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元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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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元辅- 第1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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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盯着高拱的双眼,仔细看了一会儿,终于露出笑容,松了口气,道:“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高拱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欲言又止,终于没有坑声。

    皇帝见他不说话,仿佛明白了什么,又道:“先生可知学生为何有此一说?”

    这一句“学生”让高拱不由吃了一惊,忙道:“不敢,老臣受之有愧。”

    隆庆本想摆摆手,却觉得吃力,便微微摇了摇头:“何愧之有?先生本就是我老师,当年我为裕王时,亦对先生行过师礼,难道做了皇帝就说不得了?”

    高拱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如果要讲道理,以他宗师水准的学问,当然能侃侃而谈,然而此时皇帝这么说话,显然不是要和他讲道理来的,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皇帝见高拱不再辩解,这才继续道:“先生今年过寿便是耳顺之年(虚岁六十),朕也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那时候。万一……届时太子年幼,万事都要拜托先生照拂……朕也不瞒先生,有几句心里话想对先生明言。”

    高拱当即跪下,一头磕在地上,道:“陛下有什么吩咐但请直言,臣虽愚钝老朽,然但有一息尚存,必竭心尽力,不敢稍违。”

    他身后不远处的郭朴和张居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高拱忽然跪下,而皇帝面露希冀之色,两人下意识对视一眼,都只当是皇帝自认不支,已经要托孤了。

    二人顿时不敢怠慢,也一齐跪了下来,一头磕在地上,不敢抬头稍动。

    谁知道隆庆说话声音很小,他们俩在高拱身后丈余之地,根本听不清皇帝在说什么。

    此时只有高拱能听清皇帝刻意小声说出的话:“按着国朝规制,先生还能宰执天下十一年,但那时太子也才弱冠,虽说是成年了,但……咱们都是过来人,知道那个年纪的孩子,做事多半还很冲动,偏又自以为什么都懂了,就像我当年一样,须得有老臣在他身旁,规着他些。张先生那时节便和先生今日年岁仿佛……我的意思,到时候张先生还能再看顾太子十年。等这个十年之后,太子也就而立之年了,若是再不知事,我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高拱明白过来了,皇帝心里的这个安排,和他自己之前的想法很类似,都是打算自己干到致仕之后,让张居正来接班。

    所不同的是,二者的出发点不同:

    高拱之前这么考虑,主要是因为他觉得张居正跟自己一样,是主张改革的,能力也不错。首辅这个位置,自己这边干到七十岁,等于是把改革推进了十六七年,然后张居正接班再干个十一二年,这改革也就差不多进行了三十年……想来大抵应该能够完成自己和张居正通过改革中兴大明的宏愿了。

    但皇帝的考虑却是从另一个角度,也就是从太子能顺利接班来考虑的。

    在皇帝的眼中,继位并不等于接班,他现在也不是在担心太子能不能顺利继位,毕竟大明两百年来的规矩摆在这里,太子的地位无可动摇,根本不可能发生什么意外。

    皇帝担心的是太子年幼,自己这个做父皇的又驾崩得太早,如果到时候太子掌权之时过于年轻气盛,又没有人监督辅佐,可能就会变成了英宗、武宗早年那般模样,把个好好的天下搞得一塌糊涂,也使自己这近六年来苦心经营得来的大好局面毁于一旦。

    总而言之一句话,皇帝是在求稳。

    这当然可以理解,高拱完全理解皇帝的用心。

    只是这样一来,高拱的态度就尴尬了。

    到底要怎么对待张居正?
………………………………

第064章 投鼠忌器

    皇帝醒了,并且能拉着元辅说上好一会儿话,这都是太医院几位太医忙里忙外弄了许久才有的疗效。

    其实太医们也是互相商议了良久,才确信眼下皇帝不会有生命危险并准许皇帝和三位阁老说说话的,但他们也没料到皇帝一和高拱说话就有些没完没了,这样太医们就不乐意了,坚持认为皇帝和元辅谈话的时间实在太久,再这般下去,势必会影响皇帝的病情。于是在太医和内宦们的提醒下,高拱等三位辅臣告辞而去。

    张居正的张大学士府单独在一方,和高拱、郭朴不同路,出了宫门便先走了,留下高郭二人同行。

    高拱自宫里和皇帝告别开始就显得心事重重,一路都有些恍惚,连张居正和他告别辞行都只是转头看了一眼,木然地点了点头,甚至连客气话都没说一句。

    待张居正的绿尼大轿走远,郭朴终于忍不住问道:“肃卿,何以如此失魂落魄,刚才皇上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高拱的双目总算有了焦点,看了郭朴一眼,还没说话就先叹了口气,然后才道:“质夫兄,今儿天色已晚,城门早已落了锁,你也回不了见心斋了,就去我府上将就一夜吧,正好有些事咱们得好好议一议。”

    郭朴心中一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又强笑了起来,道:“看来事情很意外,而且不小。”

    高拱苦笑一下,却没再吭声。

    一路无话,两顶绿尼大轿停在高拱的大学士府门口,当朝首辅、次辅联袂而入。

    因为高拱未归,府里管事这大半夜一直也没敢睡觉,此时元辅既然回来,自然连忙又叫醒几个下人一同前来伺候。

    能在相府做管事,自然是有些眼色的,那管事一看郭阁老也来了,知道两位阁老今晚必有要事相商,一边吩咐下人去泡醒神茶,一边又悄然派人去告知夫人和大少爷。

    告知夫人,那是告诉夫人说老爷今晚估计多半不会睡了;告知大少爷,就单纯是告知,因为大少爷今天来的时候就有过这项交代。

    高务实近来并不住在高拱这里,而是陪着郭朴住在京城西北外的见心斋,毕竟他不仅有侍读这个工作,还得兼顾自己的学业。见心斋位于京城西北角外,距离京城不远不近,但终归每天早上必须起早,才赶得上时间。

    今天情况不同,皇帝在文华殿昏了过去,由于文华殿本来就是太子读书观政的地方,高务实近水楼台先得月,是最先得知消息的那批人之一。

    他担心出现什么意外,不敢出城回见心斋睡,所以从宫里出来之后直接就往高拱府上来了,并且告诉府上管事,只要三伯回来或者传话回来,必须第一时间通知他。

    这其实都是常规操作,毕竟皇帝再次昏迷,且明显比上一次情况更严重,但凡稍有政治觉悟的大臣今晚估计都睡不安生,绝对不止高务实一人如此。

    非要说起来,高务实大概是这些睡不着的人里头地位最低的一个——当然这个最低仅仅是指正经的官职。

    高拱和郭朴果然没有各自睡觉去的意思,而是一同去了高拱的书房。

    二位阁老分宾主坐好之后,高拱让管事把下人都打发走,两个人便开始谈话了。

    高拱也不拐弯抹角,直接便把皇帝的意思转达给郭朴知晓,然后叹了口气:“其实皇上这个想法与我早前的想法倒是不谋而合,只是……早前那时候,我可不知道他张太岳是这样的人呐。”

    郭朴也觉得有些为难,皱眉道:“皇上亲自说和,这可就有些棘手了。”

    “谁说不是呢?”高拱有些烦恼地轻拍了一下桌子,道:“张太岳能力是不差的,纵然急躁操切了些,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接下去几年一直有我压着,一来他也坏不了大事,二来也能打磨打磨棱角,待将来我乞骸骨之时,他也就该历练出来了。”

    郭朴道:“我回京起复,原本只是助你一臂之力,免得张太岳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心思,他若肯规规矩矩的,不论是对朝廷,还是对他自己,都是最好的。可惜,来了之后才知道,他已经走错太多,恐怕是回不来了。”

    高拱叹了口气,露出些许失望的神色,缓缓地道:“两面三刀,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也就罢了,许多人是我发现颇有实干能力进而提拔,张太岳却总是私下写信给人家,说是他在我这里为他们说了好话,譬如殷正茂这次便是,若非……我几乎还被蒙在鼓里。”

    郭朴听到这里,颇有些好奇的问了一句:“殷正茂这茬,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上任之时也没写信感谢你重用于他,为何等韦银豹被平定了,才突然写信过来,还把张太岳之前给他吹嘘的‘推荐之功’抖露给你知晓?”

    高拱苦笑道:“说来有些巧合,你记得李庭竹吗?”

    “临淮侯李君待(李庭竹字)?记得,徐鹏举出事之后,他做了南京守备勋臣。”郭朴答道。

    高拱道:“李庭竹的长孙李宗城与务实交好,李庭竹做了南京守备勋臣之后,按规制上来说,是殷正茂的正管(注:指南京五军都督府理论上管两广军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和殷正茂通过信,信里提到了殷正茂之调任是我一力坚持决定的,殷正茂也因此知道了其中内情。”

    “哦……”郭朴想了想,道:“我看这事不是巧合,只怕是你那好侄儿的手笔。”

    高拱笑了笑,不置可否地回答道:“或许吧,这小子做点什么事,生怕别人不知道。”

    “总是为了你好,你就知足吧。”郭朴哈哈一笑,笑了没几声,又沉下脸来,道:“张太岳做这些两面三刀的事也就罢了,贪腐受贿却怎么说?他那大学士府来路不正这你是知道的,当初徐华亭那一笔钱你也知道,更别提他主管兵部,收受的好处可不止是戚继光一家所献,至于他父亲张文明在荆州干的那些事儿……你治吏部,不是一直痛恨这些么?”

    高拱叹了口气:“我不仅痛恨,更是痛惜!可是质夫兄,眼下皇上的情况你今天也看见了,都已经这样了,还拉着我的手让我放过张太岳,还想让他将来继续辅佐太子,你说说,我为人臣,如之奈何?投鼠忌器啊。”

    郭朴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叹息一声:“那照你的意思,是打算忍了?甚至,包括这次汪文辉的事?”

    高拱道:“汪文辉这件事不过是张太岳的试探之举,我已将汪文辉外调,想必张太岳也在等我的后手,我如今把事情按下来,不再计较,且看他会不会收手吧。”

    郭朴本想说“如此不免有些示弱,恐张太岳心生侥幸。”却不料高务实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三伯,张阁老不会就此收手的。”
………………………………

第065章 置死而生

    “三伯,张阁老不会就此收手的。”

    说出这句话的声音,高拱和郭朴都再熟悉不过了,他们甚至一点也不奇怪高务实会在这大半夜的时候冒出来,这孩子从来不能以常理度之,他们早已习以为常。

    两人一起朝门口看去,果然是高务实从门外走进来,身上的衣服穿得整整齐齐,脸上也没有什么睡意,就像是一直在精神抖擞地等着他们回来一般。

    两位阁老下意识对望一眼,暗暗心惊,高拱沉住气,问道:“何以见得?”

    高务实没有立刻答话,先上前见过礼,这才反问道:“三伯、先生,如我所料不差,圣上应该没有把对三伯说的这番话告诉张阁老吧?”

    高拱不动声色地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问得好。”高务实一点也没有面对当朝首辅、次辅的紧张,笑道:“不过,只要圣上现在头脑还清醒,没有糊涂,他就一定不会直接对张阁老说‘你十年之后继任首辅’这样的话。”

    高拱和郭朴听了,兴趣大增,高拱眯起眼,问道:“何以见得?”

    高务实哈哈一笑,道:“三伯,我这样问吧——很多人觉得三伯打算推荐我大舅凤磐公入阁,且不论是否属实,我们只假设一下:若确有其事,那么敢问三伯,您可会对我大舅说起这件事并且告诉他说您马上会推荐他入阁?”

    高拱果断摇头道:“自然不会。”他说完,顿了一顿,又略加解释:“所谓官职者,国家名器也,非我一人私有;所谓内阁者,国家辅臣也,非我一人可定。即使我欲荐之,其必是朝廷有所需,而皇上有所用者也,此国家之公务,我焉能私告之其人?”

    “好!”高务实大声赞道,然后又问:“既如此,皇上又焉能将十余年后之用人方略,私告之张阁老?”

    高拱顿时语塞,郭朴在一边则心底发笑:肃卿啊肃卿,你虽有大才,但论雄辩之能,却竟然不如你这侄儿,不过这小子此言虽也不无道理,只是多少有些诡辩的意思罢了,恐怕他的真实意图并非如此,不过是拿这话堵你的口而已。

    果然,高务实见高拱语塞,又继续道:“况且,皇上爱太子极深,岂会不给太子将来施恩布泽留下余地?”

    高拱眼珠一转,反应过来,问道:“你是说,我致仕之时,太子已是及冠之年,纵然要使张太岳为首辅,也要让太子下旨,而非遵皇上之……旧诏?”

    实际上这里应该说“遗诏”,但高拱不愿用这个有些像诅咒的词,因此用了“旧诏”代替。

    高务实笑道:“我常与太子一同读史,前番读到唐初,乃有一事,印象深刻。”

    高拱心中一动,联系刚才高务实的话,不禁露出微笑:“你可是要说唐太宗贬李勣,而暗使高宗登基之后加恩重用于他之事?”

    高务实哈哈一笑,道:“三伯法眼如炬,洞若观火,侄儿说的正是此事。昔年唐高宗于李勣无恩情,太宗李世民恐李勣将来不肯为高宗效命,遂先贬李勣为叠州都督。高宗即位当月,便召李勣入朝拜洛州刺史,接着又加封开府仪同三司,命李勣任同中书门下,参与执掌机务,同年册拜为尚书左仆射,从此李勣尽心辅佐高宗,别无二心。”

    高拱笑了笑,问道:“所以你觉得皇上如今也会这么做?”

    高务实想了想,摇头道:“若无意外,我恐皇上不会贬斥张阁老。”

    “那又是为何?”高拱反问道。

    高务实苦笑道:“三伯,你对皇上的了解胜侄儿百倍,又何必明知故问?”

    高拱哈哈一笑,摆手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皇上仁厚,自古少有,张太岳在他心中虽不及我,却也是难得的旧臣、能臣,若无大麻烦,皇上是不会委屈他的。”

    他说到此处,顿了一顿,把话题转了回去,又道:“所以你的意思是,皇上虽然说和我与张太岳二人,但因为张太岳自己并不知晓,所以他仍然会继续之前的作法,与我为敌,不肯收手?”

    高务实这次的回答十分精炼,只说了一个字:“是。”

    高拱与郭朴对视一眼,沉吟起来。

    郭朴知道高拱心意,也知道他不便直言,便站出来把话挑明了,道:“你的意思是,即使你三伯就此退让,张太岳也不会收手?”

    高务实仍然只回答了一个“是”字,但态度却十分坚决。

    高拱和郭朴顿时一齐皱眉,两人对视一眼,仍是郭朴开口发问:“那么在你看来,情况若是到了那一步,皇上将会如何?”

    高务实等了半天,就等这一问,立刻答道:“那就要看三伯的退让,退到什么程度了。”

    这一答有些出乎高拱和郭朴的意料,高拱沉声问道:“此言何意?”

    高务实目光炯炯,十分坚决地道:“无论皇上对张阁老抱有何等期望,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张阁老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纵在万人之上,亦必在三伯之下。是以,若三伯秉承皇上讲和之意,对张阁老一意退让,甚至被张阁老逼得退无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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