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在高拱看来,要想维持俺答封贡形成的有利局面,在于对辽东的用兵,力求大捷,一方面挫其锐气,另一方面对俺答形成有效的威摄力,用以维持和巩固当时俺答新附的良好形势。
高拱深知,进一步整顿军备和加强边防,是维持长久和平和繁荣的支柱,而用兵辽东、力挫“东虏”可以打消俺答的非份之想。
和平容易出现懈怠,而且没有实力的和平是不牢靠的,必然是暂时的。所以,依靠封贡所维持的边境相安是不牢靠的。暂时的和平绝不是玩忽职守、掉以轻心的理由,而应该变成积极进取的阶梯。
因此,他一贯将大力整顿军备和边防,提高军事实力,看做巩固和维持贡市,形成良好局面的关键。
也就是说,当时高拱便已经看出,整个俺答封贡的关键环节,是借现有的和平“实心修举”,提高边防实力,奠定长久和平和安全的基石。
对此,高拱说得十分清楚和透彻,他说:“但得三五年宁静,必然安顿可定,布置可周,兵食可充,根本可固,而常胜之机在我。当是时也彼若寻盟,我仍示羁縻之义;彼若背约,我遂兴问罪之师,伸缩进退,自有余地。虏狂故态,必难再逞,而中国可享无穷之安……若能仰承庙谟,实心修举,使边事日胜一日,是为长治之基。”
这个思路,后来成了大明的一贯执政思路,也就是“西怀东制”。
现在,从恰台吉的分析就能看出,高拱当初的这一思路已经有了很明显的效果。
由于内部的改革,大明有了更多的财力物力可以用于大修边政,比如建设水泥堡垒——由于高务实这个垄断资本家不肯低价卖货,水泥的价格迄今都很贵,但大明因为逐渐开始收商税和海关税,愣是坚持大力购入水泥,把重要的边墙、堡垒几乎全部重修了一遍,造成了恰台吉认为不能打的一个重要因素。
而“东制”以震慑土默特的效果也同样明显,恰台吉认为不能跟明军再战的第二条,就是因为蓟辽方面。戚继光每次都能打退朵颜诸部的侵扰,李成梁虽然不能拒敌于国门之外,但却动不动就打到察哈尔、朵颜等部家里去。
按照恰台吉的想法,戚继光缺马,所以只能守;辽东有马,所以李成梁能攻。那么把这个局面拿来宣大这边类比一下就会得出一个结论:宣大也有马,如果土默特跟明军再起烽烟,则宣大明军其实也能像辽东一样打进土默特!
土默特如果还跟当年一样,宣大明军打进来也没事,咱们说走就走,你有马是不错,可你们是吃米粮的,那表示依然需要后勤,所以还是只能跟在我蒙古人身后吃屁。
可是问题在于,现在的土默特已经不是当年的土默特了,随着归化城等城市的建立,蒙古人已经有近半开始过“定居”生活了,哪里还跟以前一样说走就能走?
而且,这些年大搞农业也没有白搞,现在蒙古人抗灾能力比以前提高了不知多少,冰灾雪灾什么的,已经很难对一个部落形成毁灭性打击了,尤其是对于跟着汉人垦荒的那些部落,其抗灾能力不啻提高了数倍。
只是,这也就意味着蒙古人再也不能随便拍拍屁股走人了——你倒是能走,你的庄稼不要了?到时候冬天来个雪灾冰灾,牲畜冻死完了,全家都去喝风拉烟吗?
所以,高拱“西怀东制”的震慑,加上高务实的“汉化”和经济控制,生生把土默特弄得进退两难——打也不敢打,走也不敢走。
其余那第三条,高务实倒是真不介意,而且恰台吉这样想完全是人之常情。都是成吉思汗的子孙,凭什么你图们能做“大元皇帝”,我义父就不能?
在恰台吉看来,他的义父俺答汗明显比图们汗更加雄才大略。
高务实笑了起来,大声道:“来人,再来两坛御贡美酒,今日本官要好好陪青把都兄弟喝个痛快!”
是的请你喝个痛快啊,有了你这番介绍,恰台吉的底线我就一清二楚了!
什么底线?
底线就是不管我大明怎么册封,此时此刻,他恰台吉都绝不敢跟我谈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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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0章 本钦差等他来参见(3更破万)
脱脱城,恰台吉的领地之一。
虽然恰台吉本人的驻牧地北移了几十里,但此处仍然是他的重要领地,由于其之下的农垦主要在此进行,所以脱脱城也是他所领部落抵挡天灾的重要基础。
另外,由于古云中城旧址便在此地,近年他又命领地内的汉民加以修复,现在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一座“城”了,正是接待大明钦使的最佳所在,所以他已经亲自赶来,准备与高务实一晤了。
脱脱城的位置,在大青山南麓、黄河上中游分界处北岸的土默川平原上。
春秋战国时期,戎狄、林胡等族在这里游牧,逐水草迁徒。周安王十二年,赵国赵武侯筑云中城。赵武灵王十九年,北破林胡、楼烦,筑长城,置云中郡。
秦代,云中郡为全国三十六郡之一。到了唐太宗贞观年间,云中城先后设云中都护府、单于大都护府。可见此地位居北方边陲要冲,历来为兵家争战之要地,俺答把此处给恰台吉,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其实此地就是后世的托克托县,该县乃是呼和浩特市的一个近郊县,距呼和浩特市为65公里,距草原钢城包头市130公里,距大型能源基地准格尔煤田40公里,处在呼市、包头市、准格尔煤田“金三角”之腹地。
说实话,高务实对于包头和准格尔煤田的兴趣是很大的,要不是土默特现在还没完全汉化,更没有把自己和大明融为一体,他多半是要来这里开发一番的。
因为如果把包头基地打造成功,那意味着高家家丁一定会入驻,这样便可以形成对鄂尔多斯部的东、南、北三面包围,曾铣当年的复套大计,几乎可以说就指日可待了。
至于嘉靖当年跟严嵩各取所需,搞了个“敢言复套者斩”,呵呵……嘉靖被打脸又不是第一次了。真要是收复河套有望,高务实不相信朱翊钧会在乎他皇爷爷的这句蠢话。
不过这都是后事,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土默特现在还不是大明的忠诚部属呢,就琢磨着在土默特的地盘上搞工业基地,那高务实只怕也是疯了。
云中古城虽然被恰台吉整修了一番,多少有了点模样,不过恰台吉的本部实力不强,财力也有限,这古城在高务实看来修得非常简陋,就是一座土城。
甚至,让他想起当年玩网游时的那个盟重土城了,只是不像那个土城一样到处“漏风”,这个土城好歹还是把“城市”围了起来。
这城真的挺小,比新郑县城还小,唯一让高务实看得上眼的,大概只有迎立于城东之外的那数千精骑了。
三千本部,加上三千俺答交给他的土默特本部骑兵,一共六千精骑,这就是恰台吉在历史上敢于不买钟金哈屯的账,坚持保护把汉那吉遗孀幼子的本钱。
哦,当然,这只是他本钱的一半,他的另一半本钱是他自己的威名。
恰台吉已经不年轻了,十二年前他第一次和高务实打交道的时候,只是刚刚从巅峰时期开始走下坡路,但蒙古第一勇将并不显老,跟他交手过的麻贵对他印象深刻。
十二年后,他已经五十一岁,对于这个时代的蒙古人而言,已经是真的老了。
但陪同在高务实身边的麻贵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此人的力量或许比十年前有所下降,可他并没有真正老去,他依旧笔直的腰杆和凌厉的双眸,无不说明他的威势依旧不减当年。
虎老雄风在,或许是对他的最佳形容。
麻贵在打量恰台吉,高务实也是一样。
不过,麻贵的打量更多的是对这位蒙古第一悍将此时的个人武力做出评估,而高务实则是从他的行动、神态来判断他的心理。
恰台吉把六千精骑全部带了出来,虽说现在的蒙古骑兵连个统一的服饰都没有,看起来实在有些不成体统,少了一份肃杀。
但从这些骑兵骄傲的神情就能看得出来,他们对自己的统帅无比信任,对自己能够置身于恰台吉的指挥下感到十分振奋,这是一种少见的自信。
当然,高务实也曾在戚继光、马芳、刘显等人的麾下见到过这种自信,这恐怕是当世名将所独有的。
哦,也不对,高务实忽然想起一个例外,那就是他自己。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什么名将,哪怕前段时间朝廷吹得兴高采烈,但他自己可不信,然而他身边的家丁,倒是每次都能露出这样的自信神采来。
高务实忍不住想:他们可能是因为装备好所以才那么自信……
恰台吉摆出全部军力,显然不是吃多了撑的,这是示威。
不过,高务实对此嗤之以鼻:这套把戏在我面前玩,那可是太过时了,怎么着,我带五千人,你带六千人,你就比我牛逼了?
你要说光看阵容,我那三千骑丁好歹是统一服饰、统一武器,就差马色没有统一了,看着比你麾下威武吧?
麻贵的达兵,那是麻家军的中坚,其军中回族、蒙古族、汉族都有,全都是精挑细选而来,卖相也不差。而且他家历来以养马著称,麾下战马膘肥体壮,看起来还真不比你们蒙古人平时不喂多少精粮的战马差。
至于说那一千京营嘛……咳,让他们打仗多半是不靠谱,可让他们摆在这里看形象,那绝对是能吊打你们蒙古精骑的存在好不好?
你瞧瞧他们,再到处对比一下,眼下双方这一万多骑兵里头,装备最齐全的就属他们了,别说人了,连马身上的具装都是清一色的制式款。
当然,恰台吉并不只是摆出骑兵来示威,他还有另一个方案。
高务实忽然把手一伸,道:“停。”
麻贵客串了一把传令官,大吼一声:“钦差有令,全军止步!”
钦差队伍停了下来,但对面恰台吉的队伍也没有动。
高务实露出一丝冷笑,淡淡地道:“传令通知东胜卫指挥佥事由罕都雷喜雅,本钦差等他来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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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1章 脱脱恭请圣安
恰台吉的军阵出现了一丝骚动,尤其是恰台吉所在位置附近,战马长嘶,甚至部分战马开始出现刨蹄子的动作。
麻贵顿时紧张起来,左手按住刀柄,身体微微向高务实侧过来一点,压低了声音道:“侍中,有人生起战意了。”
“嗯?”高务实的马术现在已经还算不错了,但战场灵敏度显然远不如麻贵这位经年战将,尤其是对于骑兵这一块,更是弱项中的弱项,闻言一愣,问道:“何以见得?”
麻贵一边死死盯着前方,一边解释道:“恰台吉身边都是他的亲信战将,胯下战马都是最好的,它们能从主人细微的动作变化中感应到主人的战意,您看……那些战马有的在嘶鸣,有的在刨蹄子,这种动作如果是出现在寻常的马身上,可能是紧张、恐惧,但对于这些久经战阵的上等战马,则表明它们很兴奋,已经想要冲锋陷阵了。”
高务实恍然大悟,心说果然专业的事情就得专业人士来分析,外行领导内行最多只能从战略上下手,具体到战术的话,就肯定不靠谱,看来这次把麻贵带来,这步棋还真是走对了。不过,如果曹淦没有奉我之命提前去见把汉那吉的话,他应该也能看出来吧?
麻贵见高务实没回话,以为他不相信,忙道:“侍中,脱脱之强,绝非仅止于个人武艺,他的骑兵用得出神入化,既然他们已经生起战意,咱们最好赶紧准备……”脱脱,就是恰台吉。
“打得过他们吗?”高务实问道:“我是说,我们这五千骑兵,打得过恰台吉手下这六千蒙古骑兵吗?”
“这……打赢可能有点难,但除非脱脱拼着实力大损而不顾,否则绝不会跟咱们强行拼到底。”麻贵顿了一顿,又道:“就算他真的疯了,末将拼了性命也会将侍中送回关内。”
那就是说,打恐怕还是打不过,只是对方也不容易吃掉自己就是了。
高务实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摇头道:“不必管他们。”
“侍中!”麻贵大急,道:“就算侍中不惧,咱们也得有些准备才是。”
这话很有道理,有备无患,一直都是高务实的习惯。
但这一次高务实偏偏拒绝了,而是肯定地道:“他们也许会冲阵前来,但是,麻贵!”他的语气忽然严厉起来,用点兵一般的语气叫了一声。
“末将在!”麻贵虽然心中紧张,但下意识的反应还是立刻让他拱手应命。
“你去下令,不管对方是不是直接杀到跟前,在接战之前,我方骑兵必须保持镇定,一动不准动——你去让本官的骑丁顶到最前线。达兵转为中军,京营继续压阵。”
这个命令一下,麻贵反倒明白高务实的意思了,高务实是在赌对方不敢真的动手,但同时也还是做了一点准备,让达兵转为中军,意思就是万一情况不对,麻家达兵掩护他走。
在麻贵看来,“走”不可耻,怕的就是高务实不肯走,结果把天子诏书和仪仗丢了,那个情节可比战败还严重得多。
简单类比一下,就好比一个外国人当着你面踩踏你的国旗,这个性质不是寻常受辱可比的。
所以麻贵马上按照高务实的要求下令了,不久之后他就开始佩服起高务实的“未卜先知”起来,因为己方才刚刚完成阵型变动,对方也懂了,果然是一下子出动了大概两三百骑,直截了当开始冲阵前来。
这批人可能是恰台吉的中军亲卫,连马匹助跑都没有做,几乎是直接开始冲锋。
马蹄阵阵,尘土飞扬。
虽然只有两三百骑,却在恰台吉的亲自带领下冲出了千军万马的声势!
“持刀!”麻贵一声怒吼。
已经转为前军的高家骑丁立刻抽出了腰刀,但因为没有其他命令,所有人自动执行之前的“一动不动”指令。
如果单从军事角度而言,现在双方的表现都不正常。
恰台吉一方无故发动,也没有任何前置工作,直接开始冲阵,这可是有可能伤马的行为,蒙古人平时是很懂得避免的。
高务实一方视而不见,除了下令前军抽刀在手之外,就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反应,如果是真正临阵对敌,相当于把前军卖了。
骑兵对冲本来就不是东方骑兵的主要作战手段,对冲的一方骑兵像步兵一样保持队列让对方来冲,那更是闻所未闻之举,这让他们直接失去了骑兵的两大倚仗:机动力和冲击力。
所以……这不是战争!
五百步。
四百步。
三百步。
恰台吉见对方骑兵直到现在也只是抽刀在手,而没有迎击之意,心中也不禁为对手喝彩,暗道:此人要么根本不懂骑兵,要么就一定是我生平第一大敌!
两百步,高家骑丁最前线几排有了些不自觉的波动,但并非他们主动为之,而是胯下战马的自发行为,它们感受到了危险,开始不安。
一百步!
“停!”恰台吉大喝一声,开始止住战马。
一行两三百骑因为惯性又向前冲出五十步,终于全部停住。
恰台吉面沉如水,敏捷地翻身下马,动作丝毫不比十二年前迟缓。
头前两排的高家骑丁额头见汗,这时都忍不住悄悄吞了一口吐沫,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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