜测,不过高务实并没有兴趣理会。
实际上,他只是对宗教仪式不感兴趣罢了,毕竟他前世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甚至不拜神佛,只拜祖先。
他在等索南嘉措主动拜会他。
索南嘉措在宗教界的地位自然是尊崇无比,但东方毕竟是东方,不是教会高于一切的中世纪欧洲,所以当高务实非要摆这个架子的时候,这位十分现实的活佛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主动拜谒大明皇帝的全权钦使。
甚至,这个拜会时间就是赠予把汉那吉转轮王称号的当天晚上。
对方既然知情识趣,高务实倒也愿意“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因此亲自在钦使行辕的大门口将之迎了进去。
当然,亲自相迎可以,大开中门不可以,因为他代表的是皇帝,迎一迎是知礼,开中门却是废礼,这是有区别的。
本来这个小插曲不值一提,但因为活佛初见高务实时的一句话,让这次初见被后世的许多史书和经文都将其记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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